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年华- 第1部分

　


　　正当年华
　　作者：江夫子

　　第　1　章

　　昨天刚找到了新的房子，下午已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了进去。下班后许晓准备去临近的灯饰城买台灯。在路过一家西餐厅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靠窗处正坐着一对惹眼的年轻男女。
　　女子打扮得很时尚，精致的妆容也很难掩其天生的丽质。此刻她正静静地捧着杯子，眼神异常专注地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位男子。如果不是捧杯的手太过用力让指骨突兀得困难，那一脸的云淡风轻倒真有一股慵懒的惬意。
　　女子他不认识，但与其相对而坐的那位男子他却异常熟悉。曲遥峰，Shadow广告公司策划部经理。今年刚好而立，却已经是流行的离婚人士。长相不错，又事业有成，这样的男人总是女人堆里经久不衰的话题中心。关于他的离婚，公司里无论已婚女士或独身女士都显得异常关心。常常三五小聚一起将到手的最先消息相互交换、探讨，因而关于他离婚的原因都是众说纷纭。就一个优秀的男人而言最为令人可信的就是第三者插足。因为曾有女同事信誓旦旦地说看见曲遥峰在某天的黄昏和一个时尚丽人浪漫相拥。一边兴奋描绘之余却也更为惋惜。
　　许晓才进公司半年，前不久才被派到策划部，正好在曲遥峰手下做事。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的上司他的关注显然不是很热情，但因身边女同事的宣传，长期也拿了他的八卦来打发无聊时间，一时对他倒也真的好奇起来。
　　或许是许晓的眼神太过炽热，也或许是曲遥峰天生的警觉。在女人拿起夏奈尔包包蹬着足有九厘米的普拉达高跟鞋维持礼仪高贵而优雅地离开后，曲遥峰转头朝外一看便锁定了许晓。两人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当许晓和曲遥峰彼此相望的那一刹那，他竟莫名地心悸一跳。茫茫间只觉耳朵里像是被灌进了水，闷闷的，重重的，什么都听不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一扇玻璃窗后的男人也以同样专注的眼神看着他。他脑子脱线突然跳出电视剧里一个恶俗的浪漫桥段。待回过神来后只余勾唇一笑。
　　许晓的笑只扬起到一半便僵掉，玻璃窗后的男人正靠着椅背朝他屈指以示。那忽绽的笑容，让他恍惚间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下班后没有急冲回家倒是难得。”曲遥峰为他重新叫了咖啡后打趣道。
　　“呵呵。”曲遥峰说得倒没错。最近由于忙着找房子他可是一到点就立刻打卡走人，从不在街上遛。好不容易办妥一切上街，第一天就碰上了他，这也算是缘分吧。
　　“你一个人吗？”许晓是个内心深沉，嘴上功夫却很笨拙的人。不擅言辞的他，刚一开口立即就后悔了。
　　“刚才如你所见，现在的确是一个人了。”曲遥峰不急不缓地搅拌着杯里的咖啡。
　　许晓觉得很不好意思，脸有些微红。左手食指不由弯曲，用拱起的指骨来回轻轻触着鼻头。曲遥峰像是被什么吸引，舒缓的动作立即僵住。
　　“我，我脸上有什么吗？”许晓摸摸自己的脸，一脸困惑。
　　曲遥峰默默收回眼，垂眸低看杯中搅起的波纹：“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跟某个人很像。”
　　“某个人？”许晓好奇：“是曲经理的朋友吗？”
　　“朋友？”曲遥峰的语气像山顶的雾气：“我们之间应该不能算是朋友吧。”
　　许晓更是奇怪了。不是朋友，那为什么提到那个人时却露出那么多难解的表情。困惑的，多情的，甚至是沉痛的。
　　“那个人，他一旦害羞或者无措的时候，也喜欢做你刚才那样的动作。”曲遥峰的声音很好听，像匹锦缎，华丽中又带着意
　　想不到的温柔。
　　“是吗？”看样子，那个人对曲遥峰一定意义非凡。曲遥峰谈起那个人眉宇间的多情是令人难以忽视的。这时，许晓无法不
　　将那个人与传说中的第三者相连。
　　“刚才那位女士是曲经理的女朋友吗？”
　　“刚才？”曲遥峰想起来：“不是女朋友，只是相亲的对象而已。”
　　“相亲的对象？”许晓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家里父母的安排，只好勉强应付一下。”许晓已没了起初的拘谨，呵呵一笑后还大胆地开起了玩笑：“曲经理哪里需要相亲，只要你愿意，多的是女孩子喜欢。公司里好些女同事早已为曲经理的魅力所倾倒。”
　　“夸张。”曲遥峰微笑着摇头：“你呢，谈过女朋友没？”
　　许晓避过正面回答，有点孩子气地摸头：“有过喜欢的人，表白后被拒绝了。”
　　“然后……放弃了？”
　　“我有努力过，只是，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法撑起两个人的天空啊。更何况被追逐的那个人根本连头也懒得回。”
　　“世上最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
　　“是啊。”
　　接下来曲遥峰没再说话，许晓也没再问。两人像相交多年的友人又或像完全的陌生人一样在静谧的氛围中独自品着自己的咖啡。这是许晓进公司半年来第一次在私下里如此靠近曲遥峰。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遗憾却又点点想念。这种陌生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找不准出处，也不敢随意乱猜，只好暂时不予理会。
　　三月末，策划部进行了一次大聚餐。酒足饭饱后又辗转KTV唱歌。在偌大的包厢里，由于顾忌着曲经理，刚开始大家还挺
　　矜持，后来在玩闹中渐渐放开，气氛也被炒了起来。甚至有几位男同事喝到兴头上死命地抱着麦克风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嚎了几首粤语歌后才罢手。
　　许晓注意到曲遥峰只靠着沙发边听歌，或偶尔喝点纯净水。包厢里到处都闹哄哄的，唯独他周围的磁场却那么安静。那种安静明明白白地就与大家隔出了距离。明明一眼就看得见他，但感觉起来仿若咫尺天涯那么遥远。
　　“晓晓。”许晓被李姐亲密地搂住脖子：“听设计部几个小妹妹说你歌唱得不错。来来来，为姐姐我唱一首。”李姐自顾自地
　　说着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将麦克风从别人手中夺过来强塞进他手里然后拉起人就将他推到正中间。
　　“我……”许晓生性腼腆，瞬间成为焦点让他颇为不自在。
　　“欢迎欢迎。”一男同事高喊一声。
　　“晓晓，加油。”女同事热烈鼓掌，其他男同事吹起口哨。
　　许晓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在点歌时他偷偷看了一眼曲遥峰，谁知正撞上他望过来的视线，一时心慌背对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一首萧亚轩的《类似爱情》。
　　当音乐响起时，他明显一愣，倒似被自己吓住。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轻柔的伤感的特殊男音从角落幽幽响起。
　　“不错啊。”众人边点头边鼓掌支持。
　　……　……
　　“这条路希望跟你走下去。”许晓状似不意间回头看大家，视线尽量自然地扫过曲遥峰，他正闭目养神。但听到这一句时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起一缕细纹。许晓怕他睁开眼看见自己，赶紧又调开视线盯回屏幕。他的心砰砰地热得发烫，嘴只是无意识地翳合，后面在唱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一向爽朗大方的李姐意外地将麦克风对准了曲遥峰：“传言曲经理歌唱的也是相当的不错，不知我等今日是否有幸聆听几曲？”
　　曲遥峰一怔，众人以为他不愿意。刚有人出来解围谁知他竟将外套脱下爽快地点了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和阿信的《死了
　　都要爱》。
　　包房里五彩的暗光旋转移动，曲遥峰也是背对着众人，大家都看不见他的表情。许晓刻意选了一个角落刚好可以看见他立体
　　有型的侧面。
　　这本是一首女生的歌，但由曲遥峰唱来却不失原本柔情的味道，甚者比原唱来得更深情刻骨。当他唱到那句“可惜不是你陪
　　我到最后”的时候，婉转的情丝缠绕出绵绵不绝的痛。那种痛不是伤感仿若绝望。那一刻许晓收藏了曲遥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歌唱完了，气氛也更加高涨。玩闹的继续，唱歌的也在继续。许晓接下来的所有时间全都在注意曲遥峰。他看着他痛彻心扉地低唱“只要你勇敢跟我来”，看着他拿着一瓶又一瓶的酒妄图消去无名的愁苦，看着他捂着嘴痴痴呢喃，看着他最终掩面倒在一侧絮语不休。
　　聚会一直闹到下半夜才结束，男男女女同事搭配着相继离开，许晓刻意落在了最后。终于在大家的拜托和叮嘱下才和曲遥峰离开。用力地搂着曲遥峰的腰稳住他身子好让他扶着垃圾桶将胃里的翻江倒海痛快地吐个干净。许晓手里的矿泉水被神智混沌的曲遥峰夺去漱了口，看来他是个相当爱干净的人。
　　“曲经理，曲经理。”一个趔趄，曲遥峰压向许晓，可怜一米七四的许晓要承载一米八三且神志不清的曲遥峰，无异于泰山
　　压顶。
　　“你还能走吗？”许晓的身材虽不至于纤细但由于高度的关系，满满抱住曲遥峰的他像是拖着巨石还是难于行走。
　　好不容易招到车，合司机之力将曲遥峰扶进了车后座。借着街灯昏黄的光，许晓这时才允许自己大胆地看向这个平日里沉稳
　　内敛的上司。他酒品很好，即使醉得再厉害也不会乱发酒疯。曲遥峰的手像主人一样无力地搭在许晓腿上，异常的高温烧得他心慌。许晓恍然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手掌下，曲遥峰的手指均匀修长，骨节分明，触感很好。十指相扣一刹那，血液像突然达到沸点般将灼热的温度由心脏处传向四肢百骸。他有种奇异的满足感，是一种隐蔽的甜蜜。
　　肩上突来的重量引得他一惊，赶紧侧头，唇刚好印在曲遥峰的下嘴唇上。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他立刻闪过头刚好撞上视镜里的司机暗暗打量的眼。两人皆尴尬又默契十足地同时移开眼。
　　许晓觉得这短短的十几分钟，自己变得奇怪又陌生。身子时重时轻，心也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慌乱。他深知这都是因为身边这
　　个人的缘故。曾听一个女性朋友说过“爱情遇是遇不上的，是像出车祸般突然撞上的。”他曾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在今晚他撞上了爱情。他，或许爱上了这个名叫曲遥峰的男人。
　　脖颈被曲遥峰搂住，湿湿的唇靠在耳边。湿润的热气一阵阵灌进耳里，从灵魂里深深且怀念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江顾，江顾，江顾，江顾……”
　　许晓有些走神，耳边的低喃仍在继续重复，然而他像被人推进水潭，缓缓冻结了发乱的神经，发热的心。他平静地任曲遥
　　峰握着他的手。
　　清明节那天，曲遥峰请假去了重庆。五天后许晓接到曲遥峰的电话，说是为了感谢他照顾宿醉的自己请他吃饭。他已在餐厅
　　订好了位置。
　　那一天，许晓竭力让自己维持平常的样子，但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看时间。李姐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问他是否跟哪个漂
　　亮女生有约会。
　　约会吗？是个容易令人心醉的词。只不过没有漂亮女生，只有一个谜一样的曲遥峰。
　　六点半的时候，许晓准时到达预定地点。推开门抬眼在四处望了一下便立刻找到了曲遥峰。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
　　“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才到。”
　　许晓注意到曲遥峰的脸上有一处淤青的痕迹，虽然现在看已不大明显。
　　“你，这是……”
　　曲遥峰下意识地摸着脸，语气也漫不经心：“噢，这个啊。不小心撞了，不碍事的。”
　　“……”
　　看许晓欲言又止的样子，曲遥峰笑：“怎么，不相信？”
　　许晓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只是为难地不去看他的脸。
　　“不逗你了，你老实说吧。”
　　“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样。”曲遥峰一问，他便将心里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会那样认为？”
　　许晓大窘。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有曲遥峰在他老是状况百出。或许他是真的被撞了，又或许他的确是被人打了，哪怕他找
　　的只是一个托词也总归有他的理由。自己这般刨根追底地问倒显得别有用心了。
　　“只是……直觉而已。”他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幸好这时所点的饭菜陆续上桌，否则许晓真不知手脚该摆向哪里。
　　饭吃了一会儿，他才听见曲遥峰略带复杂的声音：“你的直觉，挺准。”
　　“为什么？”许晓用筷子夹着菜冷静地问。
　　本不期待他会认真地回答，谁知他喃喃苦笑，道：“我，活该被揍。”看曲遥峰来回反复摸着伤痕处，好似怀念一样地说：“这点儿，算是轻的。”
　　又是那种苦涩。曲遥峰现在的苦笑与那晚快哭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许晓都可以感受到被西服包裹下的躯体正在隐隐颤抖。
　　他不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人，但他却有一颗敏感纤细的心。他能看到曲遥峰冷静面孔下扭曲的痛苦，能听到他心脏挣扎的呻
　　吟。
　　许晓停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对面进食的他。
　　曲遥峰抬头，问：“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许晓连忙摇摇头，他对他充满了无数的好奇。张口想主动问些什么，但一面想到以他们现在的交情那样的问题太过私密实在
　　不能开口。只好重新拾起筷子，额外找些话题聊聊。他有心想更进一步亲近曲遥峰，一顿晚餐倒也吃得格外开心。
　　人与人之间原本便是陌生单薄的关系，承载不了如胶似漆的热情。只有在若即若离的相处中，平淡若水的好感才能慢慢汇集，
　　然后慢慢沉淀水到渠成。许晓和曲遥峰的交往便是如此。
　　除了在工作上的接触外，私底下两人的交往也异常频繁起来。除却表面泛泛的印象，许晓觉得曲遥峰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坚实可靠的朋友，值得人倾心相交。
　　九月十七是许晓的生日，这天架不住同事们的热情在外面疯闹了一晚上，和曲遥峰回到他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两人都喝了些酒，虽不至于醉人但还是微醺。相互扶着，身子晃悠但脚步却很坚定。
　　开了门，打开灯。曲遥峰让开身换了鞋，随后而进的许晓看着整洁的屋子不由赞叹：“哇，好干净。”回头看着曲遥峰笑：“我
　　以为单身男人都是不讲究的，你倒是令人吃惊。”
　　曲遥峰将外套脱下搭在沙发边，又去拉开窗，回头倒了两杯清水。
　　“其实上学那会儿我也特别邋遢，只是后来受了某个人的影响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当我发现时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有时
　　候自己也会受不了，但就是改不过来。”
　　许晓看着纤尘不染的地面：“很难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你不是会轻易受人影响的人。”
　　曲遥峰松开领带散热，心里轻松了一会儿：“那个人……”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似乎很难再说下去。
　　“没关系，如果太为难的话。”跟曲遥峰相处这么久下来，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他的性情。有关于那个人的事也只是偶尔会听
　　他提起。曲遥峰一说起那个人时便似整个人被罩在迷雾中，一片虚幻又失措。如此三番两次后，再迟钝的人也知道那个人便
　　是曲遥峰今生终身不愈的残疾。
　　“许晓，你曾有深深地喜欢过某个人吗？”
　　“呃？”许晓不知道他问这话时什么意思，难道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深深的喜欢？有多深？”他小心翼翼地探询。
　　“这个世上非他不可，除了他谁都不可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