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卫炜凑到张扬耳边,磨磨牙根,坏心眼地说:“我这人向来富有挑战精神,抢来的更有成就感,挑战难度越大,过程就越有趣。”
张扬从来一根肠子通到底,压根听不出话里弦外之音。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比拼力气上,气喘吁吁的,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罢手。他平时就和卫炜打闹惯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小女朋友大概是待着无聊了,叫了好几声,张扬这才放弃这场无谓的争斗。卫炜同样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到床上恢复HP。张扬也想挨着卫炜坐在床沿休息,这样的举动对他而言早已习惯成自然。可是,这一回卫炜却不让了。
卫炜一指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小女朋友,说:“还管不管你马子了?你带她来就专看我俩比谁的力气大?”
张扬扒拉扒拉一头乱发,拉着晓晓说:“走吧,我送你回去,在这挺无聊的吧。”
小女朋友嘴上说着“还好”,神情却明显愉快很多。
卫炜不动声色看着他俩,眼里说不出的复杂。
一晃过了大半学期,即将面临全国统一高考。张扬再怎么混球,到了这个时候也该知道收心收骨头,少去外头撒野。十几年应试教育熬下来可不就为了这一考,若是连个专科都榜上无名,岂不是太蚀本?别看张扬在老师眼里是个十足十的坏学生,可他的成绩倒也马马虎虎过得去。他得意时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分不在多,及格就好。”
但偶尔也有马失前蹄挂红灯的时候,其实原因并不在卷面答题上,而是张扬在老师心中的印象分被扣了,扣得精光。
卫炜拿着他的测验卷反复研究,最后得出结论:“积怨成忿,蓄谋已久。扬扬你看,如果把这两分印象分加上,你不就到及格线了吗。”
张扬是气得暴跳如雷。他把写字桌拍得呯呯响,抢过试卷揉成纸团扔向窗外,指教师办公楼的方向大骂:“老子答题时算准了分数,不多不少正好达及格线,多一分都不让那帮老秃驴、老灭绝赚去。谁他妈想到还有个什么破印象分,故意给老子穿小鞋是不是?好好,尽管扣,下回老子连同印象分一起算上,就算扣光了,最后分数保管还在及格线,看气不死他们!”
卫炜鼓掌:“好一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死人都能被你气活过来。不过……哎,可说好了啊,答高考试题的时候可不能这样。”
张扬捶他一拳说:“当我傻的呀!不过万一那天要是小宇宙爆发,来个超常发挥,喂,你说我有几成机率能考上和你一样的?”
卫炜瞥他一眼:“能考上再好不过,但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小女朋友,就这么打算把她扔这儿,不管了?”
张扬一时语塞,他还真没为周晓晓想过。周晓晓是个不爱念书的女孩,功课成绩还不如张扬,能顺利从高中毕业就不错了,别指望她的志愿能和他们的一样。
张扬为了心爱的女孩犯难的样子,卫炜全部都看在眼里。他沉默着从上衣口袋掏出烟,正要点燃,烟忽然被人抢走。
“想什么呢你!犯什么傻!这节骨眼上让人捉到在宿舍吸烟,老师那儿你要怎么解释!”那支烟并没有点燃,张扬却像被烫了一样狠狠把它抛出窗外,很远。
卫炜微微一愣,而后笑说:“顺其自然吧,晓晓那么黏你,我想你到哪儿,她也应该会跟着你到哪儿。”
张扬的小公鸡尾巴又翘起来,骄傲神气地说:“那是!”
天不遂人愿。张扬的小宇宙终没能爆发,不出意外进了一所普通院校的专科。小女朋友勉强从高中毕业,跟着张扬来到他所就读的城市。卫炜如愿考上一本,就此与张扬分隔两地。哥俩都以为不过是暂时的惜别,来日方长,等将来总有再聚首的一天。却不知,谁都没料到日后的发展并未按他们预想的那般。更没想到,当两人再度相见,时间已悄然带走十年的岁月空白。
卫炜是在大二那年得到张扬辍学的消息。在此之前的一年中,两人从如胶似漆的通讯往来,到十天半个月才通一次电话,再到之后几乎不怎么联系,彼此间的距离看似渐行渐远。
有一个人对此乐见其成,就是张扬的女朋友周晓晓,而告诉卫炜张扬辍学消息的也正是她。即便是在与张扬疏远的日子里,卫炜和周晓晓之间依然保持书信往来,就连传达室的老大爷都知道金融系的卫同学有一个叫晓晓的女朋友。卫炜对此一笑了之,并未予否认。偶有信件迟来几天,卫炜身边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狐朋狗友便齐齐拿他开涮:“吵架?冷战?分手?被甩,一定是被甩了!”卫炜苦笑,辩解说:都没机会开始,谈何被甩。众人把他的话当空气,照样没心没肺胡乱瞎起哄。
那会儿互联网发展才刚起步,能够拥有一台586奔腾2机芯的电脑足以令人眼红,配上个会吱呀吱呀叫的“猫”,再接一根电话线就能拨号上网。尽管如此,可昂贵的上网费却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更别提龟爬一样的网速和间歇性抽风的断网现象。因此,异地相隔的两人若想要联络彼此,靠的还是最古朴、最实际的方法,电话或者书信。
卫炜打从一开始,打从和张扬分道扬镳时候起就给周晓晓写信,几乎每周一封,雷打不动。拐弯抹角打听扬扬这,扬扬那。周晓晓就奇了怪了,回信问:“炜哥你这么关心扬扬干嘛不自己问他,你俩不还常常通电话吗?”
卫炜在回信上是这么说的,他说正因为把他当哥们所以才不好意思开口。你想啊,两个大老爷们成天成天煲电话粥也就算了,如果还像娘们似的尽讲些个鸡毛蒜皮的婆妈琐事,那多丢颜面,那种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周晓晓捧着信纸咯咯发笑,提笔问卫炜:“那你们男人煲电话都聊些什么呀?”
卫炜回她:“还能有什么,无非球赛、游戏、女人,再有就是你们女人不能听的。”
周晓晓把买来的花哨信纸折成各种形状,说:“炜哥你这人真有意思。”
卫炜是真没有别的意思,所以他不明白怎么后来周晓晓反而对他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扬的电话逐渐变得少了,通话时间也在慢慢缩短,最尴尬的时候,两人举着话筒竟沉默了十分钟,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话题。
张扬终究是张扬,心里永远藏不住话,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从不优柔寡断畏首畏尾。那天,他直截了当对卫炜说:晓晓已经不怎么黏我了;她常能收到信,瞒着我边读边笑,开心极了;她说和我在一起也很开心,属于朋友间、哥们间的那种开心;她还说,扬扬,我觉得我们还是只适合当朋友。
“卫炜,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张扬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卫炜慌了,慌得六神无主,甚至忘了上帝赋予人类所拥有的话语权。同时,他开始记恨那个名叫周晓晓的女人。
卫炜的沉默不语被张扬当作是对此的默认。一团名为背叛的滔天怒焰顷刻吞噬了张扬,他暴怒,他狂啸,他在电话里把卫炜痛骂了个遍,不停地指责他:“你就这么当兄弟的!你对得起这声兄弟吗!老子掏心挖肺从没把你当外人,这声兄弟是要喊一辈子的!你好,你就这么戳老子脊梁骨,给老子背后一刀。你他妈够狠!你这一刀真他妈够狠!”
卫炜几番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说起,随即想到周晓晓这个祸源,不禁怒火四起,忿忿不平劝说张扬:“扬扬,周晓晓不适合你。”
张扬听了更是狂躁,反唇斥驳:“也不适合你!卫炜,你说过你这人太过精明,只想找个天然单纯不带心机傻乎乎的类型,不该是晓晓这一号!她不适合你!”
卫炜内心一震,倏而又顿感无力,他把嘴贴近话筒,喃喃地喊着:“张扬……张扬……”
张扬没有听到,他已完全失去冷静,他无法克制心中的焦躁和愤怒,他对卫炜下达最后通牒:“姓卫的,今天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晓晓,还是兄弟?没有可是,也没有如果,就二选一!”
无可非议当然是兄弟,然而卫炜明白,他要的不止兄弟那么简单。
“对不起,扬扬……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兄弟。”
6
6、6 。。。
6。
常言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卫炜在过去是不是一个经常出尔反尔的人,张扬已没什么印象。他只记得那天那句类似绝交的话,姓卫的是彻底食言了。就在张扬的馄饨店开张后的第三个星期,一个生意清淡的午后,那人就出现在他面前,靠在贴着价目表的门板旁,一身格格不入的昂贵西服扎眼得要命。尽管有十多年没见,可张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如此出人意料的重逢,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与之相比较而言,卫炜显得镇定得多。他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向久未谋面的昔日好友挥了挥手,说:“兄弟,不认得我了?”口气竟似无比轻松坦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张扬把他请进铺子,亲自下了碗馄饨,看着他一勺一勺把馄饨吃完,一滴汤汁都不剩;听他评价馄饨馅太咸,馅肉太少全是白菜,抱怨铺子地方太挤,桌椅板凳良莠不齐,不留情面质疑这家馄饨店究竟能不能继续。张扬毫不客气顶撞回去,一如以往互相抬杠斗嘴。对于过去,谁都没有提过一个字。十年的空白,连同那被遗忘的光阴,在他二人之间仿佛并不存在。
从那一天起,不起眼的馄饨店里总能看到一位仪表出众、气度非凡的成功人士,坐在正对着厨房门口的板凳上,吃着五块钱一碗的菜肉馄饨。有时男人会吃完一碗,打包一碗,说是晚上加班当夜宵。张扬大半夜把新聘来的小林和夏菲菲从暖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征询他们意见:“店里决定明天起开始对外提供打包外送服务,三公里内两碗起送,小林负责跑腿,菲菲负责接单,有问题没?没有?没有好,洗洗睡吧。”
“老板……”
“说。”
“卫总的公司超出三公里了。”
“废话老子知道,没你的事,小孩子赶紧睡觉。”
于是,张扬常在店铺打烊后还能接到要求外送的电话,通常不会有第二人选,那头的声音总是带着轻快和喜悦:“扬扬,还有吃的没?加班呢,晚饭都没着落,我饿。”张扬抓着电话,通常只会骂一个词:“猪!”
隔壁街口奶茶铺的奶茶小妹对和她同一天当班的奶茶小弟说:“不得了,了不得,现在的社会让人越来越看不懂。”
奶茶小弟问:“咋了?”
奶茶小妹说:“昨天新闻看了没有?北京一开黑车的,开的竟是法拉利。”
奶茶小弟淡定说:“准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闲得蛋疼出来找乐子,你就想开点吧,这世道还是挺现实的,哪来那么多高档轿车拉黑活呀。”
“嘀嘀”两声喇叭响,一辆奥迪停在奶茶铺门口。车里的人降下车窗,伸出一只手,手上提着白色塑料袋,袋口扎得死紧,冲外面喊:“芹菜猪肉馄饨两碗外卖,是你们要的吗?”
付了钱,接过馄饨,“嘀嘀”又是两声喇叭响,奥迪车潇洒绝尘而去,亮一亮车尾灯,不带走半片云彩,留下两位奶茶铺员工面面相觑。
奶茶小妹说:“阿丁的老板买车了?还是奥迪呢!奥迪送外卖呢!”
奶茶小弟纠结着手指和扎了死结的外卖袋作殊死搏斗,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哥、不、淡、定、了。”
眼下张扬别提有多威风了,开着四个圈到处溜达。上批发市场进货的时候尤其嚣张,行驶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两边不是商贩就是行人,人车混杂,来来往往,险象环生。张扬丝毫不受糟糕路况的影响,一深一浅踏着离合器,一寸寸挪动车身。要是遇上小塞小堵,周遭车鸣声此起彼伏,张扬也跟着猛按喇叭,大有和其他喇叭声一较高下的意思。
采购途中难免遇到几个熟脸,张扬的四个圈可就抢了镜了。熟脸们纷纷投来羡慕目光,一个个聚拢上前七嘴八舌套近乎,这个说:“张老板,这车不便宜啊,起码得这个数。”另一个忙插嘴:“不止吧,翻个跟头还差不多,看样子张老板生意赚头不错啊,一辆高级轿车赚回来了。”“哦哟!大户了嘛!请客请客!让咱们也沾沾喜气,生意兴旺发达!”
张扬边往后备箱装货,边打哈哈应付:“我可是小本生意,哪有什么赚头,车嘛借来的,新鲜两天,开着玩玩。”
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全然不信。不相信的人就说了:“借来的?骗谁啊!哪个傻逼会把这么高级的轿车借人,而且还是借来跑批发用的,换作我还不心疼死。”
张扬笑说可不就一傻逼么,钱多闲的。
跑完批发正要驾驶四个圈离开,不知从哪儿又响起一个声音,说张老板呀,你那朋友和你关系一定够铁,都说财不外露,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可见你朋友真把你当自己人了。
张扬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短暂愣神后才想起挂档踩油门。
一晃过去一个月,四个圈在张扬的蹂躏下依然频频高调出镜。馄饨店偶尔清闲的时候,张扬会主动揽下小林的外送工作。“嘀嘀”两声喇叭,一记漂亮的甩尾,载着张扬和外卖在引擎声中呼啸而去。
小区某幢一楼楼道口,逃课厌学的晓明正被他妈揪着一只耳朵训话。当妈的恨铁不成钢,抄起家伙正打算家法伺候。晓明抱着脑袋边躲边嚷:“不读书又不会死!我就是不想读书!不想上学!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没学历的人多着呢!人家还不是照样赚大钱!”“小兔崽子懂个屁!”晓明妈气得化身母夜叉,嚷得比孽子还响,“这年头大学生找工作都困难,社会竞争多激烈!啊?不好好读书还想赚大钱?谁告诉你没文凭能赚大钱?你倒是找出个人让我看看!”晓明大拇指一翘,指着两秒钟前四个圈驶过的方向说:“张扬哥,人家都买车了,还是奥迪呢!”最终,晓明的屁股上还是多了几道红杠杠。
卫炜楼下的保安都认得张扬了,叫不出名儿,只知道有一30岁左右青年,驾着他们老总的四个圈,专替老总送外卖。有一回老总和他一起走出电梯,出了大楼,老总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座,那青年嘴里直犯嘀咕,面色不善无奈地选择驾驶室。快要退休的老保安偶然打门前经过,远远瞅着这一幕,语重心长地问身边的小保安:“卫总啥时候聘请司机了?小伙子看起来毛毛躁躁,脾气还不小,卫总怎么能用这样的人?”小保安看看老总,再看看青年,摸摸后脑勺说:“没听说请了司机啊,那人就是一送外卖的,偶尔顺路送送卫总。”老保安恍然大悟,直赞他们家老总:“要说还是生意人精明,哪儿都不忘资源利用。”
张扬单手把着方向盘百无聊赖,眼神老往烟盒上瞄。刚才他想抽烟,让副驾驶座上的某人制止了。
卫炜从他嘴里把尚未点着的烟夺下来,塞回烟盒说:“专心开车。”
张扬蛮不服气,嗤笑说:“开车动手动脚又不动嘴,抽支烟怎么啦?我就不信你把烟戒了。”
“真到了‘怎么啦’的时候就晚啦!”见张扬的毛手又慢慢伸向烟盒,卫炜眼疾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