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洛见她这样,便有些傻眼,他没想到老师会和哥哥一样为他掉泪,所以他抿起嘴,垂下眼帘,暗自感受那双大人的手所带给自己的温度。
“程洛。”曹老师自行收敛,拭去脸上的水迹后,对他正色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次确实不应该,爸爸妈妈打你也是为你好。”
“……”他低头不语。
“所以你要把钱还给他们。”
他默声摇头,认为自己不能白挨打。
曹老师摸上他的发,好言道:“买不了小提琴不要紧,可你不能做这种事。”
“……”
“老师把琴送给你们,但是你必须向爸爸妈妈认错。”
两个孩子都抬起了脑袋。
“老师明天把琴带来,如果你今天回家认错,明天就能和哥哥一起拉琴。”
程洛低下脑袋眨眼睛,心里估算着这个代价。
晚上回到家中,程洛果然主动交上了该交之物,结果免不了又一顿打。他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流程,并且在心底认了,还自觉这个代价挺值得——挺安妥。
所以,第二天,他和哥哥果然得到了一把提琴。
但凡将这类乐器学的稍有成就的人,家里总有两至三把琴,最初的一架铁定是用来练习的“初学者之友”,价格不算贵,但音质也相对普通,不过对于初学的孩子来说,这类琴已算是不错之物了。
程陌程洛轮番摸,脸上不自觉地显现出孩子独有的开怀模样。
曹老师看着他俩的表现,心中也很高兴,揉揉两个小脑袋,她说:“老师教你们拉琴,你们如果能学到长大,到时候再每人买把适合自己的琴——又适合又好的。”
☆、发育的烦恼
三年后,程洛13岁,程陌14岁。
程洛升入六年级,学业一般,已经不是个可以被人夸赞的高分生,当然也不再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生。
他有意让自己变得相对普通,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他必须匀出一部分精力,将其花费在学习乐理上,学完后还要耐心地解释给自己的兄长听,并且手把手的教其实施。这样的学以致用,言传身教,在日复一日中成为了某种习惯,令双方都觉得习以为常而不肯懈怠。
程陌在这样的学习中,身心都得以改变,他时常对着老师和弟弟又说又笑又哼曲,完全一扫儿时的沉闷模样,变得相对开朗。可是因为他辍学在家,且不太出门,身体的发育则是慢之又慢,以至于令弟弟觉得疑惑不解。
在某个周末的下午,程洛趁家里没旁人,开始抓心挠肺的研究兄长——
“哥,你让我看看下面。”
“嗯?哪里?”
“下面。”程洛说着就拉开程陌的裤子。
程陌没在意,从小到大都是弟弟帮他穿衣解带,所以根本不会在意什么,然而今次他却听到一声问:“你怎么一直不发育?你还比我大一岁。”
“发育是什么?”听弟弟这么一说,程陌不明所以地抬头询问。他平时与外界接触少,自然不了解相关知识,所以程洛看他一脸懵懂,眨眨眼睛说:“就是……就是长毛。”
“长在哪里?”他继续问,手则下意识地伸进自己的裤子里。
“到处都长!”
他听到对方气咻咻地说明,同时感觉弟弟在阻止自己那探入裤内的手。
“你别碰。”
他得了这声令,果真把手缩了回来,然后他又听见一连串的牢骚。
“麻烦死了,我连手臂上都长,以前不是这样的。”程洛气得拉扯哥哥的手往自己身上揽:“你摸,是不是很难受?”
程陌凝神探摸,确实感觉不似先前那样,但也说不上什么不好,觉得不至于夸张到需要生气的地步……
“手上还好,糟的是上面和下面,长得一塌糊涂。”程洛一翻身,仰面躺在床上,并将脑袋枕在哥哥的腿上,口中又补了一句:“脸上还长了痘。”
程陌“卟哧”一笑,觉得难以想象这个毛茸茸又长满痘的弟弟,于是开口问:“那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程洛半睁着眼睛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就是个讨人厌的模样!”他用手磨蹭哥哥的手臂,感觉上面滑得让他羡慕,他边揉边说:“要是爸妈现在想扔了我,我也不恨他们——怪不到他们。”
程陌自觉很久没有摸索过弟弟了,便闭着眼睛低下头,将手掌轻轻安放在那颗脑袋的脑门上,一摸之下,触感果然稍带油腻,并时不时地触到个小突起。
“疼。”程洛皱脸抗议。
程陌当即提起手,笑回:“油。”然后他用另一只手再去碰,划过鼻梁,游至面颊,停顿在了唇角边。他皱皱眉,触感提醒他那里颇为不同,可是他又难以想象,所以在稍待片刻后,又仔细地摸起来。
程洛随便哥哥怎么捉摸自己,睁着眼睛看对方的表情变化,看着看着他也抬起一手从下方举至程陌的唇边,那里还没有显现任何,依旧是张清澈洁净的脸,然后他说:“哥哥以后也会长胡子。”
“和你一样?”
“差不多,我们都是男的,都会长。”
程洛没意见,只要和弟弟一样,他完全不抗拒。
“唉……”程洛则重新支起身,认命般说:“我先长,看看自己能长成什么样,以后哥哥再长时就有经验了,真麻烦……”他挨近哥哥并排坐,随即又轻声说:“我们还好,只长毛,女生更惨。”
“怎么了?”程陌疑惑。
“我听说她们长馒头包,还带血。”
“啊?”
“胸上,会这样。”程洛拱起一手,鼓成小山状,按在哥哥胸前,又将哥哥的手覆在其上,说:“像这样,本来和我们一样是平的,慢慢就会鼓出来。”
“真奇怪……”
“学校里的那帮傻缺,整天都在讨论这个,我以前没注意,现在看女老师和妈妈,确实都是这样的。”
“曹老师也是吗?”
“是。”
“……”
程洛挠挠头,继续说:“血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没听明白,好像是尿出来的。”
“啊?”程陌皱皱脸,觉得不可思议,便由此评价一句:“真可怕。”
程洛则歪头靠在哥哥的肩上,庆幸道:“还好我们都是男的。”然后他出手搂住哥哥的腰,顺势往后一躺,脑内没啥想法的闭眼睡觉。
父母在下午四点后归来,连带的吵醒了睡梦中的俩兄弟,程洛揉着眼睛看看钟,便起身走去厕所,将自己关在里头,憋了刻把钟后,他走将出来,头脸都干净清爽了少许,随后他又换衣物。
程陌听着他的动静,便问:“阿洛今天也要去?”
“嗯。”程洛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回答:“晚上六点,我现在先和曹老师见面。”说着他又套上黑裤子,嘴上继续嘟囔:“老外真麻烦,隔三差五就办交流会,几乎每星期都有。曹老师的英文不好,总拉着我当翻译,我都快笑话她了。”
程陌咧开嘴,拉拉弟弟,劝道:“你别这样,曹老师是好老师。”
“嗯,我知道,不然我才懒得理她。”他说完又翻出一个小领结,却没有及时带上,只是收在琴箱里,便转而去穿鞋袜,待到一切就绪,他又凑近哥哥耳边说:“我今天还给你带吃的,你晚上等着别睡。”
程陌闭着眼睛冲他笑,心领神会的不言语。
程洛见他显出这样的表情,轻轻捏一下哥哥的手掌,他以此表示自己走了,便拿着琴箱踏出门,眼中则完全无视父母的存在。
☆、所向前程
程洛和程陌从几年前就跟随曹老师学小提琴,老师是无偿奉献自己的业余时间,利用中午或放学的课余,将他们两个零起点的学生教导至今日这个水准,却完全没提一个钱字。
孩子们心知肚明,平日里对老师的感情也是好上加好,吃饭聊天玩耍都在一起。后来渐渐发现曹老师还是个挺会来事的人,除去学校上课的时间,校外生活被运用的丰富多彩,她自己和朋友搞了几个兴趣班,搞来搞去竟然搞大了,时不时的会去演出几场,并且似乎也和外籍学校有瓜葛……
程洛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搞的,只是随着老师奔走,从一开始凑个人数拉拉琴,到现在能单独在人前露脸表演,总之老师让他干什么,他就没怨言地去做。
之所以那么听话,其实是有两个原因:第一,自然是觉得曹老师不错,教了他又给他机会;第二点便是这机会偶尔会给他带来一笔小财。
程洛还是个孩子,对于小财的概念很简单,他和哥哥没有什么钱,却需要钱来买一些日常所需的乐材,父母并不支持他们的爱好,而程洛也懒得问他们要,所以只能想尽方法赚钱。
这天傍晚,他参加了一出常规交流会。说是会,其实就是个派对,很多大人小孩,以及很多吃的喝的,东西都是随便拿,吃到兴头上便随手拉一曲,周围的人一定蹴足聆听,末了鼓掌加冕。
程洛很熟悉这样的聚会,所以并不兴奋,也不嘴馋,跟在曹老师身后走走停停,左右探看那些金发碧眼的小鬼头,觉得他们窜来窜去的很是活跃。然后他跟着老师坐去一张圆桌旁,那里还有个女人落座其中,正对着他的老师调侃说笑。
程洛见那女人一手拿着一根细长的女用香烟,没来得及点燃就开始叽呱乱扯谈,他便百无聊赖地看向其他地方,完全不想融入话题之中。
“我刚下飞机就跑来见你,我对你不错吧。”那女人举着烟笑说,然后又叹了口气:“唉,我也只剩你这么个老同学在联系联系,想当年的‘女子党’多壮大,现在好了,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全都围着老公孩子转,连个短信都不发。”
曹老师听着她的牢骚,认为全是事实,所以只做苦脸一笑,而她则继续说:“我是铁了心的不婚主义,不过你怎么也没结啊?你不是之前就喜欢孩子吗?憋到现在都没找男人,你不打算自己生了?年纪大了生孩子累。”
曹老师听罢,慢条斯理的回复道:“就像你说的,有了家庭就要围着它转,我其实更喜欢和小孩子玩,像现在这样,既能做自己想做的,也没任何压力,多好。”
“嗯,好。”那女人挑眉笑应,眼神一溜地盯上了坐在旁边的程洛。
曹老师见她留意了,便适时地开口介绍:“Amy(艾米),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孩子。”
“嗯,猜到了。”女人一手抵着腮帮,身子倾去一边,慵然地靠在椅背及把手上,拉开一些距离来审视面前的小孩。
程洛不知她用意,只觉对方眼神中参杂着不明朗的挑衅,所以也没好气地回看过去——他自觉不怕她!
Amy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坐直身体她对向前方,评价一句:“倒是有些范儿,气势不错。”
“你能给他一些机会吗?小机会就行。”曹老师趁机附和。
程洛听了这句就知道是好事,便松懈下一些警惕,开始认真听她们的谈话,而那女人则“嗯——”出一声,挑眉后仰,翘起二郎腿说:“那要看他是什么表现,不好□的孩子难伺候,我可没你那份爱心。”
曹老师笑笑,转脸对程洛说:“去给阿姨拿份蛋糕来。”
“是姐姐!”Amy更正道。
曹老师又笑笑,摇着脑袋继续补充道:“姐姐喜欢吃巧克力口味的,挑好看的拿。”
程洛得令,跑着去了。
Amy见孩子已远离,便面露正色地问:“这样可以吗?做老师的不是应该尽量保持孩子的天真烂漫吗?你想让他那么早就涉足金钱利益关系?”
“他的家庭确实有些困难,而且还有个失明的哥哥,缺钱是事实,赚钱也是避不了的事。与其将来误入歧途,不如现在就指明一条道路,让他试试也好。”曹老师悠悠地解释后,瞥了一眼前方之人,又说:“只要你别唯利是图就行。”
“哈!你这是在骂我见钱眼开。”Amy哇道,神色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曹老师则不理她,继续说明:“他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你待会听他拉一段。”
“怎么?天才?”
曹老师摇摇头:“不可能。但他有他的能力,这个年纪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此时,程洛已端着大盘走近,Amy偷溜他一眼,又换了一边翘起二郎腿,很有深意地回出一句:“我的评定是很严苛的——”
Amy当着程洛的面,故意不聊正题,哼哼哈哈的瞎扯私事,程洛听着听着就没了兴致,看看周围,他惦记起给哥哥带些好吃的回去,深怕东西都被别人拿光了。
曹老师见他左顾右盼,便放他自由行,于是他走走停停,得空就吃两口喝两口,再听听旁人的偶尔献艺。
过了一会,孩子们在大人的召唤下,被聚集在一起,开始做正式的交流。
程洛听了几首提琴曲,觉得他们没哥哥拉得好,倒是不对自己做任何的比较。又过了一会,他在众目睽睽下,将提琴架上锁骨、肩颈之间,开始了自己的演奏。他不是个害羞的孩子,也不在意他人的想,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觉得别人全是大傻冒,所以他看看周围的景和人,自己选定了一首曲子,拉震琴弦,绘出一片景,也述出一些情——
今晚,他们处在一个露天派对中,青草油油,被风吹出了淡淡的香。草坪上方拉着一些小彩灯,灯下食物缤纷,人员流动,眼见是一幅流光溢彩的美景,程洛在这样的景致下,自然不会失了氛围,他不挑那些显摆技艺的名曲,也不选太过张扬的华丽热乐,只是合着风韵奏出一曲独奏:
轻柔渐起的音,带过一阵伏草的微风,在恰如巧的时刻打了个弧弯,奏出一层层的波纹,好似喘息,好似神动,音成了跳将的符,绕着风,缠着叶,随着时间川流而上。隐隐波动,暗暗啼笑,有时深刻,有时脆响,有时又在尖锐中震慑心扉,全然是一出不安分的动,然而琴弓上下振幅,动荡间集整出了阵阵的浪,推波助澜后却在最后像是被谁轻拍一记,不安分的音顿时逆转,乖而巧,柔而和的规复到原位,随即又捎带暖意地铺涌入心间,填塞满整个心房后,它却悄无了生息,就此安静下来……
程洛半睁着眼睛看地,眼中并不聚焦,拿着弓与琴的手也保持着结束时的动作。隔了三四秒,他放下了琴,周围随即惯例地响起掌声。他不在意旁人,只看向曹老师,他知道老师今天有意在人前推举他,可他没有选复杂的曲目,短短两分钟的慢曲没法表现什么技艺,所以他盯着那两个大人的举动,不知情的猜测。
“你觉得怎样?”曹老师一边拍手一边对着程洛笑,脑袋却是倾向一边问。
Amy没有正面回复,只是挑着眉毛指摘道:“想要出名就得师出名门,你那名气——不行。”
曹老师听着这话,苦脸笑笑一耸肩。
Amy则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条,转身走向旁处,口中丢下一句:“我来安排吧。”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参考曲:
《never meant to belong》中的一段小提琴插曲,以下链接是截取后的小提琴乐,有兴趣可以听一下。
☆、小实惠
晚上十点半,程洛回到家中,家里已是一片暗色,他将手上的东西全数放于厨房,蹑手蹑脚地去睡房叫哥哥。兄弟俩到如今都和父母共用一间屋子,只在床与床之间拉了快布帘作为分隔,他不想惊动无关的人,所以放低了身姿摇程陌。
程陌等他等的迷迷糊糊,受了他的碰便“嗯”声坐起,摇摇晃晃地跟随弟弟的拉拽,来到厨房。
程洛关上房门,打开一个个盒盖,凑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