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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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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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这样的官威,一个未成丁的孩子纵然不吓傻,也要吓哭了。哪知金环居然面不更色,坦坦然行所无事似地答道:“大人何必动这大气?常言说,真金不怕火炼。小人果然是匪,便痛痛快快地告诉你,也用不着费许多话;小人不是匪,不要说大人是一位道台,不能诬良为盗,屈打成招,就是小人也不能因一时惧怕,昧着自己的良心,来给大人圆诳。”九锡方才本是威吓他,并不曾动真气,如今被他顶撞了几句,又兼词锋犀利,咄咄逼人,却有点肝火上升,按捺不住了。便又喝道:“你说你不是匪,你同那宋老头子出去,做些什么事?”金环笑道:“咦!这真奇了!从来住店的客人,要出去玩耍,不识路径,全由我们茶房奉陪。那位宋先生,他以前不曾到过沈阳,所以出门必须有人引路。我昨天陪他出去,这事一点也不假。难道说出去一趟,就是胡匪吗?”九锡道:“你敢具结,保那姓宋的不是土匪吗?”金环笑道:“这话更奇了!他是住店的客,小人是伺候客的茶房,我们俩既非同伙,又非同伴,他是匪不是匪,我哪里知道?我犯得着具这甘结吗!这事小人明白了,必是大人认识那姓宋的是胡匪,看见小人同他一处行走,便也把小人认作胡匪,可真冤枉死小人了。”这一席话,竟自把九锡问住了。旁边听审的人,此时也都点头砸嘴,意思间很以金环的话为然。连跪着的贾长发,也似乎有点醒悟,不像先前那样恨袁金环了。两边站立的房班,全都捂着嘴暗笑,仿佛表示王道台拿小孩子开心。
  九锡到这时,也有点懊悔自己做事鲁莽。到底是观察大员,哪有自己认错之理?可是在这小孩子身上,又决然讨不出供来。又一想在烟楼上的情形,那个少年行踪,他二人必定知道。如今袁金环既不肯招,莫如把姓宋的传来,威吓威吓。这叫一不做二不休,或者从他口中问出一点消息来,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提起笔来要写姓名,偏偏只知道姓,不知道名,只得向贾长发问道:“那姓宋的客人,你可知道他的名字吗?”长发道:“小人仿佛记得他名叫宋奇峰。”九锡道:“好了。”提起笔来才要写“宋奇峰”,忽又止住:且慢!我平素知道这省城、府县衙门的房班,没有一个不通匪。我派他们去拘姓宋的,倘然他们卖放了,回来对我说“未见本人”,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再说那姓宋的住的是跨院,尤其容易卖放。我还是派自己人吧!想到这里,喊一声吕升。吕升正在他身旁侍立,忙应道:“嗻!”九锡道:“你把曾得胜叫来!”吕升去了。少时曾得胜挎着刀,披着战裙,戴着水晶顶貉尾的秋帽,穿着青哔叽短军衣,上来请安。九锡道:“你速到本店跨院,将那姓宋的老头子,给我拘了来。不要大惊小怪,愈速愈妙。”又唤贾长发起来,说:“你可领我军官到跨院去,帮着劝一劝他,不要抗拒。”长发答应一声,如奉赦旨,即刻起来,领着曾得胜一直向跨院来。
  只见跨院门前,站着一个护兵形式的,胸前明插着自来得,屹立不动,乌油油好像半截黑塔。曾得胜见了,倒未免有些发怯。贾长发含着笑脸,过去向那护兵道:“副爷可曾吃过饭吗?”护兵很和气地答道:“还没吃过呢!老板同人来,有什么事吗?”长发忙替引见道:“这位军官老爷,是东边道王大人的随侍官。今天奉王大人谕,特来拜访你家大人,有要事面谈,敢烦副爷代回禀一声吧!”那护兵笑道:“好,好,请你二位在这里少候一候,我上去回话。”说着扭头便去了。少时出来说:“我们大人说了,里面有家眷,不便相让。他这就下来,在门口立谈。”二人点点头。不大工夫,见走出一位老先生来,穿的衣服很俭朴,须发已经花白,精神却非常的饱满,两目尤其有神。贾长发见过他多少次,曾得胜却是初次会面。他见了但觉悚然,觉着这老先生的气魄,又在他家王大人以上。不知不觉地先请了一个安。对面只略一蹲身,算是还礼,笑问道:“在下同王大人并无来往,你这位老爷,寻我做什么呢?”曾得胜道:“无事也不敢过来打搅,只因敝上今天有一点为难的事,想同老先生商议一番。故派下官来请,千万枉驾一谈才好。不然,下宫还需二次重来。”宋老先生微微一笑,说论理我不能先去见他,如今看在你二位面上,咱们同走一遭好了。贾、曾二人听他说肯去,真乃喜出望外,连说我们奉陪。耳顺向那护兵道:“你随我同去,只许立在身后,不许多言。”护兵连声答应。贾长发在前面引路,曾得胜并肩相随,护兵却跟在身后。三人转弯抹角,来至前厅。此时厅前围着许多人,见宋老头子真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闪开一条路。贾长发将耳顺引至厅中,曾得胜有心阻拦那护兵,不叫他进来,继而看见自来得,又有点胆怯了,便任凭他进来,自己横竖将人传到,别的事也管不得许多。随向上回道:“宋奇峰已经传到,现在眼前,请大人问话。”九锡早就看见耳顺了,仔细打量他的神气,却实在不像土匪。但是人已传到,怎能够不问呢?才要张口问话,耳顺却先发言了。说:“你就是东边道王大人,又叫什么快马王三吗?”九锡听他喊出自己的绰号来,料想此人必是一名积年老匪,所以知道底细,竟敢这样放肆,便想照方抓药,仍然来一个虎头拍,先吓唬吓唬这个老头子。
  王九锡他本是行伍出身,不但扛过枪筒子,在未投军以前,还保过镖,卖过艺。说白了,本是个大粗人。只因他官运亨通,在广西打过几次苗匪,阵阵当先,居然一律肃清,已经保到参将了。他忽然想到做武官不好,硬要求抚台,情愿由参将改归知县班子。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那年广西提督学政,放了一位翰林院检讨——检讨是七品官,只戴着金顶珠儿,却坐的是绿呢大轿。到了省城,凡是武官只有一位广西提督同他平行,其余自总兵以下,全要递手本唱名跪接。这种礼制,当初也有所本。据说还是前明时候,那时的学政,全叫作学道。虽然是钦差,却辖不着武职。有一位学道,半路之上为土匪所困,派人寻就近的武官去求救兵。那武官竟自不管。后来还是巡按知道了,立刻派兵解了围。这位学政任满回朝,在皇帝面前诉苦,并陈述学道没有兵权种种的危险。皇帝便准他所奏,以后再放学道,头顶上硬安了提督两字。自从有了这两个字,无论到哪一省去,他便是临时的提督。自总镇以下,全是他的属员,谁敢不迎接护卫?凡副参以上,俱是戎服挎刀,在轿前唱名;副参以下,全要跪在路旁,高声唱名:“某某官某姓某名,跪接大人。”学台在轿里连眼皮也不抬一抬,便过去了。王九锡已经做到广西抚标中军参将,这一年接学台,他是短衣战裙,挎着刀唱名迎接。在谦恭一点的学台,看在抚台的面子上,总要拱一拱手;偏偏这位少年科甲狂妄无知的翰林,仰着头连睬也不睬。九锡一肚皮气,无处发泄。及至到了学院衙门,他举目一看,连临桂县知县,还同学台平起平坐,自己却站在下面,随在武巡捕队里,直是变相的家奴。他从此一发愤,再也不想做武官了。第二天便递呈辞职,向抚台诉明了苦衷。抚台很奖励他有志气,居然准了。特为他上了一封奏折,说他关心民事,不宜屈居武职。彼现任参将,以总兵记名。应如何加恩改列文职,请皇上圣训。那时正当光绪亲政的初年,见了这个折子,也很欢喜,便自己用笔批在后面:“王九锡着以道员改发东三省试用。钦此。”光绪调他到东三省,其中也有深意:一者因为三省胡匪闹得正凶,知道他很能剿匪,所以用其所长;二者此时俄人在东三省肆意侵略,调他去并可防俄。王九锡奉到这旨意,真是喜出望外,感激光绪的大恩。到盛京以后,很出了不少力,候补十来年,才补了这东边道缺。这便是九锡以往的历史。
  他虽做了监司大员,举动还是非常粗豪。此番误认宋耳顺是胡匪,拘到眼前来。他想要威吓人家,便用拳头捶着桌子,立起身来,将一只脚跷在椅子上,吹胡子瞪眼睛,又拿出他那当兵的派头来。耳顺看了,又是生气,又是可笑,说:“你满嘴里说的是些什么?你说我是胡匪?你的眼力总算不差。但是我做了几十年胡匪,非一言半语所能尽。你拿过纸笔来,我仔细写一张亲供给你,你看这不省事吗?”九锡听耳顺说写亲供给他,十分欢喜,立刻吩咐家人吕升,将公案上的纸笔递给耳顺。耳顺笑道:“立着不能写字,你搬个座位同茶几过来。”吕升用眼看一看九锡。九锡说你取个座位给他。一声令下,长发不待吕升动手,自己早夹过一张椅子、一个茶几,放在耳顺面前。耳顺坦坦然坐在上面,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写完了招呼吕升道:“你呈给你们官去看吧。”耳顺写供的时候,旁边站的刑房王先生,同班头马洪祥,他们是当官人的,眼睛最快。耳顺写一句,他们记一句。未等写完,这两人早吓得面色灰白,彼此对使眼色,又向上看一看九锡。意思是说,你这乱子闯得可真不小!但又不敢有什么表示,只瞪着两眼,倒看九锡见了这一纸亲供,作何发落。吕升接过去,他也认得几字,暗说“坏了坏了”,蹑手蹑脚地走至九锡面前,只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快想法子挽回吧!”九锡此时还不明白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伸手将亲供接过来,举目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具亲供人,钦命头品顶戴、陆军部尚书、兼都察院都御史、奉吉黑三省总督部堂宋耳顺。为该道王九锡误认本部堂为匪,勒写亲供,足见该道关心民事,本部堂殊深嘉悦。本部堂来沈数日,所以未即接印者,亦欲考查民事与胡匪猖獗情形。然匪亦人民,同为本部堂之赤子。苟能洗心革面,本部堂极不愿加以刑诛。纵令罪在不赦,亦应访查明确,万不能执途人而名之曰匪。如该道之鲁莽荒谬,滥使威权,殊失靖盗安民之旨。况此间系属省会,上有总督部堂,下有首县知事。如发现形迹可疑之人,或咨巡警道查拿,或委县知事缉捕,岂有在旅店之中设立公堂,逢人便拿,私自拷讯者?今日幸遇本部堂,不至冤及无辜。不然严刑之下,何求不得?三尺之童,亦无法摆脱矣!尔其平心静气,速自退堂,随本部堂到署接印,勿再庸人自扰矣!切切此谕,所供是实。(按:“所供是实”上面,加“切切此谕”四字,真要算是奇文了。)
  九锡是一壁看一壁哆嗦。等看完了,自己也不知是害怕,是着急,是惭愧,是懊恼。到底他是老于宦场的人,既有急智,又有厚脸皮。赶紧从座位上下来,用袍袖掸了掸公座上的尘土,忸忸怩怩的,行至耳顺面前,将腰一弯,两手拱至顶门,低声道:“请大帅升公座,职道好参谒谢过。”耳顺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到公案后坐下。九锡扑地跪下,便要叩头。耳顺忙又跑下公座来将他扶起,说:“老哥是观察大员,哪有这样的。快请坐下谈话。”九锡道:“职道有眼无珠,冒犯大帅虎威,罪该万死!大帅是宰相度量,不肯见怪,职道却十分惭愧,无地自容了。”此时合店的人,全知道总督宋大帅在这里发现了,哪一个不想过来看看。登时将一个客厅里外,全拥挤满了。官人撵他们,哪里撵得开。
  正在纷纷乱乱之际,忽听外面有人敲门,还高声吆喝着,说副都统坤大人到了,快快开门。店伙将大门开放,只见车马纷纭,护理总督坤厚、巡警道孔祥云、承德县知县常泰,全坐着轿子来了。督标中军副将梁得功,是骑马来的,还带了有二三十马队。坤厚在前边,众人全跟着他,一拥进了店门,问道:“宋大帅现在哪里?”此时可忙坏了贾长发了,跑前跑后,向坤厚面前请安,说:“回大人,宋大帅现在前厅,同东边道王大人谈话呢。”坤厚道:“你引我去吧。”长发在前面引路,来至大厅,将众人分开让了一条路,坤厚进来。他同宋耳顺在北京见过几次,所以认得。抢行几步,先朝着耳顺,跪着请了圣安,然后问大帅是几时到的。其余各官也都请过圣安,然后同耳顺见礼。可怜王九锡却忘了这一层礼节,他心中十分难过,只得含羞带愧地又补请了圣安。耳顺向着他只是冷笑。又同坤厚周旋,说兄弟来的日子也不多,因为要访一两件事情,所以未曾到署先与老哥去请安。坤厚连说不敢当。孔祥云说职道管理警察,事前却不知大帅驾临,过来伺候,实在惭愧得很。耳顺笑道:“兄弟这次来,本不乐意叫同寅知道,若非这位王大哥把兄弟当胡匪办了,只怕现在你诸位还不知道呢。”一席话将大家全说笑了,个个看着王九锡,仿佛像看怪物似的。羞得九锡,此时有个地缝儿,也想钻进去,好避一避他的丑脸。坤厚请示耳顺:“今日是吉日良辰,就请大帅早早接印视事,以安民心。副都统年轻才浅,护理这些日子,战战兢兢,时虞陨越。如今幸大帅驾临,多一天也不敢护理了。”耳顺听他这样说,只得应许今天便去接印,宅眷明日再迁。坤厚道:“大帅的宝眷,今天也随着搬进去吧!督署内早已修饰一新,并无人住,何必久在旅馆中避委曲呢。”耳顺也应许了。早有承德县知县常泰,预备好了轿马车辆,专伺候大帅家眷,搬运入署。耳顺先坐着绿呢大轿,去到总督衙门接印。坤厚、孔祥云、梁得功,全都跟去伺候。常泰却在店中,同耳顺的账房、师爷接洽一切。特备了四顶轿子、六辆马车,还有十几辆笨牛,连人同东西,一律送入督署。此时茶房袁金环,却变成跑上房的二爷了,方才向各官署通电话,也是他办的。哪一个不巴结他,知县全拱手作揖,呼为老弟。贾长发也暗地托付,千万在大帅驾前美言几句,可别听王道台的话,把我牵连上,这个小小旅馆,可打不起胡匪的官司咧!金环大笑说:“老板自管放心,决然牵连不到你身上。宋大帅的为人,明白极了,不像王道台那样糊涂。”长发这才放了心。
  却说耳顺接印之后,歇马三天,暂不会客,却特特把王九锡叫进衙门,去商量要公。九锡捏着一把汗,心说我得罪了他,他如今不见别人,单单见我,这葫芦里不定装什么药。我见了他,倒得格外当心。耳顺在花园中特特预备了一桌酒席。王九锡到了,耳顺把他请到花园中,殷殷招待。对他说:“今天咱们要脱略形迹,做肺腑之谈。你老哥不必以官礼相拘,快将外褂宽一宽,大帽子升一升,随便吃烟喝茶。在座也没有外人,只是你我两个,连伺候的长班,全不准他们进来,只有袁金环随身伺候。你有什么心事,也无妨对我细谈。”九锡见大帅待他这样优渥,不觉感激涕零,说:“职道此番到省来,原因为有一件难事,想请示大帅,筹一个解决妙法;要不然,职道就不回任去了。”耳顺道:“什么难题?至于这样厉害。”九锡随将副都统喜成阿被章春林绑票,花了十万银子,才得赎回;如今喜成阿得命思财,非叫职道赔偿不可;如不赔偿,必须将章匪擒来,在他面前正法,出了他这口怨气,才能算完;要不然,他与职道誓不两立等情由叙说了一番。耳顺哈哈大笑道:“怪不得呢!你把袁金环同本部堂全看成了胡匪就是因为这件事啊。实对你说吧,那一天在青莲阁上同你对灯吸烟,候了你烟账的那个少年,他就是章春林。彼时你为什么不逮捕他呢!却跑回旅馆来胡出主意。你这岂不是一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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