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住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女孩子在一起。那个女孩子留着一头短发,和充满朝气的感觉很吻合。
「欢迎光临。真难得,阿宏居然会来我们店里,还跟这么可爱的小姐一起来。」
文乃露出灿烂的职业笑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像是要掩饰尴尬一样,森住用粗鲁又冷淡的口吻询问透。
「嗯,有点事。」
透虽然露出笑容,却感觉自己的脸部奇怪地僵硬起来。他觉得这明明不是什么值得让他感到不安的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脸色逐渐发白。
「啊,文乃小姐,我先走了。」
当透匆匆忙忙地想要转身离去时,文乃却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不是说好要一起喝杯饮料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男人都不可以爽约哦。」
就像不希望其他顾客听见一般,文乃小声地悄悄说道。
「这栋大楼的入口处不是有一家咖啡厅吗?你去那里等我。」
透点点头,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十五分钟后,文乃来了。
「让你久等了。啊,这家店的焦糖慕斯蛋糕很好吃哦。」
文乃对透露出笑容,擅自帮透点了一份。
「阿宏也真是的,突然带女孩子来店里,吓了我一跳。你知道他女朋友的事情吗?」
文乃开玩笑似地询问透,透努力露出开朗的笑容。
「不,我完全不知道。但像森住医生这种人,没有女朋友反而很奇怪吧?」
「这个嘛……阿宏今年就要二十七岁,年纪也到了啊。」
明明文乃自己也是同样的年龄,却说得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不过阿宏都这么大了,却连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都搞不清楚。」
透一瞬间无法回答。他觉得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双腿也没有知觉。文乃边看着透的表情,边露出笑容。
「不过,他不是来买戒指的,只是来买首饰啦。」
可是,不管是买戒指或是首饰都没有多大的差别,重点是森住有个可以送这些东西的对象。
「明明小透比那个女孩子还要可爱上百倍呢~」
透听见文乃毫无来由地拿自己举例,立即露出假笑,歪着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文乃将下巴靠在交握的手指上,眼睛往上看着透。
「你喜欢阿宏吧?」
「什么……」
「难道你刚刚看见阿宏带着女孩子走进来时,内心没有感到相当不安吗?」
透一瞬间身体僵硬,接着连忙用力摇头。
「才没有呢。哎呀,文乃小姐,请别说那么奇怪的话。」
「咦,是我搞错了吗?那真是抱歉。」
文乃很干脆地道歉。
侍者送上红茶和蛋糕,话题就这么中断了。
「啊,这个真的很好吃。」
「我说的没错吧,这是不为人知的极品哦!」
透一边装作被蛋糕吸引的样子,一边不断在脑袋里思考着。
——他喜欢森住吗?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透却不太清楚。况且,他觉得思考这种事情本身就相当不可思议。
透应该是喜欢修司才对。再加上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时间,但是直到几天之前,他都和完全不一样的男性见面约会。十几岁的洁癖让他告诫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事。
但是,透一回想起前几天森住安慰他的事情,就觉得体内产生纠缠不清的悲伤情绪。而且刚才看见森住带着女孩子时,他真的大吃一惊。
「小透,蛋糕有毒吗?」
见到透盯着蛋糕上大理石状的表面,文乃如此问道。
「啊,不是的……」
透一边把甜点送到嘴里,一边想了又想,窥视着文乃的脸。
「那个……文乃小姐。」
「什么事?」
「呃,这只是完全捏造的假设而已哦!比如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嗯。」
「但又突然察觉到,其实自己是喜欢另一个人……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可能可能。我在念高中的时候,常常发生这种事情哦。我曾经觉得有几个人很不错、很亲切、很帅,一下子就迷上他们。但也因此,在某种机缘下看见那个人出乎意料不好的一面时,那一瞬间真是让人觉得幻灭。」
文乃笑着说,那真是让人怀念。
「因为我当时认为,要像少女漫画一样,一次就遇到命中注定的对象才是正确的恋爱,所以觉得自己这么轻易说喜欢就喜欢、说讨厌就讨厌实在很随便。结果,我就讨厌起自己了。」
「……现在不会那样子了吗?」
「虽然也不能说没有,可是,因为我最近才终于明白,喜欢上一个人跟一直喜欢一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虽然现在会觉得这个人好温柔、那个人好帅,可是我已经不太相信这种直觉。」
「你认为不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吗?」
「并非如此。喜欢上的那一瞬间,大部分都是一见钟情吧?不过,那不能当作一直喜欢的依据。」
「依据?」
「嗯。例如说,虽然有人会因为对方长得很帅就对他一见钟情,可是,很难因为这种理由就一直喜欢这个人吧?」
「说的也是。」
「不只是外表,个性方面也是一样。就算是因为对方很温柔才喜欢上他,可是一旦对方的温柔朝与自己期望相反的方向发展,这种喜欢的心情就渐渐无法维持下去。」
透突然想起修司。
「唉,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的喜欢,就是不管外表帅不帅、个性好不好,还是会喜欢对方。最主要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舒不舒服,也就是合不合得来。在失败了好几次、想了很多丢脸的事、多次陷入自我厌恶的这段期间,看人的眼光会越来越准,然后才会遇到这样的对象。」
透一本正经地点头,文乃的嘴角浮现笑容。
「虽然我好像讲得很了不起,不过我也没谈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恋爱啦。」
「文乃小姐的男朋友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
文乃用手拄着下巴、望着上方,像在回想男友的事情。
「是个没什么头发、有啤酒肚,个性很阴沉的中年男人哦。我的眼光很特别吧。」
文乃像在开玩笑般说道,立刻中止自己男朋友的话题。
「哎,小透。」
「什么事?」
「我跟小透是一伙的哦,别输给那种女人!」
透笑着耸耸肩。
「你究竟是指什么事情呢?」
「什么都好。我支持你,我会为你加油。」
如果透能笑着回应的话,这个话题就可以当成笑话结束。但是,文乃确实完全看穿实情。虽然透不肯轻易认输、想要抵抗,但又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透投降,低着头说:「反正不管我有没有努力,都没有胜算。」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我怎么可能赢得过女孩子嘛。」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又没办法生小孩。」
透的回答让文乃笑了出来。
「什么嘛,那根本没关系啊。」
「有关系啊。极端来说,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我这样,那么人类肯定会在一瞬间就灭亡了。所以,我没办法赢过女人。」
「这么说真的很极端耶。那我也来说个极端的比喻——反正人类不论怎么挣扎,再过几万年后肯定会灭亡。既然迟早会走上灭亡的道路,那就早点做想做的事吧。」
「……太极端啦。」
「这下子我们扯平了吧?」
文乃笑着,手握着收据。
◇
为了节省电费,透若是能不开冷气就不会开冷气,也会随手关灯。透难得地也是有这些生活上的常识。
但是,电视是例外。当他待在房间里时,总会开着电视直到上床睡觉为止。不管转到哪一台都无所谓,总之只要萤幕上有人,就能让他松一口气。
透趴在客厅的地板上,预习星期一要上的英文。此时连续剧播放结束,插播天气预报。
『——这一阵子午后常会下阵雨。就算白天很晴朗,也请记得带伞出门哦。』
听完这段结论,透低声回答「知道了」,转身仰躺着。
当透和家人住在一起时,他根本一点也不在意——但是开始一个人独居以后,他动不动就会觉得天气预报员和新闻主播这种语气,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这是什么危险的征兆吗?
透突然想起今天除了文乃请他吃的蛋糕之外,他就没吃其他东西。虽然他一点也没有食欲,不过吃点什么东西都好。透如此叮嘱自己,接着走向厨房。
他把水倒进茶壶,放在炉子上开火煮水。但当他要拿出泡面时,突然吓了一跳。
只见蟑螂的触角在和瓦斯炉并列的碗盘架边缘蠢蠢欲动。
在这么新的大楼,而且几乎没有放什么食物的房间里,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常常出现?不知该向谁控诉才好的愤怒和恐惧,让透的脑袋一片晕眩。
跟平常一样,向邻居求援的想法首先浮上脑海,但是透连忙打消这个念头。
立刻就想依赖对方是坏习惯。
透一边想着白天遇到时带着女孩子的森住,一边斥责自己。森住一定觉得很为难,他不能一直依赖别人。
透紧盯着碗盘架,缓缓往后退。反手拿起放在走廊角落的杀虫剂,然后再次折回厨房。
蟑螂还待在原本的地方。
这种紧张感就像面对杀人犯,透紧抓着杀虫剂。没问题、没问题,只要喷一下就行了。
但是,之后又该怎么处理?那个碗盘架已经不能用了吧?
透的脑袋不断想着,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自己连一声哀叫都没有喊出来。
如果是和其他人在一起,他一定会大声喧哗且到处逃窜,但是今天的他从旁人眼光来看,肯定是相当冷静又泰然。
他当然觉得很害怕,甚至可说是比平常还要恐惧,但是他一想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反而没办法发出声音。
就连在电影院看惊悚电影而大声喧哗的女孩子,当她一个人在家看录影带时,肯定也是出人意料地冷静又沉着吧。
一想到只有自己一个人,人类就会变得很坚强——不过是一只蟑螂而已,就让透有这么大的感慨,但他也察觉到这种坚强其实相当虚幻。
正当许多想法在脑中盘旋,拖延住感到恐惧的瞬间时,蟑螂突然动了。它从碗盘架沿着流理台,跑到瓦斯炉的边缘。
透屏住呼吸、手指按在杀虫剂上的时候,玄关的门铃正好响起。
并非从入口大厅按门铃,而是直接按房间门铃的人,只有管理员或森住而已。
透一瞬间便丧失勇气,啪哒啪哒地跑向大门。
他没看窥视孔,直接打开门,看见森住站在门外,以救世主之姿降临。
「你怎么会知道呢?」
「知道什么?」
「你是来帮我赶走蟑螂的吧?」
森住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目光接着落在透手里紧握的杀虫剂上。
「……我是你的蟑螂处理人员吗?」
森住边以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边拿起杀虫剂,走进厨房。
当然,蟑螂早已逃之夭夭、无影无踪。
「在哪里?」
「不见了,刚刚还在那里。」
「你说在哪里?」
森住惊讶地反问透,透便指着瓦斯炉的边缘。
「……你刚才该不会是想朝着那边喷杀虫剂吧?」
「你说『该不会』是什么意思?」
森住露出可怕的表情,用杀虫剂罐子的底部敲了敲透的头。
「这里写什么?」
虽然透不明就里,但还是仔细看被森住拿到自己眼前的罐子上,以红色大字写的注意事项。
「『易燃,远离火源』……啊!」
距离蟑螂不到几公分的地方,还咕噜咕噜地煮着开水。
光是想象如果朝那里喷杀虫剂会发生什么事情,透就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身。
「我还没遇过年纪这么大还像你一样这么没常识的家伙。」
「……」
透毫无反驳的意思,突然觉得全身无力。森住关掉炉子的火,拿起桌子上的泡面。
「而且完全不听别人的规劝,又吃这种东西。」
「……我只是偶尔吃而已,平常都有注意营养均衡。」
「那你今天早餐吃什么?」
「……」
「中午呢?」
「……」
「光是听到你说『营养均衡』就让人啼笑皆非。」
「……就算我因为营养不良而死掉,也跟医生没有关系吧?」
透意识到自己被骂居然还感到高兴,不甘心之余忍不住说出惹人厌的话。但是他立刻就后悔了,低声嘟哝着「对不起」。
令人尴尬的沉默笼罩着两人。
「我确实不是来帮你上营养课程,也不像咸蛋超人那样,刚好发现你陷入危机便跑来帮你打退蟑螂。我只是来跟你说一件事。」
森住靠着桌子,稍微思考一下之后开口。
「白天的时候……」
「……」
「白天跟我在一起的女孩子,你应该也有印象吧?」
「……有印象?」
「她是我诊所里的助理小姐。」
透听见森住这么一提才想起来。去治疗牙齿时因为总是很紧张,他实在没什么闲情逸致去注意别人的脸长什么样。
「以前她曾经在工作的时候弄丢首饰,而且那个首饰刚好是在文乃工作的连锁珠宝店里买的。」
「……」
「因为那算是在工作时发生的意外,所以我得负起赔偿责任,当然不是只给她一个人这种特殊待遇,为了避免引起抱怨,我也这样对待其他助理。」
森住一脸平淡地说完事情经过,身体离开桌子。
「只是这样而已。看样子文乃似乎误会了什么,而且我听说你好像也怪怪的,所以姑且来说明一下。」
「……你又不必特地来说明。」
听到森住的一番解释后,为了避免自己擅自往期待的方向推论,透刻意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如此回答。
「嗯,虽然你似乎觉得『这完全不关我的事』,不过就我的立场来说,文乃就别提了,而我也不想让你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所以才大摇大摆地跑来这里解释。我说完了,拜拜。」
然后,森住迅速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不想让自己误会?
些许的期待和或许是自己搞错意思的不安,通通堵塞在胃的上半部。
「医生。」透追在森住身后,「请等一下。」
「什么事?」
森住并没有回头,不怎么友善地回答。天秤倒向不安的一边,透的话语瞬间变得支支吾吾。
「那个……呃……对了,蟑螂!又还没抓到蟑螂……」
「找不到又没办法抓,等它跑出来时再叫我吧。」
森住穿好鞋子便要离开。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立刻抓住森住的手臂。
森住慢慢转过身,皱起眉头看着透的手。透以为对方不高兴,连忙放开。
「对不起。」
「你不必做什么都要道歉啊。」
「……」
「怎么了吗?」
「呃,那个……」
之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透想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喉咙却卡住,没办法顺利地发出声音。
透不争气地颤抖着,同时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热切感情。
「那名女性……」
「嗯?」
「……她不是医生的女朋友吧?」
「我不是这样说了吗?」
「太好了……」
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感叹声,比任何言语更能清楚地说明自己的心境。透对自己的真正心声感到困惑,视线往下望着地板。
「前一阵子医生说我随时都可以去你家玩……那是真的吗?」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