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老婆木着张脸;儿子儿子不说话,娘儿两个是有事装没事,就小孟一个人是正常的。到底是有外人在,姚东风开始还打算忍着待会人走了私下里问老婆。
可是夫妻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张敏慧的小动作姚东风哪有不知道的,时不时地用手去顺耳上的头发,仔细看眼圈里头还是红的,肯定有事。结果吃完饭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心里想着小孟现在也不能算外人了。
“老太婆,你咋啦?有啥事?”
“没事儿,能有啥事。”张敏慧轻描淡写地答,“青儿,你两一天也累了早点去歇吧,明儿再来。”张敏慧现在看到两个人就忍不住心里难过。
可是这话说完尾音竟然跟着一声抽噎声,就是那种哭了很长时间,即使平静以后很久还会偶尔发出来的声音。
姚东风一拍桌子,立刻拍出了当家人的气势:“到底有什么事。”
现在是有什么事都瞒着他了,因为他是个不能问事的病人,他是泥捏的吗?还是玻璃做的?
孟彦隋眉头皱起来了,这事要糟。
姚青低着头不说话。
张敏慧偏着脸,想起下午儿子的那句:是,已经在一起了。心里立时又涌上无尽的酸楚,眼泪止不住就要流出来。可是又想到丈夫现在的身体刺激不得,一面拼命地想屏住。越是要屏住越是觉得苦涩,终于眼泪挡不住地直掉下来,用手遮住眼睛,先是小声地,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嘤嘤地渐至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青儿你说,是医生说我这个身体有毛病了?恶化了?没事你说,我有心理准备……说啊!”
姚青早红了眼眶,桌子底下紧了紧孟彦隋的手,松开了要站起来。被孟彦隋一把扯住,又跌坐回椅子上。
“姚叔,您别动气,您身体没事,别多想。伯母可能是想到了您这段日子受了这么多苦,心里头难受。”
不对,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好好的没有突然就这样哭得泪人一样的道理。
张敏慧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家,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后来儿子到外地读书,他的身体又不好,铺子都是张敏慧一个人在撑着。除了丈夫,就是儿子。既然他没有事,那就是姚青有事。
想到这,再看姚青红着眼睛的样儿,姚东风一阵心底发寒。莫非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应在他身上还不够爽吗?
“青儿,你说,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有了什么毛病了?说话!”姚东风一阵心急。
姚青听着父亲的话,简直要羞愧至极。
猛的站了起来,站到父亲面前,再一次直直地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即使如此,也丝毫减轻不了分毫对二老的愧疚。
孟彦隋神经质地握了握被姚青挣开的手,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肾移植病患病房的门此时即使关着,也能听到里面有女人伤心的哭声,是那种特别让人心酸的呜咽声。间或有低低的说话声:
“妈伤心是为了我和孟彦隋的事。”
……
“青儿,你说啥?再说一遍?”
“……”
“说!!”
“伯父,您……”
“姓孟的你闭嘴,姚青,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我们两想在一起……。”
忽然一个响亮的巴掌声盖过了一切,寂静了两秒钟,接着是一阵混乱。门打开了,孟彦隋根本等不及打铃,直接往冲医生值班室冲。
“老头子,老头子。”张敏慧惊呼。
姚青跪在地上,挪到父亲身边,眼泪长流。
姚东风一时气急攻心,生生地气晕了。
“算你们走运,病人的体外肾是已经稳定下来了的,血压也是刚恢复了正常,要不然,这种情况是很容易爆血管的。而且体外肾是放在离体表比较近的地方,这样突然摔倒很容易破损。拜托你们家属一定配合我们医院治疗,不要再刺激病人了,有什么事请等到病人稳定了再说吧,好吗?”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看这面前的三个人。
“非常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谢谢!”孟彦隋伸手跟医生握了一下,最刺激的都已经说完了,不会再有事了。
到十点钟的时候,姚东风还没有醒。
“你两去吧。医生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张敏慧摩挲着老头子的手,眼里泪花闪闪的。他爸,你可再不能有事儿了。
姚青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暴起来老高。呆站在床头,不肯走。
孟彦隋连拖带拽的,好容易才将人弄出病房。
抬着姚青的下巴,看了看,也不敢用手去碰,“在这等我,马上就回来。”孟彦隋转身又进了病房。
“你又来干吗?”
“伯母。”
“不敢当。”
“我就想跟您说两句。”
张敏慧不置可否。
“我和姚青是两情相悦的,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孟彦隋再一次坚定立场。
“伯父醒了请您将我下午说过的话转达。如果您真的疼姚青,爱姚青,请为他的幸福着想。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真的就那么不可接受吗。所有这些外在的东西真的比一辈子的幸福,比父母亲情都更重要吗。姚青的幸福我给的起。伯父这里,青孟彦隋求您了!!”
许久没得到回应,孟彦隋有些挫败地转身走了。急不得,慢慢来,孟彦隋对自己说。不过有些事情要提前办,越快越好,给姚青和自己加分。
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人了。张敏慧长叹一声。
姚青不肯走。默默地走到走廊的尽头,就地坐下,靠在扶手上,看着玻璃墙外面。
孟彦隋跟着蹲到身后。
三月天,外科大楼住院部即使开着暖气,地上还是凉的。
“起来吧,先回去好不好……脸上疼不疼?”孟彦隋想赶快回宾馆,给姚青敷敷脸。现在这种情况呆着也没用的。他对父母有过这种经验。
姚青不答,只是无神地望着外面。
“当年我和家里摊牌的时候,父亲气得将我直接扫地出门。也不准家里任何人管我。我的父亲,权威是绝对容不得有人挑衅的,在家里自然也一样。结果呢,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哪有不原谅自己孩子的父母。这事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急不得。”
“我知道。”姚青吐出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我只是……对不起他们,让他们那么伤心。我让他们失望了。”接连又吐了几口气,眼睛还是湿了。
以前学做菜,父亲皱皱眉头,姚青心里都有愧,觉得是自己用心不够。在学校,每学期都拿奖学金,也只是想让父母高兴,安心。自己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也从不跟父母说,怕父母担心,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母亲痛哭,父亲直接气到晕倒,本身就是个重病号。
“不如……”
“不行!!”孟彦隋心里又慌又怒,抓着姚青的肩膀,将人掰过来,面对自己,“看着我!”
姚青只是偏着脸,五指印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更让孟彦隋觉得触目惊心。
“你听我说完,我们不如先分开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
“不可能。分开了他们更不会同意的。”
“我妈哭得好伤心!”姚青嚷了一句,眼泪啪啪直掉,又低低地说一句:“我是不孝子!”
孟彦隋也不管现在是在医院的走廊上,这个点会不会有人了,直接将姚青搂进怀里,“别哭,都会好的,相信我,不用分开也会好的。”
姚东风醒过来。想坐起来。
“老头子,好点没。你可把人吓死了。”张敏慧将人扶着半靠在床头,抚摸着姚东风消瘦的面颊。
“人呢?”姚东风气极以后这会子倒平静了不少。
“还在外头走廊上坐着呢。他爸,青儿心里也很苦的。”张敏慧瞅着自家老头子,泪珠又滚出来,“你还不了解自己儿子吗?”
姚东风给老伴擦了擦眼泪,心里如何能不难过。对坐着半响,“就说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这个姓孟的对咱们这么好,原来是想着咱们青儿呢。把少他的钱统统还他,让他滚得远远的。”
“早已经还了,你别动气。”张敏慧赶紧拍着胸口给姚东风顺气。
“他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姚青才到北京一年,想必感情也不会很深。
“哪个知道。”不过张敏慧怕姚东风又受刺激,也不敢说两个人已经在一块了。
“你去把人叫进来。”
“你先歇着行不,别折腾了。”
“去!刚才都没死成,现在还怕什么。快去!!”
张敏慧走出病房,看到走廊尽头,儿子抱着膝坐在地上,孟彦隋环坐在姚青身后,一副小心呵护又保持距离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忙着码字,留言有的没回。鱼都有仔细看。这章稍微有点虐。很快就甜了。另,谢谢扔雷的亲。
53最近更新
姚东风只见儿子。
“你回去歇着;我和爸聊完了就去找你。”
“好,我等你。”
两个人对望着;姚青率先别开眼,转身进了病房。
孟彦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略站了站,转了个身;慢慢走到姚青之前靠的栏杆边上;掏出烟来点上。
姚东风指着床跟前的椅子;“坐着。”看着儿子脸上的手指印,说不心疼是假的。从小到大这是头一回跟儿子动手。
“你是想把我和你妈活活地气死。”
“……”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
“这是啥时候的事?”
真正在一起吗?姚青现在完全不打算再有任何隐瞒。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再不跟父母撒半句谎。
“上次您生病;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姚青说的时间是他和孟彦隋的第一次。
果然时间不长。
“你现在是不是清醒的,那是个男人你知不知道?”
“知道。”
姚青竟然答得这么干脆清楚,姚东风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爸”姚青低着头;声音虽小,但是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此时特别清晰:“我知道不该喜欢一个男人。”
知道还这么做?
“可就是自己管不住。”
儿子这话将自己刚才的怒火一把浇了个干净。他以为青儿是被动的,被孟彦隋诱惑甚至算计了的那一个,没想到姚青竟然说自己是不由自主,控制不了。
姚东风有些颓然地歪到床头,有些很□的东西在胸口砰然裂开。一时间,神情竟似迅速苍老很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老姚家的手艺怎么办?”枉他当初还欣慰异常,觉得关于传承的任务自己终于完成了。
“想过。。。。。”姚青如何没有想过。就是因为想过,对于孟彦隋的步步紧逼才会拼命压抑逃避。
“怎么想的?”
“以后一定好好传给下一辈。”姚东风听这话吃了一惊,转过脸来看着姚青。
张敏慧拍着姚东风的手背,小声替儿子解释:“他两早想好了,到国外用自己的种找人生个娃。”
姚东风气极反笑:“孩子生下来就算完事了?没有妈的娃有多可怜你有没有想过?孩子长大了会问他妈是谁,在哪呢?简直荒唐!!”
“他爸,你别动气。”
“死不了。”姚东风说完这话心里涌上来无尽的酸涩。
姚青心里如何能好过,探过身子来将父亲的手握住,愧疚地喊一声:“爸!”
张敏慧也将手伸过来,一家三口就这么呆着也不说话。
姚东风半响将儿子和老婆的手反握住,“青儿,你现在还年轻,什么情啊爱的,最后都是要过日子的。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在这个社会要怎么生活,别人的吐沫星子能把你淹死。真正的夫妻都不能保证一条道走到黑,何况你这样的。你可知道?”
姚青靠过来,跪伏在床沿,眼泪滴在父亲手上。
“爸妈不是非要拦你,是怕你一个人以后吃苦受累。你可知道?”姚东风说完红了眼眶。
姚青。盯着被上的一点,脑中万马奔腾,心里翻江倒海,孟彦隋几个字在身体里无限放大,最终破碎成无数碎片扎进血肉里,一点一点疼到摧枯拉朽。
“我跟他分开。”半响张了张嘴,终于轻轻吐出来。
张敏慧听了这话,心酸更甚。望着姚东风,又要哭出来。儿子心里头难受,老头子,咋办啊?
老伴在身边睡着了,姚青在窄小的陪护床上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姚东风知道自己儿子没有睡。一个没有睡的人,这么长的时间,却没有任何动静,无声无息。
姚东风躺在黑暗里,被一种伤心和近似悲观的情绪笼罩着。心里慢慢地静下来。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参加厨艺大赛被人诬陷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身体里头的东西像被抽走了一样。
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人生的重击,想通了很多事情,丢掉了破灭的梦想,性子也稳了下来,只想平平淡淡地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守着自家的小铺子,平安地过日子。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自己老了,又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以为终于看淡了这世上的一切,只要儿子能好好地,将来结婚生子,将姚家的手艺传承下去,自己也就走得安心了。要说还有不放心的,就是身边的老伴。自己换了肾又能用几年?现在这样病着,老伴都疼得泪眼婆娑,将来自己真的走了,不知会哭成什么样,自己不在了,还有谁来懂她疼她?跟了自己,苦了一辈子。临到头,也不能落个好。
哪里知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出了这样的事,喜欢男人?是他姚东风的种不好吗?是吧。
姚东风坐起来穿衣服。
“您去哪儿?”姚青轻声问。
“出去走走。”
姚东风出了病房,心里空落落的。凌晨五点的外科楼安静而冷清。
一转身,瞥见走廊那头的孟彦隋,不禁怔住了,这人竟然一夜都没回去。
孟彦隋一脸疲惫。此时胃里已经很有些火烧火燎了,熬夜不说,抽了太多的烟。他等不到人,也等不着电话。早就已经猜到了结果。无力又不甘心。甚至早年间因为自己是GAY而产生的颓丧的感觉昨晚也回来了好几次。多年以后,他还是十分庆幸自己对姚青的这份执着和不甘心,为自己赢得了最后一点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七楼的天桥。
“你跟来干什么?”姚东风在长椅上坐下。天空有些暗红色,是城市的路灯反照的原因。
孟彦隋在姚东风身边坐下。
“想跟您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
“叔!就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换肾这个事还是要谢谢你,一码归一码,不管你是处于什么目的。”
“姚青的事就是我的事。真要说目的,有,目的就是姚青。”
这就对了,姚东风点了点头。
“叔,您能说说您不同意的原因吗?”
“自古就不该这么个做法。这就是原因。”
“这种事自古就有。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不可以?”
“叔只能说别人的事叔管不了,那些要留给佛祖菩萨去普渡。叔只能管得着自己的事,自己的儿子。”
“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真的就那么不可接受吗?”
“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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