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越广沉默片刻,开口道:“以前拍《第三扇窗》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有一段时间他也是这样的,虽然不影响拍摄,但感觉很不对。那一段是丘玥负责的,后来丘玥不知道跟他怎么沟通的,陆晃很快就变正常了。”
“……所以你是说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正常的?”
“不正常。小楼啊,我说一些观察出来的事情吧。你也别当真,说实在话,哪个大腕没些古怪脾气,那是成了角儿的证明。不过他现在状态确实不合适继续拍摄,所以今天我也给他继续放假了。”冯越广扯了几句话之后总算告诉楼小衡最令他震惊的一句话,“陆晃好像是在害怕某些东西。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莫名其妙!
楼小衡简直对冯越广无语了。他不信鬼神之说,更是不相信陆晃能有那种通天彻地的怪能力。
他一边掏钥匙开陆晃的家门一边想,应该就是过分融入角色导致的认知紊乱而已。在进欢世的那三个月培训里,有教授曾很粗浅地跟他们提过这个概念:演员在融入角色的时候进入太深,会混淆现实自我和角色,引发各种问题。这些问题都不严重,只要脱离角色就可以恢复。
楼小衡推门。门没开。
“咦?”
他看到门后的链子挂上了。
“老板。老板?”楼小衡心想搞什么,明明刚刚跟他电话说自己回来的,居然还反锁,“你在吗老板?”
拖拖拉拉的走路声在房间里响起,随即链子被取下,门打开了。
楼小衡看陆晃,顿时吃惊:陆晃脸上胡子没刮,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疲倦又憔悴。
他进了房子拉着陆晃问怎么回事。陆晃看到楼小衡很开心,一直抱着他不放。两人从玄关移动到沙发上,楼小衡挣脱不开他,只好回手抱着他说:“怎么那么累?休息不够么?冯越广这个虐待狂……”
“不是。”
楼小衡:“那怎么回事?你看你胡子也没刮,我帮你刮吧。没睡觉么?眼睛都红了。”
“嗯。”
陆晃应了一声,没说几句话竟然就这样抱着他在沙发上睡着了。楼小衡动弹不得,片刻后帮睡着的陆晃挪了挪身子,依旧抱着他肩膀,斜躺在柔软的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多。楼小衡也睡得直流口水,被陆晃推醒的时候人还恍恍惚惚的。
陆晃亲了他一口:“醒了,饿么?”
楼小衡饿死了,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陆晃怎么回事。他拉着陆晃不让他起身。
陆晃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告诉楼小衡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合过眼了。楼小衡惊讶不已:《野狗之门》的工作量很大,很多场景都需要跑来跑去,这样的体能消耗下陆晃居然两天没睡觉,根本撑不住。
他心疼极了,心想你才睡了几个小时怎么够。
“你别起来了,回床上睡吧。”楼小衡捏他脸,“什么都别想,我给你做饭。吃饱了继续睡,我陪你。”
陆晃猛地攥住楼小衡手腕,把他拽回沙发上。
他眼神闪烁。
“出去吃吧。家里没买菜。”
楼小衡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行。”他低头看到桌上果盘里还有个苹果,拿起它说:“你去洗脸刮胡子,我给你削个苹果。”
片刻都不见陆晃有反应,楼小衡转头。陆晃坐在沙发上,浑身紧张得都绷了起来,眼睛盯着楼小衡手里的水果刀。
“放……放下来。楼小衡,把刀放下来……”陆晃声音发颤,“别拿着,我头疼得厉害……”
☆、第78章 我说了我没有病
楼小衡立刻把刀子收好,放在陆晃看不到的地方。
陆晃冷静下来。他抬眼默默盯着楼小衡。后者心里有无数疑惑;但只是在他额角吻了吻:“去洗漱;我们出去吃。”
在厨房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陆晃终于开口跟楼小衡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他怕刀。
先是在片场里看到刀片反射的光线会心慌,后来是看到尖锐的刀刃会心神不定,最后发展成现在看到刀就紧张;有时候甚至紧张得不能动弹。
《野狗之门》在研究院的拍摄已经结束了。现在剧组转战外景地;主要拍摄的是影片中各种巷战和追逐戏。和被病毒感染的人类斗争必须有武器;所以寒光闪闪的刀具成了片场很常见的东西。只有面对镜头的时候;他暂时化身为一个末日世界中挣扎的人类,才能忘记这种恐惧。可是一旦脱离开拍戏的气氛并恢复陆晃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就会比之前更敏感地察觉到周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刀具。
所以他害怕水果刀,甚至连厨房都没办法走进去。
要不是楼小衡说要回来;他甚至不想在家里住。
“为什么是刀?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害怕它的?”楼小衡拉陆晃坐下;仔细地问。
陆晃意识到自己畏惧刀光,是在某次拍摄宰杀野狗场面的时候。刀子刺破血袋;血浆喷涌而出;把昏睡的狗狗的脖子和背部都染红了。陆晃当时就站在一旁;突然浑身发冷;竟是无法再看那狗和刀一眼。
楼小衡依旧拉着他,把他推进浴室里洗漱,然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事情。
陆晃可能意识不到,但楼小衡却立刻明白了他因为什么而害怕。
狗还有满地的血,唤起了陆晃记忆里某些一直避免回忆的场景。刀子不过是诱因,却成了陆晃畏惧的关键。
关于当年在片场里发生的那件事,楼小衡有所了解,但了解并不深。他知道丘玥对陆晃的意义是很特别的,也知道当年半途夭折的那部电影对陆晃来说也是意义非凡。这些相似的情景、相似的剧情串在一起,是否让陆晃当时没能解决的心疾重新发作了?
趁陆晃还在洗澡,他立刻给丘阳打电话。
“丘阳,我大概知道陆晃的问题出在哪儿了。”楼小衡简单几句把事情交待清楚,丘阳那边静了很久。
“陆哥原来还那么在意这些……”
“他本来就习惯全情投入角色。当时他也是这样教我的,把自己当做角色而不要当做演员,等等。”楼小衡心情复杂,“这个方式确实不错。但是现在他沉浸得太过分,把自己都浸在里面了,抽离不出来。他把自己当做现在这部《野狗之门》的主角,也当做了当年那部电影的……参与者。”
丘阳告诉楼小衡,丘玥事发之后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包括跟着他的那些保镖,都进行过心理疏导。直面他人的死亡是一件非常具有冲击力的事件,可以极大地影响人的情绪,并埋下心理隐患。灾难之后的心理疏导正是为了解决这种隐患,当时丘阳也是因为经过合理有效的心理疏导,才最终走了出来。
“但是陆哥没有。我记得当时是欢世出钱出力,组织了心理疏导活动,持续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但是陆哥一直都没有出现,他甚至在欢世的人联系上他之后直接拒绝了,说自己没事。”
没事个鬼。
楼小衡头大如斗。
没事的话就不会把剧本藏在黑箱子里珍而重之连别人碰都不能碰,没事就不会看到狗和满地鲜血后变成这样了。陆晃分明从来都没有走出过丘玥事件的阴影,他只是太懂得把事情藏在心里,一直不揭开就当做它已经解决了。但事件带来的冲击性影响依旧存在并且伺机爆发,而一旦爆发,将是千倍万倍的伤害值。
楼小衡想起之前因为广州那件事而看的很多资料,心里突然就慌了。
两人吃完饭并肩走回家,陆晃心情好了不少,看着路边推着婴儿车逗孩子的老人家也能冲着露出笑脸了。
楼小衡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板,我们去找人聊聊天吧。”
陆晃指着街边的小亭子:“好,去那里。那个小孩子好可爱,我昨天也看到他在……”
“不是这样的聊天。”楼小衡心里七上八下,他基本没跟陆晃提过什么要求和建议,所以分外紧张,“我们去和专业人士聊聊天。”
接近傍晚了,天光暮色氤氲着夜间料峭寒意和稀薄的温暖。夕阳的光线照在陆晃脸上,他的长睫毛仿似金色,而掩映在其之下的眼眸却黑得深沉可怕。
“我不想去看心理医生。”陆晃沉沉地说。
楼小衡悄悄拉着他的手:“不是心理医生。现在已经没有心理医生这个词了,我想和你一起去找的是心理咨询师。”
“有区别吗?楼小衡,我不想吃那些古怪的药。”
“不不不。”楼小衡为了打消陆晃的固执,在心里搜肠刮肚,拼命回忆当时看资料记下来的东西,“心理咨询师不能开药只能做咨询。老板,我们不是去看精神科医生,而是去跟一个能解决你这个问题的人聊聊天而已。有些事情你比我懂得多,有些事情是他们懂得多,对吧?”
陆晃不出声,扯着楼小衡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老板,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有很多解决不了的心病想要跟人聊聊。”楼小衡继续说,“我很担心你,以前没解决的事情现在可以一起解决的话……”
陆晃突然明白楼小衡让他去找咨询师的真正原因了。
“你以为我还在受丘玥那件事的影响?”陆晃很不快,“楼小衡,你太小看我了。”
他放开楼小衡的袖子,自顾自走了。楼小衡心里哀鸿声声。
你就是受到了影响啊……他无可奈何,跟在陆晃背后走得垂头丧气的。
到家之后楼小衡还是不想放弃,继续劝陆晃。
陆晃被他说得烦躁,回身大吼:“别说了!我不去!我不是精神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楼小衡手里拿着热腾腾的毛巾,站在浴室门口发愣。
“谁说你精神病了?我想和你去找的是咨询师啊,精神病是精神科医生管的,咨询师只……”
“不许再说!”陆晃心烦气躁,“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建议我!回你家去,这是我的地方!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不需要别人说三道四!”
楼小衡不吭声了。他把热毛巾扔在旁边,到客厅拿了挎包就走。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不用你赶。”他气得声音都不太稳了,“真的是‘别人’,谁愿意管你这些破事。”
“什么意思?我这些破事?哪个演员在演戏的时候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这些都是正常的!楼小衡我以前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忘了是吗?你把这些看作病就是对我的侮辱!”
“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遇到问题我们就去解决。你不能藏起来,还骗自己说能行能行,结果这么几年过去根本就不行!”
“楼小衡你到底听没听懂!”陆晃真的动怒了,“我说了我没有病!不要扯到丘玥那件事上去!这是我的问题,和丘玥无关!”
陆晃一旦生气,楼小衡反而冷静。丘玥是陆晃戳不得的那个伤处,楼小衡突然也懒得去戳了。
“陆晃,你不可能总是逃避,你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
说完他拉开门离开,留陆晃一个人在没亮灯的客厅里呆站着。
下了晚班飞机,楼小衡因为一路奔波又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晕晕的。
从飞机场打车到客运站,可以搭上最后一趟去山里的小巴。他紧赶慢赶,还追着小巴跑了几百米,终于上了车。
小巴到了目的地,楼小衡还要步行一个小时才能抵达剧组的宿营地。若是白天就能看到村人在路边开着摩托或者三轮揽客,夜深了鬼都见不到一只。天下起雨来,楼小衡撑把伞,把随身携带的小电筒打开,走进黑沉沉的山里。
走到半途,正默默回忆明天要拍摄的剧本内容,楼小衡包里的手机响了。
“怎样?”电话是丘阳打来的。
楼小衡说陆晃不肯接受心理疏导,丘阳表示在意料之中。
“他很固执。”丘阳那头传来鼠标的点击轻响,“我在查档案室的系统。我哥以前留下了很多影像资料,包括《第三扇窗》的花絮和纪录片组拍摄的影像,里面说不定会有我哥当时开解陆哥的一些提示。”
“……这些东西老板看过?”
“只看过《野狗之门》的一些记录。”丘阳默了一会儿,“就是那天的记录。”
楼小衡扶额:“为什么要给他看那些啊……”
“有时间再跟你说吧。当时我真以为陆哥已经走出来了。”
楼小衡心想陆晃演得那么好那么深,最终还不是骗自己,有什么用呢?挂了电话他继续往前,心里越想越不爽快。
陆晃之前在家里吼他的那几句话让他伤心了。
没资格,懂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等等。楼小衡心头郁结,愤愤地踢着脚下泥泞的石块:谁有那么多心思去教训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和陆晃的关系有着微妙的不平衡,谁上谁下,谁主导谁服从,好像一直都泾渭分明。恋人之间互相提建议和意见,居然还需要资格?楼小衡搞不明白。
手电筒的灯光照出前路一块长了青苔的大石头,楼小衡没留心,直接走了过去。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脚下突然打滑,整个人一下往后倒。
攥在手里的手机滑了出去,被雨水哗哗地淋着,一会儿就黑屏了。
☆、第79章 楼小衡失联
十二点整,卢安撑了把伞出门上厕所;回来的时候顺便看了看院门。
整个剧组都租住在一个院子里;院里有两栋吊脚楼,满满地住了人。每天晚上点清人数之后副导演会把院门用钥匙反锁上,但今天却没有。卢安去问副导演,副导演告诉他人数还没点完。
白天山寨里热热闹闹地搞了一天的三月三活动;美酒和美人勾去剧组里不少男孩的注意力。卢安表示理解;让副导演赶快点清楚人数。在山里工作危险系数大;各种意料之外的状况也不少;卢安一直很注重安全问题。
十几分钟后清点完毕,跟着副导演一起过来的还有个年轻的小助理。
“楼小衡还没回来。”副导演说。
小助理忙在旁边说明:“楼哥今晚八点多的时候到的山下;他还给我发了个信息让我留着点热水给他洗脸。他说搭客的摩托车和三轮都没见到,所以他走着回来。我想那段路其实我们也都走过;没什么分岔;路上也有指示牌,就……”
卢安一拍大腿:“你没给他打电话?”
“打了;说是不在服务区。”小助理怯怯地举起手机。
从八点多到现在已经将近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足够一个轻装的人山上山下走两个来回了。楼小衡却在这段山路上失去了联系。
副导演也觉得不妙了:“下着雨;会不会出事?要不去找找?”
“等等;现在出去不安全。”卢安制止了想往外跑的助理。山里的雨下得绵密,这里的植被覆盖率又高,落叶和根须纠缠在一起,路愈发难走。雨水带来的泥泞和光线不足的影响,没有专业设备就这样贸然出去找人,非常危险。
卢安给谭辽打了电话。
午夜近一点时,跑到酒店去开了个房、好不容易睡着的陆晃接到了丘阳的电话。
“陆哥,楼小衡找不到了。”丘阳急匆匆地说。
陆晃一开始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打他手机,他现在不在家。”
等丘阳三言两语把情况交待清楚,陆晃整个都呆了。
他从床上走下来,咚的跪在床前的地毯上,又撑着墙壁站起来。
“在哪儿失去了联系?”陆晃发着抖问。
丘阳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卢安联系的是谭辽。谭辽当时正在和冯越广谈事情,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向欢世的相关人员汇报这件事情,同时冯越广联系丘阳。丘阳是欢世的股东,还是丘子真的儿子,他开口的话欢世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