“你是说收购织坊的事情么?”姬庆文问道。
“对,没错。”李岩回答得极为肯定,“苏州是姬兄的大本营,织坊的生意是姬兄的摇钱树。经过前几个月的价格战,姬兄已将苏州商会那些老板们打了个半死,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姬兄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姬庆文已然明白了李岩的意思,说道:“那是自然,我这点钱已经是打了水漂了,却不能连个响都听不见。收购织坊的这件事情,我自然是会善始善终的。”
说罢,姬庆文大步便往织造衙门正堂走去,高声招呼道:“葛胜呢?葛胜在哪里?就这么几万两银子,还没发完么?”
之后几天,姬庆文辖下的织造衙门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活动起来。
一方面是由老织工葛胜挑头,将报了名准备到自己名下做事的织工先梳理一遍。葛胜对苏州纺织行业是再了解不过了,只将名单看了一眼,就将报名织工里头手艺明显粗糙的、喜欢挑头闹事的、办事松垮不牢靠的先都剔了出去。在此基础上,再将剩余的织工按照印象里的织造水平分成了上、中、下三等,列好了清单,便送到姬庆文手里。
一方面是由宋应星带领几个织造衙门里的账房先生,逐一走访准备出售的织坊,仔细查看织坊厂房和织机情况,并将其详细登记造册,评估好了价格。
另一方面,姬庆文之前为了打价格战拉垮苏州商会,已然花了不少钱,想要收购苏州商会名下的织坊就需要另行筹集资金。而他手里的魏忠贤的遗产都是珠宝首饰之类的物件,市场价格浮动较大,因之前抛售了一批,导致江南市场上珠宝价格大跌,在这个时候再大量出售,显然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的。于是,姬庆文先是从陕西商会设在苏州的分号里借了十万两银子;又从郑芝龙等海商手里借了一笔银子出来;这两笔银子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万两,只够临时周转而已。
而大头,则是姬庆文将织造衙门里库存的进贡彩织锦缎一股脑全部投放到市场上去了。虽然这样做,会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导致彩织锦缎的价格下探,进而破坏整个丝绸、棉布市场的价格体系,对姬庆文准备一统苏州纺织产业的计划是个不小的破坏。
但姬庆文现在急于筹集资金完成并购大计,便也只能做出这种近乎“饮鸩止渴”的事情来了。
虽然事后证明,只要占领了一个行业的垄断地位,一时价格体系的崩塌并不需要多大的时间和资本就能重新建立起来,可在当时,姬庆文还是颇有几分担心的。
如此一来,姬庆文在李岩等人的协助下,依旧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将并购苏州织坊这件大事办妥,并开始大量生产涵盖了高、中、低档的各类丝绸棉布——自然,最极品的丝织品还是织造衙门辖下的织坊生产出来的彩织锦缎了,只不过现在这些进贡绸缎的价格因之前的大量抛售下跌了三成,姬庆文不愿在市场上出售罢了。
而松江淀山港那边,自从被姬庆文敲打过一次之后,沈良佐便主动退出了那座建造在码头正中央的“办公楼”,而是离开码头,跑到围堰之外的京师营官兵的营地居住。
姬庆文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沈良佐的用意何在,便也顺水推舟地重新入驻码头,将码头事务接管起来。只不过现在李岩还要帮助姬庆文处理并购织坊、对付白莲教两件大事,因此码头事务便暂时还是先交给传教士汤若望处置。
打通了内销和出口的商路,又有海量的绸缎和棉布可供出售,而世面上又只有申沉璧等少数几个人名下的织坊同他开展微不足道的竞争,姬庆文完全掌握了南直隶织造产品的定价权,保守估计每个月就能净赚五十万两银子——这里面还不包括暂时停售的彩织锦缎的收入。
所谓大手笔、大投入,就会引来大利润、大收入,姬庆文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两百万两银子,终于换来了足以让他满意的回报。
第二七六节 三路出兵()
白莲教的事情上。
李岩替姬庆文些的那份奏章,由李元胤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不过三天时间便送到了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手中。
可姬庆文在苏州等来的,却不是崇祯帝的圣旨,而是师傅孙承宗的亲笔信。
原来眼下大明朝廷内外交困,同时应付关外满洲皇太极、应付陕西山西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尚且捉襟见肘,再也不能让江南白莲教作乱再牵扯朝廷精力了。
而若是由崇祯皇帝颁旨进剿,便要经过内阁拟旨、司礼监用印、兵部谋划之后,才能真正调动军队。这样一来,恐怕圣旨还没有离开北京,就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走漏风声倒是在其次,只是江南税收占了大明财赋的三分之二还多,要是江南出事的事情传遍朝野,难免会引得人心浮动,于民心、士气不利。
因此崇祯左思右想还是招来了忙于重建山海关防务的孙承宗,请他过来商议对策。
孙承宗考虑了一下,提出的建议也十分简单明了就是要在最小的范围之内、用最小的代价、用最短的时间,敉平这场白莲教的叛乱。
可话说说简单,做起来却是极为困难。
要知道,据姬庆文的陈奏上来的可靠消息,浙、闽交接之地的白莲教匪,同几个月前大闹南京城的白莲教匪是一伙人。这伙人胆子大、实力强、在江湖上又颇有些声望,实在是一群不好对付的对手。
对此,孙承宗拿出来的对策是从辽东抽调两千辽东铁骑入关南下浙、闽,再发动姬庆文麾下“明武军”,同江南守军会同进剿,必然能够一举成功;而这支军队统帅的人选,则是尚且关押在刑部天牢之中大的前蓟辽督师——袁崇焕。
关于军事部署的事,崇祯皇帝对孙承宗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其实这样的部署,孙承宗在保证能够迅速平定白莲教之乱的前提下,却也未必没有什么私心袁崇焕毕竟是他的得意弟子,并且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让这么个将帅之才埋没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然而对于此番孙承宗的部署,崇祯皇帝却是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而他拒绝的理由也是十分充分。
首先是辽东铁骑的问题。一来辽东同江南远隔千山万水,从那么远的地方调动兵马时间太长、开销太大、变数太多
;二来满洲皇太极虽然受了重创,可元气还在,若是贸然抽走千余辽东精兵,皇太极未必不会乘机发难;三来辽东兵马的军纪是出了名的差,去年在京师城外、皇帝的眼皮底下,尚且闹出临阵脱逃的丑闻来,要是放他们去遍地流油的江南,说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至于统帅的人员袁崇焕——崇祯皇帝对他余怒未消,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启用他去江南用兵。
孙承宗素来知道崇祯皇帝这位弟子的脾气,要是继续在这个问题皇上继续纠结,说不定这位脾气急躁易怒的皇帝,会当场下旨将袁崇焕处死。
于是孙承宗又拿出了自己的备选方案在仍旧调集姬庆文的“明武军”和江南明军的基础上,征调沈良佐带去松江市舶司的两千京营军士,在征调四川土司三千人马,一同进剿白莲教匪徒。
可这样的部署却有一个明显的问题一共是四方面的人马,又互相没有统属关系,到底由谁发号施令统一节制?
斟酌盘算了好一阵,崇祯皇帝还是决定以稳妥为先,下密旨由南京守备提督勋贵诚意侯刘孔昭提点、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任监军,会同指挥这次行动。
刘孔昭是初代诚意伯刘基的嫡派子孙,而刘基便是帮着朱元璋扫平群雄、驱逐鞑奴的军师刘伯温,至今在民间还流传着刘伯温足智多谋,乃至呼风唤雨的传说。因此单凭刘孔昭的身份,便能压制众军将领了。
而韩赞周则是自小伺候崇祯皇帝的老太监,办事一向还算稳妥,也不怎么爱出风头,乃是监军的最佳人选。
崇祯皇帝这个时候,对他这番自认为妥当的部署颇为得意,却不料真的当战斗打响之时,刘孔昭和韩赞周的组合,险些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来。
而避免这一后果的,则是孙承宗一句有心无意的问话“皇上,记得姬庆文手里还有圣上钦赐的一口‘天子剑’,不知可否据此节制诸将?”
崇祯帝蹙眉道“姬庆文这狗才,拿了朕的天子剑,只听说在进南京城时候狐假虎威了一番,也不见他用来办什么实事,真是辱没了朕的一番信任。这样,麻烦孙老师给姬庆文的信里多谢两句,让他遇到刘、韩两人有用兵不对的地方,尽管出头说话。姬庆文这厮什么都是半桶水,可手下能人不少,他肯替朕卖命,定然能够取胜。”
就这样,给刘孔昭、
韩赞周、沈良佐、姬庆文等人的圣旨,便被崇祯皇帝以密信的方式,源源传递了下来。
在大明官场之上,皇帝的密信,比明发的圣旨的效力更高,上述几人接到旨意之后,不由分说便纷纷行动起来。
首先是南京城里的刘孔昭和韩赞周两人。
因前任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因白莲教一事,被崇祯皇帝下旨杀死,而新任南京兵部尚书的人选尚未确定,因此这两人便是目下南京城里唯二的最高军事长官。
这两人互相商议了一下,觉得现在南京城里能够调动出来的,能够立即上阵作战的军队也就八千人左右,再加上其余地方的江南卫所军队,人马总共能凑上一万三四千人,也算是能够拿得出手了。
只是最近几年江南上缴朝廷的银子越来越多,原本用来发放给江南军队的饷银也是越来越紧张,只能勉强维持不欠饷而已,若是要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不得不重新筹集军饷。
不过幸好南京城里富商众多,由刘孔昭、韩赞周两人出面,倒也没花多少工夫,便让这些富商捐赠了几万两银子作为军饷,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驻扎在松江淀山港外的沈良佐被姬庆文收拾了一顿之后,显然是学乖了。
他收到皇帝的密旨之后,倒也没有立即听命出兵,而是亲自去苏州城里跑了一趟,先去打听一下姬庆文的意见。
姬庆文不仅接到了皇帝的旨意,也收到了师傅孙承宗的信函,心中早就有了底气,便直截了当地对沈良佐说道“沈公公你这是怎么了?皇上有旨让你出兵,难道你还要按兵不动么?这可是抗旨不遵的欺君大罪啊!”
沈良佐忙道“不怕姬大人笑话,杂家脑门上虽然贴了个司礼监提督太监的名头,却是从来没有独自领军出战过,不知要做什么准备呢?”
沈良佐话音方落,却见李岩推门而入,朗声笑道“哈哈哈,沈公公是个太监,没有阳刚之气,朝廷不用你带兵不是笑话,用你单独领军才是笑话吧?”
李岩这话直触到了沈良佐的痛处,让他颇有几分难堪。
沈良佐知道李岩是姬庆文的心腹,心里有气却也不敢随意发泄,只能赔笑道“李先生说得没错,杂家就是个不中用的。不过皇上的差事还是非办好不可的,李先生足智多谋,必然有妙计教我,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
第二七七节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就是你那我没办法。”
这果然是一项颠扑不破的爽点。
即便是作为古代读书人的李岩,看到沈良佐这样一幅委曲求全、讨好自己的模样,心中也是异常爽快,便继续同他玩笑道:“其实说实话,沈公公能有这点自知之明,已是很了不起的了,也算是聪明人了吧。所以学生才有兴趣给公公出几个主意,要是遇到那些冥顽不灵的呆子,学生还懒得跟他们说呢!”
沈良佐一听李岩有意给自己出主意,立即喜笑颜开,完全没有听出李岩话语之中的揶揄口气,赶紧感谢道:“那就多谢李先生了……”
现在正是七月份,江南天气热得仿佛蒸笼一般。
李岩才说了几句话,便热得汗流浃背。
可李岩自诩是要做儒学大宗师的,自然讲究体面,不肯像姬庆文那样脱得只剩贴身短打,因此只能展开随身携带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略微摆脱一些暑热,说道:“京师营将士虽然比不上姬兄手下的‘明武军’,可比起江南那些不中用的卫所兵,还是要精锐不少的……”
沈良佐小心翼翼地打断李岩的话:“李先生过奖了。不怕先生笑话,那日在南京城里,杂家带来的这些京师营将士,不也是没有挡住白莲教徒的攻击,三两下就溃败下来,比起南京守城的军士,也强不到哪里去……”
李岩道:“那天的事情,我也看到了。我还是那句话,京师营将士的战斗力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领军的之人不会用兵,没有站住阵脚。因此京师营军士与其说是被白莲教打垮的,不如说是被退下来的南京守军给冲垮的。”
李岩虽然饱读兵书,其实并不精通军事,他方才的分析,乃是在同杨展的闲聊之中,听杨展这位被莫名革了职的将军说的。
杨展原本是武状元的底子,他的分析自然是入情入理,听得沈良佐心悦诚服:“李先生说得在理,却不知有何对策?”
李岩邪邪一笑:“对策当然是有的。喏,我这里有两册兵书,现在免费赠送给公公,公公回去好好研读研读,虽然也摆不脱‘纸上谈兵’四个字,不过多少也是能谈谈兵了吧……”
沈良佐露出一脸难色,道:“不怕姬大人和李先生笑我寒掺,杂家大字识不满一箩筐,李先生送我书,那我也看不懂啊……”
李岩笑道:“哟,那可就麻烦了……可是现在给沈公公开蒙认字也来不及了……不如……不如我先到沈公公手下办事,替公公参赞参赞如何?”
一听这话,沈良佐眼中顿时冒出光来,说道:“那感情好,就有劳李先生了。”
姬庆文一听李岩自告奋勇要过去帮沈良佐,心中刚有些紧张,却旋即猜到李岩不过是在拿这厮逗闷子罢了,便也附和道:“也好,都是帮皇上办事嘛,李兄到沈公公手下做几天事情也是可以的。不过李兄的幕酬,就不方便继续在我这边拿了吧?”
沈良佐正在兴头上,立即接话道:“那是自然,李先生到我这里,杂家自然是不会亏待的。”
李岩笑道:“看来沈公公要比姬兄大方多了。学生倒也不是为了几个钱,而是为了争口气。公公,学生在姬兄这边,一年能有五千两的幕酬,您老给我的钱,怎么着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吧?”
沈良佐听了一怔,心想:自己同意将松江淀山港码头的管理权交还给姬庆文,为此从姬庆文那里换来的钱,不过每年两千两银子而已,再加上自己的俸禄和别处的外快,一年再多也不过能赚三四千两银子而已,全部给李岩都还不够……
李岩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已猜出了沈良佐的心思,笑道:“看来沈公公手里没钱啊……那学生我就爱莫能助了……”
看着沈良佐一脸便秘的表情,姬庆文忽然有些可怜起这个中年太监来了,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也别开玩笑了。沈公公,李兄是不会过去帮你的,不过这次作战对付的白莲教虽是我的手下败将,却也不能够小觑,你就领着京师营将士,亦步亦趋跟我行动就好,保你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还有你手下有个叫成义的将官,同我有一面之缘,办事还算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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