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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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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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麟下来便派本处的科员铁鸣,先把臧汉火用马车拉着送到南城外龙泉寺,暂为安置,吩咐该寺的僧人要好好伺候,一切饮食起居,务必格外优待。一面又派本处的科长张青原,前去游说汉火,叫他写悔过呈词,自己在厅中候信。等到晚饭时候,张青原回来了,见着董书麟就连连摇手,说:“这个差使,我实在当不了,请处长自己下山吧!”书麟笑道:“你这人真无用!连这一点小事,也办不出个结果来。看我自己去,一定马到成功!”青原道:“那是自然。处长是苏、张之舌,他哪能不回心转意呢?”书麟被他这一架,更不能不去了,立刻骑上马,跑到龙泉寺。和尚迎出来,书麟便问臧大人现在哪里,和尚说:“现在内禅房,才吃过饭,把桌子也掀翻了,瓷家伙也都摔破了,请处长快去看看吧!”书麟叫和尚引路,一直来到内禅房,汉火正跳着脚在屋里骂呢!一见书麟进来,便直着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官儿?快说快说!”书麟忙取出一张卡片来,递过去,汉火接来一看,便呸呸地啐了两口,扯个粉碎,撂在地上,又用脚踏了几下,大声骂道:“我当你是项子城的狗呢!原来是项子城的狗毛!你也不拿镜子照一照,就敢跑来同我交谈?什么东西呢!”书麟被他迎头一顿臭骂,仍然不肯退去,还含着笑脸,说:“先生!你不要生……”气字还不曾说出来,汉火道:“你不走吗?等我用尿把你浇出去!”说着便扯裤子,做便溺之势,吓得书麟同和尚拨头便跑,汉火在屋中仍然大骂不休。书麟一气跑出来,朝着和尚伸一伸舌头,说:“我活了三十多岁,也没看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疯子。我只好敬谢不敏,请总监自己想法子吧!”他跳上车一气跑回警察厅,张青原迎头问他怎样,书麟道:“不要说了,你简直是拿我开胃!不过我是狗毛,你碰巧连毛还够不上呢!”青原大笑,书麟一直跑进总监办公室中,去辞这项差使。
  此时吴必翔正同一个人在室中谈话,此人就是上回书中说过的徐灵光。他同吴必翔是换帖弟兄,必翔做了警察总监,特委他为内城官医院院长。他的医学在北京城医界中本是很有名的。又兼他工于心计,长于口才,必翔便拿他当一个参谋。凡遇着什么疑难事情,必同他商议商议,因此他不时到厅中来,同吴必翔闲谈。这一回恰赶上书麟上来回话,述说臧汉火骂人的情形,自己实在担任不了这种差使,请总监另委贤能,设法处理,省得耽误事情。吴必翔听他这样说,不觉气得跳起来。说:“这还了得!我们好意要保全他,他反倒恣意谩骂,这种人真不可以情恕理遣,怎怪总统想要他的命呢!叫我看,你也不必辞差,回头带两个执法警察,到寺中把他毙了,就埋在龙泉寺的义地中,作为了结这一宗公案。明天我去见总统回话,料想也担不着什么不是。”书麟挨这一次骂,本来满怀没有好气,总监这样吩咐,他当然答应下来,预备前去执行。灵光在一旁,却急忙拦道:“这万万使不得!总监快快收回成命。我对于这件事,还有许多话要建议呢!”必翔忙对书麟说:“既然徐先生另有高见,你暂且下去,听吩咐再说吧。”书麟退下来,必翔忙问灵光:“到底有什么意思?”灵光道:“总监太实心了!大总统叫你杀臧汉火,你怎么就真杀呢?你要知道,汉火的学问文章,便是今世的祢衡。他那恃才傲物,也同祢衡一般无二,总统不愿自己杀他,落一个害贤之名,却叫总监做刘表、黄祖,等把汉火杀了,他还许说你杀得不是呢!总监为什么要上这种圈套,徒然落一个害贤之名呢?”吴必翔被他几句话提醒,不觉瞿然问道:“大哥你说得很是!但是你可有什么法子,使我既不负杀贤之名,又可在总统面前,把公事交代下去呢?”灵光笑道:“这并没有什么难处,就请总监把这差事完全派给我,由我以全权办理,无论何人,不得横加干涉,我自有法子使他回心转意,不再倔强。将来仍归结在病字身上,自然就慢慢地撤销了。”必翔大喜,说:“这样就劳大哥去办。如要用款,可直接向我账房支取。将来事情办好,我一定重重地酬劳你。”灵光道:“理应效劳!也用不着总监酬谢。今天已经晚了,先叫他在庙里住一夜,压一压性气,明天早饭后,我就去会他。”说罢便告辞回家。
  第二天早饭后,徐灵光果然到龙泉寺去会汉火,仍由和尚将他带进屋中,此时汉火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呼呼地喘,因为他骂了一早晨,实在累了,暂且休息一时。偏偏这时候灵光跑进来,他看见是生人,把头一扭,连理也不理。灵光朝着他拱一拱手,说:“臧先生,吃过饭么?你大概不认得我吧!”汉火惊得跳起来,瞪着眼问道:“你是狗毛,是狗指甲?跑来做什么?”灵光笑道:“臧先生!你是海内名士、中国大儒,出言要尊重些。圣人说君子不重则不威,要重己必先重人。请问狗毛、狗指甲的名词,出何经典?”灵光这一反诘,反倒把汉火问住了。略一停顿,汉火又骂道:“你不必逞这佞口,你是从警察厅来的,便是狗毛、狗指甲。”灵光大笑道:“你这一猜就错了!我同警察厅,是风马牛不相及。实告你说,我乃是一个医生,行道四十年,以寿世活人为己任,从不在政界吃饭。我是听说先生负屈含冤,受此侮辱,念你是中国唯一的大名士、文学界的泰斗,特特前来慰问你。想同你谈一谈,却没料到你一见面就出口伤人,我实在认为遗憾。”灵光说这话时,早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了。汉火此时脸的神色少为和缓,但是他口中仍然不服,说:“你自称是医生,我还有一点信不及。我如今想考你几条医书上的道理,你可能答我吗?”灵光哈哈大笑道:“先生,你要考我旁的书,我自有敬谢不敏,要说到医书,我也曾见过一两千部,就请你命题典试,我自信还不至于交白卷的。”汉火听他说出这样大话来,便连道:“好!好!”随手取过桌上的纸笔来,不大工夫,写了二十四道问题,全是从灵枢《素问》及扁鹊《难经》上摘下来的,递与灵光,说:“你看一看,可按着条儿,用笔答复。”灵光接过来一看,心说可问到婆婆家了,内、难两经,是我当初学医时候,拿当四书念的,早经背得滚瓜烂熟,至于张景岳的《类经》,徐灵胎的《难经解释》,更看过不知多少遍。这二十四条问题,在我对答,很算不了一回难事。想到这里,便随手取过笔来,在每条之下全用极精简的三言两语将题义释明。不大工夫便完全交卷。汉火接来一看,立刻脸上现出笑容来,说:“方才实在冤屈你了。你诚然是一个医生,并且还不是混饭吃的医生,很好!很好!请坐下谈吧。”
  灵光见他这样优礼相加,自己更觉着高兴,便把座位向前挪了一挪,低声问汉火道:“先生,你也是堂堂特任的大员,为何放着宣慰使不做,却跑回北京来同大总统怄气?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汉火经他这一问,又勾起旧恨来,不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哪里知道,我并不是同总统怄气,我是寻唐总理来拼命。他绝不应该耍弄我,叫我对不起朋友。”随将王之瑞运动直隶都督的历史,从头至尾,详细对灵光说了一遍。灵光哈哈大笑,说:“这样看起来,先生你真成了一个书呆子了。常言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恨唐总理,就应当寻到他家去,当面同他说理,何必上总统府呢?你既到了总统府,便应当规规矩矩,当着总统的面,质问他当日为何应允,如今为何变卦,他没有话回答你,总统当然就得做和事佬,这事不患无下台的地步。你为什么要在总统面前掏手枪,这明明犯了行刺的嫌疑,怎怪人家这样对付你呢?”灵光这一席话提醒了汉火,但是他面子上仍不肯自己认错,还持着倔强的态度,说:“我眼里没有总统,我当时气愤不舒,必须打死老唐,才能出我胸中这一口气!因此我掏出手枪来便打,谁还管他总统不总统呢?”灵光又大笑道:“好!好!打得真痛快!但是我还要请教先生,你可曾打死老唐没有呢?”汉火道:“他们哪肯容我开枪,才掏出来,就被老项身旁两个如狼似虎的狗头,硬把我的枪夺了去。还把我按倒在地上,拿绳子就捆,真真地把我气煞了。”他说这话时,一个劲地跺脚不止,灵光道:“却又来啊!既然打他不着,又何必打呢?再说先生你做事也先要看一看风头,堂堂一个总统府中,护卫森严,不要说先生是一个文弱书生,无法下手,便是有孟贲之勇,飞廉之捷,也是无隙可乘,结果不过闹一个束手被擒。这简直是自投罗网!还讲什么出气不出气呢?”灵光这几句话,说得汉火再无辩论余地,他也不由得把头低下去了,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
  灵光这时候便掏出一支烟卷来,划着洋火,慢慢地吸着,用冷眼偷看汉火,倒是一种什么神气。只见汉火将两道眉毛拧在一处,很不高兴的样子,忽然向灵光问道:“徐先生,你新从外边来,可听见有什么风声?老项把我囚禁起来,究竟是什么用意?你总多少知道一点,可否据实地告诉我吗?”灵光听他问到这里,心中暗暗盘算,我先吓吓他一回,看他害怕不害怕,再定游说方针。随把烟卷向桌上一放,很郑重地说:“臧先生,我很想对你说,我却又不忍得说。哎!这事倒真难了。”汉火冷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要我的命。命是现成的,随便拿去,这有什么不忍说的?也值得你这样假惺惺。”灵光道:“并不是我假惺惺,果真当道想要你的命,直截了当地把你杀了,人早晚是一死,这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不过他们那法子,是想叫你求死不能,用软刀子锯扯你。你是一位有肝胆、有血性、不能忍受气苦的人,到那时候,你如何能够受得了呢?”汉火听他这样说,倒有点摸不着头脑,很诧异地问道:“你这话怎么讲呢?他既不要我的命,却用什么法子惩治我?难道还上夹棍不成吗?”灵光大笑道:“上夹棍也不过是皮肤血肉的痛苦,他们是要叫你受精神上的痛苦。把你送到疯人院里,以对付疯子的手段来对付你。你要骂人,他们便用极脏的案布塞住你的嘴;你要踢人打人,他们便给你上上手铐脚镣,把你关在一间极肮脏的屋子里,使你躺不能躺,卧不能卧。每日三餐,只给你一点猪食,等什么时候,你的疯病好了,才放你出来。他们永远说你有病,你就得永远在那疯人院里受罪。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比杀剐还难过十倍。你能够受得了吗?”灵光用这话吓唬汉火,他倒真有一点惧意了。说:“你这话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呢?”灵光道:“我给一位朋友看病,他就在警察厅当秘书,这话是吴必翔亲口对他说的,还能假吗?”汉火忽然大哭起来,说:“我当然坐过三四年牢狱,倒不觉得怎样,如今他们用这毒法子陷害我,使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可实在受不了啊!看这样,我倒不如自杀吧!省得将来受莫大的污辱。”说罢他立起身来,便要向墙上撞头。灵光忙用两手将他抱住说:“先生!你死不得。我还有话对你说呢!”汉火还极力挣扎,说:“你不要管我,我死了便可摆脱一切苦恼,省得受那些贼子的气!”灵光道:“先生,你少静一刻,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如果听着不入耳,再死也不为迟。”汉火勉强坐下,瞪两只大眼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快快地说!”灵光道:“先生,你这时候是万万死不得的!你要死了,中华民国的前途可就不堪设想了。”汉火摇头,表示不赞成的意思,说:“你也不必这样捧我,我的性命不过等于鸿毛,说死便死,毫不足惜,你何必拉到民国上去?难道我活着还能制伏那一群国贼吗?”灵光道:“先生,你看你的性命等于鸿毛,我却以为比泰山还重呢!你要知道,当时荣辱,无关重轻,身后的褒贬,方为定论。将来中华民国的开国史,刨去先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拿得起这一支如椽之笔的。你要活着将来彰善瘅恶,还可有一部信史留在人间;你倘若死了,那一班权奸益发更无忌惮。作史的人,再阿谀党附,连中华民国的真面目,后世之人,全都不能知道,岂不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吗?”灵光这几句话,句句打入汉火的心坎,无形中把他寻死的心,完全打消。然而他还不肯遽然改口,说:“你虑得固然很有道理,但是要叫我忍辱含垢,好预备作史,也实在办不到。”灵光大笑道:“这有什么办不到的?先生,你的学问手笔,固然是今世一人,但请你自问,较比作史记的司马迁,能否高出其上呢?”汉火道:“真是拟不于伦了!太史公的文章学识,是我国史界第一人,我如何敢同他开比例呢?”灵光道:“却又来啊!以太史公那样的学问文章,只因为一部史记未完,不惜身下蚕室,惨受宫刑,先生你要因为作史,受一点小小屈辱,正可与太史公后先媲美,难道你比太史公的身份还要大吗?”几句话说得汉火无言可答。灵光乘势又赶进一步,说:“先生,你的眼光,也要向活处看一看。那项大总统,他也不一定同你为难,不过是要折磨折磨你的性气。至于警察总监吴必翔,听说也很想保全你,不过苦于没有下台地步,也就不免爱莫能助了。”汉火听他这样说,不觉又跳起来,说:“你说什么?我姓臧的头可断,也不能屈服在他们手里!你说这话,难道还叫我在他们手里递悔过书吗?”灵光见他恼了,自己却毫不着急,只微微地一笑说道:“先生,你又错会意了。我何尝叫你在他们手里递悔过书?你只需写一张因病辞职的说帖,吴必翔就有的可交代了。你自己想一想,东三省宣慰使,原是老项任命你的,你已经到任,不能不算是他的属僚。属僚对于上司,原是应当递呈文的,这并不算丢你的身份。你只说旧疾复发,难胜繁剧,请大总统俯准开缺养病,决没有不批准的。你便可以脱离这龙泉寺,到我那灵光医院去。我那院中,有一座小花园,花木扶疏,十分幽雅,有两间暖室,养病非常相宜。并且我还有许多老版的书籍,足可供你随便消遣。你只要写好了辞职呈文,今天晚上,我就可以用马车把你接到医院去。也省得在这寺中同他们早晚怄气,你想这法子不好吗?”汉火想了想,果然这个主意不错,便立刻允许。随手拿过纸笔来,写了一张辞职呈文,简简单单的,只有几句。写的还是行草书,取出随身带的图章来,印在上面,随手递与灵光。灵光接过这一纸呈文来,真如获着宝贝一般,草草看了一遍,倒还规规矩矩,并没有什么刺目的话,便向汉火说:“先生,你略候一候,我马上就回来,接你一同入院。”说罢便匆匆地离了龙泉寺,直到警察厅总监室中,与吴必翔会面。
  吴必翔正在阅看公事,见徐灵光走进来,连忙起身让座,说:“今天大哥一定很辛苦了!你费了这一天的唇舌,不知那疯子肯否就范?”灵光也不回答他的话,只从衣袋中取出那一纸呈文来,给必翔看。必翔接过去,很郑重地看了一遍,不觉笑逐颜开,说道:“罢了!罢了!大哥真不愧是苏、张之舌!这一纸呈文,能使那疯子亲笔写出,真要比登天还难!错非是你,只怕刀放在脖子上,他也未必肯写呢!”灵光很得意地又把经过情形对必翔述说了一遍,然后请示总监,可否把他接到我的医院中,了此一宗公案。必翔完全允许,又问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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