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白莲教主徐鸿儒。
徐鸿儒这几年处心积虑地同朝廷作对,先是去西安准备笼络高迎祥、李自成两人,后来又准备截杀魏忠贤以此来扬名立万。可他这两件势在必得的事情,都被姬庆文给搅黄了。
因此,这位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白莲教主,也同姬庆文有着颇大的仇怨。
偏偏这个徐鸿儒年纪虽大,可身上却有一身极强的武功,姬庆文扪心自问,自己虽然年轻,却还真的不是徐鸿儒的对手。
因此他在眨眼之间,便做出了自己认为最为恰当的决定——跑路!
只见姬庆文努力压抑住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缓缓向楼上后退而去——倒不是他昏了头往楼上死路上走,而是“群玉院”大门口已被徐鸿儒和许道清两人挡住了,若是强冲过去,便同自投罗网没有什么区别。
他这样的动作,又怎能瞒住老奸巨猾的徐鸿儒近在咫尺的观察。
只听徐鸿儒“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大人何必现在就走呢?老朽是一只脚踩在棺材里的人了,活一天便少一天,大人就不肯陪老朽说上几句话么?”
姬庆文一面往后退却,一面答话道:“我同你两次相遇便交手打了两次……这里可不是西安,又不是阜城驿站,是大明留都的南京城!要是打坏了东西、打出了动静,巡城官兵说话就到,到时候就怕不好收拾了。”
徐鸿儒逼近了两步,笑着说道:“姬大人这就不必替老朽担心了。这里是青楼妓院,嫖客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还少么?万一官兵来了,老朽自然会同他们解释。”
姬庆文依旧在往楼上退,口中却不闲着,问道:“官兵过来,也是这里的老板娘——也就是老鸨子马湘兰出来说话,恐怕还轮不到你徐教主吧?”
第二二一节 步步后退 步步紧逼()
徐鸿儒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说道:“姬大人这话就说错了。老朽正在同那姓马的老鸨子谈价钱,谈妥了就要将这座‘群玉院’给盘下来了。”
什么?前两天马湘兰口中的那个想要收购这座青楼的贵客,就是你徐鸿儒?那送马湘兰那颗黑宝石的莫非也是你徐鸿儒?那你徐鸿儒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至宝呢?
这又是好大一篇文章。
姬庆文现在只想把徐鸿儒给打发了,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却问道:“徐教主,你好歹也是白莲教主,据说教众也是成千上万,买座青楼做什么用?”
徐鸿儒向楼梯上走了一步,道:“老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总也得找个安生之所吧?寻常老人都喜欢找个清净的地方安度晚年,可老朽偏就喜欢热闹,就想在这秦淮河畔安置一座产业。怎么?姬大人管得那么宽,连老朽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同意吗?”
白莲教数百年来改朝换代之心不死,如今白莲教主有意安享晚年,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姬庆文顺水推舟道:“这样也好,也好。南京城的景致是极好的,这座‘群玉院’的买卖也很红火。要是徐教主不嫌这行当名气差,这里倒也是个养老的地方。”
说着,姬庆文又向楼上退了几步。
却不料徐鸿儒又紧跟上来,冷笑了两声:“哼哼,姬大人可真是太看不起老朽了。老朽花大价钱盘下这座‘群玉院’,就向当个老龟公么?”
姬庆文听徐鸿儒这话说得冷峻无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问道:“那……那……那你想做什么?”
“老朽要用这座‘群玉院’联络群雄,到时候共同起事,改天换地,重整大明江山,创造极乐世界!”徐鸿儒这几句口号喊得一声高过一声,说到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了。
姬庆文乘此机会又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却不闲着,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我且问你,这天下群雄凭什么听你这么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难道他们都傻了不成?”
徐鸿儒倒不动怒,耐心解释道:“让天下群雄心服口服,无非靠三件事情。其一,是江湖上的地位。哼,老朽不才,白莲教主的名号,在江湖上还是很有些号召力的。并且论起武功来……嘿嘿,不是老朽吹牛,这么多年,老朽还没找到对手。”
姬庆文嗤笑道:“武功高有毛用?你武功再高强,还能对抗百万大军么?还能杀到紫禁城里将皇上杀了么?就算杀了当今皇上,难道就不会有新的皇上吗?”
徐鸿儒没有搭理姬庆文的嘲笑,又道:“其二,便是有钱。收买人心要钱,招兵买马要钱,施粥施药要钱……只要有了钱,办什么事情都是顺水推舟,这种道理,姬大人不会不懂吧?”
这话还真说到姬庆文的心里去了。
姬庆文穿越到明朝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就是:大明朝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人才就是钱。
有了人才,便能帮你赚钱;有了钱,又能够收服人才。
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可姬庆文却不愿附和徐鸿儒,却问道:“徐教主,就算你有了钱,未必有命花吧?您老今年都七十了,说句难听话——今天您老还跟我说话说得乐乐呵呵,搞不好明天吃口饭就噎死了、喝口水就呛死了、走两步绊个跟头就摔死了……”
姬庆文这话说得狠毒,却不料徐鸿儒依旧没有动怒,不紧不慢地说道:“姬大人所言极是。老朽乃是冢中枯骨,正要寻找青年才俊接我的班呢!”
姬庆文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笑道:“青年才俊?要跟着徐教主蹚白莲教的浑水?就为了徐教主虚无缥缈的江湖地位?就为了徐教主手里的几个钱?要真的为了这两项,就跟着徐教主昏头昏脑地挑旗造反……那还能称得上是‘才俊’吗?”
徐鸿儒紧跟上来:“这点就姬大人就不用替老朽担心了。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要是真有看得上的英雄人物,老朽情愿将小女秀英许配给他。待老朽百年之后,这白莲教主之位,便是他的了。”
姬庆文一听“秀英”两个字,眼中发出“锃”的亮光来,脱口而出道:“周秀英?秀英姑娘也在这里么?”说着,他连向后退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徐鸿儒是何等洞悉人心的人物,从两年前西安城那场议佃之争到阜城驿站截杀魏忠贤,他已看出来姬庆文对周秀英颇有几分好感。
其实平心而论,若是姬庆文能够因为周秀英的缘故,加入自己的白莲教,那无疑是一个极好的继承徐鸿儒衣钵的人选。
毕竟姬庆文现在富可敌国,又是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若是他肯用自己的银子、用自己的人脉、用自己的地位替白莲教做事,那就能将成就白莲教大业的进程狠狠往前跨进一大步!
于是徐鸿儒笑道:“没想到姬大人危在旦夕,居然还有心思打听我女儿的下落。呵呵,既然姬大人有意,不如这就跟老朽走一趟如何?”
姬庆文听了这话,赶紧问道:“哦?那么说秀英姑娘就在这里?那个什么……我是不方便跟着徐教主走的,不如请秀英姑娘过来走一趟?秀英姑娘同我还是有些缘分的嘛!”
他虽然色胆包天,却还不到要女人不要性命的地步。
徐鸿儒却笑道:“姬大人这就没诚意了吧?哪有叫一个女子轻易跑到青楼里来的?叫我女儿今后又如何做人呢?我看还是大人跟着我走一趟吧。”
说着,徐鸿儒又跟着走了几步。
姬庆文见自己已然走到了“群玉院”的最高层,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猛然见在眼角瞥见柳如是闺房的房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缝隙。
于是姬庆文再不犹豫,扭头就往柳如是的房门里跑,转身将房门紧紧关住,又从里面将房门拴住——青楼妓院因有客官要在房里同烟花女子行云雨之事,因此房屋里都设有门闩以免门外闲人打搅,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屋子里的柳如是见姬庆文一脸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知道门外出了什么事情,手上一边在收拾行李,口中一边问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是遇到强盗当街抢劫了?还是‘群玉院’里闯进了大虫(老虎)了?”
姬庆文用力摇了摇房门,见房门却也十分结实,心中稍定,这才回答道:“外面那人可比强盗厉害,比老虎都厉害多了!对了,我那两支手枪呢?你给我收在哪里了?”
姬庆文平素就没个正型,也经常同柳如是开开玩笑、调调情什么的,因此柳如是还当是姬庆文在故意吓唬自己,便道:“夫君又在唬我了。这朗朗乾坤之下、繁华闹事之中,哪里来的强盗?哪里来的大虫?总不见得是地狱里的罗刹爬出来了?”
姬庆文来不及同柳如是解释,又催问了一遍:“我的火枪呢?在哪里?快给我啊!”
柳如是听他这话说得焦急万分,这才跟着有些害怕,赶忙从打包好了的行李之中,取出一只木匣子,递给了姬庆文。
姬庆文打开匣子一看,将两只做工极为精良的火枪好端端躺在匣子里头,便赶紧取出来装上配套的纸子弹,双手平举地对准房门口——若是徐鸿儒推不开门也就是了,若是他要强行撬门进来,就只好举枪就打了。
第二二二节 你这叫痴心妄想()
正在姬庆文自以为做好了完全准备之时,忽然见房门一阵颤动,那扇原本十分坚固的木门,竟然“唰啦”一下被从外打开,而那根小孩手臂粗细的门闩,则被毫不费力扯成了两段。
姬庆文没料到眼前这扇颇为厚实的大门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吓得一时忘了扣动扳机,任由徐鸿儒轻飘飘将一闪木门扔在一旁,笑盈盈说道:“姬大人,我们之间话未说完,你怎么就躲进屋里去了?”
“我同你话不投机,还能有什么说的?你想买这间‘群玉院’就买好了,请恕我不能奉陪,这就要结账回家了。”姬庆文说着,不忘将一左一右两支手枪死死瞄住徐鸿儒,一旦他有什么轻举妄动,便要在他胸口开个血洞。
却不料徐鸿儒的态度异常客气:“姬大人何必要做出这样一幅大敌当前的模样?你我也算是故交了,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好,好的,那我们就好好说话。”姬庆文顺水推舟道,“那我问你,这里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私房,你一个老头子跑进来做什么?我请你先出去。”
徐鸿儒好歹也是白莲教主,见这里除了姬庆文之外,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倒也不愿动粗,依旧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做派,说道:“姬大人所言极是。这里是姬大人同夫人的私房,有些事情不便在这里说,不如请大人随老朽出门走一趟,再细细详谈如何?”
姬庆文当即拒绝道:“详谈?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详谈的?”
“自然是共襄盛举了。”徐鸿儒道,“京师一战,姬大人的功劳,同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等人相比丝毫不在以下,可皇帝却竟没有丝毫封赏,老朽真替姬大人不值。而蓟辽督师袁崇焕大人,却是因功受罚,问罪下狱。这样的做法可谈不上是什么圣明的君主吧?”
照理说,姬庆文现在可以直接双枪齐发,将徐鸿儒打死。
可这位老迈的白莲教主徐鸿儒竟在三言两语之间评论起当朝皇帝来了,这就引起了姬庆文一星半点的好奇心。
于是姬庆文仗着手里两支威力无穷的火枪,口中揶揄道:“你一个反贼,也敢评论当今皇上?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就问你,你有没有过治理一个省、一个府、一个县的经验?知不知道维系一个朝廷的运转有多困难?当今皇上年纪不大,有些时候固然有欠老成,但就凭你一个反贼,也敢议论当今皇上,真是恬不知耻。”
徐鸿儒被姬庆文这样劈头盖脸一同臭骂,布满了皱纹的脸也禁不住抽搐了两下,终于还是耐住了胸中的愤慨,轻咳两声说道:“姬大人说得不错,老朽确实是个反贼。然而反贼就不能成就大事了吗?别人不说,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不就是个反贼吗?而且还曾经托身于明教。我白莲教也是明教的分支,他既能成功,老朽凭什么不能……”
“哈哈哈!”姬庆文用放肆的大笑打断了徐鸿儒的念白,“就你,也敢跟朱元璋相提并论?朱元璋二十多岁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和尚做起,不到四十岁便建立了明朝。而你这厮现在都快七十了,连一块小小的立足之地也没有,居然也敢跟朱元璋相提并论?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姬庆文这话说得可谓诛心,让徐鸿儒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鼻孔不由自主地一张一翕地喘起气来。
却不料姬庆文话正说到痛快处,完全停不下来,又继续说道:“你以为朱元璋只是依靠了明教才成就了大业了的吗?不是!他提出的口号是什么?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别看这口号不起眼,却点名了当时的社会主要矛盾是:广大汉族劳动人民同一小撮蒙古贵族之间的矛盾,一下子就收买了人心。而你呢?你有什么口号?建立‘极乐世界’么?这种可不叫政治口号。”
徐鸿儒将姬庆文这一段话听了个半懂不懂,顺着他的思路问道:“那叫什么?”
姬庆文立即回答道:“你这叫痴心妄想!”
“好小贼,居然敢说本尊‘痴心妄想’!罢罢罢,老朽也不同你废话,今日你非跟我走一趟不可,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徐鸿儒话语之中已然动了气。
姬庆文又岂能就范,说道:“徐教主,我能说的话,已全跟你说了,接下去都是些不能说、不好说的话,说出来难免有伤体面。”
徐鸿儒毫不在意,针锋相对道:“姬大人何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老朽同大人并非只是信口胡说而已,还颇有几件大事,想要请姬大人你帮忙呢。”
姬庆文一口回绝道:“在下是个无用之人,恐怕也没什么事情,是能够帮到徐教主的吧?今后此事不必再谈。”
徐鸿儒眼神一闪,说道:“姬大人过谦了。就算姬大人是百无一用之辈,然而大人手上却有一样极有用的物件。老朽所求的不是别的,就是这样东西。”
姬庆文听了这话,第一个想法便是手里这两支火枪,便开口问道:“不知徐教主说的是什么东西?”
“钱。”徐鸿儒的语气异常坚决,“就是钱。都说姬大人富可敌国,就算放在富甲天下的苏杭天堂之中,那也是响当当的有钱人。因此老朽斗胆请姬大人从手指缝里漏几两银子给老朽我花花。”
徐鸿儒还真找对人了。
姬庆文还真是个有钱人,并且以他性格,只要你好言好语地恳求,姬庆文心一软,说不定还真的能给你个几千、上万两银子——就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可徐鸿儒现在哪是在讨要,分明是在强拿!
姬庆文思来想去:一来徐鸿儒武功虽高,可自己手里有两支手枪,真的交起手来,还未必真的就毫无还手之力;二来给了白莲教银子,自己就有了通敌的罪名,大明朝那些御史言官可不是好惹的,遇到这种事情,他们是再起劲也不过的,搞不好第二天雪片一般的奏章就过来了;三来姬庆文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了人。
于是姬庆文准备撒个谎,说道:“徐教主这可就冤枉我了。是。我是苏州织造提督,也确实经营了一座不小的码头,同外国人做做生意什么的。可有句话讲,叫做:‘大有大的难处’。我手下织工六百多人,码头工人一千五百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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