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涛其实最怕这两个人呆在一个空间里,就好像硬逼着他的黑白两面揉到一起去见人一样,他如芒在背似的舀着粥,一边吃一边冲着袁朗使眼色,眼睛都快要抽筋了,偏偏袁朗横下心来就是当成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好去求段亦宏,叽里咕嘟的找借口,天马行空似的扯了一圈,段亦宏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到最后,眉头一挑,尾音卷卷的挑出一个字:“哦?”
陶涛顿时心虚,脸红红的低下了头。
“好吧!”段亦宏抬头揉揉陶涛的头发:“我先回去,明天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
“鸡腿饭。”陶涛眼睛一亮。
段亦宏无奈:“红烧?你现在不能吃酱油啊。”
陶涛黯然。
“好吧,我想想办法。还发烧吗?消炎药都吃了?”段亦宏站起身,弯腰抵在陶涛的额头上,鼻尖相碰,呼吸相闻,陶涛忽然发现段亦宏的烟味果然也很重,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过。
段亦宏试了一会儿,有点忧虑:“还有点热,等下让护士进来给你量一下体温。”
陶涛重重点头,生怕段亦宏信不过他。
“好好休息。”
段亦宏转身,眼中的温柔一丝不见,他盯着袁朗微微偏了一下头,袁朗会意,等了一会,寻了个借口出门去。
段亦宏没走远,直接就在门口等着。
袁朗挑眉看着他:“需要找个地方聊一下吗?”
“不用了。”段亦宏笑笑:“只是一点小事,是这样的,陶陶吃什么都不挑,只是他不喜欢软体的东西,蛤蜊,生蚝之类的他都不太喜欢,还有他不吃姜,所以你给他煮汤的时候把姜拍碎了扔进去就可以了,挑起来方便点……”
袁朗还以为是有人挑到门上来要决斗,没想到居然会对他说这些,一时错愕。
“另外,最重要的,陶陶不喜欢有人喂他吃东西,从小就不喜欢,他不喜欢有人代替他的手做任何事。”
“是吗?”袁朗打断他:“可能他只是不喜欢你喂他吃饭。”
段亦宏沉默了一下,却道:“我听陶陶说他欠了你很大一笔钱?”
“没有。我送给他的,1000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数,他觉得高兴就好。”
“可我觉得他不会高兴。”段亦宏有些不屑的看着袁朗:“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你只是觉得好玩。”
“是吗?那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讨他欢心的?”袁朗淡淡的笑。
“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和他的关系,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是……”袁朗危险的压过去:“和我想的应该不会太远。”
“哦……是吗?”段亦宏瞳孔收缩:“可是,他不会相信你的,他也不会怀疑我。”他的嘴角往上挑,难得的冷冽的笑意,一向温和的段医生少见的决绝姿态:“我不喜欢你,那笔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袁朗摊开手,无所谓的耸肩:“我早就说过了,那点小钱谁在乎,还不还都一样,别搞得倾家荡产的,陶涛会担心,而且他欠我的钱,何必要你还。”
段亦宏笑,慢慢退开几步:“所以我说你不懂得我们之间的关系。”
袁朗的长眉挑起,打了一个结,他不讨厌争夺,与人抢夺猎物那也是狩猎的乐趣之一,可是莫名其妙的,这一次他有特别的兴奋,这个平平常常的小医生看起来与众不同。因为那种平静的姿态,稳定,克制,多年的阅历让他明白,像这样的人最难打倒。
入夜吃过晚饭,吴哲把需要袁朗签名的文件带到医院里来给他签,这间贵宾套房有里外两间,外面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摆着长沙发和茶几。袁朗坐在外的沙发上看文件,抬起头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陶涛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病床上看杂志,好在他的工作总是要经历冗长的等待,倒也不会觉得特别难耐。
吴哲一面把文件打开递过去,一面讲解,同时冷眼旁观,看到些些陌生的表情。
终于签完了最后那一份,吴哲理好文件装到纸袋里,问道:“你这次玩真的了?”
“啊?”袁朗笑了满眼:“何以见得?”
“你签了七份东西,花了一个半小时,看了他无数次,超过正常的频率。”
“我不知道。”袁朗笑嘻嘻的,两条腿交叉搁到茶几上:“我真的不知道,吴哲,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是在国中的时候,我们学校里的护旗手,我每天看她升旗,忽然有一天觉得她特别漂亮,我追她花了两个礼拜。”
“效率不错。”
“这是我最慢的记录,后来就再也没人可以让我坚持那么久过,一周,要么成功,要么我觉得索然无趣。”
“所以他是特别的?”吴哲指指身后。
“他和你们都不一样。”
“哈?”
“忠诚!已经绝了种的品质。”袁朗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当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他稍微退一点,我就会死,而他也可以得到解脱。”
“可能他没有想那么多。”
“他最动人的就是不会想那么多,他是一个会信守诚诺的人。”
吴哲了然,笑了笑才道:“昨天闹事的人有主了。”
“不要告诉我新鲜的名字,我会失望。”袁朗的眸色亮起来。
“没悬念,风声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全香港都知道你被人暗算,”吴哲郑重其事的说道:“重伤。”
袁朗哈哈大笑:“老爷子什么反应?”
“老爷子很生气,号称谁让你不舒服,他就要让谁不开心。”吴哲鼓掌:“恭喜你。不过家族里别的老人家们好像不是很惊动。”
“正常的,谁让他是儿子,我是外孙呢?好在我还姓袁。”袁朗满不在乎的笑:“私生子也有私生子的好处。”
“我帮你升级了保镖的级别,顺便开掉了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你还不如帮我托话给成才,我对他很不满意。”袁朗瞪眼睛。
吴哲笑一笑,视若无睹:“小花说,反正陶涛罩得住,他就懒得开枪了,看起来也更真实一点。”
袁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什么打算?”吴哲忽然沉下声音。
袁朗看了他一会儿,轻咳了一声:“袁家就他一个儿子,就我一个外孙,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死人可以继承家业的?”
吴哲点了点头:“这样。”
袁朗握住吴哲的手,悄然逼近盯着他的眼睛:“老规矩,我拦三面网,剩下一面让他逃,要死要活,他自己选,这样可以吗?”
吴哲勉强笑了笑:“这有什么分别吗?到最后还不是要走上你选的路。”
袁朗笑了,轻拍吴哲的手背:“当然有分别,这样你们会走得开心点。”
吴哲没说什么,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袁朗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结果,像是忽然想起似的,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24。”吴哲道。
“哦,我第一次遇到你,那时候你多大?”
“14岁零3个月。”
袁朗微笑,深黑的眼眸像曜石一样闪着光:“你记性真好。”他说。
吴哲终于被蛊惑,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那是改变他生命的日子,他永远不可能会忘记,那一年的会考,他拿到四个A,然而时亦运亦,在往年的时候四优已经算是佳绩,14岁也算是神童,可惜那年有一个13岁的七A神童,吴哲的光彩被彻底的覆盖,他什么都没有等到,没有媒体的采访,没有节目邀请访谈,只有老师的祝福,然而那远远不够。
他需要出名,出比较彻底的名,这样才能找到赞助筹到足够的学费以及妈妈的医药费,他在权衡要不要再参加一次会考,这是一个机会成本与产出的大问题,再过一年,他就已经15岁,15岁的考生在年龄上已经不能引起媒体的注意,于是他必须要考出更多的A,然而考试这个事情和爬山一样,越是到了险峰越难爬,他不保证自己的成绩,更何况还有一年,经济上是否能允许,谁都不知道。
于是在他最窘迫的时候,袁朗出现,交给他一笔钱和一份合约,让他考虑一下。其实没有什么好考虑的,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只要有一线光,也只能抓住。
不过就是出卖,他出卖头脑,而陶涛出卖身体,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人活着就是出卖,拿我有的,换我想要的。
袁朗开给他的条件很苛刻,但是也同样优渥,袁朗会提供他读书期间所有的学费生活费家中的一切开销,而与之相对应的,吴哲必须完成指定的专业,而且在毕业后的二十年之内,除非袁朗同意放弃,他不能做任何的工作。
这是一份卖身契,吴哲在签下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可是他没有更多的办法,现实很残酷,他从来不会给人更多的路。然而像过去或者之后的任何每一次那样,袁朗封死了所有的出口,留下唯一的一扇门,站在微笑着门口等待。他开出极高的薪水,给他可观的分红,虽然吴哲名下的大部分财产都以数字的形式存在于公司的股份中只有到合约到期的那一天才能做彻底的拆帐分离,但是比起他的同学,他也算是事业有成。
这就是袁朗的方式,他掌握所有的权利,他如此清楚明白的展示出他的权利,他可以让你生让你死,然后聪明的收藏起来不用,只是少少的露出一点点,让你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后,穿过那扇唯一的,他想要的门。
“有没有想过合约期满了之后去哪里?”
吴哲敏锐的感觉到袁朗的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有。”
“继续帮我吧。”
吴哲心想,如果不是第一天认识袁朗,那一定会被这双眼睛所感动,如此温柔而缠绵近乎深情,只可惜,眼神和语言一样,只是袁朗谈判时的润滑剂。
“我考虑一下。”吴哲说得很有分寸。
“别人能开给你的条件我一样可以,这么多年我没亏待过你,别背叛我。”袁朗道。
吴哲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就想脱口而出告诉他:我不会。可是他还是安静的沉默了,脸上一点点浮起笑,温润明朗,像是一个合格的商务人士。
其实吴哲很想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哪一次不再拿我当计算中的棋子,有没有那一个瞬间你也想过我其实也是人,会欢喜会悲伤,有渴望会绝望的人,而不是某种赚钱的工具。
自然他没有,这样的问题无论是对于袁朗还是他自己来说都是可笑的,这十年来他看过无数人在袁朗面前出现又消失,而他一直存在,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花哨的虚幻的美好,所以不会幻灭,这是吴哲最大的悲哀,也是他最大的成就。
“你什么时候回香港?”吴哲问道。
“不是重伤吗?再养一阵。”袁朗的嘴角淡淡的浮起一些笑意,视线越过吴哲往后去,笑道:“反正我最近也没空乱跑。”
吴哲不置可否的笑一笑,收拾好东西走人。
袁朗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迅速的消失在门外,不自觉有点失望,这做人太上道了就是这点不好,该他八卦的时候也不肯八卦,正事说完马上就走,搞得他闷了一肚子的少男情怀在心口,完全找不到机会倾吐,好歹也要看在两年内他家老板终于又一恋爱了的份上,给一点关心吧。
这是多么美好的情怀,如此纯粹到几乎纯净的感情,宛如初恋。
不,不,就算是初恋,天生妖孽的袁大公子也没有那样逊色过,完全声势凛利的直逼本垒,当他大获全胜的时候,回头几乎找不到什么细节去支撑回忆,丰富一个初恋本应该会有的深度。
人到老了,心会倦,天下珍馐都尝过,麻辣酸苦,让位给清淡的甜,开始喜欢反朴归真,尝试原始的美丽,安静的等待,默默的表现,等待他发现的某一个瞬间,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容,于是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上化开,融到血液里。
如此纯情,有如少年。
袁朗一向认为这种举动是没能力的表现,可是真正这般做来,才发现更像是一种冒险,因为投入,所以危险,一步一惊心的忐忑,心动的滋味,非常的有趣。
袁朗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很享受,这颗心麻木了太久,如果有人可以让它跳得快一点,他一点也不想回避。
这些年,五光十色里走过,他看过形形色色的美丽,通晓各式各样的激情,回过头来却发现还有更最原始的悸动,更加美丽而危险的游戏。
陶涛看到袁朗开门,把杂志合上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没有。”袁朗握着他的手指坐到床边:“你忙你的。”
“我没事可以忙啊?”陶涛莫名其妙,他一个养病的病人,无聊就是他的标签。
袁朗帮他把杂志拿起来:“那你继续看。”
“那你干吗?”
“我看你啊。”
陶涛冒了一头的黑线,心神不宁的看了两页纸,终于忍不住有些无力的看着袁朗:“你到底想干嘛。”
“我就想看着你。”
陶涛嘴角抽搐,望天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袁朗,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说啊,我什么都答应你。”袁朗兴致勃勃。
“我将来,能不能还你钱?当然我可能会还得……”陶涛试探着问
“你什么意思?”袁朗的眸光收缩,变得锐利。
“我是指,我能不能就单纯是借了你一笔钱,我知道数字很大,但也不是我一辈子都还不起的地步。”
“单纯,欠钱……”袁朗玩味似的笑了笑,他忽然贴上去吻住陶涛的嘴唇,由浅入深的尝了一遍方松开。
“那现在这个算什么?利息?”袁朗盯住陶涛的眼,不意外的看到那双水晶透明的眼睛里一瞬间的崩溃,原本明亮的,坚定的,跃跃欲试光彩,碎成了一片黯色的黑。
一针见血是袁朗的本色,他总能成功的击碎对方最后的一点支撑和信仰,撕开遮羞的伪装,让人看到自己的血淋淋丑陋的内心和惨淡的现实。于是不出意外的,他看着陶涛像是一瞬间化成了灰一般黯淡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这才是事情本来的样子。”陶涛自嘲的笑。
袁朗将陶涛的手腕握在手心里,手指按在脉搏上,计算他的心跳。
“为什么忽然这么想?因为那个小医生吗?”
“不是!这和他没关系。”陶涛断然否认。
“难道不是吗?是他提出来说要还钱的吧?”袁朗眼神锐利。
陶涛沉默不言,他不习惯说谎,尤其是这种明显不会有人相信的谎话。
“你就这么急于洗白自己好回到他面前去吗?可是我很怀疑他是否真正知道你曾经做过什么。”袁朗步步紧逼。
“袁朗!”陶涛紧张的拉住他的手臂。
袁朗感觉那紧绞的力度,手指上发着抖,以证明那个人有多么的紧张,他于是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抚着陶涛的脸颊问道:“你的打算是怎么样?还钱,把自己洗白,把我抹干净,乞求他的原谅?”
陶涛的眸子一闪一闪的颤,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做错了什么事需要他来原谅呢?”
“我……”
“不,你没错,错的人是我,卑鄙的人是我,你我都明白。可是他们不会明白,他们高高在上,要你拼命努力去求一个原谅,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去忍受这些,你再怎么努力还是个走过错路的人,他们掌握着关键,决定原谅或者不原谅。”袁朗冷笑,笑容里有种妖异的美:“所以,别管了,留在我身边,在这里,你不必去关心别人在想什么,别给他们权利来原谅你。”
“可是。”陶涛很犹豫,这是一种蛊惑,绝对的蛊惑。
接受下来,那意味着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灵魂的负罪感都将离他而去,接受这一切,他就没有错,在袁朗面前他从来没有错,他不欠他的。
可是,怎么可以不管段亦宏怎么想?
可是……
袁朗掰起他脸来居高临下的看下去:“我以前对你不够好,将来会补偿你。”
太诱惑,一边是布满荆棘的救赎之路,一边是温柔的梦境,陶涛张口结舌,强烈的犹豫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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