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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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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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病,终日不言不语,如醉如痴。龙华便叫都尔贵陪伴他在一间屋中,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吃过晚饭,便出来在大街上闲游。一抬头,见广告牌上贴着很大的金字戏报,戏报上写着:“北京新到超等清客串管君天下、黑君巨鹰、苟君一鸣、牛君致远,准演拿手好戏《徐天麒》。”旁边写着:“包厢两块加一百铜子,池座三毛加铜子十枚,两廊一毛五加五枚。”龙华看了,不觉心中一动——哪管天下同黑巨鹰,全是我们旗人中的大名士,我在北京时候很会过他们几次,怎么如今跑到天津唱戏来了?再细看报上写的是丹桂茶园,龙华晓得,丹桂茶园坐落在南市平安大街。心说,我何不看看他们演戏,倒借此可以消遣消遣。想到这里,便信步游行,顺着日租界一直走到三不管,向西一拐,几步便是丹桂茶园。他走进去看,园中尚未开戏,冷清清的,只有六七个人分坐在池子中间。他便在池子第二排座上,寻了一个于净座头坐下。紧跟着看座儿的给他沏上茶来,又摆了两碟瓜子花生。龙华慢慢喝着茶,专等听戏。不大工夫,新戏开幕了。好在这种新戏,一没有锣鼓,二没有丝弦,唱戏的人也不穿古装行头,只是随身便衣,在台上随便乱说,先唱了几出淡而无味的滑稽戏。龙华看得不耐烦,想要立起身来,再到旁边去游玩,偏偏冤家路窄,被戏台上一个人望着他,便高声喊道:“子春子春,请台上坐!快请台上来坐!”龙华一看,正是他在北京时常会着的黑巨鹰。黑巨鹰他本来不姓黑,是满洲镶蓝旗人,姓顺名喜,字奉清,也是一个世家子弟。他祖父做过副都统、科布多办事大臣,倒是很剩了几个钱。到他父亲这一辈,弟兄三个争强斗胜,比赛着花钱,把家业花个精光,可怜顺喜过了没有十年舒服日子。后来他父叔三个分家,他这一门虽然分了几处房产,几千银子浮财,怎奈嚼用过大,坐吃山空,不到三年工夫已经报光。顺喜的父亲过不得穷日子,窘迫了不到半年,一病不起。自从他父亲死后,他连书也不念了,终日随着一群顽皮子弟练少林五虎棍。这种少林会,在北京很出风头,凡是山场庙季,必有人约他们出会。内中的会员,人人能打,什么真刀真枪,全都练得很熟。虽然是些花招数,无济实用,但是打在一处,非常热闹好看。顺喜在少林会中,也是一个硬角色。他每逢出会时候,总是用油墨将脸抹得漆黑,又因为他身体捷便,能手使两把板斧,蹿起一丈多高来,头朝下,脚朝上,翻一个跟头,然后落地,真好似一只搏兔的花鹰由天空下降。他手中的两把板斧,恰好似鹰翅一般。因此本会中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黑巨鹰,他便居之不疑。从此,顺喜两个字倒没人知道,黑巨鹰却传遍九城。他在会中玩几年,虽然交下不少朋友,但是家中贫寒,他母亲两只手替人缝做衣服挣几个钱,还不够母子俩吃饭的。他被迫无法,只得跳出少林会,投到仓中,替人充一名打手。北京仓库,在当年本是个是非坑,几乎没一天不打吵子的。这种情形,本书前文已经详细表过。那时金戈二正在仓中管事,黑巨鹰便投到他门下。戈二见他年力精壮,遇上事又真能勇往直前,便将他收下,不时给他几个钱,拿回家去养他母亲。后来仓库的事全完了,金戈二在报界很露头角,黑巨鹰便也因缘着入了报界,戈二荐他到一家小报馆中充当校对。黑巨鹰当他父亲在世时候,倒也很读过几年书,总算粗通文义,当一个小报馆校对,确乎可以胜任。不料他为人不安本分,自入报界之后,便借此招摇撞骗,无所不为,闹得声名狼藉,被人辞退。从此金戈二再也不管他了,可怜他又成了无主游魂。那时恰赶上王钟声在北京演新戏,他便投了去,拜王钟声为师,跟他学唱新戏。他们同门的,便有管天下、苟一鸣、牛致远。这四个人,全是王钟声的高足弟子。后来又跟着钟声到外埠唱过几回,借着王钟声的名儿,也自称新戏大家。后来又转回北京,便不是从前的面目了,居然自命为八旗名士,也不时同龙子春一班人互相拉拢。尤其是黑巨鹰,拉一手好胡琴,凡票房中走戏,十有九次叫他托弦。他便妄自张狂,居然以梅二锁、孙老元自居。
  这一次因为武汉革命,项子城来到北京,事事用专制手段防患未然。尤其是对于一班旗人,格外注意,从拱卫军中挑选了二百名少年精于,派为稽查,专门查北京城内外各旗人的机关。旗人普通嗜好,就是皮黄戏,差不多西东两城旗人组织的票房,至少也有四五十处。自从拱卫军稽查分头取缔,这些票房全有点存立不住了。在一班有饭吃的,虽然无处消遣,还可以回家吃一碗现成饭;唯有那些穷光蛋,平日专指着唱票戏,好伴上一班哥儿,吃饭花钱的,如今全没有指望了,只可另想方法,别谋生路。黑巨鹰原想投入戏班子,去拉胡琴,偏偏各戏班子全不肯收。说尊驾的胡琴,只能去拉票戏,要打算登台,一板一眼地给各名角托戏,还差得远呢。黑巨鹰碰了这个钉子,便去寻管天下商量,要一同到天津去唱新戏。管天下自从穿了文伯泉一套衣服跑出门去,不到十天工夫,便把衣服当净,连当票子全卖掉了。有心再去寻伯泉,实在觉着不好意思。正当为难,忽然遇见巨鹰,要拉他一同到天津唱戏。管天下听了,自是恰合孤意。便先问黑巨鹰,盘费是否预备停妥。巨鹰说:“我手中没钱,只有几件衣服,还能当十几块钱。”管天下说:“十几块中什么用,咱们还得想旁的法子。我记得当日唱新戏,咱旗人中有两个叫什么苟一鸣、牛致远的,他们全是世家子弟,家中很有几个钱。你快去将他两人搬弄出来,这事就好办了。”黑巨鹰立时去寻牛、苟二人。这两个人虽也是王钟声的徒弟,但他们并不以唱戏为业,不过甘赔几个钱,以此消遣而已。自从票房取消,他两人在家中,正在郁郁寡欢。黑巨鹰寻了来,假说:“天津丹桂园老板,特到北京来约角色,此次是别开生面,专约唱新戏的角色,不约唱旧戏的角色。因为天津朋友,旧戏全听腻了,要另换换眼光,听一听新戏,特特托管天下,向咱们几个人接洽。我想你两位,在家里也闷得慌,何不一同走一趟,在天津住上几个月,又费不着咱们什么,又可以借此出出风头,这不是难得的机会吗?”一席话把两人说活了心,立时应许前往。所有唱新戏的各样行头,苟、牛两人家中差不多都有。黑巨鹰又说:“丹桂老板因为有要事,赶回天津,这里的事托管天下完全代表。老板本要留几个钱给咱们做盘费,管天下执意不要,为的是不叫他们小看了咱四位。好在京津相离不远,这有限的盘费只好先由你两位垫办,将来由包银中再扣还你们,是决然不会吃一个钱亏的。”这两人本也是纨绔子弟,只要出风头露脸,花几个钱倒也很不在意,当时全答应了。第二天早晨,四人在车站候齐。牛、苟两人还另外带了七八个副手,新戏行头也装了两大箱子,在车站上很受了严厉的盘查。偏偏箱子里有两支手枪,这原是唱新戏必须用的,被护路军警搜出来,硬说他们是革命党,便要扣住,交执法处讯问。幸亏管天下的口齿灵便,极力剖辩,说:“我们全是唱新戏的,手枪俱系假造,不能伤人,不信请当面试验。”他随说随把假手枪拆开给大家看,这才证明了是假的。军警开恩,不追究了,但是早车已经开走了,只好等午后的车,这才开赴天津。到了天津,天已掌灯时分,众人下车,住在西门外一个小客栈里。当天晚上,管天下便分头去接洽。天津几家报馆,差不多全认得管天下。他先央托人家在报纸上替他们鼓吹:说北京新戏大家某某现来天津,住在某某客栈,各戏园万不可失此机会。然后又由管天下自己去寻戏园老板,商量改唱新戏的事。恰恰丹桂茶园近来生意不甚好,老板想:唱新戏可以俭省开销,第一是角色少,第二是这些人又不计较包银多寡,比旧戏名角实在好对付得多。有此种种利益,老板欣然允许。第二天便贴出红纸金字的海报:“新到北京清客串新戏大家某君某君,准于某日在本园登台开演。”
  不料这个报纸才贴出去,河北某茶园也贴出新戏的报纸来。这个演新戏的主角,较比管天下一干人名望又大得多了。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开创新戏的大家王钟声。王钟声本是留学东洋学生,并且是民党一分子。他回国后本想运动差事,在宦场中鬼混,将来有了机会也学步徐天麒,轰轰烈烈地做一场。无奈中国自徐天麒的事件发生以后,自中央政府以至各省政府,无不畏留学生如蛇蝎,再想运动做官,是很不容易了。因此王钟声抛弃了做官思想,要在普通社会灌输一点革命思想。别的事业全不能引人注目,唯有看戏却是中国人一种公共的嗜好。钟声在外国时很留意戏剧一道,对于一切布景表情,颇能体贴研究。并且还实地演过几次,颇得观众的赞许。于是毅然决然地献身舞台,而且专门扮演女角。他的化妆手术非常高妙:未上妆以前,他本是一个黑胖汉子,及至上了妆,居然变成一个时髦女子。他演了几年新戏,最得妇女的欢迎,妇女同他交朋友的也很多。因此外边乱纷纷的,发生了许多议论,到底是否实有其事,记者既非目睹,也不敢妄下断语。
  如今但说眼前事实,在辛亥秋冬之交,因为各省独立风行,天津为北京门户,当道防范手段,自然要特别加严。此时天津的巡警道是杨德林。这位杨先生,乃是项子城特别赏识的人才。他做北洋大臣,杨德林还是当小差事的末僚,项子城见他为人特别精干,亲自派了他几次很棘手的差事,杨德林全办得非常周妥。于是项子城专折保荐,由一个小僚佐的前程,便一直保到知府,由督署特委为侦探局总办。干了二年侦探局,很立了不少功劳,破获了许多重案,于是又保他过班道员。后来天津南北段巡警局取消,并成了一个巡警道,杨德林便补授了这个道员。对于地方的事,倒很是励精图治。自从武汉起义,项子城来京,很关心天津的治安,生怕革命党混迹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因此给杨德林来了一封密电,叫他时时注意,处处留心,如有不轨之人,不妨取严厉手段。特授以全权,准其自由处置,并特派张庆澜师长为天津戒严司令。这张庆澜,便是三十一回书中所述的北洋健将,现带着一师劲旅驻扎天津。张本是项子城一手提拔的人,心目中只知有项宫保,不知其他。所以项子城倚为心腹干城,把这看守北洋门户的重任,交给他同杨德林两人。张庆澜本也是一位老军务,他自奉到戒严司令的委任,不动声色,在暗地里调兵遣将,布置一切。这时候,恰恰赶上倒霉王钟声想唱新戏。自从他的报子贴出来,军警两界便格外注上意,暗地派了十几名密探监视他的行动。王钟声平日本好交游,上至官场下至贩夫走卒,全同他交朋友。因此他的寓所门前,往来不断总有人来看他,内中并夹杂着有妇人女子。张庆澜部下有一名军探,姓栗名周,为人极其精干,张庆澜也很重用他。此番调查王钟声的差使,便派到他名下。他平日同钟声也有一面之识。心想,我就这样前往,岂不被人看出破绽来,于是化装成一个做小生意的,篮子里放了些糖豆烟卷之类,专在王钟声住址左右往来叫卖。这一天,正在同一个小学生交易之际,忽见钟声送出一个妇人来。这妇人妆饰得很时髦,栗周仔细打量,认得是他朋友皮鼓一的姨太太,唤作什么金宝的。原来这皮鼓一名叫皮得胜,也是军界中人,在张庆澜部下当营长。为人性如烈火,倒是一员虎将,同栗周彼此很要好,内眷不避,因此栗周认得他的姨太太。可是栗周化装一个老头子,金宝如何能认得他。两人巧遇之后,栗周心中便有了主意。第二天早饭前,他便来到皮得胜的寓处,也明知此时皮得胜必不在家,好在彼此交情很近,也用不着护兵去回话,他便一直来到金宝的住房。嘴里喊着:“嫂子,大哥可在家吗?”金宝忙迎出来,说请到里面坐。栗周毫不客气,进至屋中坐下。金宝笑道:“今天叔叔为何来得这般早,你的差事不忙吗?”栗周冷笑了一声说:“公事倒不忙,只是私差忙得太狠。”栗周说完了这话,又对金宝面目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可惜!”金宝见他这种举动,简直摸不着头脑,很惊诧地问道:“栗叔,你有什么事?不妨对我明说,为什么做出这种嘴脸来?”栗周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有点不乐意说。到底不说不好,说了更是不好。”金宝听他这话中有话,心里更发怔忡不定,遂一再往下追问。栗周道:“嫂子,你在外边事事要机密一点。难道不知道大哥那种脾气吗?”栗周这两句话不要紧,金宝立时吓得粉面焦黄,禁不住瑟瑟地抖起来。她嘴里却还要强硬着,问栗周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大哥究竟听见了什么话,好兄弟,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栗周道:“我不问你旁的,只问你可认得一个姓王的吗?”金宝听见这个王字,早吓得软瘫了,立刻向栗周跪下,哭着说道:“总怨我一时糊涂,被人勾引,只求兄弟替我设法遮盖,千万别叫你大哥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我的性命立刻就完!”栗周道:“不知是什么坏人,向大哥透了一点风声,依着他的性子,便要立刻回家同你算账。是我把他拦住,应许替他调查,如果实了,再办不迟。今天我寻嫂子,同你约法三章,你如果全答应了,大哥那一面我敢保险,决然不至同你过不去,你要有一件不应,我只好将实话对他说,应当怎么办也只有由他好了。”妇人忙回道:“休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一齐应,就请你对我说吧。”栗周道:“头一件,从今天起不许你出家门一步,必须将来经我许可了,才准你出门。”金宝连声应道:“使得使得!”栗周又说:“第二条,你要一心一计侍奉我大哥,既不可稍存不良之心,更不得略露惊惶之意。至于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尤不许再对第二人说。这事你可以应许吗?”金宝道:“这乃是我应负的责任,还劳叔叔吩咐吗?”栗周又说:“第三条,你既同王某有往来,当然知道他的秘密,你须要和盘托出,将一切情形完全告诉我。我不但不宣布你的隐秘,并且能在大哥面前替你掩饰遮盖,使你们夫妻感情比从前还要加厚。这事你一定乐意应承了。”金宝听到此处,眼珠一转,不肯遽然作答。栗周是何等精明人,早看出她的意思来。哈哈大笑道:“嫂子,你不要糊涂了。你要知道,此时姓王的废了命,方才能保住你的生命。你要再想顾全他,可就要随着他一路走了。”金宝听了这样惊心动魄的话,立刻对栗周说:“叔叔你不可错会了意,我并非不肯说,实在因为关系重大,说了恐怕于自己不利。”栗周忙插言道:“你只管说,我敢担保,决牵连不着你一丝一毫。”金宝道:“我同他本是新交,过于机密的事,他也不肯对我说。但我在一旁冷眼观察,见他的朋友实在不少,并且这些朋友,多半是夜聚明散,其中哪一界的人全有。还有外省的军界代表,此地的警界科员,至于学界报界的人,也很有几个。只是他们叫什么名字,我却不知道。这一层得要求叔叔原谅我,因为我虽然看见过这些人,却不曾同他交谈,张三李四,我全说不上来。不过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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