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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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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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里六七年,那些运动做官的成千累万,谁也逃不出这个门槛去。其中有得意的,也有失意的,千奇百怪,什么现象全有。追想起来,又可笑,又可叹。我想,他们何必这样不辞劳苦呢?究竟做了官,有什么好处?我真是门外汉,朱少爷,你可知道吗?”他这一问,倒把朱丝问了一个张口结舌,半晌答不上来,只得用旁的话岔开,说:“老弟,你如今是大爷驾前第一个红人,愚兄想求你点事,不知你肯帮忙不肯?”小娃道:“少爷有什么事见委,自请直说,只要我的力量能够做到的,我必竭力报效,决然能够叫你如了心愿。”朱丝到此时,却又不肯直说出来。他将小娃让至里间屋里,吩咐顺伶不叫不许进来。二人在里间屋里,密谈了很久的工夫,然后喊顺伶倒茶。顺伶进来,只听小娃对朱丝说:“这做事不能太忙了,而且还得谨守秘密。倘然叫海二爷知道,他犯了醋性,说我们夺了他的生意,这件事不但无益,而且有损。最好不在府里。现在大爷常到骡马市大街湖广会馆去,因为那里立了一个唱二黄的票房,所有伦四爷、侗五爷、福二爷,同我们兴大爷,不时到那里去消遣。里边的总教习,是谭鑫培。其余如沈三元、大李五、李寿山、罗百岁等,全是教习。最好我替少爷介绍,先到票房去学戏,自然同这几位亲贵全接近了。你再放出手段来,巴结他们。等大爷欢喜了,我再乘机进言,自然马到成功,不费吹灰之力。”朱丝再三称谢,说多承老弟指教,愚兄感激不尽。二人商议妥当,小娃告辞去了。
  过了两天,朱丝果真进了票房。他本来也喜唱二黄,不过无板无眼,顺口乱哼。自从进了票房,这些教习一吊他的嗓子,说唱生净不够数儿,只能唱小生、贴旦之类。本来朱丝醉翁之意不在酒,无论唱什么,他都满不在意,只求着能同兴大爷亲近,好达他那运动目的。从此以后,每逢兴大爷来至票房,他便格外巴结。本来那些纨绔亲贵,全有一样普通的毛病,就是专好占人家的小便宜。这种毛病还有个名词,叫作雏后生奸。为什么叫雏后生奸呢?因为北京城管那有钱有势的公子王孙,一律叫作雏儿。雏儿的意思,就表示他才出卵壳,稚嫩不能自立的意思。北京城因为这种雏儿很多很多,因此便有一种应运而生、专吃雏儿的小人,终日捧捧架架,专能哄少爷欢喜。少爷喜听什么,便说什么;少爷喜看什么,便做什么。结果插圈设套,将少爷的钱诓到他们手中。一而再,再而三,不定有这么多少次。在雏儿虽然有钱无知,到底常割他的肉,他也觉出疼来。到这时候,便快够了生奸的程度了。他自己觉着,我是在这坏社会中阅历出来的人,从前虽然糟蹋几个钱,却学会不少的招数。从此以后,大可以我当日受于人者,再转而施之于人。凡有同他亲近的,他是一面防着人吃,一面还想吃人;不怕是一个铜元,他也变着方法要占便宜。这就叫雏后生奸。其实专门吃雏儿的人,一看他有生奸程度,更格外欢迎了,投其所好,事事给他一点小便宜。他便认准这个人是好人,一天比一天地亲近起来。等到有了机会,便大大敲他一下竹杠。饶花了他的钱,还叫他死心塌地,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哼。雏后生奸说白了,就是奸后更雏。北京城的公子王孙,虽不说人人是这个样儿,到底这样儿的总要居大多数。
  闲言少叙,却说朱丝自从进了票房,他是聚精会神,专门巴结载兴一个人。吃饭候账,也不知有多少次了。他又拿出钱来,给谭老板置行头,所为哄兴大爷的欢喜。后来谭鑫培给他出主意,说:“你要认兴大爷做义父,最好由唱戏入手。大爷喜唱老脸,飞虎山的李克用,是他最得意的戏。往常全是朱素云去李存孝,同他配搭;如今你既学唱小生,最好先学这一出。如果学会了,等彩唱的时候,你同他配一回,我在旁边喊几个好儿,他一定格外高兴。那时我便极力撮合,由假而真,叫他认你做义子,三言五语,便可成功。你想这个法子,好不好?”朱丝不觉鼓掌赞成,说老板真不愧智多星,就是这样办吧。二人定好了计,谭鑫培给介绍,先叫他拜德俊如做老师,专门学飞虎山这一出戏。本来朱丝的天分很高,又兼他别有用意,自然学得非常之快。不出十天,这出戏的穿插唱作,全学得烂熟。这一天兴大爷又来消遣,谭鑫培在旁边撺掇,说大爷的飞虎山,比金麻子(金秀山)还强得多呢!今天何不消遣消遣?载兴笑道:“唱飞虎山谈何容易,素云到烟台去了,德处又端架子,不好生给人配搭,张宝昆够不上唱这出戏,你难道叫我一个人上台不成?”老谭笑道:“大爷别着急,我如今替你请着好配角了,保管比素云、俊如还强得多呢!”载兴十分惊奇,忙问是哪一个。老谭道:“大爷不用打听,你如果高兴唱,咱们立刻就扮演,临时要没有李存孝,我情愿下这个角儿。”载兴见他满应满许,一个人叫到身上,料定他心里必有把握。纵然临时无相当的人才,便硬拉谭老板同我配戏,岂不是难得的机会、无上的光荣。载兴打定主意,便高高兴兴,跑到后台去扮演。一眼看见朱丝也在那里蒙水纱、画眉毛、换靴子,不觉大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朱同我配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飞虎山?这可真要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好好!凭你的模样儿,要扮李存孝,真是英武秀发,比那老迈龙钟的德处,可强得多了。”此时老谭同小娃,也全在旁边凑趣,说:“大爷的飞虎山,必须朱少爷来配,才合身份,别人哪能够得上呢。”少时锣鼓一响,飞虎山便开了场。朱丝真是聚精会神的,讨大爷的欢喜。老谭在下场过门不住地喝彩,二人益发抖擞精神,作得花团锦簇,台上台下,彩声如雷。少时唱完了,同至后台,还不曾下妆,老谭在旁边向载兴笑道:“朱少爷真可当大爷的义子了,索性你们认作爷儿两个吧!”载兴尚未答言,朱丝早跪在就地,笑道:“请义父上坐,义子朱丝给你老人家叩头。”此时闹得载兴,受也不好,辞也不好,说这是哪里的事,怎么认起真来了?此时早有一班唱戏的伶人,硬将他捺在上位,受了朱丝四起八拜。紧跟着这一班人,全给大爷叩喜,连小娃也夹在里边,张罗一切。给载兴道过喜,又给朱丝道喜。道过喜,便向二人讨赏钱。朱丝道:“难得今天我义父赏脸,居然肯收我这豚犬做干儿,怎好意思再叫他老人家破钞。这样吧……”他说到这里,便将随身的票夹取出,先点了五百两银票,说这是我义父送给诸位买点心吃的;紧跟着又拿出三百来,说这一点小意思,是在下送给诸位买茶叶喝的。众人一齐谢过赏。他又在暗中送给老谭一千银子,谢他玉成之德。又送给德处五百,谢他教戏之力。小娃不要说,自然更要重重地送一份厚礼了。他又约众人一同到樱桃斜街宗显堂吃饭,大家乐得扰他一顿。连唱戏的带玩票的,一共也有三四十人。在宗显堂这一吃饭,便彰明较著,全知道兴大爷收了朱少爷做义儿干殿下。
  也是活该凑巧,他们吃过饭走后,紧跟着恩王府长史海亮,也同着七八个人来这里吃饭。跑堂的小王嘴快,便对他说,二爷来得不凑巧,早来一步,大爷正在这里吃饭呢!海亮忙问道:“大爷同谁在这里吃饭?”小王笑道:“怎么这大的喜事,二爷全不知道?”海亮忙又追问什么喜事?小王道:“大爷认干儿子,认的是朱大帅的少爷,今天才磕的头,同着谭老板一干人在这里吃喜酒。这样天大喜事,二爷怎么不知道呢?”海亮听了,心中一动,便随口答道:“我当什么要紧的事,原来是为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大爷的干儿子,车载斗量,这有什么稀罕的。”说着便同一干人坐下吃饭。吃过饭,大家约他游逛,他说府里有事,还得进城呢。
  海亮回至府中,问值日的:“大爷可曾回来吗?”值日的回说,尚未回来。海亮又问:“老王爷在什么地方?”值日的说:“老王爷现在花园里荷亭上,同二福晋斗蟋蟀呢。”海亮听了,忙吩咐快把我昨天带来的朱砂头,预备在手下,我这就到花园去。左右答应一声,即刻将一个赵子玉蛐蛐盆儿放在眼前。海亮揭开看了看,便自己提着到花园来,先叫小太监上去回明。恩王传谕叫他到亭子上来。海亮上了荷亭,先朝王爷、福晋请过安,说奴才今天得了一头上好的虫儿,特来送给老王爷助兴。恩王尚未答言,二福晋先笑道:“你送给他不成,必得要送给我的。我的虫儿已经败了两头了,有你这一支生力军,我也好捞捞本儿。”海亮道:“反正爷同福晋,不拘谁要全是一样。”说着将盆儿放在桌上。恩王抢着揭开看了看,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出色的虫儿,原来是一个红头子。这种虫儿,中看不中用,白给我也不要。”二福晋过来看了看,说:“你不要我要,咱们立时便斗一斗看。我想你那大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恩王哼了一声,说:“好!斗上看吧!”二福晋道:“这一次不能白斗,得大大地赌一注财。”恩王道:“你想赌什么呢?”福晋道:“八月节朱宝田汇来的两万元节敬,我叫上到我的折子上,你一定不肯。如今就赌它吧。如果红头子赢了,这笔款便拨给我,你看怎么样?”恩王笑道:“红头子要输了,你给我什么呢?”二福晋道:“输了这算你的,我不要了。”恩王大笑道:“好公道的赌博,就是这样吧。横竖你也赢不了,乐得叫你死心塌地,省得再惦着了。”说罢将大黑拿过来,同红头子放在一个盆里。海亮在旁边看着,见两个虫儿大小差不多,全在八厘上下。红头子身略小一点,可是头颅却比大黑又宽又大。两个放在盆中,立时斗起来。大黑牙钳是黄的,红头钳却是紫的。恩王上了年纪,眼不得力,忙戴上花镜看。一见红头的牙,不觉失声叫道:“哎呀,我上当了!”他这句话才说完,大黑已经被红头咬在底下,只用六条腿乱蹬。哪里蹬得开,少时勉强翻过来,已经垂翅而逃,被红头赶出盆去。里面的红头,却鼓翅长鸣,十分得意。恩王道:“老了,眼睛不中用了!我要早看出是紫牙来,决计不同他斗的。从来朱砂头,全是黄牙,紫牙的百不得一,这就难怪输了。”二福晋此时得意极了,说:“你不要管他黄牙、紫牙,两万块横竖得归我了。”恩王道:“你们妇人家,就知道爱钱。你要知道这两万块钱,不是容易拿的,这是他做巡抚的保险费。摄政王爷同皇太后,哪时要问到他,我得撒谎调皮,替他说许多好话。你如果拿了去,我就不管了,以后摄政王爷再问到他,你上去回话吧。”
  二福晋尚未答言,海亮抢着说道:“依奴才看,爷为这两万块钱,大可不必卖这气力了。”恩王道:“这叫什么话呢!常言说得好,使人钱财,与人消灾。哪有白要人两万块钱,到时候连一句好话不说的呢!”海亮道:“爷认着他是诚心敬意孝敬爷一个人吗?”恩王道:“这是自然,要不他肯出这么多钱吗?”海亮微笑了一笑道:“他还有大靠山呢,孝敬的数儿,比爷加一倍还不止。奴才今天无心中听见人说,想禀报给爷知道,又怕爷生气;不说吧,爷叫他蒙哄一辈子,还不明白呢!”恩王听了很诧异地说道:“他的大靠山是项老四,已经倒了。还有哪个大靠山呢?要比孝敬我还加两倍,他这吉林巡抚,能出产多少呢?”海亮道:“奴才今天会着麦加利银行大班,据他说,今年八月节,吉林抚署净给庄中堂一个人,就汇了五万银元。奴才假装糊涂,问朱抚台同庄中堂怎么这样近呢?大班告我说,庄中堂是朱抚台的老师,去年中堂买了一块坟地,今年大兴土木,栽树盖房,所以朱抚台孝敬这许多钱,是专为老师建筑坟山之用。奴才也曾问他,那吉林每年有多大出息?这大班是山东人,他在东三省经商多年,所以知道得十分详细。据他说,吉林在东三省是第一的富省,较比奉天还强得多呢!因为吉林幅员既广,出产尤多,只森林一项,每年就有好几千万。至于矿产、渔业、参茸种种,更是不计其数。无论哪宗哪项,全是抚台分头一份儿。据说这个缺,在全国巡抚中要算第一呢。他拿那五万块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爷如今得他两万块,还要替他说好话,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海亮这一席话,气得老恩王直吹胡子骂道:“混账东西,我还拿他当好人呢!他看着庄中堂可靠,我偏叫他靠不上。不要忙,早晚总叫他知道我的厉害。”海亮道:“爷不用生气。这件事据奴才看,倒不可一次将他打倒。莫如先小小地使一点手法,叫他明白明白。他如果醒腔,急速打点,咱爷儿们倒可以大大地敲他一笔。”恩王点头,说你的话很对,早晚我自有办法。此时二福晋见王爷生气,也不向他要两万块钱了。又谈了几句闲话,海亮退下去。过了没有几天,也活该是冤家路窄,偏偏赶上宋耳顺召见,三言五语,打倒了一个丁大声,抬起了一个祥呈。二人一起一落,便连带着牵出一个朱宝田,又成就了一个陈明伦。老恩王借题发挥,总算如了志愿。其实,全是海亮一个人作祟。
  自从这几道旨意颁布下来,最难过的就是庄中堂,一肚皮气说不出来,回到自己宅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别的倒还罢了,只有朱宝田由繁调简,心里觉着很对不住人。但是木已成舟,如何能挽回得来。左思右想,只好先派人将朱丝请来,向他解释一番,也好盖一盖羞脸。主意打定,立时派小厮二有到朱宅去请。二有回来,说朱少爷回禀中堂,今天因有要紧事,实在不得工夫。明天晚间,一定过来请安。庄中堂听了,心里很不自在的,说:“往常我派人去叫他,全是随叫随来,怎么今天忽然端起架子来!哦,我明白了,这必是因为他父亲调缺,看我不能维持,所以改了态度,不把我放在眼内。我叫他,他居然敢抗命不来,这个小孩子,也未免太浅了。别的不说,你父亲同我既有师生关系,你是一个小门生,对于太老师的命令,难道就敢不遵吗?”庄中堂是越想越气,一夜也不曾合眼。到第二天,便请假不曾上朝。原想休息两三天,自然就平复了。却没料到,第二天又惹了一场大气。
  你道因为什么呢?原来项子城自从开缺回籍,他那长公子可敬,本想随他父亲一同回去,项子城却不许。说:“你现在商部做参议,也算一个小小的堂官。再熬三二年,便有侍郎的希望。为什么要辞官呢?再说我此次开缺,无形中已经变成了罪人,你如果辞官,也随着我回家,叫朝廷看着,仿佛咱爷儿俩有心同皇上家制气。这种疑似之间,关系很大。我正在倒霉时候,你谨慎着点,不要再给我种毒了。”可敬听他父亲这样说,只好仍住北京,照旧当他商部的差使。转眼过了一年多,照资格论,他应当升右丞了。怎奈官情如纸薄,人在人情在,项子城既去位下野,他的儿子当然没人肯照应了。此时商部尚书溥伦,是一个天潢贵胄、纨绔子弟,除去吃喝嫖赌唱二黄之外,并没有旁的本事。摄政王因为兴贝子的声气太坏,不好意思再叫他做商部尚书了,所以才选着这个宝贝。居然挂上尚书的头衔,一面还充着咨政院院长,仿佛他是神圣万能。这位先生,便也居之不疑。他到了商部之后,便想把项可敬免职。因为同项子城,平日很有嫌隙,一朝权在手,便想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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