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理这人着实没心眼,实在得很,考虑问题也复杂不起来,在车间跟人玩就是跟人玩了,还有什么别的可想的。可他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加上刘理好歹长得算眉清目秀的,这边那“帮派”里的年轻姑娘,看他还就越看越顺眼,居然真的喜欢上了。
刘理不知道,依然捧着茶杯出来找人玩,偶尔也会找那看上了他的姑娘说几句话,就这么晃来晃去的,终于有一天被顾浴洋逮住,捉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你倒很悠闲。”顾浴洋倒,撑着办公桌。
他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样子,俨然是个小老板的样子了,但因为他两太熟,刘理一点都紧张不起来,捧着杯子解释道:“我都做完了的。”
顾浴洋撑着下巴,看了会刘理,招手:“过来。”
刘理就过去,顾浴洋取走他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搂住刘理的腰。
刘理被他搂着,伏到顾浴洋胸口,可他又有些不乖巧地想撑着站起,似乎是两人好久没这样亲密了,猛然又来这么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顾浴洋手里用了点劲,低头去啄刘理的嘴唇,到手后笑嘻嘻地:“别老根方玲娟说话,好不好?”
方玲娟,是喜欢上刘理的那个小姑娘,今年22岁。
刘理奇道:“为什么?”
顾浴洋又故作高深地笑笑,低头去亲刘理。
他其实不怎么敢说破,主要刘理不经人事又逆来顺受,要是说破后一来二去的,刘理尝到了女人的好,真的看上了那个女的怎么办。
虽然说,把刘理这样绑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个办法……
顾浴洋眼珠子转转,与刘理温存好了,正好外头有人敲门,顾浴洋端起杯子塞回刘理手里,喊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王胜毅。
王胜毅是老工人那一派,因为资历久,完全不怕顾浴洋这小毛孩,见到刘理在,只大大咧咧地喊道:“别人说你进小老板办公室了,你果然在这,出来,我有事找你。”
刘理望望顾浴洋,顾浴洋点头:“去吧。”刘理才带着他宝贝的茶水杯往外跑。
王胜毅随手带上门,门没关严,顾浴洋踱过去关门,正好听到王胜毅在问刘理:“你会不会修缝纫机?”
顾浴洋的手顿时放在门把手上停住了。
然后刘理答道:“会的。”
“那太好了。”王胜毅说,他是出名的小喇叭,嗓门大,有什么话都藏不住,接下来说的也结结实实撞进顾浴洋耳朵里:“方玲娟家缝纫机坏了,想找个人帮忙呢……”
他们边说,边走远了。
顾浴洋“啧”一声,忍不住皱起眉来。
居然这么快就安排见家长了?当真是下手快得很,也不知道刘理那个傻的有收过人家姑娘的礼物没有,要是人家送来,他肯定会傻不愣登地收了,回头再买斤橘子送还。
顾浴洋站在门背后,非常矛盾地叹了口气。
第十八章
要说刘理心里没有一点疑惑,那是假的,主要在那个年月里,大半家庭中的男主人多少都懂些家具和机械保养修理的知识,比如自行车掉链子或者保险丝烧坏之类的小毛病都能很快处理好。
于是刘理便以为方玲娟家的缝纫机是出了什么不太好弄的故障,他也不是专业的修理师傅,只能说比一般人懂得多些,便抱着试试的心态过去了方家,却想不到只是机针断尖,换个新机针便可以了。
因为实在太好修理,刘理换好了机针,又在那台油光水滑的大家伙身上仔细调试了一阵,也没花去多少时间——方家捧给他的一个大工具盒甚至都没怎么用上——便觉得差不多了,想告辞离开。
方才给刘理倒茶的方玲娟妈妈从厨房转出来,后头跟着个中年男人,看相貌年纪应该是方玲娟的爸爸,刘理依然没多想,也没什么给人家做了好事的自觉,端起桌上那杯茶喝了一口,便说:“叔叔,阿姨,机子应该能用起来了,我这就回去了,以后要是机子再有小毛病,依然可以找我。”
他老实又客气的样子看起来虽有些笨拙,但因为是自家女儿看中的人,在方家老两口眼里也就变得挺顺眼。
男人当然还是聪明点的来的好,脑筋活,会赚钱。但反过来说,一个男人要是不聪明的话,也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本分地过过小日子不也是挺好的么,老实人有的时候也是挺吃香的。
方玲娟的家人要留刘理吃晚饭,刘理觉得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而且跟方家人又一点都不熟,嘴巴馋归馋,脸皮还是薄的,没好意思留下来吃饭,坚持回去了。
这样退让,又让人家觉得,刘理笨是笨了点,还挺懂事。
在方玲娟和她父母对刘理翻来覆去地进行估价时,刘理依旧肚里空空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什么都不惦记,倒是顾浴洋最近又粘起人来,在刘理连着拒绝了几次和他同桌吃饭后,顾浴洋依旧孜孜不倦地,执着地天天下午都请刘理去办公室喝茶。
粘人得几乎有些恼人。
刘理真的被他搅得有些恼了,因为有的时候刘理还忙着做事,也要被硬拉过去,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刘理就有些不耐烦,终于说什么也不肯给顾浴洋抱着啃来啃去了。
想想,刘理是脾气多末好的一个人,居然能跟顾浴洋生起气来,可见顾浴洋有多烦人呢。
而且顾浴洋老是有意无意地问刘理关于方玲娟的事情,方玲娟确实是漂亮,不怪男人们多看她两眼甚至对她产生什么想法,但顾浴洋却是有对象的呢,都是要结婚的对象了。
刘理想着想着,又生出些酸楚,是了,顾浴洋是有对象的了。
心里忽然就飘忽起来,先前明明都对这件事没甚大感觉,现在忽然想起,居然就像根毛刺似的扎准了刘理的心口,而且那毛刺像有倒钩一般,怎样都拔不出来。
因为这无法消化的异样的感觉,刘理像个胃胀气的病人般茫然了许久,精神也不太好了,好一阵子没有工夫去搭理顾浴洋,也没工夫端着茶杯溜去车间玩。
刘理这样子耷拉着耳朵,在一些有心人眼里自然是不得了的状况,一直像朵向日葵般笔挺精神的刘理忽然变得像桃花瓣一样娇娇弱弱,病汪汪软绵绵,不是生什么病了吧。
也难得这几天,顾浴洋正好忙着,便晾下刘理没有去管。
梁霈文和他男友外出遇上梁家的人,两人自然没有好果子吃。梁家因为梁霈文已经被全城人指指戳戳很久,本来都放话跟梁霈文断绝关系,可私下还是在加紧找寻梁霈文,既然当场逮住,梁霈文一直躲在城内这件事就没法再瞒,他与他爱人住的地方立刻被找到,梁家势力之大,让他们两个躲都没有地方躲,蛮横的棒子毫不迟疑地打向了这对苦命的鸳鸯。
因为梁蔓的关系,梁霈文与顾浴洋交好,两人的感情很深刻,顾浴洋自然是要去帮梁霈文的,可他能怎么帮呢,说起来他是顾家的长孙,但实际上手头一点权力都没有,甚至因为那次偷偷准备出国的事情暴露,连手头的钱都被看得死紧。
要论计谋手段,顾浴洋是不如梁蔓可靠的,偏偏梁蔓又出国了,而且那个时候出国回国,还真不是说说就行的事情。
梁霈文那斯斯文文的年长恋人——名字叫做骆有康——也没有什么路子可寻,本就是在X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真是空有一身才华抱负,眼泡肿得像口袋一样又有什么用,眼里的血丝通红一片当真是没什么用。
急得简直快要掉起头发,骆有康对着顾浴洋呜咽了一下午,顾浴洋最后头疼地回去,他是来安慰骆有康的,想不到自己被他哭得几乎需要找人安慰,真是要命。
接着顾浴洋又去看望梁霈文,揣着骆有康给的一封信,顾浴洋算是梁家内定的女婿,他跟梁霈文关系又好,很快就见到了人。外表要比骆有康显得柔弱许多的梁霈文,倒不如他的骆老师来得憔悴,平时冰冷柔和的一张巴掌小脸只是显出些阴测测的怒意来,眼里也是红通通的,不过应该没怎么哭过。
顾浴洋跟梁霈文说,骆老师哭得像只兔子。
梁霈文板着脸,依旧是阴测测地笑笑,看完顾浴洋带来的那封信,又以不大像个被软禁的俘虏的样子吃了块饼干,撇下句:“你让那笨蛋乖乖等着。”
顾浴洋接旨,又去找骆有康了。
这样焦急地忙了几天,顾浴洋天天头痛,终于得了场小病,晚上发了低烧,第二天起来,早饭桌上听到妈妈叨咕说,梁霈文又跑了。
也对,其实自己根本不用这样急,梁霈文是梁蔓的侄子,哪里会笨,一家人么。
听到梁霈文又顺利跑掉,顾浴洋心头就轻松起来,终于想起他自己也半放养了只兔子,好几天没关心,不知道自己这只兔子跑去哪里吃草了。
结果,顾浴洋一上班,就发现刘理去吃方玲娟那口草了。
顾浴洋是不知道,前些天刘理焉头搭脑的那阵子,可是被方玲娟好好关怀了个透彻,光鸡汤就给刘理送过三大壶。
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透过王胜毅送的,刘理推辞不过,喝了,回头买了些水果给王胜毅,因为他以为这些鸡汤是王胜毅送给他喝的。
当然那些水果最后是转送到了方玲娟手里。
第三次鸡汤,则是方玲娟亲自送的,刘理略微有些吃惊,拿女同事的东西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方玲娟脸红得要滴血的样子又有些可怜,刘理老了老脸皮,到底抵不过自己的馋嘴巴,还是喝了人家给的鸡汤,转身就买了一大堆东西送还给了方玲娟。
这服装厂里其他人看着,刘理和方玲娟的事情几乎已经成了。
顾浴洋肺都要快被气炸。
因为他自己不是什么好苗子,他就用比较阴暗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他的揣度自然也比较阴暗,可要是记恨方玲娟一个女孩子就太过掉价,顾浴洋的憋屈无处发泄,只能抓过刘理一通狠捏狠搓。
刘理被他揉搓得屁股肉发疼,不知道顾浴洋今天发什么疯,手劲这么大,凶神恶煞的,抓着刘理手臂的手也很用劲。
外面的门锁忽然喀的一声,顾浴洋的手劲一松,刘理趁势弹开了。
他揉着自己的手臂,顾浴洋正呼哧呼哧地调整呼吸,门口进来的人是顾浴洋的妈妈,刘理已经见过她几次了,知道她姓许,大家都喊她许老板。
看到刘理也在,顾浴洋的妈妈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不过一闪即逝,刘理知道他们母子有事要谈,便找借口溜开了,临关门时还看到顾浴洋对他露出个恶狠狠的眼色。
刘理不禁缩了缩脖子,起了一身寒毛。
再过几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方玲娟忽然被调去了顾家的毛毯厂做事。
顾浴洋过来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为方玲娟高兴的,毛毯厂很早就和外国人做起生意,效益好,工资高些,福利也多些,一般人没有关系的还进不去呢,不知道怎么这好事就轮到了方玲娟的身上。
有些嫉妒方玲娟的人,就造谣说是人家小姑娘被毛毯厂的领导看中了,是钦点过去的呢。
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造这种谣,虽然当事人不在,别人稍微有些正义感的都听不过去。刘理是个傻的,又吃了不少方玲娟的东西,觉得自己和人家是朋友,第一个就对那个说闲话的人说道:“你别瞎说。”
人家只道刘理是和方玲娟处对象了才来阻止,心虚地讪讪一笑,也不答话。
刘理不知道自己又惹祸了,于是下午就被顾浴洋提着耳朵拽进办公室,一通好掐。
晚上刘理回到家里,想自己可能是比较倒霉,不知道怎么就容易惹到顾浴洋,拉开衣服一看,胳膊上到处青紫。
刘理哀叹着,问邻居讨了几块膏药,捡青紫大块的地方贴了,忍着火辣辣的药性睡去了。
第十九章
X城的秋天很短暂,有的时候甚至让人有直接从夏天进入到冬天的错觉,很多时候冬天的雪也来得很早,刘理进行完人生中首次加夜班的时候,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来了。
虽然说刘理的床上早早就撤下了凉席换了棉被,可一天之内降下将近十度的情况还是让人有些难以应付的,刘理回到住处手忙脚乱地翻出盐水瓶去灌热水时,才想明白今天厂里的人们为什么都在讨论晒被子的话题。
刘理不太会去注意天气预报,他把自己的小收音机搬去厂里后也是拿来听娱乐节目的,天气要大变时一般都会有人跟他讲起,让他当心一下自己的生活,可是从昨天开始刘理就很忙,连聊天都没空参与了。
服装厂刚接了笔单子,数目很大,因为是做冬装,这阵子主要就是赶这批服装了,刘理着急赶忙地打板做样,忙得团团转。他的工作性质听起来简单,可实际上他并不是只要做做样衣就算好了。服装这一行太过琐碎,刘理一个样板师傅,得接待客人,听清楚客人的要求,还得去车间进行各种各样的检查,衣服的料子、用线、裁剪方式,都要一一告诉工人们。而且这批冬装并不容易做,还好刘理有耐心,要是摊上个脾气差点的,大概会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恼得头疼呢。
晚上加班的时候顾浴洋也在,他最近似乎又开始忙五金厂的事情了,顾家的五金厂是在能和一般大型国企叫板的大厂,非常有实力。
抓抓脑袋,刘理去楼下水果店把自己存在那的一床棉被搬上了楼,想不到老板已经帮他把被子晒过了,刘理感动不已,搬起被子回楼上去铺床上,洗好脚刷好牙便往床上钻。
被窝里捂着灌满热水的两个盐水瓶,刘理抖了一会,身上终于暖和起来。
不知道顾浴洋要怎么过冬呢,他家大概不会用盐水瓶,肯定有汤婆子吧,铜的那种,刘理想着,搓着自己的大腿,被窝被他弄得抖抖索索的。
刘理的家乡冬天不会特别冷,所以从没有谁家用暖气,他住的铺子也没有通过暖气,刘理还是去年在杨教授家见过暖气这种“高级的东西”,他可想不到在他睡着冰凉的被窝时,顾浴洋是睡在暖气房里的。
今天晚上陪着工人们一块加班的顾浴洋也没有骚扰刘理,倒是挺认真地在车间里走走看看,他最近也确实了解了些服装方面的工作,又去忙五金厂的事,大概是没再想出国了,要在家乡定下来了吧。
可梁蔓又出国去学习了,不知道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结婚,自己要什么时候才喝得上他们的喜酒……
刘理想着,最终寒冷抵不过疲惫的睡意,歪头睡过去,睡得嘴巴边上一溜的口水。
加班到很晚的顾浴洋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再次逃家的梁霈文住处,这对亡命鸳鸯原先住的地方当然是不能再呆了,但这两人居然没有逃得很远,只在原来住的公寓附近找了个小小的平房,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贯彻这个理念多久。
“这儿离火车站近些,等我家里盯火车站盯得没那么紧了,我就直接和骆老师出去,回北京。”梁霈文说道,给顾浴洋沏茶,上好的茶叶,他是再落魄都很注重生活质量的家伙,少爷做派么。
有些时候顾浴洋也看不太惯梁霈文做事的腔调,虽然实际上两人都算是少爷吧。这可能与两人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顾浴洋比起梁霈文要自立许多,洗衣服做饭都很行,也肯吃苦,但梁霈文却不会做家事,倒是泡茶和磨咖啡豆子都做得很好,而且讲究。
顾浴洋今晚是来送衣物和食品的,梁霈文和骆有康都不能出门,便只好托顾浴洋做这些,食物中有毛尖,那可不算便宜的茶叶,也亏骆有康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