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便试探着问道:“莫非……莫非这个姓汤的外国人,是徐尚书举荐到姬大人这里的?”
姬庆文再次听出了这问话当中的陷阱,立即说道:“也谈不上是举荐吧。大人知道,下官是陕西西安人,当年在西安城里就认识了汤若望,搞不好比徐光启大人认识得更早一些呢!”
姬庆文这话说得天衣无缝,让沈良佐又无言以对,支吾了半天,沈良佐才使劲摆出提举大人的派头来,干咳了两声,说道:“外国人,都是些野蛮未化之辈,偶尔用用他们的奇技淫巧固然不错,却也不能委以重任。这点还须姬大人留意。”
姬庆文原以为沈良佐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可从方才那几句对话之中已然探出他的虚实:此人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之辈,除了要警惕他身后崇祯皇帝那个巨大的身影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地方。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道:“这点道理,下官岂会不知道?只不过码头事务实在太过繁杂细致,下官也是难以周全,这才用一用汤若望这个外国人的。不过下官有言在先,这汤若望是德国人,同大明朝远隔千山万水,同满洲、蒙古、日本、安南等均不接壤,也没有什么大的往来,同我大明更没有什么仇怨,沈公公可别依此告我个里通外国之罪哟。”
话赶话说到这里,沈良佐不能当面翻脸,只能附和道:“那是,那是……”
姬庆文笑道:“沈公公能有这份恩德,下官就已是感恩不尽了。幸好今天还有韩公公在一旁为证,下官也无须让沈公公留下字据了……”
说着,姬庆文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沈良佐被姬庆文这几句话说得浑身难受,只好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才想起一个话头,说道:“姬大人说笑了。倒是还有一件事情,据说姬大人这两天都住在妓院里头……大人虽不是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却毕竟也是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都是朝廷的脸面,这样公然宿娼似乎不甚雅观吧?据说已有几个南京城里的御史言官看了,正准备写奏章弹劾大人呢!”
第二一九节 又办成了一件事()
这倒是个弹劾的好由头。
不过姬庆文对此却也是早早准备了一套辩解的说辞。
只听他不慌不乱,说道:“沈公公,我且问你,去青楼居住,就一定是在宿娼么?”
“否则呢?”沈良佐反问道。
姬庆文一笑:“比方讲,公公去青楼,又会不会嫖宿呢?”
他这话说到了太监宦官最大的痛处,话一出口,不仅是沈良佐,就连韩赞周都是眉头一皱。
姬庆文瞟到了他们二人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便接着说道:“这是下官失言了。不过道理是一样的。不瞒两位公公说,南京城是个销金窟,下关也没有那么许多钱来住客栈。还好最近下官娶了一房妻妾,原本是在秦淮河畔的‘群玉院’里营生,所以顺带便就住在那里,也算省了几个房钱。”
沈良佐嗤笑道:“姬大人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命官,皇上面前说得响话的人,怎么会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别是在开玩笑吧?”
姬庆文毫不在意,说道:“我大老婆可不是寻常的青楼女子。沈公公虽常住京师,可‘河东君’柳如是的大名,沈公公总听说过吧?哦,对了,韩公公是南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想必是知道的吧?”
韩赞周不动声色,还是沈良佐城府略浅一些,听了一怔,脱口而出道:“柳如是?莫非是那位‘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
“是‘之首’。”姬庆文更正道。
一旁的韩赞周啜了茶,缓缓说道:“没想到大人却是好大手笔,能替柳河东赎身,还要娶她为妻。大人这样做,是不是太伤官体了?”
姬庆文听韩赞周这话说得不冷不热,语气却十分沉重,因此不敢怠慢,解释道:“柳如是其实也不是寻常风尘女子。她们柳家原来也是官宦人家,是因张江陵(张居正)老相公坏事这才被贬为贱籍、流落至此的。当今圣上皇恩浩荡,去年下旨替张老相公一案平反昭雪,受到牵连的罪过也一概免了。这件事情,两位公公,应该是知道的吧?”
沈良佐当时在司礼监任职,韩赞周是江南宦官之首,凭这两个人的地位,这件大事,他们当然是知道的。
姬庆文见他们点头称是,便继续说道:“下官同柳如是原本就有些交情,因此想皇上讨了一道特旨,专门赦出她的贱籍,又花钱给她赎了身,这才娶她为妻的。”
宦官在礼教方面,本就比那些东林党的读书人来得宽松,听了姬庆文这番解释,却也释然了。
倒是沈良佐意犹未尽,问道:“柳如是这样的花国魁首,不知姬大人花了多少银子才能替她赎身?”
“三十万两银子……”
姬庆文刚要将这句话说出口,却又想到“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要是被沈良佐、韩赞周知道自己有钱到这种程度,说不定又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于是姬庆文勉强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说道:“也没花多少钱。我大老婆自己本来就攒了些银两,老鸨子马湘兰又有些把柄捏在我手里,因此下官我拢共才掏了三万两银子。”
“哟!三万两!”沈良佐居然惊叹起来,“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姬大人经营一个松江淀山港,哦,还有一座苏州织造衙门,这才几年啊,就能轻轻松松拿出三万两现银出来。啧啧啧,这可真是……”
有道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姬庆文穿越到明末之后,冒了不大不小的风险、克服了不难不易的困难、结交了不多不少的朋友,这才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一年赚上一百五十多万两银子,虽然各方面支出却也是大大提升,却也算得上是一个有钱人了。
可那沈良佐好歹也是个司礼监,太监之中的成功人士了,竟然会为“三万两”银子的数目吓得惊呼起来,要是他知道姬庆文为柳如是赎身,花了整整三万两银子,他可不得吓得原地爆炸啊?
因此姬庆文忽然觉得这个沈良佐虽也是京师里头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可眼界却不很高,即便不能将他排挤下去,最差也不过是花几万两银子便能将他收买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觉得自己这次来南京城也算是颇有些收获了。
于是姬庆文心里有了些底,便话锋一转,对韩赞周说道:“韩公公,你是南京城里数得上的大人物。这次下官来南京城,也顺便给我大老婆把贱籍给改了,到时候还请韩公公给南京户部打个招呼。”
韩赞周是伺候崇祯皇帝的老太监,皇帝既然有了特旨,那他自然也不好拒绝姬庆文的请求,说道:“万岁爷有了旨意,姬大人尽管去户部衙门交接就是了。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抗旨不遵,姬大人尽管过来跟杂家说一身,杂家自然要他好看。”
有了这句话,姬庆文又办成了一件事,便说了几句,就退了出来。
在十名全副武装的亲信军士的护卫之下,姬庆文退出了山门,见李岩和李元胤犹在鸡鸣寺门口的茶摊前喝茶,便兴高采烈地走了上去,玩笑道:“两位,在下进去说了好一番话,说得我是口干舌燥,谁请我喝一碗凉茶?”
李岩一边招呼着茶摊老板上茶,一边笑嘻嘻说道:“姬兄心情这么好,想必那沈良佐不是什么坏人吧?”
姬庆文同样笑嘻嘻地回答道:“坏人、好人自不必去说他,反正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李兄,看来沈良佐这厮并不难以对付。”
说着,姬庆文冷冷看了李元胤一样,说道:“李指挥,你在这里固然可以,可别扭头就把在下说的事情,汇报给别的人了哟!”
李元胤一脸的尴尬,赶忙拱手道:“姬大人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李岩难得替李元胤说了句好话:“姬兄尽管放心。锦衣卫虽然常常屈尊于东厂之下,可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太监。更何况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深受皇上信任,更加不会同太监有什么瓜葛了。”
李元胤听了,颇为感动地说道:“李先生这话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姬庆文听了这话,才略觉放心,便将同沈良佐之间的对话细细说了,最后还总结了一句:“看来这个沈良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我们能把他挤走固然好,不能挤走,大约一年给他个两三万两银子,也就对付了。”
李岩拉开手中的折扇,略微扇了扇面前一万热茶上冒出的热气,不紧不慢地问道:“就这么个人物,姬兄何必要将他挤走呢?”
“这话怎么说?”姬庆文问道。
李岩露出诡异的微笑:“挤走了沈良佐,皇上自然会另派一个人过来。姬兄不妨想想,是来一个平庸之辈好呢?还是来一个精明之人好呢?”
姬庆文已然懂了李岩的意思,答道:“当然是来个平庸的人好。不过既然沈良佐已是一个笨人了,那就没有必要换了他。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将他架空起来了……”
“这办法多得是,隔岸观火、欲情故纵、无中生有……姬兄让我想上一晚上,我少说也能给你想出一二十条来。”
姬庆文听了高兴,说道:“那好,今天这几碗茶,我请了!”
待几人将面前的茶喝完,一行人便返回了秦淮河畔的“群玉院”。
姬庆文见日头尚早,便叫上柳如是,带着皇帝的亲笔圣旨,专程去南京户部衙门跑了一趟,眼看着户部有司官员将柳家一门的贱籍全都改了出来,这才放心回去了。
第二二〇节 仇家到了()
因被沈良佐提醒过了一句,姬庆文觉得不能在“群玉院”再继续住下去,以免被好事的御史言官找到由头参劾自己。
故而第二天一早,姬庆文便早早起床,招呼柳如是起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群玉院”、离开南京城,返回苏州去。
柳如是因昨天下午正式被改出了贱籍,心情大好,同姬庆文夜里风流了一夜,今日一早慵懒无比,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头不想起床,便开口道:“夫君不用着急,我除了一本诗集之外,便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是可以说走就走的。”
姬庆文已将衣服穿戴齐整,笑着说道:“你就光顾着自己?也不想着给我收拾收拾东西?你这妻子做得倒省事,什么事情都是由我在动、由我在做。”
姬庆文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让柳如是听了连上一红,这才依依不舍地掀开被窝,说道:“行了,我起床就是了,少在这里说你的风言风语。”
姬庆文看见柳如是这样一幅妩媚娇羞的样子,说不出的喜爱,回身又将她抱了抱、亲了亲,这才说道:“你慢慢来,我先出门去找马湘兰,把这两天的房钱和饭钱给付了。”
说罢,姬庆文便推门出去,却又回转过来,对柳如是说道:“你收拾我东西的时候,小心我那两支手枪,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打伤了。”
说完,姬庆文放觉安心,这才轻轻掩上房门,往“群玉院”楼下走去。
却见老鸨子马湘兰正站在中厅里同一个年轻人讲话,看她同那年轻人说得兴高采烈、前仰后合,姬庆文便高声招呼道:“老鸨子,你找到新客人,就忘了老主顾了吗?也不过来招呼我!”
姬庆文可是马湘兰接触过的最有钱的人了,当然不敢有半点怠慢,同面前的年轻人道了个歉,便转身远远蹲了个福,答道:“姬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一个客官也不敢得罪呀。却不知大人寻奴家有什么事?”
姬庆文缓缓走到马湘兰身边,说道:“我要走了,这两天的房钱、饭钱,你还想不想要了?”
马湘兰听了一愣,说道:“大人在这里才住了几天啊?怎么就要回去了?南京城里那么多好景致——玄武湖、紫金山、莫愁湖,大人都去玩过了没?记得柳姑娘还在奴家这里时候,多少才子出钱想请姑娘一同泛舟,姑娘还要看心情呢……”
姬庆文却道:“不就是在湖上划船么?南京这里有湖,苏州湖就少了吗?别的不说,我那座码头,不就造在淀山湖旁边么?想要划船,什么时候不能划?”
“是,是,是。”马湘兰赶紧赔笑道,“姬大人说得都对,奴家不也是舍不得大人、舍不得柳姑娘么……”
姬庆文又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不也在苏州开了家店么?有事没事多过来走走也就是了。”
正在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之间,却听方才同马湘兰说话那个年轻人开口问道:“请问……请问这位,可是苏州织造提督姬庆文,姬大人?”
姬庆文闻言一愣,偏头向那人脸上望去,却见此人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穿一身半旧的天蓝色短褂,眉目长得倒也十分周正,面容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便拱手道:“就是本官,却不知这位仁兄是……”
那人拱手回了礼,笑道:“姬大人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许道清是什么名牌的上的人,大人又怎么会记得呢?”
许道清?
姬庆文这才有了些印象,问道:“你就是义乌的许道清?”
那人又笑着回答道:“姬大人终于想起我来了,期年不见,大人气色看起来是越来越好了呢!”
原来这许道清是义乌人士,当年姬庆文笼络了陈文昭,首次在义乌招兵时候,许道清便过来报了名。虽然此人身强体健,又读过两年书,乃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却因早年间有过对抗官府的事情,因此被陈文昭刷了下来,从此结下了梁子,还留下了一句“将来必有回报之时”的狠话。
如今冤家路窄,姬庆文身边又没有护卫之人,因此不想许道清多废话,便赶紧找个由头同他告别,便说道:“多承仁兄吉言了。不过看样子许兄是刚刚过来消遣的,而在下却要结钱离开了,恐怕不能再同许兄叙旧了。”
许道清却不依不挠道:“姬大人何必着急?你我今日能在此处相逢便是有缘。小人正好可以同大人促膝长谈呢!”
姬庆文听他似乎不愿轻易放过自己,脸色一沉,干笑了两声说道:“呵呵,在下同许兄……似乎没有什么好谈的吧?”
“不如谈谈陈文昭吧。”许道清冷冷说道,“听说此人被满洲鞑子一箭射死在了京师城内,死状甚惨,可谓报应不爽,姬大人不知有何见解?”
姬庆文听许道清对陈文昭之死是这样一个态度,顿时不高兴起来,立即开口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文昭将军之死,既是为了救我一命,又是为国捐躯,可谓死得其所。你这样评论陈将军,未免有些丧心病狂了吧?你我话不投机,再多说一个字,便是一个字的错误。就此别过,今后也不要再见面了吧。”
说罢,姬庆文一转身,便要往楼上走去。
正在这个时候,姬庆文背后响起了一句熟悉而又老迈的声音:“姬大人请留步,大人同许兄弟无话可说,不如同老朽我说几句话如何?”
姬庆文听了这话,吓得浑身上下一哆嗦,赶紧回头望去,却见一个将近七十岁的干瘪老头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快步向自己走来,脸上还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
姬庆文立即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他便是白莲教主徐鸿儒。
徐鸿儒这几年处心积虑地同朝廷作对,先是去西安准备笼络高迎祥、李自成两人,后来又准备截杀魏忠贤以此来扬名立万。可他这两件势在必得的事情,都被姬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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