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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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世话晴秋-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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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韶矽沉默不语,平心而论,阮家人待他不薄,二哥三哥从不拿他当外人,好到可以挤在一张床上,当然这种话不能让江韶年听了去,以免又生出事端。
  
  江韶年揉了揉江韶矽的脑袋,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听话,以前是我不对,我现在能给得起你一切,你不需要再寄人篱下了。”
  
  江韶矽有苦难言,只得默然点头,缩进了被窝里。
  
  阮陌寻摔了花,他来时的路上见花店里的鲜花开得娇艳,就买了一束想让五弟开心,哪知依旧被拒之门外,少爷脾气也不由被逼了出来,破口大骂:“这他妈也太憋屈了吧!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结果连人影子也不让见!这住院的钱还是我们阮家拿的呢!”
  
  周佟怕屋里那主儿提枪出来,急忙护着自家少爷:“哎呦三爷您就别嚷嚷啦,小心叫人听了去,不好。”
  
  江韶矽自然是听得见的,手指抓紧床单连骨节都发白了,江韶年起身要去开门,低声咒骂:“他娘的我说要欠阮家的钱了么,我现在就叫他滚!”
  
  江韶矽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匆匆忙忙要下地阻拦:“哥!你别动他,他说的没错!”
  
  江韶年瞧见弟弟光脚踩在地板上,小身板因着没站稳摇摇晃晃的,不得不回身将其抱起放回了床上。江韶矽揪住了江韶年的衣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恳求:“哥,见一面总可以吧。”
  
  江韶年心里一紧,他对阮家有误解,总觉得人人都占了他弟弟的便宜,他的宝贝弟弟是用身体换取荣华富贵。现在他的心头宝主动提出要与阮家人见面,他心里就跟堵了个疙瘩似的。
  
  开了门,江韶年面无表情的说道:“进来吧。”
  
  十多天了,阮家人终于能进门了,自从江韶矽意识清醒起来,他们就鲜少再见他。阮陌寻侧着身子从江韶年身边走过,有些沉重的坐到了椅子上,与江韶矽面面相觑:“老五,可不带你这样的啊。我是你三哥啊。”
  
  江韶年就站在房里,江韶矽无论如何喊不出来,只得挤出一个笑容,颇有些惨兮兮的模样:“现在不是进来了么。”
  
  阮陌寻伸手去摸江韶矽的额头:“五弟,好些了么,前几天还听护士说你发烧了。伤疤怎么样了,愈合了么。”
  
  江韶矽用余光扫到了江韶年不悦的表情,急忙不动声色的躲过了阮陌寻的手,低头匆匆答道:“好多了,过些日子就能出院了。”
  
  阮陌寻挠了挠脑袋:“来的时候买了花给你,可惜刚才让我给摔了,等你回家了我叫人再买一些回来,你放房里养着,我有个琉璃花瓶,倒可以送给你。”
  
  江韶矽不知要如何和老三解释自己,回不去了。他垂下眉眼呵呵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最近有去听戏么。”
  
  阮陌寻点了点头:“昨儿个张卿光特意请客,我们在戏园子里喝酒听戏,还提起了你,他说等你病好了就包场给你庆祝。”
  
  江韶矽通过阮陌寻认识不少富家子弟,这群狐朋狗友有时倒是极义气的。他低声说道:“替我谢谢张家少爷了。”
  
  阮陌寻奇怪的瞅了江韶矽一眼:“你怎么怪里怪气的,平日里他花钱也不见得你这样上心。”
  
  江韶矽半晌接不上话来,小心翼翼的瞧了江韶年一眼,只见江韶年倚在门板上装作若无其事。
  
  阮陌寻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喜笑颜开:“五弟,我们马上就有大嫂了,大哥要结婚啦,爸爸为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
  
  这在情理之中,江韶矽并未觉得新奇:“是宋家小姐么。”
  
  阮陌寻神秘兮兮的附在江韶矽耳边说道:“大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这几天在家里尤其烦躁。大哥那个人,在家一个样,在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前些天在家正发着火呢,结果宋家小姐打来了电话,他又装作一本正经。我瞧着都闹心。”
  
  江韶矽忍不住乐了:“他活该。”
  
  阮陌寻一怔,摸不着头脑:“恩?”
  
  江韶矽急忙摆了摆手:“没什么。”
  
  他心里暗自高兴,阮陌臣不痛快,他就舒坦的一塌糊涂,阮陌臣遭罪,他就欢喜的昏天暗地。总之,他想,阮大少爷,你的报应终于来了。
  
  两人正说着,门被敲响了,江韶年不耐烦的开了门,来的是自己的人,那小兵先敬了个军礼,尔后简明扼要的一通报告。
  
  江韶年从裤袋里摸出烟来,愤恨的点燃放在嘴里吸了一口:“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办,谁爱管这事儿就让谁去吧,老子不干!”
  
  士兵似乎很有准备,声音洪亮的通报:“江团长,胡司令说了,非您不可,请您速回司令部!”
  
  江韶年回头瞅了瞅自家宝贝,颇为为难。阮陌寻知道这是个机会,暗地里捏了江韶矽一把,当做暗示。江韶矽十分配合,当即说道:“哥,正事要紧,我和三…三少爷说一会儿话就睡了,你不用担心我。”
  
  江韶年冷冷的扫了阮陌寻一眼,似是给了对方一个警告,便跟着士兵走了。
  
  人前脚刚走,阮陌寻一把就抓住了江韶矽的双手:“五弟,他真是你亲哥啊?”
  
  江韶矽甩开阮陌寻的手,往后一瘫,抬脚蹬了蹬阮三爷:“先别管这个。哎,三哥,我想吃西点,就咱们上回去的那家,那儿不是还有个洋妞儿的么,大鼻子蓝眼睛长得奇怪极了。还有我赌的那匹马,后来怎么样了啊,到底赢没赢,你让张卿光悠着点儿,敢让我知道他糊弄我的钱,我可要找他算账的!”
  
  阮陌寻点头如捣蒜:“放心放心,张卿光跟咱们交情好,决计不会贪咱们的钱,我回头给你问问,兴许是赌输了,不然怎么不听他再提起?”
  
  江韶矽白了老三一眼:“怎么可能,我赌运很好的。”
  
  阮陌寻把周佟唤了进来,吩咐了几句,周佟拿着钱巴巴的给五少爷买蛋糕去了。
  
  这一天犹如放风,阮家人很快知道江韶年被召回司令部,阮富山什么也不做了,跳上汽车就往医院赶,进了病房就抱着养子哭:“韶矽啊,爸爸终于见着你了。”
  
  江韶矽拍着养父肥胖的身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阮富山是爱他的,这一点他已经确信无疑,他完全可以相信阮富山为了他愿意散尽家财。他对阮富山也有心软的时刻,尽管他曾经伙同别人毁了阮富山一生的心血。
  
  离出院的日子越近,他越觉得一切皆为虚幻,走出这扇门,他就跟阮家再无瓜葛,恐怕再没有人唤他一声阮五少爷了。
  
  阮富山舍不得放开养子,声泪俱下的劝说:“韶矽,你就这样舍得扔下爸爸不管么,我待你这样好,你就要跟别人走了么。爸爸想好了,只要你留下,我可以连你哥哥一起当儿子养。”
  
  江韶矽叹了一口气:“父亲,这话千万不要让他听到,否则他要生气的。”
  
  阮富山转念一想,也对,江韶年哪会让他占了便宜。
  
  江韶矽下巴抵着阮富山的肩头,轻声说道:“父亲,对不起,我骗了您。”
  
  阮富山老泪纵横,老三赶紧递了帕子给他,他拿过擦了一把脸,又把江韶矽搂在怀里:“爸爸说过,你进了阮家的门,以前的事我不会计较。韶矽,你可是给我敬过茶,给祖宗牌位磕过头的。”
  
  江韶矽没有做声,他去意已决,此刻阮富山搬出千种万种的理由他都付之一笑,再去费口舌也是徒劳,不如默然以对。
  
  阮富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切的问道:“韶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责怪过爸爸,所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就要走。”
  
  江韶矽不由一怔:“恩?”
  
  阮富山挥了挥手赶阮陌寻出去,这才开口:“就是杜老板那件事。”
  
  江韶矽表情一沉,偏过头去,他实在不愿想起这往事,阮富山唯一做错的,就是曾经把他送给了杜靖棠。可他已经让阮富山付出了代价,这事就算扯平了,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已经谁也不欠谁了,不必再提。”
  
  阮富山还想再说,可瞧着江韶矽一副决绝的模样,心知对方心意坚决,不由黯然,心底似被瞬间抽空了一般,很是伤心。
  
  末了,他说:“你大哥就快结婚了,到时候你要来啊。”
  
  江韶矽回过头来,平静如水的望着阮富山,这个老男人对他视如己出,倾尽感情,他却给这男人找尽了麻烦,为其平添许多无妄之灾,若没有他,阮家不至于有今日今时,连家财都差点守不住。而今,在他即将离去之际,他终是又唤了一声:“父亲。”
  
  阮富山刚擦干的脸,又被泪浸湿。
  




58

58、【 新 生 活 】 。。。 
 
 
  胡万七趴在桌前自己卷了一只烟卷,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尔后伸手递给江韶年:“来一支?”
  
  这是司令亲手卷的,江韶年很识相的接过,握在手里却没有点燃,毕恭毕敬的站在胡万七面前。
  
  胡万七指了指沙发,江韶年顺从的坐下了。他仔细的看了看这个让他又爱又头疼的江团长,不禁感叹:“你恐怕是胡家军里最年轻的团长了吧。”
  
  江韶年微微颔首:“这都要归功于司令的抬爱。”
  
  胡万七点燃了烟卷,开始吞云吐雾:“余北定的那批残军,我想按你说的来处理。”
  
  江韶年抬了头,明亮冷峻的眸子波澜不惊:“我全听司令的。”
  
  胡万七嘴巴一咧,笑了:“你别紧张,我并不是想让你替我背什么黑锅。对于这件事我也是有着考量的,这百十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养固然是养得起,可我近日一直寻思着,斩草要除根。这批人原先都是姓余的,跟我胡万七根本不是一条心,现在余北定死了,他们倒想起我来了,我这心里总有个疙瘩抹不掉。你说的对,他们就是墙头草,指不定哪天刮来一股风又把他们给吹到别处去了。”
  
  江韶年对于这档子事已经不再热衷了,他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军内,当即就想推给别人:“我这个人没有读过多少书,扛枪使炮脑袋挂裤腰带上给您拼了命的打仗都不成问题,就是台面儿上讲讲话我干不来。杀他们固然容易,一梭子就能扫倒一片,可也总要有个理由不是,我嘴笨,怕是到时候把话给您说偏了。”
  
  胡万七哈哈大笑:“你哪里嘴笨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一通言论是想推得干干净净是吧。”
  
  江韶年急忙坐正低下头来:“不敢。”
  
  胡万七吐出一口烟气,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这事儿非你不可,若交给韩苏,他倒不一定有你做的漂亮。况且,他是一直支持把这批残军留下来的。”
  
  尔后,胡万七仿佛给了江韶年一个鼓励,如同赠送了他一份大礼,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这批人我交给你了,随你怎么高兴吧。”
  
  阮陌杨是从学校一路飞奔而来的,他接到了阮陌寻的电话,为了见那想念之人,抛弃了课堂上的学生,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学校大门。
  
  江韶矽瞧见扶着门框气喘如牛的阮家二公子,含笑问道:“二哥,怎么这样慌张?”
  
  阮陌杨抚着心口,缓慢的挪进了病房:“我怕晚了,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阮富山皱了皱眉头:“小赵没跟着么,你怎么自己跑着来了。”
  
  阮陌杨站在了父亲身后,死死盯住床上的江韶矽:“我等不上他了。爸爸,我想和韶矽单独呆一会儿。”
  
  阮富山叹了一口气:“也好,你们兄弟俩感情最好,这么多天没见,是要好好谈谈了,只怕日后机会难寻。”
  
  房里只剩下江韶矽和阮陌杨,江韶矽笑嘻嘻的瞅着二哥:“你最近和秦淑欣怎么样啊,大哥都要结婚了,你也要有点动静啊。”
  
  阮陌杨俯身抱住了江韶矽,不答反问,声音低沉而透着哀伤:“你真的要走么。”
  
  江韶矽安慰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背脊:“怎么都来问我这个问题。我找到了亲哥哥,自然是要同他一道生活的。”
  
  阮陌杨愈发抱得紧,他把脸埋在了江韶矽的颈间:“我以后还可以常去看你么。”
  
  江韶矽沉默了,江韶年讨厌阮家人,严禁他与阮家人再来往,这一别,恐怕再难如同往常。他把头靠在阮陌杨的肩头,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
  
  阮陌杨闻着江韶矽身上的味道,沾染了药水,是医院刺鼻冷硬的气味,他努力嗅了嗅,企图找回一点江韶矽自身的气息。他想,难道我最后记得你的,仅仅是这样?
  
  他捧起了江韶矽的脸庞:“你说过喜欢我的。”
  
  江韶矽点了点头:“恩,我喜欢二哥,很喜欢。”
  
  他的额头抵着他的:“那你留下来好不好,你喜欢我,就留下来。”
  
  江韶矽与他四目相对,末了,轻声说道:“这不是理由。我不能因为这个就…”
  
  他把手指探进江韶矽的头发里,厉声打断:“让你离开的理由又是什么。你和他之间…简直就是背德沦丧!”
  
  江韶矽推开了阮陌杨,眼神凌厉,为什么总有一些不相干的人来提醒他,他和江韶年的事,外人凭什么来指责,先是唐小五,后是阮陌杨,这些人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爱情,外人懂什么!
  
  阮陌杨跌坐在椅子上,顿时清醒了,冷静之后把头偏向了别处:“你要离开阮家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
  
  两个人一直坐到日落西沉,夕阳余晖从窗口斜射进来,染红了苍白的墙壁,江韶矽的半边脸也蒙上了一层暖色。
  
  江韶年推开房门,瞧见暖光之中弟弟安静美好的模样,他走上前去抚上江韶矽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晚上想吃点什么。”
  
  两张相似的脸,彼此对视,神情温暖,余辉之中的静好,仿佛他们的世界再也走不进第三个人。阮陌杨默默起身,连告别都似乎变得多余,他毫无声息的合上门离开。
  
  出院那天,杜靖棠老远就迎了上来,嘘寒问暖很是殷勤,江韶年把江韶矽搂在怀里生怕被人看去一眼。把江韶矽在汽车里安顿好,江韶年忽然对杜靖棠说道:“杜老板,照顾好唐小五。”
  
  杜靖棠这时候才收回目光,盯住江韶年嗤笑一声:“怎么,现在才想起老相好来了。可惜我没这个义务,唐小五已经不在我那里了。”
  
  江韶年略微沉思,抬头试问:“他回司令部了?”
  
  杜靖棠对汽车里的江韶矽招了招手,却又被江韶年挡了个正着,他只得直起腰板不耐烦的说道:“我怎么知道,他要走便走,我救了他,难不成还要留他一辈子么。”
  
  就在江韶年和杜靖棠周旋之时,江韶矽的目光始终都在路对面的拐角处,阮富山和阮陌寻就站在那里,与他遥遥相望。
  
  他望着他们,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江韶年拉开车门坐在他的旁边,车子开动之时,江韶矽一只手伸到了车窗外,缓缓的挥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告别。
  
  他觉得,有些事情是会成为习惯的,一旦割舍,就要做好挖心挖肺般疼痛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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