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许道清也是跟着徐鸿儒学过两招的,见势不妙,立即向后一倒,羽箭尾部的雕翎将将擦过他的鼻尖掠了过去。
许道清躺在地上心有余悸,赶忙一面招呼身边的兄弟们立即停止前进,一边转过身来趴在地上观察情况。
只见原本似乎毫无防备、豁然洞开的通济门正被缓缓关上,而门前则站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
这个武将不是别人,正是通济门的守将杨展。
原来是杨展听说南京城内发生了暴乱,虽有意入城平叛,然而他守门的职责所在,又没有接到封闭城门的指令,只能要求麾下军士严格把守城门,故意网开一面让黄得功和孟洪领军入城稳定局势之后,便禁止一切无关人等进出城门而已。
后来又传来命令,要南京城中所有官军全部集结前去平叛。
杨展是有过京师之战经历的,听到这道命令,便知此次叛乱必然十分严重,万一官军平叛没有成功,目前还不知道身份的乱民乘胜拿下各处城门,不就相当于控制了整座南京城了吗?
于是杨展听令命麾下将士去城内平叛之时,还颇留了一手——留下两百精兵继续守卫通济门,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了,杨展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原本也不打算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二百精兵能起到什么作用,却没料到自己最坏的打算,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杨展虽也是一员不错的将领,可他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知道南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那大张旗鼓组织起来的守军到底是怎样败给了乱民的,更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那几百名守门军士现在何处……
然而他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前方气势汹汹杀过来的人,必然就是传闻当中聚众作乱的匪徒,他们靠近通济门,要么是想通过城门离开南京、要么就是想直接占领通济门。
通济门外便是京杭大运河,上下直通京师和苏州,是沟通南北漕运交通的大枢纽,是断然不能有失的。
因此杨展守门有责,在没有接到上峰指令的情况下,立即派人关闭通济门大门。
他考虑到自己手下只有两百兵马,是绝对没法抵挡能够击败成千上万南京守军的乱民的,便索性摆了个空城计,让这两百军士隐藏在城墙之内,自己则单人匹马、披挂齐整、腰佩宝刀、手握长弓,瞄准冲杀过来的领头的乱匪头目,张弓便是一箭射去。
第二四八节 逃出生天()
杨展对自己的射术颇为自负,料想自己这一箭射出去,定然能够射死对面领头之人,从而将冲杀过来的乱命拦在原地。却不料对面那人颇有几分武艺、反应也十分迅速,竟躲过了自己这一箭。
不过杨展这箭毕竟让对面的乱匪停下了脚步,也并非一无所获了。
于是杨展又从箭壶中提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一面瞄准,一面高声呵斥道:“尔等何人?见了官军,为何不放下武器,就地投降?”
许道清这才看清周遭的情形,见对面那人虽然射术厉害,却毕竟只有一个人,便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向前一挥手道:“兄弟们,别怕,官军都跑光了,光剩下他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多扫钉子?我们一起冲过去,踩也踩死了他!”
说着,许道清一面吆喝着向前冲杀,一面故意放慢了从地上爬起来的速度。
他带领的这些白莲教徒没有他这样的心机,听到号令便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去。
杨展见状倒也并不吃惊,便又射出一支箭矢,正好命中了一名冲在前头的白莲教徒的肩膀,箭矢从琵琶骨下方直射而入,疼得他立即仰面倒下,在地上乱滚。
杨展一击命中,来不及高兴,便又射出一箭,又复射倒了一名白莲教徒。
然而杨展虽然射术神通、箭无虚发,可他毕竟只用一人对抗数百白莲教徒,完全无法抵挡对面的冲锋。于是杨展不再搭弓射箭,而是伸手向上一举,高声命令道:“兄弟们,听我号令,弓箭乱射!射死乱匪,以军功论功行赏!”
埋伏在城墙之上的军士们听到这样的命令,立即起身,开始向城下发射箭矢。
杨展精于射术,因此在日常并不频繁的训练中,格外重视弓箭射术的训练。因此他手下这些军士虽然没有练出杨展这样精湛的射术,对弓箭的使用倒也颇有一番心得。
只见从门楼之上射出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落在了白莲教徒的队列之中。
这群白莲教徒对阵官军还从来没有吃过亏,现在却在近在咫尺的通济门前受到了强有力的阻击,还没走进几步,便被射死了一小半。
领军的许道清见再这样伤亡下去,迟早要被官军的箭矢全部射死,只好下令全军后撤,先同徐鸿儒禀报商量以后再作决策。
徐鸿儒见许道清去而后返,没有丝毫进展,反而损失了百十来号人马,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斥道:“道清,怎么你遇到的官军竟这么厉害,连你也不是对手?”
许道清听了也是十分不爽,可他没有战胜杨展是事实,不能不服气,只得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徐鸿儒看见许道清这副样子,好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心中暗想:原以为许道清是个人才,因此才将他收在教中,却不料他也不过资质平平,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看来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于是徐鸿儒只能忍着肩膀上钻心的疼痛,高声喊道:“众弟子不要心虚,只要冲破了这道通济门,便能逃出生天,安享富贵!我等再加把劲,定能成功!”
说着,他便带领全部剩余的两千多白莲教徒,就要往通济门杀去。
正在这时,周秀英领着她的“娘子军”恰好赶到,见徐鸿儒正要亲自领军行动,慌忙过去问明了情况,便又要求由自己前去杀败官军,顶住通济门。
徐鸿儒考虑到周秀英刚刚摆平姬庆文的追兵,便又要去攻打通济门,未免有些怜惜这位自己亲自养大的义女。然而现在城门关闭在即,自己手下又确实没有其他值得信赖之人,便也只好咬牙同意了。
于是周秀英便带领这手下的数百“娘子军”女信徒,便往通济门赶去。
通济门前依旧是杨展独自一人矗立,见前头来了人马,正要故技重施发射箭矢将来敌射住,可他一看对面来的竟都是些女流之辈,不免犹豫了起来——虽然来者都是些作乱的匪徒,可射杀女子却不是英雄好汉所为,实在是无法下决心攻击她们。
正在杨展略微迟疑之时,周秀英已然杀到了自己面前。
他见这女子虽然身姿摇曳、面容姣好,表情却是极为肃杀,尤其是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之中射出凛人的煞气来,让他不寒而栗。
杨展被这股煞气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撇下手中长弓,抽出腰间佩刀,便往周秀英身上砍去。
周秀英见状也不客气,右手握着短刀就往杨展的刀刃上格挡而去,左手随即挺出刀尖,准备往杨展腰眼里刺去。
杨展眼看就要被周秀英刺中,却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向后一闪,抬脚往周秀英脚上绊去,竟让这位武艺高强的白莲教圣女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杨展武艺不凡,若论手上的真功夫,早几年前就可以力压群雄,将武状元的名号收入袖中。有这样的功夫打底,杨展一眼便看穿周秀英的武功以轻灵为主,虚招极多,只能以虚击虚,抓住周秀英出招花俏,下盘不稳的弱点,加以攻击。
周秀英自负武艺高强,行走江湖从未遇到对手,现在又急着攻打城门,因此没有防备对手还有后手,终于吃了亏,小腿肚被狠狠踢了一脚,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杨展见周秀英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向前一跃,高高举起佩刀,便要向下砍去。
正在这时,杨展忽又想起同自己对阵的乃是一介女流,心中的那股子“不杀妇孺”的傲气又涌了上来,硬生生将招式收在了半空之中。
周秀英原以为自己今日必然死了,却没想到对面这个武艺高强的官军将领竟会手下留情,便赶忙向旁边一窜,说了声“多谢留情”,便从他身边快步走过,继续向通济门奔跑而去。
杨展这才想起自己乃是守门的将官,若是通济门被乱匪攻破,自己必然是要被军法从事的,大叫一声“不妙”,赶紧向后望去,却见周秀英已然杀到通济门口,将正在努力关闭沉重的大门的兵丁全部杀散。
那边徐鸿儒见女儿周秀英得了手,高兴得忘了肩膀上枪伤导致的剧痛,赶忙命令白莲教徒从圣女控制下的通济门内立即突出城去。
这些白莲教徒今日几次经历生死,见有一线逃生之机,便不管不顾地向门外冲去,就仿佛决堤的江水一般。
而杨展孤身一人,便如江水之中的一叶扁舟,只能快步退避在一棵柳树背后,又十分狼狈地爬到树上,这才没有被这群不要命的白莲教徒给当场踩死了。
而被部署在通济门左右的两百兵士,就算再怎么发箭射击,也无法压抑住这两千人逃生的欲望,终于让他们给攻破了通济门,逃出了铁桶一般的南京城。
目送着敌人的离开,杨展悻悻从大柳树上爬了下来,望着一片狼藉的通济门两侧,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脑之中也是空无一物
正在这个时候,杨展忽听背后传来喊声:“嘿,杨将军,白莲教的人呢?”
杨展木然地转过身去,见是姬庆文领军跑了过来,终于略微恢复了神智,长叹一口气,答道:“原来那些是白莲教的人啊……唉!可惜,我没能守住城门,都让他们给跑了……”
姬庆文一听白莲教的人已经跑了,那周秀英自然也就逃了出去,心里反而有些轻松,便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逃了,就逃了吧。”
第二四九节 甩锅()
“什么叫逃了就逃了!”杨展怒气冲冲地说了半句话,才发觉自己搞错了发火的对象,只得有换了个口吻,长叹口气道,“唉!姬大人,我杨展是通济门的守将,从我眼皮底下放跑了白莲教的匪人,上峰定然是要处置末将的……看来我头上的乌纱定然是没了,戴乌纱帽的这个脑袋,也未必能够保全得住啊……”
要说放跑了白莲教的罪过,姬庆文恐怕还在杨展之上。
因此姬庆文便发自内心地宽慰道:“杨将军何必担心?白莲教从城内召集教徒,又围攻‘群玉院’,再两次击溃南京守军,最后才从防御薄弱的通济门内逃走。要是皇上追究起来,这里头杨将军最多有半分罪责,我看罚几个月俸禄、戴罪立功也就差不多了……要是杨将军的官做得清苦,罚不起这几个月的俸禄,那就请将军尽管开口,我借你个几百两银子都是小事……”
听了姬庆文这几句话,杨展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招呼尚在城上守备的弟兄们下楼来打扫战场。
姬庆文见白莲教的人大多已经逃跑出去,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虚张声势地出城追击,便也下令“明武军”将士原地休息,统计受伤人员情况。
今日南京城中这场“白莲教之乱”,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最终也没有将白莲教徒全部歼灭,还逃走了徐鸿儒、周秀英、许道清三个领头之人,搞得南京城内一地鸡毛。
然而仅论战斗强度而言,却并不十分激烈。
特别是今日姬庆文所部虽然多次受到几倍于自己的白莲教匪的围攻,却在重重围困之中游刃有余,甚至两次手下留情,放跑了白莲教的圣女周秀英,同去年“己巳之变”中同精锐的满洲八旗之间的生死交锋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伤亡情况统计上来,姬庆文的“明武军”整整一千人并没有一个阵亡的,只有三十来人受了点轻伤而已。
这样的战果,让姬庆文十分满意了。
于是他便选了通济门外一处茶楼,选了靠窗的一个座位悠闲地坐了下来,拍出一百两的一张银票,让店家取出所有米面粮食,这就蒸上馒头炊饼,给全军将士充饥。
店家见来了这么大的主顾,又是给的现钱,自然十分高兴,乐乐呵呵地捧着银票便要吩咐后厨开火。
姬庆文见状,立即将他叫住,开玩笑似的斥道:“怎么拿了银子,就不知道怎么做生意了吗?还不快给我上茶!”
茶楼老板立即答应一声,亲自捧了个食盘上来,给姬庆文等人沏好了茶、摆好了点心,这才陪笑着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姬庆文喝了几口茶,斜眼见杨展还站在外头,一边若有所思地发着愣、一边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身边一棵合抱粗细的柳树。
姬庆文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高声招呼道:“嘿,杨将军,那棵柳树跟你有仇么?再打,它就要被杨将军给打死了!”
杨展听到姬庆文的声音,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半晌才反应过来,答道:“姬……姬大人说笑了……”
姬庆文笑道:“那就请杨将军进来茶馆里来坐坐,我们也好尽情说笑说笑。”
杨展拱了拱手:“姬大人的好意,末将心领了。只是现在白莲教匪还没有走远,就怕他们回身杀过来,我要是坦然喝茶,未免上峰会有所责怪……”
姬庆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杨将军才在说笑吧。白莲教匪好不容易逃出南京城,又怎么还会回来送死呢?就算他们昏了头,活腻了——杨将军现在已然命令关闭城门,他们就是想送死也找不到门路啊!”
杨展一听姬庆文说得都在理上,让自己再无法拒绝,只能叹口气,缓缓走了进来,同姬庆文、李岩、李元胤等人都见过了礼,这才在桌边坐下,只啜了一口清茶,便又垂首不语。
眼看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姬庆文忙开口说道:“记得杨将军当年险些被点为武状元,想必武功和指挥都是全挂子的本事,不知道白莲教这些乌合之众,是怎样突破了杨将军的防御,扬长而去的?”
杨展又重重叹了口气,答道:“都怪末将托大,没有做好万全准备,这才让白莲教匪从眼皮底下强冲了出去……”
于是杨展将事情的起因本末,细细同姬庆文等人讲了。
姬庆文听了他的话,这才知道自己有意放走的周秀英,竟差点被杨展当场杀死,吓得他背后冷汗直冒,说道:“杨将军不愧是武状元出身,白莲教中姓许的那汉子,还有那个姓周的女子,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杨将军一箭、一刀便能大占上风,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杨展摇摇头、摆摆手,说道:“武状元三个字,请姬大人不要再提。都怪末将妇人之仁,放跑了首恶元凶,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没法向几位大人交差了。”
“哈哈哈!交什么差,凭什么要你交差?”姬庆文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却听茶楼之外响起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音。
姬庆文听了,忙探头出去,却见是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南京提督勋贵诚意伯刘孔昭三位大人,领着大约八九百名衣冠不整、队伍凌乱的兵士快步向茶馆这边走来。
姬庆文尚未说话,杨展已然坐不住了,慌忙从座位里站起身来,又快步跑出茶楼,站在街边躬身迎候三位上司。
杨展虽然恭敬,熊明遇等人却毫不客气,开口就劈头盖脸骂道:“好你个杨展,居然放跑了白莲教的匪徒!我们几个大人设好了依墙围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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