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头上又是一个大包。
刘理轻轻地按按那个大包,哟,死疼死疼的。
他撸撸鼻子,刚才又吃了面条,现在肚子饱得不得了,他得消化消化。
刘理背着手,消化了一路的面条,到家里肚子好不容易松快了点,于是干净冲个凉水澡,钻到床上睡去了。
本来晚上想做点活的,被顾浴洋一闹也没做起来,这样进度可能就要稍微紧一点了,刘理想着今晚早早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干活呢,不然以后可没这慢悠悠的时间出去串门。
还好刘理的睡眠质量不错,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刘理则是被别人的敲门声吵醒的。
看看表,正好七点钟。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准时。
刘理磨蹭着起来开门,门打开,忍不住咕哝了句:“你怎么又来了。”
门外站的还是顾浴洋,笑意盈盈的,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第七章
八月初起头,一些黄金梨和飓风葡萄提早上市了,大清早有蓝皮小车拉着圆滚滚的一车梨子来到刘理的裁缝铺子下面,一箱箱往水果铺子里搬梨子,刘理站在窗户边看了会,鼻尖似乎能隐约闻到梨子馥郁的香气,他看得肚子胡乱叫起来,只好转身去安分地做活。
上回收到妈妈的信后,都过去两个礼拜了,家里应该收到他的回信了吧。
前三个月的钱又存起来一些,也该往家里邮了。
——刘理边做着事,边低头胡思乱想着,外面有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叽呀叫了一声,刘理的手不小心抖了下,他拾起桌边的手绢,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望望窗口那只站在太阳花下头的小麻雀,低头去仔仔细细地剪一条直线。
前头顾浴洋来了以后,现在也过去两周了。这十来天里,顾浴洋还会不时地过来一趟,有时候带些吃食,有时候又带两本那种国外的服装杂志,说到那些杂志,里头的衣服样式确实新颖别致,学校的女老师们大多懂英文,有的人看见其中一本,拿起来翻过一遍,便缠着刘理要他做里面一套浅蓝色的千鸟格套裙。
刘理这不正在做着呢么。
杂志后头附加的寥寥几页裁剪图,女老师给刘理翻译了一下,大致写了写过程,刘理便看懂了,虽然看懂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便好言好语劝那女老师不要乱花钱,女老师口头说着好好好,第二天就把布料送到了裁缝铺子里。
刘理没办法,只能一点点做起来,昨晚熬夜用衬里做了个大概样子出来,和书上的果然差很多。
刘理知道,杂志上那些人不是普通裁缝师傅而是真正的大师,光他们震撼性的剪裁线条就不是刘理一个晚上的琢磨能搞出名堂来的,不过他也只能瞎琢磨,能做就做得,做不了,只能赔布钱给人家老师。
正埋头耍着剪刀,外面有人敲门,正好是楼下水果店的老板,刘理心头难得猥琐地一喜,猜是好心的老板来给自己送梨吃了,赶紧放下剪刀撒欢一样跑去开门。
门外站的就是水果店的老板,不过老板手上没带着梨子,倒是他后头跟着个漂亮姑娘,高高个子卷卷头发,头发还带点紫色的,那从没见过的绚丽发色让刘理目瞪口呆。
“是刘理吗?”那姑娘的弯眼睛一笑,挺白净的脸没怎么化妆,但头发的颜色实在太惹眼了。
穿着白背心的水果店老板也不住地瞅着他带来这姑娘的脑袋,紫色的头发啊,不知道有多奇怪,这姑娘一路走来肯定一堆人指点着她瞧吧。
刘理被那姑娘的一笑晃得心头小鹿乱撞,傻不愣登地点起头来,眼睛还不时望望姑娘脑门边飘荡的两抹紫色,心里也觉得稀奇得很。
学校最会打扮的女老师,也是一头黑发飘飘,刘理见过大街上有带着大相机的外国人,头发有的是金黄色,有的是深红色,外头有些时髦的阔太太倒是会染头发,大多都是染棕色的吧,刘理就从来没见过紫色的头发。
那姑娘扭头对老板一笑:“谢谢你带我过来,麻烦你了。”
刘理把那姑娘让进门,店老板便说要下楼去拾掇梨子,着急走了。
老板走开,刘理又好好打量起这姑娘的打扮,蓝布的牛仔裤,很大的裤腿,肯定比刘理的裤子还大,棕色格子短袖棉布衬衫也松垮垮的,大热天的脖子上还松松搭了条藏青色的薄巾,姑娘跨的包倒是简单,刘理也有一个,墨绿的军用包,上面印着红色的五角星。
“我叫梁蔓,我是顾浴洋女朋友的姐姐。”那姑娘笑道,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衬得她的脸越发白,像刷过粉的墙似的。
哦,原来是小顾对象的家里人。
怪不得了,刘理就想自己没招惹过这样奇奇怪怪的丫头。
“你好,你好。”刘理搓气手,满客气:“你坐吧,坐吧。”
姑娘的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四下转头看了圈:“坐哪啊?”
“就那,就那。”刘理指指自己的床,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边没有客人坐的地方,那些老师来的时候要么站一会就走,要么就坐自己的床,房间里是有个靠背小椅子,不过咯人得很,四条腿都不一样长,刘理都不好意思让客人坐这破椅子。
再没头脑,总还是要面子的嘛,要面子是人的本性。
那姑娘倒不嫌弃,笑了笑,一屁股在刘理床上坐下。
一坐下,她就发现了刘理放在床头的那五六本杂志,都是顾浴洋带来的,放了几天了,刘理每天都要拿着翻上几页。
“这是我妹妹的书吧?”梁蔓也拿起书来翻,翻了一会,咕哝一句:“其实早都过时了。”又把书都扔下了。
然后她抬起头来,刘理正忙着找杯子想给客人倒个水,可他就一个搪瓷杯子,又拿来喝水又拿来装饭,哪能拿出来招待客人呢。
“你干吗呢。”梁蔓问道。
刘理脸红通通:“我记得我另外有个玻璃杯子的,你等等啊,我找出来给你泡茶。”
梁蔓噗嗤一声笑:“诶,我不渴,不想喝水,你过来。”
她像招小狗一样招招刘理,刘理便挺不好意思地坐过来了,坐在自己平常开纽扣眼子的那小板凳上。
“我妹子跟我讲,顾浴洋最近对她都没心思,去找她就是问她借服装杂志,我妹妹去顾浴洋家看他,他还要出去,问他出去做什么,他说去找刘师傅,就是你了。”梁蔓望着刘理:“刘师傅,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但我觉得你人不错,骗不了人,你跟我讲,顾浴洋是不是压根没来找过你?”
刘理被问得很是莫名,顾浴洋确实是来找他的嘛,他老老实实地答道:“顾浴洋就是来找我的啊。”
梁蔓一瞬间表情有些不满,她回头去看那些杂志:“做得是挺像的,还把书都拿过来放你这了,他说他最近对学裁缝有兴趣,还说什么你这儿环境好,能看得进东西,不过他这个人,我妹看不清,我怎么能看不清,就他,这辈子都不会对裁缝有兴趣。”
她重新看向刘理:“刘师傅,我妹跟顾浴洋在一起很多年了,两人从小就认识,感情很好,以后一定会结婚,我妹为那男的付出了很多,刘师傅,你应该有家室了吧,有妻子吧,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一个女人为男人付出时的艰辛。”
梁蔓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里的光有点像冰凌折射过的样子,一道道的,慑人。
刘理又傻子一样懵了半天,实在不懂梁蔓要说什么,倒想起来要先反驳一下,“我没对象啊。”
梁蔓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刘理一遍,脸部表情终于变得轻松了些,笑起来,笑得跟朵花似的:“刘师傅,我就不绕弯子了,就这些外文杂志,虽然是服装杂志,但我知道你肯定也看不懂,那肯定就不能是拿给你看的了,这种书拿出来,肯定是给女人看的吧。”她顿了顿,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吧,我妹就是怀疑顾浴洋在外头有人了,也怀疑他说来找你是骗她的,刘师傅,我妹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人,你跟顾浴洋认识有段时间了吧,应该能知道顾浴洋是个什么货色,照理说,你这么好的人,应该不忍心看顾浴洋个兔崽子骗我妹那么好的姑娘吧。”
梁蔓一口气摊了牌,似乎浑身轻松起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银色铁皮的薄薄盒子,打开,居然抽出根烟点上了。
刘理在家时,乡下老太太有的喜欢抽烟,但都是抽土烟,再不然刘理在大街上扒着橱窗看电视时,看到有些穿旗袍的漂亮女人抽过长杆子烟,但刘理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水灵灵活生生的姑娘抽烟,抽的还是刘理从没见过的烟,长长细细的一根。
“你就跟我说吧,顾浴洋是不是在你这儿跟别的女人约会,要不然他就出去找那个女人,拿你做挡箭牌……”梁蔓吐出一口烟雾,说道。
“没……没……”刘理被烟味呛到,打了个喷嚏:“……顾浴洋就是来我这里的,书也是拿给我看的,没在我这里找过别的姑娘。”
他撸撸鼻子,感觉自己又想打喷嚏,本来准备忍着,还是没憋住,一个喷嚏打出来,又咳嗽了两声。
刘理做人不够灵活多变,但他也听出来这个姓梁的姑娘对顾浴洋意见是大大的有,刘理一直觉得顾浴洋和他对象两人感情是很好的,因为顾浴洋说过他两在一起快三年了,照这么下去,以后结婚是差不多了。
但按照梁小姐的说法,怎么好像是顾浴洋对象家的人不太满意这门亲事呢。
别人家的事情,刘理却是不太好管的。
可梁蔓却并不相信刘理的回答似的,有点不屑道:“刘师傅,你就别替顾浴洋瞒着了,他以前出门都是自己开车出去溜达,车子被他爷爷没收后就懒得动了,成天窝在家里,每次都是我妹妹去找他,两人才能见到面,现在他居然都会乘电车了,还半句怨言没有,逮到空就往外面跑,说他是来你这小铺子的,谁信呢。”
这事还真是难办了。
刘理抓耳挠腮地吭哧半天,也不知道再答什么好,人家不信他的,他还真没办法,他本来就对跟这种聪明孩子的相处觉得很棘手,遇到个有些咄咄逼人的,就更不知道怎么办好。
顾浴洋确实是来他这裁缝铺子的,至少刘理知道的时候就是的,刘理不知道的时候,顾浴洋去做了什么也没跟刘理说过,问刘理也是白问,他哪里晓得顾浴洋在外头有没有其他相好的姑娘了,他跟顾浴洋的关系其实就没那么铁。
窗口外头的槐树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三只麻雀儿,脑袋挨着脑袋,叽叽地吵着,像正挽着手唱歌一样,刘理眼角望着那三只可爱的麻雀,慢慢地有些分心,就有些神游去了。
梁蔓呼啦啦抽完那支长长细细的漂亮香烟,烟灰是接在她随身带的一个小盒里的,一点没掉到地上,她看刘理不答话了,便以为刘理是理屈了羞愧了,正准备乘胜追击,外面扬起一声满快乐的喊声——
“小李子!”
刘理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蹬蹬去开门,外头果然是顾浴洋。
真的是,刘理从没像今天一样这么期盼见到顾浴洋,他马上把人扯进房间,坐在他床上的梁蔓也站了起来。
顾浴洋和梁蔓一对眼,房间里气氛整个就不一样了。
刘理则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对梁蔓说道:“梁小姐,你妹妹的事还是问顾浴洋吧,我说了反正你也不信的,再说我也说不太清,我去给你们借个杯子泡茶,你们慢慢讲。”
说完,刘理便逃难一般溜出了裁缝铺子。
他在楼下水果店磨蹭了十来分钟,讨了两个干净杯子,又提着老板给的五六个黄金梨往自己的裁缝铺子摸,推开门,却发现梁蔓已经不在了。
顾浴洋站在窗户边轻轻捏着朵太阳花的花瓣,一点点搓着,似乎在想什么事,回头看到刘理,便松开手,对刘理笑笑。
“你姐走啦?”刘理问道,想当然觉得既然梁蔓是顾浴洋对象的姐姐,便就是顾浴洋的姐姐。
“我姐?”顾浴洋皱起眉。
“就是梁小姐,她不是你对象的姐姐么。”刘理说着,把杯子放到缝纫机上。
顾浴洋呆了呆,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边笑边扯着刘理的手臂,带他坐到床沿。
“那不是我姐。”顾浴洋忍不住笑得不行:“他们梁家就一个女儿,剩下三个儿子,那家伙哪里来的姐姐。”
刘理就又不明白了,弱智儿童似的望着顾浴洋,脑子里打结。
“小蔓就是我女朋友,她太要面子,人又鬼脑经多得很,做什么都阴测测,她肯定是没脸直接过来问你我的事情,她是跟你说她是我女朋友姐姐,是吧?”顾浴洋大笑:“跟你说,小蔓这人喜欢自作聪明,其实蠢透。”
刘理绕了会,好歹绕了过来,梁蔓原来就是顾浴洋的女朋友,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来跟刘理打听顾浴洋的事情,便绕着弯子来。
倒是想不到自己会就这样见到顾浴洋的女朋友,刘理本来还猜着,不知道顾浴洋结婚时会不会给自己一个请帖,他觉得顾浴洋家请客吃饭的话,饭菜肯定做得很好吃。
刘理老家的好朋友兼好兄弟刘竞,第一次去对象家时就带上刘理了,那家有个老奶奶,做的粉丝煮蛋特别特别好吃。
顾浴洋又笑了许久,躺在刘理床上捂住肚子。
“小蔓还跟你说了什么?”顾浴洋问道,眼角带着点笑出来的泪花:“她跟我说就是好奇想来瞧瞧你这铺子,恐怕也是假的了。”
刘理低头想,不知道梁蔓问自己的事情能不能说,他直觉是不能说。
所以他就不说了,只摇摇头。
顾浴洋目光审视,瞧了刘理半天,把刘理瞧得心虚得手指都不由自主交握在一块搓起来,才收回视线,道:“你刚才带了什么回来,好香。”
“是梨子,黄金梨。”
提到梨子,刘理便又开心了,他起来挑了两个,刚要拿出去洗,顾浴洋说道:“一个就够了,这梨这么大,一整个我吃不完。”
刘理便教他:“梨可不能分,分梨分梨,就是分离了,意思不好。”
“什么鬼道理。”顾浴洋嗤笑道:“就洗一个吧,吃不完才浪费。”
想想也是,万一两人都吃不完,确实浪费,刘理其实也不太信那什么分梨分离的道理,便轻快地拿着一个梨子出去洗了,回来切成两半,大的那块给了顾浴洋。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这个!”顾浴洋拿着大块的那一半,忽然有些兴奋道:“孔融让梨,这个我知道,我看过的。”
“三岁小孩都知道。”刘理不屑。
顾浴洋受到打击,不太服气,抓过刘理的腰,一把把人按在自己腿上,抬头亲去。
跟前也被亲过两次了,刘理不太怵了,却莫名地有点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怎么的,脸头烧得不行,像发烧一般,顾浴洋结束这个充满水果甜蜜气味的亲吻时前,舌头还伸进了刘理嘴巴里。
刘理只觉得自己的唇舌间被顾浴洋吸啜得啧啧有声,那是他生命所经历的二十来年间从来没有的体会,满口都是滑腻的液体,那当然和喝水的感觉是不同的。
到亲吻末尾,刘理抽空喘了会气,问道:“你怎么老做这个?奇奇怪怪的。”
“喜欢呗,不舒服么?”顾浴洋答道,仰着脖子,倒是一脸可爱相。
其实亲个嘴,倒也没什么,再说是男人跟男人,就更没什么了,反正刘理不是姑娘,顾浴洋也不是,倒没什么羞臊的。
但刘理还是难得在意这个,可又被顾浴洋催着吃梨,也就一下子忘了。
下午顾浴洋说家里还有事,跟刘理吃过饭,便提着给刘理带来大麻烦的那些外国杂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