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可是我做了自杀行为的事实还是没有变啊,所以,请一定要帮我开派对嘛。如果再请我吃乌龙面茶碗蒸,我就会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喔。」
透加上节拍唱着「乌龙面茶碗蒸、乌龙面茶碗蒸」,同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下肩膀上的背包并打开。
「这是谢谢医生照顾我的谢礼。」
宏一皱眉看着透递给他的纸袋。
「我不是说过,别把钱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吗?」
「这个不是什么高档货啦。还有一个是专门给我用的,我每天都会去医生家玩哦!」
透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么,晚安。」
刚好门从里面打开了,于是透摇晃着大衣的帽子,跑进大楼内。
透交给宏一的袋子虽然很小,却很沉重。
打开封条后,里面有两个银色的蛋杯。此外,不晓得是因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才有这种让人会心一笑的点子,还是为了让礼物看起来的感觉比较平衡——用鲜艳银纸包起来的巧克力蛋,端端正正地放在蛋杯里。
里面夹着一张对折且有校徽浮水印的计算纸。
『非常感谢您。我找到了没有卡通图案的蛋杯,请用这个吧。』
用铅笔写字这一点,感觉还挺像高中生的。
蛋杯当然不是银制,而是闪亮亮的不锈钢。比以前母亲买的朴素许多,品味也好多了。
「喂喂,你一个人在那里笑什么?」
突然有人从背部拍拍宏一的肩膀。
露出一脸怪异表情站在后方的是文乃。她今天不是平常的一身黑,可以从浅米色的大衣看到里面穿着草绿芭的迷你裙套装。
宏一把计算纸折好,放回本来的袋子里。
「没什么。倒是你怎么了?怎么在这种时间跑来了?」
「我是来送惯例的义理巧克力。今年我试着做做看巧克力沙哈,成果连自己都很满意!阿宏也要陶醉地吃喔!」
宏一收下跟国语字典同等大小的盒子后,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有末婚夫的助理小姐、住在隔壁的男高中生、双胞胎妹妹……这个情人节还真是凄凉。
「谢啦。怎么有两个?」
「一个是要给隔壁那个可爱的男生啦。他叫做透吧?请仔细转述说这是我送的哦。」
「你顺便走过去不就好了?他方才正好回来,现在房间里。」
「很遗憾,我没什么时间了。我接下来要去约会,看起来很有干劲吧?」
文乃像模特儿一样,手插着腰摆出姿势。
「很忙的话,就不必特地跑来这里啊。」
「哎呀,你今天不讲『别跟那种男人交往』这种话吗?」
「……那是你的人生,随你高兴吧。」
「嗯,托你的福,我就随我的意好好享受吧!」
文乃踩着粗鞋跟,在黑色花岗岩的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声响。
「我昨天也随我的意去扫墓了。」
「……是吗?」
「然后啊,从那个墓地可以俯瞰河堤的一整排樱花树,地点还挺不错的。如果开满樱花,一定会很壮观。这样爸爸就能从坟墓里面赏花了。」
「一想到老爸生前的种种行为,这样实在是太便宜他。干脆把老爸烧成灰,随便洒在那边就好。」
「你又说这种话,小心爸爸来找你。」
「老爸生前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怎么可能在死后变成鬼来找我?」
「你真的很敢说耶。」
文乃一脸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的表情,耸耸肩、挥挥手,说了声再见。
「……等到樱花开了,我也去赏花吧。」
宏一自言自语的台词,让文乃转过头。
「这代表……你要去扫墓吗?」
「主要是去赏花。」
文乃吃惊地睁大眼睛。
「到底今天是吹什么风啊?」
「没什么,我只是想在老爸坟前说说我的愤恨而已。如果我想去的话再说吧。」
「到时候也邀我去吧!我会使出不输妈妈的手腕,做出赏花便当哦。」
「无所谓啦……你不是在赶时间吗?」
「啊,糟了。」
文乃看了看手表,把包包挂在肩膀上。
「我会祈祷,直到樱花盛开的季节之前,阿宏都不会改变想法。」
文乃用半带威胁的口吻说罢,快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宏一目送文乃的背影离去,回过神时想起手中的重量,脸上不自觉地浮现有些自嘲的笑容。
或许就像透所说的,宏一跟鸡蛋很像。
虽然本质上跟透所说的意思不同——如果用陈腔滥调的比喻,宏一应该是把自己封闭在和鸡蛋一样坚硬的蛋壳之中。
这几天就帮透举办失恋派对吧。
既然都得到这个当成祖物的蛋杯,那么菜单里得有水煮蛋才行。
把透赞不绝口、煮到恰到好处的半熟鸡蛋,装在闪亮亮的蛋杯里面,再用刀子切开来。
他当然不会对透说,「也许就是你,让我这颗鸡蛋出现了裂缝」这么幼稚的台词。
直到爱将两人分离
可以从学校餐厅的玻璃看到中庭,下午的明亮光线照在中庭里。
八重樱比吉野樱晚了将近半个月才开花,但是现在也几乎都凋谢。不管往哪边瞧,映入眼帘的都是醒目的嫩绿色。
仲居透想着,才过一个月半就换季了。
在透生长的稚内,四月还称不上是春天,春天总是一口气在五月降临。虾夷山樱花和梅花、水仙同时在庭院里绽放的景象相当壮观。
「喂。」
「好痛。」
透被人用教科书打了头,他生气地回头看着饭岛修司。
「很痛耶。干嘛啦?」
「别发呆,快点翻译你负责的地方。」
「这么好的天气里,怎么有心情用功呢。」
「所以我才说我们三个各自负责一部分,好快点结束啊。喂,亚美也认真一点。」
「在这么吵的地方,根本没办法专心嘛。」
「吵的人是你吧。」
修司从亚美手中抢走手机。亚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传简讯。
「哎呦,你很坏耶。反正比起我们三个一起翻译,修司一个人翻译不是又快又正确吗?你快点写一写,让我们抄一抄,这样就没问题了。对吧?小透。」
「没错没错,而且修司班上的进度比我们快一小时耶。」
他们三人之中,就属修司的成绩最优异又出类拔萃,而且是唯一有希望就读国立大学的人。
透和亚美都打算参加校内推荐,所以不必像修司那么用功读书。不过,虽然他们念的是大学的附属高中,但也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推甄上志愿科系,必须以学校成绩单上的平均分数为准。因此,像这种跟上课有直接关连的预习和复习,透和亚美其实有必要比修司更认真。
在这情况下,两人却一点也没有想要读书的样子。修司见状,啪一声合上字典。
「你们如果这么想,那我就回家了。」
见到修司立刻起身的模样,两人慌慌张张地从两旁拦住修司。
「等等嘛,是我们不对。」
「我们会乖乖念书的,别抛弃我们啦。」
修司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又坐了下来。
「你们知道就好。」
修司心胸宽大地说道,从口袋里拿出钱包。
「那我们先休息一下,之后再一口气解决吧。」
「太好了。啊,如果你要请客的话,我想喝可可。」
「我要皇家奶茶。」
「……你们这些精打细算的家伙。」
修司目瞪口呆之余,还是往自动贩卖机的方向走去。
无论男女,外表好看的人,因为常被称赞所以通常个性上都会有一点问题。但是修司不论外表或个性都很不错,是很罕见的人种。拜修司很会照顾人之赐,透和亚美都得到他不少的帮助。
亚美对着修司的背影说「别加砂糖哦」,之后对透问道:
「对了,最近小强还有出现吗?」
「没有,之前你买了杀虫剂给我用以后,就没有再出现。谢啦。」
「太好了。」
亚美一边高兴地说,一边在透的笔记本角落用自动铅笔画着蟑螂。
「不、不要画啦。」
「这是赶走小强的咒语哦。」
亚美把透的抗议当成耳边风。她把纸上的蟑螂背部涂黑,还留一些空白当光泽。
柔软的头发贴在亚美俯视着笔记本的脸颊上。和她充满气势的个性相反,握着自动铅笔的手指又白又细。如果修司握着她的手,一定可以完全握住吧?透呆想着。
就算透是属于纤细型的男生,但是他和亚美在根本的骨骼构造上仍完全不同。他虽然不曾想过要变成女生,但是,他会有一点类似羡慕的不甘心。如果自己生来就有这样子的手,就能让修司当自己的男朋友吗?
修司拿着两只纸杯回来。
「谢啦……咦?修司,你自己的呢?」
「我没零钱了,借我五十圆吧。」
「要加倍还我哦。」
亚美边笑着边拿出钱包给他。
「自己的份反而被人家请了,这到底是怎样啊?」
修司打趣般地砸着舌,拿了零钱准备去买咖啡。
「笨蛋,快洒出来了喔。」
「嗯?啊,谢谢。」
修司抓住透手中倾倒的纸杯,放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在发什么呆?身体不舒服吗?」
「嗯……大概是五月病(注5)吧。总觉得很温暖,让人很想发呆、很想睡觉。」
修司的手掌伸过来,轻轻碰触透的额头。
「应该没发烧吧?虽然你跟小孩子一样,很容易就搞坏身体。」
透对修司善意的关心感到很高兴,不禁露出微笑。
即使透在两个月前对修司说出自己的心意,修司仍是跟以前一样,把透当成是重要的朋友。透对此真的觉得很高兴。
注5 指在日本新年度的四月就职或是开学的社会新鲜人或新生,到了五月会因为环境适应不良而引发的精神疾病。
但是,透偶尔还是会觉得很难待在他身边。
虽然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当修司要借五十圆的时候,他是毫不犹豫,几乎是无意识而理所当然地把手伸向亚美。
一年前的开学典礼时,他们刚好站在一起,最先跟修司说话的人正是透。所以,当他们三个人开始凑在一起时,如果修司像现在这样,要稍微借一点钱或者拜托事情时,他选择的对象都是透而非亚美。
透总会在这种细微的一瞬间,意外地体认到自己是电灯泡。正因为那是完全无意识的行动,所以更让人有这种感觉。
因为对现在的修司而言,亚美是比透更让他不必有所顾虑的对象。
透把快要跑出来的叹息又吞进嘴里。他很讨厌自己这么消沉低落,于是故意用很开朗的声音,说着昨天看到的电视节目。
◇
透喜欢上修司的经过相当简单明了。开学典礼时,因为他们刚好站在一起,所以之后就常常一起行动。到了现在,他早已被修司好看的外表和不错的个性所吸引。
当透交出有错误的作业而导致放学晚回家时,修司会不厌其烦地等他完成;当透为了寻找想要的鞋子时,修司也会耐着性子陪他到处找。修司对人实在是太好了。这项特质并非特意针对透一人而已,修司不管对谁都很亲切,因此相当受欢迎。除了他们是同性这一点较为少见之外,因为透是老么、喜欢受人照顾,所以他喜欢上修司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虽然喜欢的心情中还是有不怎么明确的部分,但是这不重要。
如果能一起说些无聊的事情,就让他觉得很高兴又很愉快。修司教他数学的时候,一称赞他「你的理解能力挺不错嘛」,就让他像小狗一样开心。
简单来说,透的爱情观就年龄上来说还有些幼稚。他自己对此也相当了解,不过,反正独自在心中感到雀跃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困扰。
透相当明白修司不会是他的,所以如果每天都能说说话,他就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但是,当他实际上知道修司已是亚美的男朋友时。还是感到很惊讶。
大约两个月前,二月中旬的时候,透认为就算告白了也不会有所改变,所以对修司说出自己隐藏在心里的心意。
当时,因为亚美要陪朋友去买东西,所以就先回去。当天,透和修司两人一起走在留有残雪的寒冷街道上。
不管说不说,自己一定都会感到后悔——透陷入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虽然烦恼不已,但他还是觉得不说不行。
透心想,去自首说「我杀了人」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一旦自首就无路可退,但又无法不说出心中的罪恶感。只要说出口心里就会觉得舒畅——受到这股冲动的驱使,透在商店街尽头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
「怎么了?」
修司走到斑马线将近一半的地方,察觉到透没有跟上来后,又折了回去。
「那个……」
心脏几乎快跳到喉头,透的肩膀开始颤抖。
「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修司……」
「干嘛这么严肃?别说你实际上一直到去年为止,都还跟妈妈一起洗澡哦。」
「……是比这个还更不得了的事情。
见透不理会自己的玩笑,修司担心地直盯着他的脸。
「是什么事情?」
「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恶心吧。」
「什么啊?我才不会这么想。」
「会喔,或许你会不想再跟我讲话。」
修司一拳打在透的胸口上。
「我不是说我不会了吗?干嘛啦,难道你有女装癖?」
见到透一瞬间变了脸色,修司害怕地收起开玩笑的口吻。
「难道我说中了?」
透紧张地吞咽口水,盯着修司胸口的地方,迅速说道:
「对不起,其实我喜欢你。」
「什么?呃……我也挺中意你的啊。」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而是站在和亚美同样的立场,喜欢着你。」
「这……那个……」
修司像是吓破胆一样,说话结结巴巴。透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想要打消自己不好意思的情绪。
「但是,我并不是想因此有什么变化。啊,我也没有女装癖哦,并不想变成女的。我不是希望我和修司之间会怎么样,或者希望你对我做些什么,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是,该怎么说呢……我是觉得就算是说说也好,我想要跟你说……呃,你把我说过的话通通忘掉也没关系啦!」
说着说着,透越来越感到惊慌失措,无法控制自己。
「……抱歉,我说了这么恶心的事。」
「不,我只是吓一跳而已……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我并不会觉得很恶心哦。」
「……」
「我是说真的。我姐姐也有个同志朋友。因为他常常来我家玩,所以我已经免疫了。透居然也是同性恋,我是感到很惊讶,但我不会觉得排斥。」
修司用很有他风格的同理心表达他的理解之意,这让透打从心底松一口气。
「谢啦。」
「……不过,因为我已经有亚美了,所以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嗯,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光是你没有说很恶心还逃跑,我就觉得很高兴。」
修司踢了一下透的脚尖。
「你也稍微相信一下自己的朋友吧。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透嘿嘿笑着,往修司的脚踹回去。
「即使跟目前为止一样,也可以吗?」
透二话不说就同意修司的提议。
因为透已经确实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修司,而且修司在知道以后,还愿意和自己继续当朋友。这是期望中最好的结果。
当时透真的觉得,幸好下定决心说出口。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