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伸手一指,回答道:“喏,这个满脸黄皮,号称‘黄虎’的就是张献忠,他身边的就叫孙可望。他们两个是村里的泼皮无赖,这边的父老乡亲不知饶过他们多少回了。今日居然敢得罪外来的客商,那我也不能再包庇了……却不知他们是怎样得罪客官的,我也好按例惩处。”
李岩话音刚落,掌柜的便接话上去,将今晚的遭遇滔滔不绝地讲了出来。
掌柜的惊惧之下,说话十分没有条理,却依旧把事情本末说了出来,说得李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待掌柜把话说完,立即训斥张献忠、孙可望道:“好啊,你们敲诈几两银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抢劫客商、强抢民女,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们碛口镇李家也没法处置了。”
说罢,李岩对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壮汉们说道:“来人呐,把这两个小子绑起来,吊在碛口镇大门口,等天色一亮,就请县官过来给他们定罪断案。”
那些汉子答应一声,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绳索,将张献忠、孙可望绑了起来,连拉带拽地送出了客栈大门。
姬庆文不知道这话“孙可望”的名字,却知道“张献忠”在历史上是声名仅次于李自成的农民起义领袖,而且他行动之诡谲、手段之毒辣,更有甚于李自成。
然而如今张献忠未出茅庐就被拿住,而且即将要以抢劫、强奸之罪交官定罪,显然是在劫难逃。
一想到这里,姬庆文顿时觉得自己在明末能够安安心心当一个富二代有钱人的概率又一次大大增加了,不觉有些感激眼前的这个李岩,便赶紧作揖道:“李公子这样做事,叫我们外来之人心服口服。却不知深更半夜的,镇外客栈里这场风波,是怎样惊动了公子的?”
第〇二三节 李公子李岩()
李岩笑着招招手,唤来一个小男孩,说道:“喏,就是这个小娃儿半夜跑来通知我的。”
姬庆文定睛看去,竟是四方客栈掌柜的那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没想到他遇到张献忠过来打劫这样的大事,居然还能够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地跑去搬救兵——这样的见识和胆识,莫说是同其他小孩相比了,就是比起姬庆文、多九公这些大人来也要高出不少。
于是姬庆文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道:“原来是掌柜的侄儿啊,了不起、了不起,果然是少年英雄。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了,也好送些钱粮给你父母,报一报你的救命之恩。”
听姬庆文说到这里,那小男孩眼中机灵聪慧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客栈掌柜连忙接过话头,说道:“客官,我这侄儿是个可怜人,爹妈早就没了,因此才在我这小店里帮忙换口饭吃 。他同我一样姓李,名字是我哥起的,叫定国。”
“李定国?”姬庆文听了这名字又是一愣,隐约间记得李定国乃是明末第一良将,在抗清大业岌岌可危之时力挽狂澜、两阙名王,以至天下震动,乃是一个不世出的人才。
“可惜现在年纪还太小了些……”姬庆文想到这里,禁不住自言自语道。
掌柜的就正对着姬庆文,听了这话,忙问道:“什么‘年纪太小’?姬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庆文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说道:“哦,是这样的,我看李定国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可造之材,想着能不能带他离开此处,去京师也罢、回西安也好,邀请名师指教,将他培养成一个了不起的人才。”
掌柜闻言,脸上初是一喜、随后又是一忧,说道:“姬少爷的好意,我替死去的哥哥、嫂嫂谢过了。然而我家族里还有人,要是就这样让少爷带定国离开,未免有人说小人不恤亲情……”
掌柜这话确实符合情理,让姬庆文听了无法反驳,略感有些失望。
李岩却笑着插话道:“姬公子也是一番好意,李定国我见过几次,也确实是个聪明孩子。然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种事情急不得一时……好了,现在天色不早,这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宜居住。若是姬公子不弃,可否愿意随我进碛口镇过夜?”
姬庆文受了惊吓,也确实不愿意继续住在西湾村了,便点头答应下来,又吩咐多九公和杏儿收拾起包裹行李和马匹车辆,跟着李岩往碛口镇而去。
一路之上,姬庆文同李岩攀谈了几句,终于知道这李岩就是传言当中的李老相公——李精白的儿子。他李家乃是此间的名门望族,碛口镇及镇外一多半的土地都是他家的,就连他今夜带来的这些精壮汉子,也都是李家组织起来的乡勇团练。
因此既是李岩领人过来,城门守卫便没有继续紧闭城门的理由,赶紧开门迎接李岩等人进镇,还不忘打听一声:“我小舅哥没事吧?”
姬庆文这才想起来,这个之前将自己拒之门外的城门守卫,乃是四方客栈掌柜的亲戚,那自然也就是李定国的亲戚——那也就难怪李定国这个小孩子能够半夜进镇报信了。
因是半夜时分,因此碛口镇内一片昏暗,姬庆文仗着天上星星、月亮放出的暗淡的光,只能看出这座碛口镇是一座依山而建、规模颇大的城镇。
在李岩的带领下,姬庆文一行穿过整座城镇,终于在一座门前有两座五尺来高的石狮子坐镇的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李岩朝姬庆文拱了拱手,说道:“这里便是寒舍,若是姬公子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委屈一夜如何?”
能在前任兵部尚书、二品大员家里过夜,那也算是一桩奇遇了,姬庆文当然没有拒绝,略谦逊客气了几句,便跟着李岩进了门。
一进李府大门,李岩便吩咐几个早已等候着的家丁,让他们照管好姬庆文的马匹车辆,再收拾起府里客房,让几位贵客居住。李岩安排妥当之后,便又亲自领姬庆文一行,向李府深处走去。
这座府邸十分宽大,比起姬家在西安城的宅邸不知大了多少,因此姬庆文跟着李岩走了许久,这才停下脚步,抬眼见几个下人已奉命将三间客房收拾好了,便又谢过李岩,就在这几间客房内住下。
经过今日夜里这场有惊无险的风波的,姬庆文已是疲惫不堪,后脑勺刚刚接触到枕头,双眼一合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姬庆文耳边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他尚未睡醒,脑子有些糊涂,听了这几声并不急促的敲门声,居然有些紧张,忙问:“谁啊?”
门外有人回答:“少爷,是我,杏儿。”
姬庆文听了心中一定,吩咐道:“哦,是杏儿啊,你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从外轻轻推开,只见杏儿捧了盆温水缓缓走了进来,将水盆放在桌上,又搓了把毛巾,送到姬庆文床边,柔柔地说道:“少爷,该起床了,杏儿侍候你……”
经过昨夜破 瓜和遇袭带来的双重刺激,杏儿圆润的脸盘上挂满了不安和紧张,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娇羞之态来。
姬庆文见了,吐了吐舌头,邪邪一笑,问道:“你要侍候我?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个侍候法?”
说着,姬庆文一手抓过杏儿的手腕,将她拖倒在床上,另一只手便从她的衣领口伸了进去,不安分起来。
杏儿脸上立即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赶紧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少爷,都天亮了,你别做……”
姬庆文意犹未尽,调笑道:“天亮了又怎么了?我别做什么事情?”
杏儿眉毛拧得仿佛一根打了死结的麻绳,娇嗔道:“少爷,别,李公子在外头等着你起床呢!”
听了这话,姬庆文才记起自己现在借宿在前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府里,便赶忙将手从杏儿怀里抽了出来,低声问道:“你说李公子就等在门外?”
杏儿蹙眉点了点头。
姬庆文轻咳两声,立即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嘴脸,抬高了声音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快服侍我起床,我还要去拜见李公子呢。”
说着,姬庆文便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穿着梳洗完毕,这才从杏儿刚才还来不及掩好的房门里出来,果然看见李岩已站在屋前小院之中等候姬庆文。
现在正是辰牌时分,日头正亮,让姬庆文能够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别人口中的尚书公子李岩——只见李岩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身穿一身湖青色的蜀锦长袍、头上扎起儒巾、手中摇着湘妃竹扇,脸上还没续起胡须,五官长得甚是清秀——标标准准一个翩然美公子。
相比起来,姬庆文自己不过是个商人家的子弟,长得也很普通,在李岩面前顿时有些黯然失色,便赶紧上前作揖道:“在下是客,应当是在下要先来拜访的,现在居然劳动李公子先过来了,真是失礼了。”
李岩展开折扇,掩嘴道:“哦?原来姬公子是要来拜访我啊?不知是怎么个拜访法?”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姬庆文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同杏儿调笑的几句话被李岩听去了,脸上顿时一阵尴尬,说道:“在下失礼了,失礼了。”
李岩摆了摆手,笑道:“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哪有什么好失礼的?倒是姬公子手下一个丫鬟都这样标致,却是令人艳羡。”
第〇二四节 父命难违()
李岩这句玩笑一开,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姬庆文挠了挠头皮,说道:“听说令尊是兵部尚书,李公子便是世家子弟,在下一个商人的儿子,怎么比得上你啊?”说着掩嘴就笑。
李岩听姬庆文提起自己的父亲,脸上倒严肃起来,说道:“在下这么早就来搅扰姬公子,乃是因为家父听说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因此想要同公子见上一面……”
姬庆文听了一怔,赶紧摇头拒绝:“在下经过昨日一场风波,实在是狼狈不堪,又没有做好准备,这就要去见令尊李老相公,似乎有些不便吧?”
李岩答道:“姬公子的心思我知道。然而家父固执得很,不太好违逆。公子随便去见一见他,随便说上几句也就是了。”
姬庆文现在是寄人篱下,不好再三拒绝,只能勉强答应下来,硬着头皮跟着李岩去见他的父亲。
李岩的父亲李精白就等在书房里头,同姬庆文寒暄了两句,随即吩咐李岩将房门关上,单刀直入道:“姬公子,你说你是要进京赶考去的,然而当今皇上开恩科取士的圣旨尚未明发天下,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姬庆文不知道这个退下来的尚书大人知道多少朝廷内部,只能如实答道:“是延绥巡抚戴厘音大人,告诉了家父,家父再命我到京师去的。”
李精白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说道:“这个戴厘音,混了这么多年才做到巡抚任上,可怜,可怜啊!”
说着李精白便考起姬庆文的文章学问来。
姬庆文哪有什么才学,才回答了两个问题,就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了。
李精白脸上的不屑表情更加明显,说道:“姬公子才学过人,现在又走了戴大人的门路,想必此次进京必然能够高中。”
姬庆文不是个笨人,立即听出了李精白话语之中的调侃和戏谑,却不敢顶撞他,只得唯唯诺诺地拱手称“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李精白便道:“好了,老夫精神不济,需要休息了,姬公子就请便吧。”算是下了逐客令。
姬庆文一点也不想多陪这个刻薄的老头子说话,听他这么说,立即拱了拱手,转身就出了书房。
李岩也跟了上来,拉着姬庆文走远了些,才说道:“姬公子请见谅,我父亲就是这个性子,平日同我说话还要更严峻些呢。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姬庆文一笑道:“令尊说得其实已经很客气了。不满李公子说,我身上这个举人的名号,是我爹买来的,这次进京赶考,走的还是九千岁魏忠贤的门路。唉!其实我是不想去的,无奈父命难违啊!”
李岩听了一怔,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我大清早搅扰姬公子起来,想必公子还没用过早饭吧?这样,我请公子上街去吃,也好品尝品尝我碛口镇里的美食。”
说着,李岩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姬庆文往左手边一条小路走去。
两人穿过一座曲径通幽的小花园,通过李府的偏门,便到了碛口镇上。李岩领着姬庆文,在小镇起伏的小路上拐了几个弯,便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跑堂的小厮显然对李岩十分熟悉,赶紧上来迎接:“哟,公子一大早就来了啊?是不是照老规矩,还是一碗清茶?”
李岩笑道:“没看见我领着贵客吗?一碗清茶不变,你们店里有什么拿手的点心,尽管做了送上来,不要想着替我省钱。”
跑堂赶紧应和了一声“好嘞”,便请李岩、姬庆文上了二楼,挑了临街的一张桌子坐下,转身下楼,过不多久就提了一壶茶、端着几碟子点心摆到桌上。
姬庆文肚子正饿,吃了两块糕点、饮了两口茶,这才赞道:“碛口镇果然是好地方,看街道这样繁华、又有这等美食,怪不得关防得如此严格,害得在下半夜进不了城,险些被‘黄虎’张献忠害了。”
李岩喝了口茶,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天下虽然还算太平,然而暗流涌动,不少宵小之徒蠢蠢欲动。这碛口镇仗着黄河渡口水运之利颇为繁华,因此便也容易让人起了觊觎之心。你看镇外这依山而建的城墙,就是镇里几代百姓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而在下昨夜领着的那些汉子,便也是镇里的乡勇团练。”
姬庆文一边听,一边点头,想到自己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头,就先后同李自成、张献忠两大起义领袖发生了瓜葛,李岩口中这“暗流涌动”四个字竟没有半字虚言。
然而这种开了上帝视角才能预料的事情,姬庆文是不能同李岩说的,只好指着远方一处工地说道:“李公子所言不虚,碛口城墙现在都还在不断整修加固,可见镇民的保家卫国之心了。”
李岩却觉好奇,站起身来,循着姬庆文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长叹了口气,说道:“姬公子误会了,那边可不是在修葺城墙,而是……而是在……在给九千岁魏公公修生祠!”
“什么!”姬庆文惊道,“西安城里给魏忠贤修生祠也就算了,怎么这里也在修?”
李岩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姬公子请小声说话。”说着,他紧张地环视四周,见确无旁人偷听,才又接着说道,“这普天之下,人人都在讨好魏忠贤,碛口是黄河边上的一座大镇,修一修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姬庆文听李岩口中隐隐有所不满,便道:“听李公子所言,似乎对修生祠这件事情不以为然。既然这样,凭李家在碛口镇的威望势力,想要将这件事情搅黄了,怕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吧?”
李岩闻言,又长叹一声:“唉!公子有所不知,这个主持修建生祠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家父……”
“啊?”姬庆文听了几乎绝倒,忙追问,“令尊不是都从朝廷重臣位置上退下来了嘛,怎么还要给魏忠贤修生祠啊?”
李岩一脸的落寞和无奈,说道:“那都是我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啊!不瞒姬公子说,这次恩科考试,在下也要进京赴考。而家父在朝廷中做官之时,就已是阉党中人。这次科考,他在黄河边上修建生祠,又亲自给魏忠贤写了信,说是保我此次科举前三,唉!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姬庆文听李岩话语诚恳,便也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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