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却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不怕夫君瞧不起我,越到这种逢年过节的时候,青楼里面便越是繁忙,我已经五六年没有回家了,在家里过年是何等样的感受,我也早就忘了……”
姬庆文听她话中带着几分凄惨的语气,便赶忙打趣道:“那你今后可要再将这种感受熟悉起来了,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你在这里过年,不就是在家里过年吗?”
柳如是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感动,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姬庆文见她这样一幅模样,心中说不出的爱怜,伸手便将柳如是抱在怀中,半推半就地拉进卧房,便又是好一番云雨。
也多亏柳如是留在了织造衙门之内,从除夕到元宵,众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之时,柳如是总要露上一手——或吹箫、或抚琴、或琵琶、或吟咏,一天显露一样绝技,样样有模有样,演了十几天竟没有一天重复的。
众人欣赏之余,终于知道柳如是被誉为“秦淮八艳”之首,可绝不浪得虚名。
而姬庆文却另有一番感慨:后世里那些所谓明星,唱歌五音不全、演戏面如僵尸、主持生搬硬套,只凭着一张父母——或者是整容医生——给的好皮囊,便能大把大把地赚钱,这恐怕可以称作是“卖身不卖艺”了。反观柳如是,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以处子之身,名动金陵,引得富家子弟一掷千金仅为买其一笑——这才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啊!
就这样好好休息了十几天,京师一战积累下的疲惫终于被姬庆文驱散了个干净。
他招来李元胤,想要询问新设的松江府市舶司提举沈良佐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到达苏州。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消息极为灵通,出门转了一圈,便带回情报来,说是沈良佐原定过完元宵节的正月十八日从京师出发,现在京杭大运河正在枯水期,恐怕难以承载大吨位的船舶,因此南下北上的官员、客商等害怕所乘的船舶在运河里帆船,就只能从陆路南下。
而走陆路,从京师到苏州,至少也要走十天,再加上沈良佐同驻守江南的官员们疏通疏通,到达松江府的时候,至少也得是二月初了。
因此姬庆文盘算了一番,觉得时间还有的是,便点起所部五百“明武军”将士,捧着陈文昭等几个浙江籍阵亡兵士的骨灰,便往浙江义乌而去。
这些人虽是在同满洲皇太极的交手之时阵亡的,但说到底却是姬庆文将他们从义乌带走的,因此姬庆文便想自己出钱购买风水宝地,将这些阵亡将士风光大葬在一起。
却不料义乌这地方宗族观念重得很,各家各户听闻又本族子弟为国捐躯,倒也没有对姬庆文多说什么,而是派人将骨灰取回,安葬在家族墓地之中,又设下灵位放在祠堂之内,供子孙后代瞻仰崇拜。
也幸亏对这些阵亡将士,姬庆文专门请旨替他们追封了至少是千总的官职,因此这些牌位特意将职衔写出来,倒也颇有几分派头。
这其中,只有陈文昭是孓然一身,并没有陈氏宗族过来接受骨灰。
姬庆文觉得奇怪,便让李元胤去打听打听,这才知道陈文昭几个叔叔伯伯都是戚家军兵勇,早年间便在战斗中牺牲了,没有留下陈文昭的叔伯兄弟。而陈文昭本人的父母也早已过世,只有两个姐姐活在世上,却都已嫁做人妇,不再是陈家人了。因此随着陈文昭的阵亡,义乌陈氏一门便已然落到了端门绝户的境地。
姬庆文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甚感慨,这才意识到陈文昭在主持招募这五百乡勇团练之时,特意说明家中独子不招入队的缘故了。
于是姬庆文便同李岩商量了一下,也不再多此一举购买什么风水宝地了,而是干脆在陈文昭生前经营的那座矿山里修建陵墓,来安葬这位替大明朝廷出生入死的将军。
矿上的矿工们,都是老“戚家军”阵亡将士的子弟,被陈文昭收拢在身边开矿谋生。
因此他们视陈文昭有如父兄,听说他死了,自然是异常悲痛,含泪将他安葬在矿山之中,便向姬庆文主动请缨,要求加入“明武军”,就等着有朝一日全军奉旨北伐,好同满洲鞑子一场血战,将鳌拜这厮生擒活捉,也好给陈文昭报仇雪恨。
这些矿工都是义乌本地人,身上又都流淌了老“戚家军”的血脉,乃是再好不过的兵员了,他们同仇敌忾,姬庆文按理是应当将其收在麾下的。
然而姬庆文是答应过陈文昭,要好好照顾这些矿工的,不忍这些人在枪林弹雨之中断送了性命,只能咬牙坚持着让他们先在义乌替陈文昭守孝一年,等一年之后再作商议。
于是姬庆文特意留下两万两白银供这些人花销,又在县城之外摆了三天的摊子,按照陈文昭生前的法子、按照戚继光当年的规矩,精中选精、优中选优地挑选了四百个人,这才返回苏州。
回到苏州之后,他又按照在义乌的标准,选了一百多精兵,这才终于凑满了一千人的队伍,便由自己亲自牵头,由黄得功教习武艺、孟洪教习射击、李岩教习文字,慢慢让这新招募的五百将士逐渐成为合格的“明武军”中一员。
第二〇九节 理由还是很好找的()
就这样到了崇祯三年二月,李元胤那边终于得到消息,说是沈良佐已经抵达南京,不日就要赶来苏州。
这是一条重大消息,姬庆文不敢有半点怠慢,便找来李岩一同商议对策。
李岩虽然因父亲李精白曾经党附魏忠贤的缘故,经常被称为“阉党”,可他对太监之流却从来都是不以为然的。
因此面对这个极有可能是来者不善的沈良佐,李岩给的建议就是:“南直隶是姬兄的地盘,岂能容这阉狗在此处撒野?我看与其在这里等候,不如直接去南京那边,让这阉狗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李岩这话说得痛快,可姬庆文的老巢毕竟在苏州,轻易跑去南京未免有些心虚,故而没有立即答应。
一旁的李元胤聪明才智未必赶得上李岩,可懂得不少官场之上的蝇营狗苟,说道:“虽然未必如李先生所说的那样,要去同沈良佐硬碰硬,可按照官场规矩,姬大人也是应当去南京迎接沈公公的。”
这话姬庆文听来就不高兴了,脖子一梗,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去迎接沈良佐?这又是什么规矩?”
李元胤只好耐心解释道:“姬大人自上任以来就是圣眷隆厚、平步青云,自然也就不懂其中的规矩了……”
原来这次皇帝设立市舶司,专门派了沈良佐来管理,而南直隶布政使司无权过问,便是有意将市舶司归纳在司礼监管辖之下——要知道,沈良佐的头衔,便是四品司礼监提督太监。
而按照规矩,三大织造衙门:即江宁织造、杭州织造、苏州织造均属内廷十二监中的司礼监管辖。也就是说,姬庆文这个五品织造提督,理论上还应该是沈良佐的下属。
本来嘛,要不是崇祯皇帝别出心裁,织造提督这个位置,就应该没卵子的太监担任的。
姬庆文听李元胤这么一说,顿时就不高兴起来,说道:“我说我这官怎么当得那么憋屈?头上有个难伺候的皇帝也就算了,东林党人还来挤兑我,好不容易花二百多万两银子将他们收买了,却又搞了个什么司礼监的来管我。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怎么现在我人在庙堂,依旧身不由己啊?”
因方才话语之中提到了崇祯皇帝,为人素来谨慎小心的李元胤只能装聋作哑,只当没有听见。
而李岩也忙将话题往下引,说道:“姬兄你就知足吧。你看官场之中,下级见了上级便点头哈腰好似一只啄米鸡、唯唯诺诺便如学舌鹦鹉、面对下级昂首挺胸又如呆头鹅、遇到蝇头小利便一拥而上仿佛聒噪麻雀。哼,我看当道的尽是些官场禽兽,姬兄即便什么事情都不做,能像个人似的在官场里立足,我看就很不容易了。”
姬庆文听了一怔,随即笑道:“李兄,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呢?我说像个人,意思是我不是人了?”
李岩掩嘴笑道:“而今这大明官场本来就不是人混的,能混下去的自然也就不是人了。这里头不配当人的多了,怎么也不少姬兄这一个。”
李岩这话倒是提醒了姬庆文。
只听他说道:“对了,李兄,今年已是崇祯三年了,明年就又是科考之年。以李兄的文采学识,想必中个区区进士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需要复习复习。要是李兄觉得我这里杂务太多,影响功课,就尽管跟我提出来,我可以给李兄在苏州城里置办一套安静的宅院,让李兄可以安心温习功课。”
李岩听了这话,脸色一沉,沉吟了半晌才道:“姬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这件事……还是等我们先处理掉沈良佐这个麻烦,再作计议吧。现在才二月份,等明年三月开考,还有整整一年时间呢……”
说了这么一大套话,姬庆文原来激动和不忿的情绪终于平缓下来,考虑了一下李岩和李元胤的建议,终于说道:“那好,两位说得都有些道理,不如我们就去南京走一趟好了。”
可他话音未落,随即话锋一转道:“可是去也不能这么两手空空地去……”
李元胤接话道:“姬大人是想给沈良佐带些贿赂么?这主意好。末将认识那么多太监,老老小小,却没一个不贪钱的。姬大人给他使足了银子,那沈良佐自然就俯首帖耳了。”
姬庆文眼睛一白,说道:“老子现在手里现银也就几万两,搞不好还不入沈良佐的法眼呢。弄不好这个司礼监提督大太监是个无底洞,我港口海关赚的钱统统给他不够,还得从织造衙门里掏钱出来。”
“那就先礼后兵!”李岩道,“姬大人这次去南京,做两手准备,钱自然是要带一些的,不如把麾下‘明武军’将士也带一些过去,好歹镇镇场面,让那沈良佐也知道我们不是好对付的。”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带兵过去固然能够震慑奸邪。可南京却是个扎眼的地方,名不正、言不顺,带领这么多人马过去,必然引人注目,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不是很好找吗?我去织造衙门库房里翻翻,弄几百匹进贡的彩织锦缎出来,就说是提前进贡到宫里去的,怕路上有宵小之徒袭扰抢劫,所以领了这些兵马护卫。”姬庆文说道。
李岩闻言赞道:“好,果然是好主意,把当今万岁爷抬出来,倒要看看是哪只蟊虫胆敢跳出来聒噪!”
李元胤是个审慎之人,左思右想,觉得这法子虽然不怎么符合官场规矩,倒也没有什么硬伤,便不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又问:“织造府衙门麾下团练有一千人,大人准备点几个人去?”
“全去,一千人全去。”姬庆文想也不想便答道,“新招募的五百人,这两个月里光训练了,也该带出去拉练一下见见世面,别到时候都跟乡下土包子似的。”
姬庆文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未免有些草率,可却没料到在关键时候,最终却是这一千人的队伍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将局面彻底扭转了过来。
然而姬庆文现在却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当即传令下去,要麾下一千“明武军”立即做好准备,明天就出发去南京。
陈文昭虽死,可“明武军”却依旧是以“戚家军”军法治兵,随时做好出征作战的准备。因此姬庆文随时随地,只要一声令下,全军将士便能立即出动,更何况是第二天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姬庆文麾下一千“明武军”便在苏州南边相门外列队,赶着十辆装了三百匹进贡彩织锦缎的大车,以一种“杀鸡偏要用牛刀”的气势,游行示威一般绕过大半座苏州城,浩浩荡荡往六朝古都和大明龙兴的南京城而去。
而考虑到姬庆文这次领军去南京,不过是想要点到即止、吓人一跳而已,没必要把别人的胆都吓破了,因此那一新一旧两辆堪称“坦克”的战车并没有随军携带。
至于随行人员,除了需要随时参赞的李岩、李元胤,暂时负责领军的黄得功之外,姬庆文还带了柳如是和小多子两人同往,只留下杏儿一人有些孤单寂寞地在苏州织造衙门里头看家。
同之前一样,姬庆文没有意识到,他这略有些随意的安排,会在日后产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莫大影响。
第二一〇节 看脸的时代()
南京古称“金陵”、“建业”、“集庆”,既是六朝古都,又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建立功业的根本之地,因此有明一朝,虽然大明京师设在北京,南京却始终是明朝南方经济的核心所在。
并且由于明朝江南经济极为发达,汇聚在南京的财富更是如江似海,兼之南京始终维持了一整套明朝中央统治机构的复制品,因此完全可以说:南京便是大明政治副中心,更是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
也正因为此,虽然南京百姓未必像苏州百姓那样富有,可南京城无论是规模、格局、繁华程度都远胜于苏州。
且苏州城中景致,大多以园林、寺庙、水门等人工建筑为主,虽然别致典雅,却未免显得有些小气。而南京城中无论是夫子庙、玄武湖、明孝陵等名胜都是气韵万千,光是一条秦淮河,便是人间一切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荟萃之地。
然而姬庆文一行想要饱览这繁华景致却不可得,因为他们在他们面前横亘着一道高大宽厚的南京城墙。
原来是他们一千来人的队伍沿大路行进到南京城东南面的通济门时,被守城的官兵拦阻下来,理由很简单:南京虽不是京师,然而在地位上却也是大明朝的都城之一,按律寻常卫所官兵、乡勇团练等是不能进城的。
姬庆文这就纳了闷了,为什么自己每次进城,总要遇到不大不小的麻烦。
于是姬庆文便找来李岩和李元胤一同过来商议对策。
李元胤锦衣卫当得久了,觉得兵马不能进入南京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不能进城,那姬庆文便一样不能进城。
可李岩却有不一样的意见:姬庆文这次不怕麻烦带了全军一千多人跑到南京来,就是为了在新任市舶司提举沈良佐面前壮一壮声势、抖一抖威风的,要是这一千人连城都进不去,那别说是壮声势、抖威风了,直接就会沦为别人的笑柄——因此,今日这座南京城,是非进去不可的。
李岩这话,正符了姬庆文性子。
只见姬庆文特意跳到马车上,在柳如是的服侍下,整整齐齐地换上了自己平日很少穿着的宽袍大袖的正五品官袍,又跳下马车,在一众人等的护卫之下,大大咧咧走到队伍最前边,开口嚷嚷道:“怎么了?为什么不押运绸缎进城?是我拖欠了你们的军饷,所以在这里跟我偷懒么?”
眼下拦住姬庆文一行的乃是一位穿着六品服色的小武官。
他虽是个武将,脑子却并不迟钝,听姬庆文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教训手下的兵士,其实却是在骂自己多管闲事。
于是那武将上前拱手道:“这位大人,不是大人麾下将士偷懒,乃是南京此处同别处不同,是我大明留都,因此一切军务都按京师规矩,城外的兵士是不能擅自进城的。”
姬庆文听这武将说话条理清楚、态度不卑不亢,赶忙收起轻慢之心,注目朝他脸上、身上望去。
只见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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