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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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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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叹一口气,泪珠儿在眼圈里转,说:“哎!真是一言难尽!小老儿生平,只有一男一女。男的去年死了,女的出嫁在北京。女婿是蒙古旗人,名叫乌拉克多,在理藩院充当笔帖式,去年已经升了主事。儿子娶的媳妇,也是北京旗人,倒是生了一个男孩子,只因她男人死了,她母子便住在北京娘家,至今也不曾回来,闪得我同老妻孤孤单单在长春守着这个买卖过度。本家中又没有亲支近派,只有一个远房的兄弟同一个侄儿,我那族弟是旗人中一个土棍,专门放旗账,买卖人口,无恶不作。你不信,到街上打听,提起赖三爷来,没有不知道的。他名叫来富,因为他生性无赖,人家便管他叫作赖三爷。那个侄子小名叫狗儿,尤其的没出息,专给他叔叔当走狗,帮着吃事讹人。这两个东西终日想算我的栈房,使出人来同我打架捣乱。他们却在外边扬风,说这个买卖要能让他叔侄做,立刻便风平浪静,再没有是非了。最可恨的是我的内侄文三,他饶不帮着他的姑母姑丈对付外人,反倒时常跑到我这里来讹赖。你请想,我的亲族全是这种样子,我还有什么活路儿啊!”老人说到这里,眼泪早止不住流下来了。联星道:“你老人家自请放宽了心,我可以替你想法子。”正在谈着,忽听外面大喊一声,说:“老头子回来了吗?我今天在赌局输了二百块钱,快快借给我去还赌账!不然我把债主子领到你这里来。”老人一听,仿佛很惧怕似的,对联星说:“你看,这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又来了。”联星顺着玻璃窗户向外看,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歪戴着帽子,一件破棉袍子在身上披着,并不扣纽子。行路一溜歪斜,像是喝醉了,在院中大声吆喝着,非要二百块钱不可。此时联星已经按捺不住了,倏地立起身来,便抢到院中,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乱嚷?这栈房是客人公共安息的地方,像你这样扰乱公安,我是不能宽恕你的!”说罢叉腰一站,表现出他那军人的精神。狗儿见有人出来阻拦他,立刻发出无赖的口气来,说:“你是住店的客人,管不着我们家的事。嘴在我的头上长着,我想嚷就嚷,你要不叫我嚷,先拿出二百块钱给我,我马上就走。”联星冷笑道:“二百块钱倒是现成,不过我这两个拳头不认可给你!你只要制伏了我的拳头,不要说二百,再多点还有呢!”狗儿瞪眼道:“你还想打架吗?”联星道:“太谦了!随便闹着玩吧!”狗儿把棉袍子一撂,抢上前去,左手一晃,右手便打进来。联星在北京善扑营里吃过钱粮,普通一二十个壮汉是不能近身的,狗儿哪里知道他的厉害。一拳打过去,早被人家把手腕扣住,顺势一带,便来了一个狗吃屎,爬伏在地上。联星笑道:“我也不打你,你快快起来,趁早儿滚蛋。”狗儿倒是很听话,起来连一句话也没敢说,挟着他那棉袍子,便匆匆地走了。原来他跟联星一交手,就知道自己的力量同人家差得太多,再想挣扎,也不过是白挨打,乐得早早溜了,省得再讨苦吃。这就叫作光棍不吃眼前亏。
  联星见他走了,自己仍回屋中饮酒,惠老儿面子上虽然感激联星替他出力赶走了狗儿,心中却益发有些惧怕,因为狗儿虽然好对付,他那族弟赖三却实在有点难缠,狗儿这一去,一定是约他叔叔去了。明天爷儿两个同来,却用什么法子对付呢?他把这种意思完全对联星说了,联星道:“不要紧,常言说杀人见血,救人救彻,我绝不能放了炮不管。我看你老人家这个买卖,也有点做不下去了,莫若倒给旁人做,你可以得一笔款,回到北京去度日。你的儿媳妇、孙子、女儿、女婿,也全在北京,乐得骨肉团聚,享几年老来福,岂不比在这里受罪强得多吗?”惠老儿点点头,说:“你说的这办法,倒是恰合我的意思。不过这一位股东,却向哪里去寻呢!”联星道:“我能替你张罗,你就候信吧。”他吃过饭,叫了一部车子一直拉到长春城里,拿着裕斌给他的介绍信去访一个人。总算事情顺利,当时就见着了,联星将来意说知,并主张先把那惠福客栈接过来,作为一个秘密机关,好进行他们的计划。对方极端赞成,当时便随联星一同到客栈来,商议这局事。惠侨如见联星同了一位五十上下岁的人来见自己,也不认得是什么人,联星给引见,说:“这是北京的善二爷。”惠老儿见这人气度轩昂,知道必是北京的一位贵官,但是他又不敢一定追问,只好以极谦恭的态度接待着。联星道:“这位善二爷也是咱们旗人,他很愿接你这栈房自己做,托我做一个介绍人,只是倒价得用多少请你据实地说,善二爷当时便可以付给。”惠老儿道:“既是咱们自己人接,我还能说谎吗?房子是咱们自己的产业,前后一共四个院子,六十几间房,当初我买的时候,才花了一千八百银子,后来的修理,也就不必算了,一切家具,统共值一千多块钱,就目前的市价论,要通盘倒,五千块钱总不算多。既是咱们自己人接,又有你老弟做介绍,我愿赔上两千块钱,请善二爷只给我三千,我当时便可以写立字据,明天这个栈房就归善二爷营业,与我不相干了。你看这事干脆不干脆呢?”联星笑道:“好极了!”又朝着那位说:“二爷的意思,以为怎样?”善二爷道:“三千元诚然便宜,但是我现在只有两千块钱,这事可怎么办呢?”惠老儿道:“不要紧,我有一个变通办法,请二爷先付给我两千,下余的一千,最好由本地殷实铺家立一张支票,将来到期之时我委托一位妥人替我代领,汇到北京去,岂不是两得其便!”善二爷想了想,说:“这个法子也好。离你这里不远,有一座实泉银号,我同他是多年的老交易,所有我在长春的地租全由他经收,我就叫他给你开一张支票。”说罢,自己开了一个条子,盖上图章,交给惠侨如,说:“你拿去见他的老板赵金城,当时就可以开来。我那两千块钱,也由他柜上拨付。”惠老儿接过字条来,马上就去了。赵金城看见条子,不觉诧异道:“你怎么同王爷拉拢上了!”惠老儿不觉吃惊道:“哪里来的王爷啊?”赵金城道:“你敢情还不知道呀!那善二爷便是北京的敬亲王。自从武汉起义他就跑到长春来,住了三四个月了。所有银钱等事全是由本号经管。他给你老先生这许多钱究竟是有什么交易呢?”惠老儿见瞒他不住,只好将自己出倒栈房的话对他详细说了一番。赵金城叹道:“这位老王爷也不知犯了什么神经病,想做这种买卖。他一个金枝玉叶的人,不说在家里享福,却跑到长春来做这种土地生意,你说怪不怪呢!”惠老儿听赵老板这样说,才知道方才这位善二爷,原来就是北京大名鼎鼎天潢一派的敬亲王。
  旗人的阶级观念本来格外重些,何况在东三省一个僻远不曾开化的长春地方,听说有亲王来了,仿佛同皇帝老儿御驾出巡也差不多,当时把这位惠老先生吓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连连对赵金城说:“小老儿这种罪过可担不起啊!他是王子,我们是奴才,如今却跟他平起平坐,这就担着一个欺君慢上的罪名。倘然他要翻了脸,把我送到长春府衙门,不要说判什么罪,便是坐几个月监狱,我也受不了啊!这事还得求你替我想法子,向王爷疏通疏通,恕我年老无知。我这栈房也不敢向王爷索价,随便赏我几个是几个,就求你格外为力吧。”一席话招得赵老板哈哈大笑,说:“你真不愧是一位乡下佬儿,何至怕成这种样子!别看他是一位亲王,待人非常和平,从来不摆王爷架子。你只管放心大胆同他办交易,他绝不会怪你的。”赵老板虽然这样解释着,那惠老儿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一千元的支票已经开好,赵老板又说那两千元也现成,你们成立契约后,我就照拨。惠老儿见赵金城这样帮忙,心中很感激的。拿着这一千元支票折回栈房,才一进门,就听见里面大声吆喝:“你是什么东西,敢跑到这里来搅扰,你还认着这买卖是你哥哥的,可以随便讹诈?如今倒出去了,与你哥哥不相干了!你要再耍无赖,没有旁的,先把你送到长春府衙门,二百板子一面枷,监禁你三个月,倒看你还赖不赖。”那一个也大声嚷道:“你说什么?买卖不是我哥哥一个人的,要出倒也得从我手里倒,你们还敢霸持我家的产业吗?长春府我不怕,趁早不必拿官面吓我!”惠老儿听这声音,正是自己的族弟赖三,一定是被狗儿约来捣乱,心说这小子今天可碰到钉子上啦!自己掀帘进来,朝着善二爷便双膝跪下,说:“方才奴才不知是王爷驾临,种种亵渎罪该万死!求王爷念我年老无知,宽恕了我吧!”他一壁说着,一壁连连叩头。这一幕的变化,当时把他族弟赖三闹得晕头转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白瞪着两眼不敢张口,又不敢退出。他另外还带来三四名打手,都在院里站着,等候动手,隔玻璃看见这种情形,知道对方的来头一定不小,彼此一努嘴示意,暗暗地全溜出栈房去了。这时赖三还在一旁立着,他哥哥对他说道:“老三,你还不跪下磕头赔礼,这位是北京的敬王爷。我们家里还种着府里的庄田,这是我们的主子,你竟敢跑来胡闹,这个罪过担得起吗?”赖三听见敬王爷三个字,立刻也软下来了,抢行两步,跪在他哥哥后边,也不住地叩头,说:“小人实在不知道!如果知道王爷在这里,我天大胆子也不敢来!”敬王不理他,却把惠侨如搀起,说:“你只管坐下谈话,我绝不怪你。如今是民国了,哪里还有主人、奴才的分别呢?”联星在一旁,也一再让他坐下,怎奈惠老人却抵死不肯,他把一千元支票取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敬王,说:“请爷过目。”敬王随便看了看,又交给他。联星见赖三还在那里跪着,便替敬王爷传令,说:“你滚吧!王爷念你初犯,也不怪你。你以后如果再来,可提防着一点!”赖三得了赦令,叩头谢过,抱头鼠窜地去了。敬王又正式同惠老儿磋商交易,他当然一再谦让,说:“王爷随意赏几个钱,也不必拘定了三千之数。”敬王说:“那如何使得呢!咱们仍按照原约办理。”惠老儿见敬王这样和平,也不再害怕了,彼此商量倒盘的事。联星给他出主意,说:“你老人家有了这三千块钱,赶快到北京去吧!在长春住着,夜长梦多,你那族弟、族侄不是好缠的。一天未走,一天不要离开这栈房,在栈房中,还可以保险,要是到外面去,倘然他们把你当作肉票硬架了一走,到那时,我们可到什么地方去赎你呢?”一席话说得惠老头儿毛骨悚然,说:“老弟你虑得实在周到。我想明天收拾收拾,后天就到北京去。还得求你保护我到车站呢!”敬王在一旁也帮着筹划,说:“你虽然开栈房,却是一位好人,我们当然要帮助你到底。你千万不必惧怕。”当时把契约成立了,惠侨如将房契取出来,又叫账房李先生把所有一切家具,挨着件数俱都开好了清单,然后请敬王点查。敬王就派联星执行此事,点查了两个钟头,果然一点不错。敬王仍然进城回宅,所有一切手续,俱托联星代为办理。两千银子拨款,也开好了支据,交付惠老儿手中。第二天联星同着他将款拨清,当日晚车,便送他老夫妻一同到车站去。打好了票,联星把他们送上火车,直等车开了,方才跳下来,仍回栈房。在敬王哪有工夫自己料理这种营业,当然是委联星为该栈经理。联星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办理一切,这栈房原名惠福客栈,联星便将“惠”字改成“光”字,定名为“光福旅馆”。所有账房先生同接客跑街的伙计,俱都照旧。他们的志愿本不在乎营业,不过是成立这一个机关,好招待他们满族的同志,大家商量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推倒项子城,达到皇室复兴的目的,隐然便成了一个保皇党的总机关。在联星既有了这个机关,他本人有处存身,并可借此活动他的事业,原是一举两得的事。不过面子上不能公然揭开,只好在暗中进行。
  长春这个地方,旗人本来很多,多一半是各王公贝勒府里种地的庄头。这种人俗名又唤作皇粮庄头,家里很有钱,因为他们种的地,差不多全是几十几百顷,每到年终,必须给主人家进供,但是他们进供的礼物并不值多少钱,什么獐麅野鹿、各样皮子,以及人参鹿茸等,在东三省原值不了许多钱。礼物以外,再加上几千现银子、几个金锞子。只要庄头的口才好,见了主人多多地叫几声爷,赔着小心,说今年怎样旱涝不收,奴才怎样困苦,这一点点东西,还是赊借来的,只有求主人怜恤我们,奴才好比是一条狗、一只猫,主子赏饭吃,我们才吃得饱,主子不喂我们,我们当奴才的立刻就得饿死。哭哭啼啼地说一大套,主人高兴时候便拿他们开心,说你想比我的猫狗哪配比得上呢!立刻抱出一条小巴狗来,说这是你的爷爷,是你的阿玛(按:阿玛为满人呼父之称),你快朝着它请安,管它叫阿玛,我便饶了你。庄头便深深地朝着猫狗请安,把阿玛叫得震天般响,主人一欢喜,这供奉就算交上去了。有时候主人不高兴,他不过打两个嘴巴,再踹上两脚,庄头在地上跪着,无论怎样挨打受骂总是顺受,工夫大了,自有管家大人出来调停,叫他多多磕几个响头,就算完事。本来那些管家大人,全同他们勾手,他们孝敬管家大人那一份,比给主人的多,管家大人当然得给他们说好话。请想这一种人,他那奴隶性有多么深!要想叫他帮忙,做一种反抗的事业,哪如何能够做得到呢!联星虽极力同他们联络,但是看神气总有点格格不入,只好抛弃了他们,再另想旁的法子。
  他彻始彻终地计算,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从北京方面着手,比较近一步,禁卫军多数是旗人,只要他们肯帮忙自然能够成功。他筹算到这里,便估计北京的朋友有什么人可靠。第一个联桂,是自家兄弟,当然没的可说了,到底他年纪太轻,阅历尚浅,恐怕不能担任大事。第二个呢,当然属之锡龄,这是我推心置腹的朋友,而且抱着一个宗旨,他帮我的忙,即是帮皇室的忙,这是没有一点含糊的。我必须先跟他通一通消息,最要紧是要知道我们本军内幕的情形,所有下级士官,抱的是什么宗旨,只要他有多数帮忙,这事便有几分把握,将来定须从他身上入手,这是没有疑义的。第三个呢,又想到一个朋友,此人虽不在军界,然而在北京社会上却占有一部分势力,他要能够帮忙,九城中的下等社会很能号召不少的人,摇旗呐喊,给我们助助威,也可供一种临时的利用。若问此人是谁,便是赫赫有名的髽髻赵,他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原来他是一个唱莲花落的,那时候北京城的莲花落专讲走堂会,应皇差,声势很大,决非满街上拿呱嗒板要小钱者可比。髽髻赵年轻时候,长得美如少女,每逢包起头来,穿上女人衣服,髽髻娜娜,比旗宅门的姐儿尤其美观。他好把发辫盛成一个少女的髽髻,因此大家便送他一个绰号叫作髽髻赵。要论髽髻赵,当二三十岁时候,在北京很露过大脸,慈禧太后非常地欢喜他,特派内务府可着他的身量,做女人衣服。又赏给他两面黄旗,所有他那莲花落班中的拢子(按:拢子是出会时的圆笼食盒之类,北京人管叫拢子),特准用黄绒绳拴起,这真是从来未有的异数,因此髽髻赵的名儿也就传遍了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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