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喝光同样是文乃带来的南非国宝茶后,站起身说:「谢谢招待。」
「好好用功啊。」
「呵……好啦。」
「别用那么爱困的语气回答。」
「因为一吃饱就想睡了嘛。」
「真是的。」
透走向玄关,同时和平常一样,总觉得很依依不舍。他其实还想呆在这个让他感到舒服的房间里,不想回到自己一个人的房间。
但是,如果透不懂分寸地撒娇,他总觉得森住似乎就不会再邀他过来,所以他总是尽快回去。
透一边把钥匙插进自己房间的大门里,一边隐约地想着,他和松田道别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依依不舍得感觉。
◇
「太好了,总算结束啦。」
亚美在中庭的草地上伸了个大懒腰。
连续三天的期中考在上午全部结束。从考试前一个礼拜就暂时停止的社团活动也解禁,校内又恢复以往的朝气和喧嚣。
「天气还挺不错的,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吧。我要去买面包,你们两个呢?」
「便当。」
修司指了指书包。
「我有一点事情,要先回家。」
「什么嘛!小透,有什么事情比跟我们一起吃饭还更重要啊?」
「呃,这个……」
「难道是去约会?」
「喂,你再不快点,哈密瓜面包就要卖完了。」
亚美兴奋地把身体凑向透,修司把她挡了下来。
「啊,糟糕。我马上就回来,你要抓着小透等到我回来喔。」
亚美丢下这句话就跑向校舍。
「要逃走就趁现在吧。」
修司边苦笑边把书包交给透。
「谢啦。」
「你跟松田哥有约吧?」
「呃,嗯。」
这天是透跟松田第三次约会的日子。透很为难,不晓得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但还是回答修司的问题。修司闻言,露出爽朗的笑容
「太好了,看样子你们似乎很顺利。」
「……」
「昨天松田哥打电话给我,跟我道谢了好几次,说很感谢我介绍他认识这么好的男孩子。就介绍人的立场来说,我真是越来越得意呢。」
透虽以笑容回应,心情却很复杂。
他已经跨越受伤的阶段了。当他没有拒绝修司介绍松田给他认识时,便已经没有权利指责修司。
他很清楚,如果当时依循自己的心情指责修司少根筋的行为,或许会比较轻松。
当他向修司告白时,确实有着爱恋之情。虽然他事前就已经知道结果,但是向修司告白后,他仍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实际上,当修司毫无偏见地接受他时,他真的觉得很轻松,觉得幸好有对修司说出自己的心意。
但是到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他对修司的爱恋之情,也因为各种想法而开始变得不确定。
所以,如果当时没有告白,或许他就不会因此而后悔。
结果,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即使当时觉得很好,状况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也可能变成最糟糕的结果。
这一天最明亮的午后阳光打断透继续思考。在夜晚里相当清楚且深刻的想法,在白天的阳光也下化为灰烬飞走了。
如果在透一点也不积极的态度下,就这么和松田交往,或许他终究会感到后悔。即使如此,透还是强打起精神说服自己,人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丁点的恋爱烦恼就死掉。
「那么,你再帮我跟亚美说一声。」
「OK,松田哥就麻烦你啰。」
「嗯。」
透轻轻一笑,和修司道别。
◇
「累了吗?」
透呆望着手表的秒针,松田的声音让他抬起头。
「不会,我还很有精神。」
透露出天真的笑容。
松田把买来的七星牌香烟放在桌子上,坐在透的对面。
「感觉你像在发呆。是因为考试刚考完,睡眠不足吗?」
「啊,或许是有一点吧。」
女服务生把咖啡送过来,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断。
约会这种事情,不管是异性恋情侣或是男同性恋都没有多大变化。像是看电影、吃饭、在街上闲晃……都只有这种程度的变化。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应该是他们并不想去什么气氛太好的地方吧。
吃完饭后,他们去CD唱片行和书店合并的店家闲晃了一小时左右,之后松田带透去不能穿着制服进去的小钢珠店。
透不会觉得不愉快,甚至当时还觉得很有趣。然而,他也会突然察觉到自己相当疲倦,在无意识中就开始发呆。
透心想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交往还不深,而且对方的年纪又比自己年长,所以他才会觉得紧张。
但是,他突然想到森住的事情。
说到年长,森住比透大了十岁;而他们变得比较亲近,也是最近这几个月的事。但是,当他跟森住在一起时,却一点也不觉得紧张或疲劳。
不过,把日常认识的人跟恋爱对象相提并论,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透把森住的脸孔赶出脑海。
「想去什么地方吗?」
松田边问边把手伸向发票。
「不,没有。」
「今天时间还很早,要不要来我家玩?」
之前见面时,透曾把时间太晚当作藉口,拒绝去松田的房间。松田现在说这番话,很显然是在对此开玩笑。
透眺望着混杂夕阳和路灯的昏暗城镇,稍微思考着。
透当然知道松田邀他去房间的意思。
光是在电影院被松田握住手,就让他的内心有所动摇,不过就算和松田发生什么事情,他也觉得无所谓。
先不论他是男同性恋这一点,事实上,包含修司和亚美在内的许多朋友,都已经有过性经验,所以透反而是属于较晚熟的。
反正他不是女孩子,所以也不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样的话,松田哥要不要来我家?」
即使如此,透还是觉得,要在对方的地盘发生更进一步的行为,依旧让他觉得很恐怖,所以他转而这么提议。
「我是没关系啦,可以吗?」
「嗯,反正我是一个人住。啊,不过我的房间乱七八糟的。」
「我住的地方也是。」
松田笑着说。结果他们决定依照透的提议,接着便离开店家。
「你住的地方很不错嘛。」
松田一脸钦佩地仰头看着十五层楼高、外墙贴着磁砖的大楼。
「因为原本是一家人住的地方。」
解除自动锁后,透带着松田进入大厅。
按下电梯的按钮后,在等待电梯下楼时,透听见从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不经意地回过头,却吓了一跳。
进来的人是森住。
森住回来的时间有点早。不过透一看到森住穿着衬衫和牛仔裤,便想到今天是星期四,是诊所的休诊日。
「你好。去买东西吗?」
透努力发出开朗的声音,像要隐藏内心的罪恶感一样。
「嗯。考试考完了吗?」
「对啊,今天总算考完了。」
电梯到了,三人共乘电梯。
虽然说是朋友,但是松田的年纪显然和透相差很多,那么,森住会怎么看待松田呢?透不禁提心吊胆地想着。其实,透会这么在意是因为他心里有鬼的关系,不然森住本人应该对隔壁高中生的交友关系没有什么兴趣。
他们在三楼踏出电梯,森住跟平常一样,冷淡地说了「拜拜」后,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住在隔壁吗?」
「嗯,他是牙医师。」
透迅速回答后,突然无法忍受让松田经过眼前森住居住的那个房间。
「……松田哥。」
「嗯?」
「我想……还是去松田哥的家好了。」
「是可以啦。怎么了?这么突然……」
「那个……我刚刚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今天我爸爸到这里出差,他好像说要在这里过夜的样子。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来,我总觉得没办法静下心。」
透随口说出临时想到的谎言。
「确实是没办法冷静下来。」
松田露出苦笑。
透不断想着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们又回去搭乘刚刚才走出来的电梯。
松田的房间位于很像学生住的套房公寓里面。
「房间脏到让你吓一跳吗?」
「没这回事,我的房间才更吓人咧。」
洗好的衣物挂在窗帘轨道上;书本没有收进组合柜里,而是在地板上堆成一座小山。不过,这样反而营造出让人感到舒适的气氛。
「啤酒……对高中生来说不太好吧。可乐可以吗?」
「好。」
「你自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吧。」
「我可以打开窗户吗?」
「可以啊,不过什么都看不到喔。因为这里跟隔壁很接近。」
松田边笑边说道。透打开窗户,发现确实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就是隔壁人家的围墙。当成篱笆的植物因为晚风吹拂而沙沙摇曳。
「哦,笹的叶子真的会沙沙作响耶。」
「笹?啊,那是竹子啦。」
松田关上冰箱后走过来,从透背后凝视着黑暗的窗外。
「我的朋友中也有人分不清楚笹和竹子。他说因为他是北海道人,所以从来没看过竹子。对了,仲居也是北海道人吗?」
「是啊。北海道没有竹子,所以七夕的时候,我们都用柳树代替竹子,在上面挂上短笺……」
从透后方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把玻璃窗户关起来。当透想要转身时,松田便从背后抱住他。
透的心脏用力跳一下,脚底一阵颤抖。
「松田哥?」
「可以吗?」
耳语般的低沉声音搔弄着耳朵,脖子窜过一阵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在好奇心旺盛的十七岁这种年纪,先不提恋爱这档事,透对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没有丝毫兴趣。
透无法故作清高,说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意思。因为他就是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才来的。
透的手抓着窗户,低着头忍住呼吸。
松田的嘴唇碰触透的脖子,用力吸吮。手指急躁地把透的衬衫从牛仔裤里拉出来。
虽然透现在还没对松田产生恋爱的感觉,但他并不讨厌松田。松田很温柔,感觉也不错,而且松田并不是擦身而过的路人甲,而是身家背景相当清楚的大学生。
如果要满足小孩子般的好奇心,他是值得信赖的可靠对象。
松田的手指起初像是在试探透的反应,刚开始时还很安分,最后则宛如被肌肤吸附住一般,终于开始抚摸肌肤。衬衫的钮扣全部被解开,敞开的衬衫披在肩膀上,松田的呼吸渐渐变得有点急促。
松田隔着牛仔裤抚摸大腿的右手,把透的身体稍微拉向自己。透隔着一层布料就知道松田已经开始兴奋,但他在此时却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透在松田的怀里迅速转身,手压在对方的胸膛上。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透低着头,把手往前伸直,身体僵硬不动。松田这才了解透想拒绝的意思,身体离开他。
「呃……嗯,因为你看起来并不讨厌的样子,所以我以为没关系……」
松田的猜想确实没有错。不管怎么想,都是透不对。
「对不起……很抱歉……」
「不,我才是,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很抱歉。我也不是那么想做啦……呃,不,抱歉,实在是太丢脸了。」
松田尴尬地拨了拨头发,转身面向桌子。
「冰块融化了。」
透感到非常厌恶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
身为同性,透还有想象力能够理解对方的状况。确信对方有意思,没想到居然被拒绝而出丑,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对不起。」
透只能说出这句话,像傻瓜一样不断重复。
他想起文乃不知何时曾经说过关于相亲的事。而在男同性恋的恋爱中,如果有人介绍对象的话,就是决定要不要跟对方睡的意思吧。
跟文乃说不想这样决定结婚的对象一样,透也没办法和在这种情况下介绍给他的人发生关系。他应该一开始就明白这种事情才对,但事到如今他才认清这点,实在是非常厌恶自己的愚蠢。
突然透想起森住总是为自己缺乏一般常识而感到惊讶的脸孔,连忙摇摇头。他觉得在这种场合想起森住,对森住是一种亵渎。
如果松田是品行不好的男人并且当场强迫透的话,透也没有任何发言的权利。
但松田不是这种男人,这反而让透无法再继续待下去。
「如果我猜错了还请你见谅。」
松田说道,很有绅士风度的稳重。
「你该不会是……喜欢修司吧?」
一直到松田提起为止,透都没想到修司的事情。其实透拒绝松田的直接原因和修司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如果松田认为是因为修司的关系,直接利用这点是最完美的方法。
于是,透沮丧地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我从一开始就有点这种感觉了。」
松田露出苦笑。
「那家伙是不错,不会做出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但他对于别人的心情实在有点迟钝。」
「……」
「居然把喜欢自己的人介绍给其他男人,他做了相当残酷的事情呢。」
明明都被当成小丑,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松田却万分同情地担心着透,这让透觉得相当对不起他。
回家的时候,透的心情受到严重打击。他觉得很悲伤,却又无法具体说出自己为何感到悲伤。
结果,他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都得感谢松田的人品相当好。
但是,一想到自己对松田的手和嘴唇的触感起了鸡皮疙瘩,以及放任抵在背部的欲望不管就这么逃走,他就为自己的幼稚和低级表现感到心情很差。
他用口袋里的千圆钞票和五百圆硬币,买了只能在自动贩卖机购买的罐装啤酒后,回到公寓大楼。
没有人可以聆听他心中的不确定感,而且这也不是说说就能消除的事情。他实在是无法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心中怀抱着这股自我厌恶感度过整晚。
他很清楚自己不太能喝酒类饮料,但是如果喝过酒再去睡,肯定能暂时从这种不确定感中解脱。
当他要打开上锁的大门时,怀里的啤酒掉落一罐,出乎意料地发出巨大声响。
他连忙弯腰想要捡起来,啤酒却一罐接一罐地掉落,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隔壁的门打开了,透缩起身子。
森住看着啤酒罐滚了过来、撞到打开的门,不禁皱起眉头。
「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学乖。」
透无法回答。
「你的钮扣很奇怪。」
森住简短说道。
「……什么?」
「扣错了。」
透的视线落向自己的胸口,发现所有的衬衫钮扣都扣错了一个位置。
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脸上。虽然他穿成这副模样搭乘电车或者走在街道上也很丢脸,但是,让森住感到奇怪并且反问,更让透觉得实在是没脸继续待在他面前,因为这样就像在宣告自己曾经脱掉衣服。
森住捡起掉落的啤酒罐,随手交给透。
「马上打开的话,啤酒会喷出来哦。」
森住平淡地说完,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门内。
关上大门的单调声音,不断在透的耳朵深处回荡。
透突然感到很不安,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拒绝。他的眼眶热了起来,有种想哭的冲动。
森住没有指责他喝啤酒的事情,也没询问他服装凌乱的原因。当然,森住根本没有询问这种事情的责任与义务,问了反而会让透很为难。
然而,森住的反应实在太冷淡了。透觉得,这就像是自己快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