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森很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惊醒,连忙握住邹乙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是我,别害怕,是我。”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掌有着无比亲切和熟悉的力度,那过电般的触感他从未在别人那里感受到。
还未完全从深度睡眠中完全恢复意识的邹乙出于一种内心深处本能的鞭策,松了紧张的神经,颓然的把头顶在了李木森的颈窝,反手缠住了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指,眼角缓缓的留下了一道清泪。
深夜的眼泪让五味杂陈的心情有了短暂的清醒,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梦,这个宽阔温暖的胸膛的主人确确实实的是李木森。
李木森突然就了悟起了邹乙此刻的脆弱或者说无力感,他心疼这样的邹乙,那突然撞上自己颈窝处的头就像切实的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样,李木森在夜色下温柔到了无以复加的声音柔柔的拂过邹乙的耳廓,“小乙,我好想你。”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作响,一秒,两秒,三秒……
邹乙静静的沉了几口气,李木森看见他窝在自己怀里耸起的肩头轻轻缓缓的起伏了几下,邹乙留恋这样的亲密无间。
可是能让人起了留恋之心的东西大都意味着不能拥有,他懂这个道理。
于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干涸在双颊,邹乙松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身体向后移开绝对的距离,脸上挂着最开朗的微笑,“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医院进贼了呢。你怎么来了啊?”
自己从来没有明确回应过李木森的感情,不是吗?即便在二人心有灵犀的那些个日夜里,即便他们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这是邹乙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他保护李木森的方式。
刚刚那个脆弱的邹乙不见了,转瞬之间!
李木森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笑的无暇的脸,黑暗模糊的对视下,他还是感受的到这眼神中的抽离,那上面挂着遥远的疏离和陌生感。李木森心下一片荒凉,这个人是邹乙,一旦关上了心门,就还是那个淡漠到无情的人,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身上的每一点都让自己迷恋!
恢复了刚刚的失态,李木森还是柔柔的一笑,“我明天下午的飞机。”
邹乙的眼中的焦点有一瞬的汇聚,“噢。”
李木森淡淡的说:“我想见你。”
“噢。”
“我很想你。”
“恩。”
“我不该打扰你睡觉的,你刚刚病好,但是我实在睡不着,只想来看看你也好……”
“恩。”
他们安静的坐在黑暗的病房里,窗外的月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在旁边的一面墙上,两具对坐着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的变了形状,斜斜长长的陪着他们的主人在这愈发静谧的夜里沉默着。
良久,邹乙轻轻的张嘴,“不打扰的,我睡好了……”他声音带着深度睡眠后久未开嗓的沙哑感,李木森闻言扯着嘴角意图回以微笑,可惜做不出半点声音——两个人的心俱是支离破碎了一地。
邹乙先一步从情绪的漩涡中挣扎出个形状,他探过上半身到旁边的柜子上,扭开床头灯,“太黑了,开这个灯,我们说说话吧。”
床头灯把周围的空气昏黄成了暖暖的颜色,两人眼前瞬间清明起来的对方的脸上俱是闪着百转千回的目光。邹乙打破这尴尬又悲伤的沉默,“你爸爸怎么样了?”
看着李木森惊讶的询问表情,邹乙会意的一笑,“林林有跟我大概的说了一些你家里的事情。”看李木森还是没有应声,“从叔叔出事,到你要和曲婷订婚的大概经过。”
短暂的思索,“没事了,明天可以回家。”李木森苦笑。
“你不陪他一段时间么?他刚回家你就走?”
“准确的说,是他还没回家我就要走,我走了他就能平安回来,安心的睡一觉。”
邹乙恍然大悟,李木森在拿自己做筹码,事有大小,曲婷的父亲应该不会做无用功。一向骄傲自负如李木森,他如何做到忍气吞声……邹乙注意到眼前这个人脸上有似有若无的倦怠神色,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一展意气风发的笑脸的时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他想上前抱抱这个疲倦了的人,可是他不能,他们中间隔着一段婚姻,一肩责任,一个正被孕育的生命……过往和现实的种种太多太沉重,哪一个都不容忽视,他伸不出手。
“你爸爸知道了会同意你这么做么?还有你舅舅,他同意么?”邹乙不甘心,他不忍心李木森像个木偶一样□弄,这太逆他天性。
“我爸还不知道,等他知道了一切也已经回不了头了。至于舅舅……他不同意,但是他尊重我的选择,毕竟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就要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那你呢?你好不好?”邹乙不想问出这样没有营养的话来的,他知道他不好,他问了,连带自己也矫情了,于是他曲起双腿,抱在胸前,李木森注意到他这突然保护起自己的姿态,他知道他在乎他,这样让他心里滑过甜蜜的暖流。
“我很好。”李木森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不可以眼看着他在那种地方度过惨淡的后半生,那样我生不如死,何况我咎由自取,能够救他,一举两得,我真的很好。”
看着邹乙闪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自己,李木森安慰道,“小乙,你放心,整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人受到委屈。我爸虽然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但是身在官场,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日后我也定不会让那些始作俑者好过。
还有曲婷,一切都出自她的提议,我跟她说的很清楚,我对她没有感情,如果她执意如此,我更倾向于称之为一场交易。
至于我……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虽然这代价太大,但是我别无选择……”
李木森定定的望着邹乙,他的代价就是放弃眼前这个人,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思考这代价付出的值不值得,但是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别无选择。如果当初没有跟邹乙表白心意,也许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吞,一切不会让他倍感艰难。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最懊悔不过是把邹乙扯进整件龌龊不堪的事端中……
☆、夜探病房(二)
事到如今,两人俱是一肚子的衷肠,竟是一句也说不出了。李木森□直白的目光注视着邹乙,换做平日,也许邹乙会害羞的躲开。可是这个人明天就要飞去异国,结婚生子,重新更新自己的人生,从此二人人鬼殊途,邹乙不舍得移开最后的注目……
“小乙,对不起。”
千言万语,没想到还是那句俗到家了的对不起。邹乙想起白天在这间病房里,自己也跟林林说对不起,晨昏移转,他怎会不懂李木森这话中的九转回肠。
“你没做错什么,又说什么对不起。”
“我不该打扰你,你还那么单纯,每天心无旁骛的就知道学习,认识我之前没谈过女朋友,更不要说接受一段同性恋爱了。我原本以为可以潜移默化你的思想,然后等到我们都足够长大的那一天试着让你接受我。你跟我说过你不喜欢控制不了的事情,我都懂。我又何尝不想等到自己强大到可以掌控住一切的时候再兑现我的承诺。可是机缘巧合,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我不该在自己还是一无是处的时候跟你说那番话,说完甩手离开,我恨我自己。”
还是避不开这个话题,终于还是挑明了,邹乙看着李木森难过的表情,他明白他是真心喜欢他的,青春年少,一切还那么美好,你爱的人偏偏也爱着你,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让人此生不恨的呢?邹乙一瞬间找到了一种类似殉道者的归属感。他不能让这个马上要离开的人再生枝节和动摇,那太不负责任,他爱李木森,他要保护他,保护他的方式就是让他心无旁骛的离开。
轻言慢语,邹乙浅浅的笑了,“李木森,你没打扰我,所以不必感到愧疚。”
李木森静静的望着对面的男孩,人世间怎能有这么美好的事物,在这一刻还想着要来安慰自己。
邹乙看出李木森神色中的意味,“我没安慰你,你确实没有打扰到我。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说你喜欢我,说我们可能拥有的未来,你又可曾问过我的意思?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你爸爸,林林一直以为他为官两袖清风,可终是查出了什么,还要你这个当儿子的去营救。像是曲婷,那么大家闺秀的一个女孩子,最终却用这样不堪的方式留住爱人的心。还有你,你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李木森,我跟你说过么?我不谈女朋友,心无旁骛就只知道学习,不是因为我单纯的人事不知,那是因为我本就是个同忄生恋,一直都是,从认识你之前就是。”
李木森一脸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邹乙看得见他眼底的那抹讶异和震惊。
“所以我说你并没有打扰到我,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你那天的那番话,我很感激,毕竟同忄生恋这条路走起来太过艰辛,我一直都当自己是个异类,你肯喜欢我,让我一片黑暗的青春期里有了莫大的鼓励和美好的希望。
但是,李木森,仅限于此。我跟你说过我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掌握主动,在精神和物质都不够强大的时候,谈感情是很危险的事情,我想让我的父母过上正常父母都会享受到的正常生活。
在那之前,我从没有打算过和谁开始一段感情,即便是你我,我们谈的来,相处的不错,你几乎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哥们,但是也只是哥们,记得我跟你学那句德语么?我拿你当兄弟,真心实意的好兄弟,可是你不是我的型,抛除我们都还不成熟,你有太复杂的感情生活,而我太懒,我不喜欢复杂的东西。我又很笨,认定一件事情要花上三生三世那么久的时间,你很好,可是对我来说,和你相爱太艰难……
我,从未喜欢过你,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了。
所以你安心的离开,带着你的准妻子和未出生的宝宝,我在这一并祝你订婚快乐,结婚快乐,宝宝满月快乐。你在确保不再喜欢我了之前,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那样我会感觉很不舒服,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人家的第三者。所以,请你忘了我吧。”
邹乙安静的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心底在默默的哭着,他不敢看向李木森,对方的表情也许会让自己的谎言溃不成军。他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可以说谎话说得信誓旦旦,他不堪一击的逻辑在他认真笃定的口气下几乎让自己也深信不疑。
“小乙……”好久,李木森动了动嘴,他的心情太复杂,邹乙曾经朱唇轻启的那句“Ich liebe dich”犹在耳边,过往太美好,他几乎要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晃不开神……他想问邹乙真的就没对自己动过一点点的心,可是他不能问,他没资格问,起码现在没有。
“小乙,我真的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会忘了你,那对我来说太难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天边已经抹出一片淡淡的亮色,这么快,就要天亮了。
李木森从椅子上站起身,高大的他低头俯视着盘膝坐在床上的邹乙,对方长长的睫毛向上仰起,李木森温柔的笑着,伸手在邹乙头上轻轻的揉着。
“我忘不了你,所以我可能一直都不会联系你了。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好好的,早日变得像你希冀的那样强大,然后等我回来的那天,可以看见你成为你向往的那样自由自在,希望那时你还记得我教过你的那句德语。因为邹乙,Ich Liebe dich; fur immer……(我永远都爱你)”
邹乙定定的望着李木森俯下的眼神,那里面有强大的吸引力,有强大的有力的猎谷欠。邹乙被他看得恍惚,他不明白他那番话的意思,只能跟着木讷的点点头。
这个人要走了,他按在自己头上的大手该是最后一次如此亲昵自己。想到这,邹乙喉咙处有些哽咽,凄凄楚楚的不舍望着对方。李木森弯着嘴角迷人的一笑,“天亮了,我该走了。抱一下吧,兄弟送别兄弟的那种,如何?”
邹乙直起上身,跪在床沿上抱住了李木森,对方紧紧地臂膀沉默的回应着。他们彼此贪恋的嗅着对方的专属味道,然后把这动人的记忆深刻在心底,用永远那么久的时间回忆。
再见了,最亲爱的朋友。
再见了,最亲爱的人。
看着他关上门离开后的邹乙就保持着跪坐在床沿上的姿势,静静的坐了好久好久,久到麻了双腿,僵了后背。久到天彻底的大亮,窗外的阳光晒得身上暖洋洋的——他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没有,于是邹乙想道:
你自归家我自归
说着如何过
我不思量你断莫思量我
你把从前予我的心,赋予他人可……
李木森坐在医院门外的车里,他头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直直的望着前方的医院大门。天亮了很多,陆续有人进进出出,他不想回去,回到那个充满着阴谋和诡诈的家去。
今天下午飞机起飞,父亲就应该能平安到家,到时候他会劝父亲功成身退,曲婷这个工具也就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想到那个平日里一副温婉可人的娇妻摸样的女人,他就不自在的涌上一种厌恶的情绪,落在车里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曲婷打来的。
李木森头痛,耳朵几乎屏蔽了单调重复的手机铃声。把思绪从邹乙那拉回,李木森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些不知所措的日子里,当曲婷上门找到自己提出条件的时候,他的惊讶和震惊不亚于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温顺大方的女孩子在他记忆中和众多情人并无差异,可能更识趣,更得体,冬令营一结束二人便不再联系,跟李木森交往更像一场游戏,曲终人散,任何跟他交往过的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李木森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看上去聪明乖巧的女孩会犯糊涂到亲自找上家门,还顺带着那么让人震撼的一个交易。
跟曲婷订婚,带她远走高飞,换来父亲平安归来。曲婷有这个能力,因为她爸爸是省里纪检的重要人物,曲直。李木森是一直知道曲婷的这个背景的,如果可以和他产生这样的姻亲关系,父亲被双规的事件就有回旋的余地。这个交易太划算,事关父亲,李木森什么条件都在所不辞。
于是赴汤蹈火,李木森用狐狸的眼光看着曲婷,“我不管你打着什么算盘,能保我父亲平安,我奉陪到底。”
但是李木森何许人也,短暂的犹豫间他已经考虑到了很多问题,譬如曲婷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悉他爸爸的事情;譬如她如何说服自己的家长同意这场冒险的交易,毕竟被双规已经不是小事了,即便是上级纪检的重要人物,让父亲全身而退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联系上自己老爹平日为人处事的作风,查遍市里所有领导的问题也不该查到他的头上。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心里渐渐形成——背后始作俑者也许就是曲婷父女!
但是他李木森可以想到的破绽,堂堂曲直怎会想不到,他不可能由着女儿因为喜欢一个毛头小子就冒这么大风险。还有自己对曲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么,能让她不择手段大费周章?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凭借目前的势力是无法撑过这一关的。
“你最好还是答应,因为我拿性命担保,在这件事情上你绝对不会是吃亏的那个。”曲婷安静的坐在自己对面,温顺的眼神中有丝许破釜沉舟的镇定,这份镇定给了李木森孤注一掷赌一次的决心。
“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