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理慢吞吞地剪着布料,慢吞吞地换好针线,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停下来歇了歇,想再等一小会就好好做事,结果不行。
他歇了很久才重新做起事情来。
结果梁蔓第一次来服装厂找顾浴洋的那天晚上,刘理就在自己的住处接待了顾浴洋。
刚入冬的时候顾浴洋也来探望过刘理一次,大概是看看刘理生活用品够不够的,后来他还给刘理买过暖水袋,后来顾浴洋就再也没来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两人之间开始变得不咸不淡的吧。
想不到顾浴会忽然这样过来,刘理很是意外。
刘理心里还是有在意的以及别扭的地方,现在也没什么重要了,顾浴洋能过来,就让刘理特别高兴。
其实他有在心里偷偷想过要跟顾浴洋变得跟以前一样亲密,没有摸来摸去亲来亲去的那种,就是单纯的亲密,刘理非常想的,他非常想重新跟顾浴洋变得要好。
顾浴洋却似乎跟刘理设想的方向整个相反,他进了门,便直接扣住了刘理的腰,不过也没什么过多的动作,只是把脸埋进刘理的脖子,脸贴着那块的皮肤,用鼻尖轻轻地蹭。
这样,也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刘理却压抑不了心里春草一样的快乐,而且被顾浴洋这样搂住,心里有点暖融融的东西涌起来,简直快要涌到头壳里,涌到刘理的眼眶里去了。
“今天梁蔓来了。”顾浴洋嘴唇贴着刘理的脖子,声音闷闷地说。
刘理点点头,他看到了。
顾浴洋抬起头,看了会刘理的眼睛,叹了口气:“看到梁蔓,你不高兴吗?”他问。
有一些。
刘理有些着慌,自己不太好的心思被人一下看穿的感觉很让他慌乱。
顾浴洋依然搂着他,似乎在笑,笑容又有点说不出的苦。
刘理发现在他两有些远离的这段时间里,顾浴洋有的地方改变了,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以前不会笑得这么勉强。
“你啊……”顾浴洋摸了摸刘理的脸:“你要是没那样看我,我今天就不会来了。”
他的手掌抚着刘理的脸庞,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倒都是很轻柔。
“我今晚睡在你这里,好不好?”
昏暗的灯光里,顾浴洋这样问道。
第二十一章
刘理本来就是有点逆来顺受的个性,对着顾浴洋更是几乎从来没说过任何反话,只是顾浴洋这个要求隐含着一些让刘理担忧的意思——两人之间那暧昧如此不清不楚,像一池被人搅起了河泥的塘水,浑浊不清,连水面的荷叶也跟着摇摆不定,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随风而来,一会被雨打去。
刘理就是那荷叶,左右摇摆得自己都心慌起来,大脑忍不住先摒弃了那些有的没的念头,眼睛只看顾浴洋,既然顾浴洋现在站在他跟前,那就是好的,站在面前的人才是真实的,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顾浴洋看刘理一会发愣,一会又咧嘴笑,脑袋瓜里不知道动些什么脑筋,忍不住莞尔。他在刘理铺着厚实被褥的小床上坐下,拉住刘理一根手指,说道:“好冷,你这里没有暖气就算了,霈文哥哥那小破房子还有杯热水喝呢,你都不给我点热水暖暖?”
说这样的话,顾浴洋当然不是真的稀罕一杯热水,只是看刘理难得闷闷的,想打趣一下罢了。刘理却赶紧冲出门去,在一楼的水房打了满满一壶热水上来,然后给顾浴洋冲麦乳精喝,这麦乳精还是服装厂发的。
勺子在杯中搅动时,刘理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梁霈文还住在城里?”
“先前他被家里逮住过一次,跑出来后就很快出城了,现在应该呆在首都吧。”顾浴洋说,接过刘理冲泡的麦乳精,虽然不怎么想喝这甜甜的东西,还是贴心地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说道:“他走得倒是干净,梁家因为他丢了许多脸,他也不去管,我还真羡慕他什么都不用考虑。”说着,口气好像有点怅然。
顾浴洋这么说明显是话中有话,刘理也听出来了,心里顿时又虚了起来。他低下脑袋,本来提起梁霈文,只是因为白天见到了梁蔓,继而想起梁家那个因为要和男人在一起而做了许多惊心动魄事情的孩子,就提了提。
一提,倒把自己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混沌感又扯了出来。
刘理已经把那个曾经到过裁缝铺子替顾浴洋还钱传话的漂亮青年忘干净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见过梁霈文的,现在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梁霈文这孩子做些事情倒是干脆利落得很,一点不拖泥带水,喜欢男人,喜欢就喜欢了,居然还要跟家里对着干。
刘理心里那一点羡慕原本是隐隐约约的,现在梁霈文的事情被他抬出来仔细想了想,那羡慕就一下子暴涨开来,“啵”的一声,像荷花苞绽开了花瓣,原本鼓鼓囊囊的一小颗花朵,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破开万难地散了开来。
啊,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那叫做羡慕的花朵,怎么能允许它那么自由地开下去呢。
刘理呆呆地想,他是不会有梁霈文的胆识的。
只是,望着顾浴洋,却又抗拒不了。
也不知道今晚顾浴洋会不会再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刘理咬了咬牙,往坐在床头的顾浴洋看去,顾浴洋没看他,似乎也在想什么事,捧着杯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喝麦乳精,忽然他似乎感受到刘理的目光,抬头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晕了晕了,刘理立刻就又晕了。
这天晚上顾浴洋没对刘理做什么事,只是安分地紧紧地搂着刘理,因为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顾浴洋的动作,又被搂住,身上暖暖的,刘理很快就睡去了。
顾浴洋看着刘理的脖颈,心里依旧矛盾得很,他跟刘理两人都像吞了一大盘黄连,肚里满腹苦水,却都不敢戳破那层薄薄窗户纸。
饮鸩止渴,虽然明知不能喝却还是要喝。
顾浴洋又苦笑了下,他都懂得这么高深的成语了,居然还会应用起成语了,毕竟他都回国一年了。
可这一整年顾浴洋都无比想念着美国大街上嫩黄的出租车,他在郊外的住所附近还有个小小的红屋顶教堂,他的房东养着三尾红色的金鱼,每次大敞口的鱼缸被搬到阳台晒太阳时,就会被邻居养的大黑猫紧紧盯梢。
以前不觉得如何的景色,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么怀念,甚至连红头发房东的坏脾气都让顾浴洋觉得可爱起来。
想得太多,徒然伤神,顾浴洋回头瞥到刘理被头发盖住的耳朵,看半天还是忍不住探头亲了一口,心里忽然温情无比,倦意也涌上来,便也睡去了。
就这样,两人又恢复了往来,只是顾浴洋不再对刘理动手动脚,这对刘理来说是好事,他喜欢与顾浴洋做朋友,只是亲来摸去有些太过,而且做这种事,刘理会心虚。
当下于刘理来说算是最好的情况,有饭吃,有房住,有工资拿,生活打算得好好的同时,依然能与顾浴洋做回亲密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圆满了。
只不过有些苦了顾浴洋,他对刘理是有龌龊心思的,而且事情发生了也是没办法假装它没发生过的。在逆境里面,顾浴洋能吃苦又擅忍耐,可刘理算逆境吗?顾浴洋知道,就算他把刘理拆拆吃了,刘理也不会做声。
因为有这样诱人的大前提放着,顾浴洋就总是耐不住性子。
可他居然忍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他对刘理的喜欢更多了些,想让刘理以后不会难过,还是试图进行自律,总之顾浴洋是忍了下来,虽然每天和刘理说笑,却再也不做那些过分的举动了。
然后,春节到了,顾浴洋家的厂子都开始放春假,一共放一周多,刘理家远些,请了半个月的假,揣着自己存下的钱和许多土特产,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这是顾浴洋回家后第一次过年,他出生时正值那段全国激昂动荡的岁月,所以他只在中国呆了两三年,便立刻被母亲带出国了。
那段时间,过年的许多传统也似乎被废除了,再加上顾浴洋还小,所以他对中国的春节没有任何特别的印象。
于是,顾浴洋迈入21岁的这个新年,便成了他生命里第一个正经渡过的春节。
新奇,自然是有的,穿新衣服拿压岁钱到什么时候都对一个人存在吸引力,而且顾浴洋踏实工作后,和爷爷的关系也融冰了,除夕晚宴上顾家人谈笑风生,和乐融融,一片美满的景象,这些顾浴洋真心喜欢看到,所以除夕晚上过得很高兴。
只是四处拜年累了些,亲戚要见,生意上往来的人也要见,大年初一过后才三天,顾浴洋立刻就厌倦,心里被他强压了许久的,对刘理的想念又立刻冒出来。
顾家老太爷,也就是顾浴洋的爷爷,只生了一个儿子,不过这个儿子不怎么顶事,面瓜一般软,怕事又爱玩,幸好儿子娶了个能管事的老婆许语博。
顾家的产业,有些家族企业的意思,厂里起头的时候其实是顾浴洋爷爷和他两个弟弟一块办的,后来文化大革命,厂散得差不多,顾浴洋爷爷的弟弟们便放手不再管这个烂摊子,后来过了七九年,五金厂才在顾浴洋爷爷和许语博的手下重新见起色。
顾浴洋爷爷会用能人,所以情愿让媳妇管厂也不让自己亲生儿子管,但厂里说到底还是有他那两个弟弟的份额在,所以偶尔那边会安插亲属进厂里做事,只要不是会给厂里造出什么麻烦的人,许语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新年里顾浴洋就见到了在五金厂吃闲饭不做事的堂叔那一家子,堂叔堂婶堂弟,三个都是典型吃人饭不拉人屎,不聪明又器量小,还贪心。
应付这种人,顾浴洋最是疲惫,因为他对他们非常看不起,却还得客客气气的。
这种时候顾浴洋就恨透了中国人骨子里的虚情假意,纵然炎黄子孙身上还有诸多让他喜欢的血性优点,也一并给这虚伪抹去了。
因为顾浴洋应付得心累至极,就恨吴及吴,再把逼他出去应酬的许语博和顾方南(爷爷)给重新恨上了,顺带还恨一恨不成器的顾铭——他爸爸。
可是,恨自己亲人,就让人更累,恨着恨着就没力气了,顾浴洋累到不行,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刘理,刘理狗毛一般的头发,结着茧子的手,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格,没深意到近乎肤浅的笑容。
对了,还有他洁白的大腿,好揉的屁股,冬天一到就有点干裂的嘴唇。
都想得不得了。
简直要盖过顾浴洋梦中,明媚阳光下的红屋顶教堂和嫩黄出租车来。
第二十二章
二月中旬,春节结束。
已是一九八九年了,再过一年,就要迈入一九九零年,光是听起来这就是很特殊的一年。
顾浴洋掰着指头算日子,他家的几家厂都已经开工,而刘理要到元宵节过后才会回来,等待还要持续上七八天。
实际上,在顾浴洋被迫滞留而梁蔓只身出国的日子里,顾浴洋都没这样想过梁蔓。
他当然是喜欢梁蔓的,两人相识到恋爱的过程是那么顺理成章,从长相到学识到个性,梁蔓无处不讨顾浴洋的喜欢。
而刘理和梁蔓是如此不同,撇去性别不谈,如果刘理是个女孩子,那也完全不是顾浴洋喜欢的类型。纯朴、老实,这些都是刘理的优点,可这样的刘理与锋芒毕露的梁蔓相比,却显得平凡无趣了些。
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顾浴洋忍不住想起梁霈文问他的话来——
“裁缝和小姑姑,你喜欢哪一个多些?”
刘理和梁蔓,顾浴洋喜欢哪个多些?
顾浴洋终于无可奈何地明白过来,如果他对刘理的想念代表喜欢的话,那他可能是喜欢刘理多一些吧。
刘理一直到二十五号才回来厂里上班,这已经是元宵节过去后五天了。
顾浴洋等的心里发空,刘理家连电话都没有,根本没法及时地联系到他,所以看到满脸喜气,抱着一个大口袋进自己办公室的刘理,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在美国,你这样在过了假期后好几天才来上班,肯定要被开除的,知道吗?”顾浴洋说,脸上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口气也就严厉了。
其实顾浴洋个性并不算好,他是很容易发脾气的性格,只是平常和刘理在一起,刘理事事都依着他,他就很少对刘理发脾气,难得这样板起脸,刘理立刻就愣了愣,也不再一脸没脑筋的傻气的笑,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大口袋,瞧着顾浴洋的脸色说道:“这些都是我家里自己做的咸肉和咸鸡,这边没有这样做法的,带给你尝尝。”
声音都很低。
顾浴洋就叹了口气。
真是的,这又是何必呢。他对自己说。刘理出来两年第一次回家,就算在家里呆足一个月也不过分,何况他家乡离这儿多远呢,光坐火车就要花去好几天。
顾浴洋看刘理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的样子,面部表情便马上柔软了,露出个笑来:“不是说元宵节就回来的吗?怎么晚了这么几天才到?我都以为你在路上出事了。”
他说的是真的,他心思就是这样多,真的有往那么坏的方面想过,一想到就很害怕。
刘理总是容易受周围人的情绪所影响,顾浴洋一笑,他立刻也开心起来,愉快地对顾浴洋说,“妈妈舍不得我,我就又留了几天。”
顾浴洋装作正经:“那要扣工资。”
刘理立刻就愣住,慌乱起来:“啊?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喃喃了一会,刘理只能哀哀地叹气:“那就扣吧,本来也是我不对。”
顾浴洋看着刘理,看得眉开眼笑,他的手已经忍不住伸出去,拉住刘理的手指,往身边一拖,一下子把人按在自己腿上,搂住了刘理的腰。
两人很久没有亲密的动作,连拉手都没有过,刘理早就不习惯这样,不安分地动了一会,却被顾浴洋连胳膊带腰地箍紧了。
顾浴洋的嘴唇带着呼吸凑到刘理耳朵边,滚烫滚烫的,烫得刘理满面通红,只能深深地低下头,高领毛衣里露出一截脖子来。
“……想不想我?”顾浴洋说,嘴唇贴着刘理的耳廓。
刘理的心嗵嗵地跳着,像只关在胸腔里的小兔子,一下下地往外头顶,短短的后腿蹦得老高,扑腾扑腾的要往外头跳。
顾浴洋又把刘理箍得紧了些:“想不想?恩?想不想?”
温热的呼吸烫着刘理的耳垂,脸颊,脖颈。
手指一点点按着刘理的胸口,腰间,腿部。
刘理像被狐狸叼得牢牢的兔子一般,抖索的胸口的绒毛都要一团团掉下来。
最终兔子点了点头。
顾浴洋就满意地笑了。
有点屈打成招的意思。
春节过后,服装厂出货量一下子减少许多,刘理的工作轻松起来,可想想因为自己的失职而被扣了工资很是肉疼,就抓紧一切机会试图将功补过。
可惜要新做的衣服都很好上手,厂里也没有任何大事发生,只有王胜毅跑过来找刘理问了一句:“怎么你跟方玲娟,现在谁都不吭气了呢?”
刘理“啊?”了一句,反问道:“方玲娟?”
方玲娟换工厂后,刘理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了,也不知道人家现在过得怎么样,不过刘理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印象,所以也没有特意去打听人家的事情。
王胜毅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对啊,方玲娟啊,你跟她不会吹了吧?!”
刘理更是好像已经被鬼捶了一记榔头一样,瞠目结舌,半大不小的脑仁转动半天,回到:“我跟方玲娟本来就没什么啊。”
顿时王胜毅的表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