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我就又回到了这里找工作……嗯，其实曼都的老板是大我几届的学长啦，还有陈凯也是，他们人都很好。现在的话，欠的债也差不多要还清了……恩，快了……”
夏敏手里的活一直没停，可越说越低声，最后几乎在喃喃自语。关鹏视线放空，侧耳听着，仿佛眼前就有一个高瘦的青年，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窝在狭小出租房昏暗的灯下，对着假人头发，操着剪刀梳子练习到天亮……
“好了！”夏敏突然猛拍一下关鹏的肩膀把他从思绪里拉出来，“要不要看一下效果？呐，眼镜。”夏敏把眼镜递给关鹏戴上。
关鹏抬起头，玻璃窗里清晰地印出自己的脑袋，短短的类似杨梅头的造型，耳朵额头都露了出来，但额发打破了死板，斜斜的有个弧度，刺刺的顶出来，清爽又有点俏皮。
“怎么样，好不好看？”夏敏像急着领赏的孩子似的左右探来探去地问。
“唔，挺好看的，很合适。”不得不说比之前好看多了，但关鹏很少理这么短的头发，稍微有点不自在地拉了拉额前的那两根毛。
“嗯嗯，现在还有点不自然，头发再长两天就更好看了。我先给你把碎发吹掉，你一会儿再去浴室洗一下。”
夏敏显然很开心，说话的语气都是带飘的。取下关鹏的眼镜，插上吹风机，手指轻轻拨弄短短的发，晃动着来来回回吹。
嗡嗡的声音从头顶笼罩到耳际，但关鹏还是辨认出夏敏正小声哼着的那首歌：
“遥远的夜空挂着小时候的梦，像流星在记忆中划过，曾几何时我也想过他会坠落，落在我身后那片草丛中……
“我要寻找与我久违的梦，让泪水不会再划落，夜空中浮现着从前的懵懂，那是我唯一感动……”
这是自己刚加入社团不久的作品，现代词曲，记得拿到这首词曲的时候，心里痒痒的，哼唱的时候勾起自己很多梦，非常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只知道爱唱歌、想唱歌，什么风格什么唱腔什么技巧什么后期一概不懂。朴素又纯粹，很稚嫩的作品。但是在古风大行其道的今天，这个不起眼的作品已经被淹没在主页列表下，无人问津了……
关鹏闭着眼睛，抖着手指藏在围布底下，跟着夏敏的轻哼暗暗打节拍，舌根和喉头禁不住颤动……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作品，成了夏敏最初的感动，喜欢“韬羽”的契机。两年了，一转眼两年了呢……夏敏为了自己的“梦”在一直不懈地努力，而自己呢，唱着《梦》的自己呢？
关鹏背对着墙壁站在淋浴器的水柱下，水调得很冷，但丝毫浇不凉在四肢百骸窜来窜去的那股热气。眯缝着眼睛拨掉黏在肩头的碎发丝，关鹏跨出淋浴房，随便擦了擦身子和头发，就推开移门出去了。
夏敏已经清理完阳台，小心把簸箕里的碎发倒进厨房的垃圾桶后，又来洗手间拧抹布，要去擦地板。嘴里还不自觉地哼着歌，不停打量着旁边关鹏的新发型，显然心情很好。
“这个，早上起来需要打理吗，我很懒……”关鹏擦去浴室镜子上的水汽，凑近脑袋揪揪头顶竖起的几根毛。
“不会的，”夏敏拧完抹布，淋干净手，把右手覆到关鹏头上，指尖朝着额前，轻轻拨松纠结在一起的湿发，“如果早上起来睡乱了，手上沾点水，就这样拨一下，很简单的。”
关鹏顺势脑袋低了低，任夏敏随意摆弄着头毛。因为低头的缘故，黑框眼镜滑到鼻梁下面，两只大眼睛失去镜片的聚焦，无措地从镜框上沿努力吊着看夏敏的手。
夏敏被关鹏毫无自觉的眼神又一次搞得心跳加快，水汽弥漫的氛围，亲昵贴近的姿势，面对心动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大脑短路，等夏敏反应过来，已经做了今晚一直想做的事——侧头在关鹏嘴上亲了一口。
关鹏显然被突然拉近的肩膀，突然放大的脸，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吓到了。保持眼镜下滑，嘴唇微张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夏敏。
夏敏也傻了，亲了之后脑子才正常转起来，一只手还搭在关鹏肩膀上，搂着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地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关鹏突然板起了脸，抚开夏敏的手，低头快步走出浴室，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生气了……夏敏抖开抹布，蹲下去心不在焉地擦阳台地板。怎么会这样，明知道关鹏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还是忍不住去招惹他了……
夏敏仰面躺倒在床上，怎么办，看关鹏的反应，料想这回多半是要无疾而终的了，连暗示明示告白都省了……夏敏自嘲地笑笑，翻了个身，算了，如果关鹏很介意的话，那下个月就出去找房子吧……
“笃笃笃——”
夏敏楞了一下，连忙翻身起来开门，只见关鹏有点紧张地站在门口，门一开对着夏敏的脸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夏敏暗暗叹了口气，抓抓后脑勺，
“怎么了，要不要进来坐一下，你想问什么就尽管开口吧。”
“不，不用了，我就问一个问题。”关鹏有点心急地稍微迈近一步。
“嗯，你说吧。”
“你刚才说因为之前的恋人分手后来到你工作的地方闹，然后参赛的名额没了，是，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是……”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慢慢低下去，把关鹏的脸憋得通红。
“没错，是男的，我是那种人，而且我……”夏敏硬生生截断后半句话，无奈地说，“你明白了吗……”
做再多的心理建设，真真正正从当事人口中听到的刹那关鹏还是耳根一颤，
“明白了我去睡了晚安！”关鹏快速说完迅速转身就这么丢下夏敏咚咚咚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夏敏摇了摇头，轻轻关上门，关鹏你，真的明白了吗……
10
两个人一晚上都没睡好，关鹏清早就醒来了，睁着眼侧躺在床上听房间外夏敏走动洗漱准备早餐的声音，缩在被子里脑内百转千回。等到大门咚一声关上，才惊觉夏敏已经出去了……
关鹏磨磨蹭蹭起来收拾，镜子里帅气的额发下面一对浮肿的眼睛，关鹏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自家的房客，命途坎坷又身兼多职，是昨天给自己剃头的理发师，是闲来给自己烧菜的厨师，是崇拜自己到死去活来的粉丝，还是有看上自己倾向的同志……关鹏捧着毛巾擦掉嘴角的牙膏泡，昨晚顺势被亲到了，也坦白了，应该是说，是说自己是夏敏他那盘菜的意思……吧？感觉，哪里搞错了似的，像自己这样又无趣又不起眼的人，按理说应该不是gay会看上的角色吧，印象中的gay不都是花枝招展软绵绵的样子吗……啊这么说起来，夏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gay啊……
乱七八糟地想完，关鹏盯住微波炉里慢慢转动的豆浆，握了握拳，决定了，总之，先研究一下吧！叮一声响后，关鹏端出豆浆，以及蒸格里的杂粮小馒头，速度冲进自己房间，开机，挪椅子，蹲好，一边塞馒头一边专注地盯着屏幕……
这边夏敏可没那么坦荡。
“阿敏，你怎么来店里了，今天不是你轮休吗？”陈凯推开玻璃门，对着夏敏奇怪地问。
“陈哥，”夏敏丢开擦着台面的布，一屁股坐到旋转椅上，哀怨地开口，“我失恋了……”
陈凯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恋的？我怎么不知道……”突然脸色一沉，“喂，不会是你家小房东吧？”
夏敏点点头。
“操，你真去招惹他了啊，开玩笑的吧。”陈凯眉头一皱，拖过凳子坐在夏敏对面。
“我也不知道，昨晚头脑发热，就这么顺势啃了他一口，”夏敏扶着额头懊恼不已，“……嘴上。”
“我操你下手挺利索啊……那他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推开我跑了。”夏敏抓过一把长尾梳在手里摆弄，“本来昨晚在阳台给他剪头的，剪完了越看越喜欢……那个什么，冲动是魔鬼啊陈哥……”
“恩，比我想象的好，至少他没揍你一拳说滚开啊死同性恋真恶心。”
“他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完了还跑过来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
“什么？”陈凯抽了一半的烟差点掉在地上，“哈哈哈哈哈太逗了！你们，哈哈哈，你们俩还真搭……”
“不许笑，”夏敏拿梳子往陈凯头上敲了一下，“有什么好笑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说重话，很会迁就人，单纯的很，别人稍微强硬一点，就会傻乎乎的被牵着走了。我怀疑我硬来，逼他一下，或者装装可怜，说不定他没两天就勉强自己点头答应了。”
“那不是很好？”
“可是我做不到……”夏敏低着头，嗓音卡在喉咙里有些沙哑。
陈凯重重吸了一口烟，叹了一声起来拍拍夏敏的肩膀，向后间走去。
“陈哥，”夏敏突然叫住他，“我要报名，那个大赛。”
陈凯一愣，叼着烟痞痞一笑，“化悲痛为力量啊，好小子，行！这个名额一直给你留着呢。”
“一直想做的事，不能放弃啊，”夏敏站起来，也笑开了，突然低头从裤袋里翻出一个小东西递过去，闪着眼睛说，“还有，安慰一下失恋的我，今天就放韬羽大人的歌吧，呐，MP3……”
关鹏连午饭都忘了吃，等胃部某个角落有点抽痛的时候，猛然发现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跑进厨房匆匆下了一碗鸡蛋面，端回电脑前丢掉眼镜，低头呼噜呼噜吞完，摸着肚子仰面躺进椅子里，脑袋反挂在椅子背上。
从昨晚到现在，大脑接收的那个标签叫“夏敏”的信息数量过大，尤其是吃饱东西之后，运行更加卡了。关鹏够出一只手合上笔记本，索性翻滚到床上去。
对于一个计算机型技术宅来说，在网络上顺藤摸瓜搜寻夏敏留下的痕迹并不难。关鹏通过夏敏的QQ、空间的零星信息，以及印象中的叶子ID，基本掌握了夏敏的活动区域：叶子、5sing的主页，关注的偶像，抢的沙发板凳地下室，写的评论献的花；论坛里的等级头衔，发帖评论掐架；博客里零零落落的日志和照片；玩的网页小游戏；围脖里的犯花痴和碎碎念……关鹏甚至摸到了自己的山寨粉丝群，套了个马甲潜进去一看，夏敏还是管理员级别。
关鹏很自觉地把这种“人肉”夏敏的行为，归结到“不入流的猥琐偷窥狂”……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啊对不起，然后却忍不住越搜越深入，越看越细致，越来越觉得夏敏有趣。
关鹏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心满意足地继续窝到电脑前，想了想，胡诌了一串字母数字组合的ID，分别在夏敏出没区域注册了，悄悄加了关注，围脖也一样，夏敏的粉丝不多不少，直觉他也不是会关注多了少了一个粉丝的人。网页一张张翻过去，但滑到同志论坛的时候，关鹏手一顿，粗粗扫了一下内容，自爆交友感情吐槽泪声俱下的标题让关鹏抖了抖，硬着头皮也注册好，关进收藏夹，那些内容，还，还是日后再慢慢研究吧……
这些事情做完，关鹏点开Q戳了戳自家团长，问适不适合现在上真身开围脖和粉丝互动。团长发了一个巨大的，颤抖的，海带泪的表情过来，外加嗷嗷嗷嗷了三行。于是关鹏果断去注册了围脖，直接用“韬羽”当了昵称，选了被夏敏拿来做手机挂件的图案做头像，挂上“古风”“网翻”“XX音社”的标签，再把围脖地址链接到叶子5sing的主页。舒了一口气，发了第一条围脖：“大家好，我是XX音社的韬羽，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注，我会带更好的作品回馈大家。”关闭网页，关鹏心情很好地开网游刷副本，今天的大事暂时告一段落。当然，这条围脖在圈子里被轮了一圈又一圈，博主被艾特评论致死是关鹏之后才知道的事情了……
一玩玩到接近傍晚，关鹏丢开鼠标去厨房翻冰箱，剩下的食材炒了两个菜，汤刚起锅，裤袋里的手机震了，翻出来一看，是夏敏的“今天很忙，不回来吃饭了”，关鹏撇撇嘴放回口袋里，自己盛饭给自己吃。
吃完饭早早洗漱完，关鹏窝回房间打游戏，没戴耳麦把外放开小，一直竖着耳朵听门口有没有响动。几次推门出去倒水上厕所，隔壁房间依旧黑漆漆一片。
第二天周日，关鹏起床下意识瞅了瞅夏敏的房门，关着，说明人回来了，稍微安了心。便收拾收拾出去买东西，临近中午回来，夏敏的房间门开着，人又不见了。
这么一来一去，两人好几天几乎都没打上照面好好说句话。关鹏原本上扬的心情，也一点一点被磨成了焦虑。“韬羽”大人首度织围脖这样的大事，夏敏居然没有跑来对自己犯花痴转圈圈。关鹏甚至花了几个小时翻遍了所有艾特所有评论，爬遍夏敏出没的论坛博客空间围脖，居然没有留下任何对此事有半点反应的痕迹，一切迹象显示，自从那晚开始到今日，夏敏在网上的足迹出现了明显的断档。关鹏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关鹏决定蹲守，一日将近凌晨2点，关鹏还睁着眼睛挺在被子上，这时大门咔嚓一声开了，随即门缝底下透出一丝暖黄色的光——夏敏回来了。关鹏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毅然抓起床头的马克杯开门出去。
客厅只点了玄关地壁灯，没见着夏敏人在哪，关鹏抓着马克杯假装倒了杯水，回到客厅探来探去，忽然一阵风过，阳台的窗帘翻动了一下，才露出背对着关鹏趴在阳台上一身黑衣的人。
“夏敏？”关鹏走过去，隔着2两步的距离，试探地轻叫了一声。
夏敏肩膀一震，缓缓转过了身，背着暗淡的月光，关鹏看不清他的表情，眼前唯有夏敏闪动的目光和他指尖忽明忽暗的烟。
“吵醒你了吗，抱歉……”半响夏敏才开口。
“没，没有，”关鹏双手紧紧握着杯子，心脏剧烈地跳动，脑海里各种问题争先恐后地往嘴边冒。这几天你去哪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发生什么事了？韬羽开围脖了你知道吗？额发已经长长一点了是不是更好看了？那天亲我是喜欢我的意思吗……“那个，你也抽烟？”刚出口关鹏就想甩自己一巴掌，尼玛这问的什么问题啊！
“嗯，偶尔，”夏敏笑笑，“你不抽的吧，不习惯烟味的话就快去睡了吧，一会儿睡衣就染上味道了。”说着夹烟的手不易察觉地搁到窗外。
关鹏站着没动，任微凉的风扫过夏敏的衣袖、脊背、领边，荡过一角窗帘，抚过颈边地汗毛。抿了抿嘴唇，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抬眼夏敏已经背过了身子，一只手撑着窗框，夹着烟的手随意抓着头发。
“夏敏……”关鹏不知所措地只知道念对方的名字。
“……去睡吧，那么晚了。”夏敏依旧没有回头，抽了两口烟，又支着胳膊趴到阳台上。
关鹏楞了愣，垂着头慢慢地转过了身。
“那天晚上的事你别在意。”夏敏突然出声，关鹏的一颗心又猛地被吊了起来，蓦地转身牢牢盯住说话的人，夏敏他，还是背对着自己。
“夏敏我……”
“别说，”夏敏打断急急走回来的人，“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说完，就再也不说话了。
关鹏站在原地看夏敏关上窗户拉好窗帘，擦着关鹏的袖子走过，淡淡的烟草味一瞬即逝。
关鹏失眠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失眠了，一晚上都在想，夏敏指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