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呀,拿绳子来,把二少爷手脚捆在床梆上,免得他挠伤了伤口。”
“放开,放开我!”秦溶费力挣扎,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家来自取其辱。
一阵挣扎,终于安静下来,楚耀南侧头看秦溶,秦溶被父亲抱在腿上,紧紧压住,头几乎垂在床下。
头戴护士帽的小护士熟练地拉下秦溶的裤子,露出那伤口,楚耀南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下看那伤口,果然乌青黑紫肿起的一大块,看不清那枪伤的洞。大夫戴个白口罩在熟练地处理伤口。秦溶挣扎时那绝望的目光恰同他交接,狠狠地瞪他,似乎勒令他转头。
大夫说着洋文,秦老大一脸茫然,楚耀南忙翻译说:“大夫的意思是说,阿溶伤口那个地方淋巴多,很危险,炎症没彻底消除,不宜挪动。千万不要不小心碰到伤口。”
楚耀南翻译到这里,看秦溶紧紧闭眼,如菜板上放弃挣扎的猎物。心里暗笑,就不由又加一句会说:“大夫的意思说,若是怕病人挣扎伤到伤口,不如把他手脚绑起来。”
秦老大揉弄着秦溶,听着楚耀南的话,看着小护士端了药物离去。秦老大安抚着秦溶说:“唉,这才乖呢,早听话就少受罪些。”将秦溶放平在床上,只为他搭了半截被子说:“晾晾伤口,不要生褥疮才好。”
秦溶哪里肯依,不放弃挣扎再次打挺欲起身,被秦老大一把按住,对屋外大喊一声吩咐:“来人呀,把屋子打扫了!”
楚耀南惊了,若是有人进来,看到的恰是秦溶狼狈的样子。
“爹!”秦溶终于失声惊呼,慌得无处藏身的样子,秦老大也不理会,只吃着小酒。
“老爷,阿花来伺候了。”花姐的声音在门外,楚耀南心想,老爷子够狠。
“进来!”秦老大一声吩咐,楚耀南心想,怕是秦溶这回没脸见人了。
只在门开的瞬间,秦老大猛然伸手过去,将那半垂的被子拉上去一截,不多不少盖住了秦溶的伤,秦溶这才虚惊一场,一头冷汗,闭个眼羞红面颊,听着沙沙的扫地声,和随后丫鬟灵儿进来慢吞吞拖地的声音。
屋内一片安静,擦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楚耀南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移向他,一步一步,是父亲走了过来。
楚耀南心里纳闷时,就觉得父亲的脚步声停止在他床边,随即,他腰身上一冷,那盖在腰上的被子被捋下一截,冰凉的肌肉露在风里。
楚耀南周身如坠入冰窖,冷得打个寒颤,低声呼唤:“哎呀,爹!”
秦老大抚摸着他的伤处说:“看这肿的,还不让上药呢。那个,花姐,把药瓶递来,就是桌子上那个,对对。”
边说边给花姐递眼色示意她速速退下,看着花姐掩口窃笑了离去,秦老大故意按抓住不停向下缩身子的楚耀南嚷着:“花姐,磨蹭什么呀,快些呀,没见过你们南少晾肉吗?”
楚耀南的面颊腾的通红,小时候他顽皮,惹出无数祸端,被爹爹抓住一顿打,就扔去厅里的沙发上跪着,府里这些老妈子丫鬟和姨娘们都心疼的来抚慰他,这个偷偷递水,那个偷偷送口吃的哄他,那时年幼生活在一堆女人中间,也不知道个羞,如今长大了,父亲竟然还如此惩治他。
他被父亲紧紧按住,感觉父亲跻身坐在他床边,费力地说句:“啊,花姐,辛苦你了,去喊那些姨娘们来,伺候南少上药。”
楚耀南挣扎着,又不敢大喊,乞求道:“爹呀。”
他下半身被父亲搬放在大腿上,他不敢挣扎,知道徒劳,或许会有更让他惊心的惩治等着他。
“疼吗?”秦老大一边为他擦药一边揉着他的伤问,“伤成这样还少不了动歪心眼去整治人呢!”
将药倒在手心搓揉热,两个巴掌贴在肉上,揉搓着,如揉面一般,疼得楚耀南再也忍不住痛,低声哀求:“爹,爹呀,不劳爹爹费心啦,南儿不疼。”
“哪里疼呀?是这里?那是这里,啊,不是呀,那是这里啦?”秦老大戏弄着,边揉边捏。
楚耀南紧闭双眼,这老家伙耍无赖的伎俩天下无敌。
“大哥,大哥你在吗?”秦桩栋闯进来,乍一看秦老大搂个楚耀南捉弄着的样子,不由噗哧笑出来:“大哥,看你呀,这小子都这么大了,还耍弄他。”
楚耀南惊得猛去四下望,哪里有什么花姐?分明是父亲作弄他。
“进来也不用敲门吗?”秦老大责备地骂,“这么大了也没个规矩。”
“大哥,好事,大好事。老何要招咱们溶儿当驸马爷呢。要把他的干女儿许配给咱们阿溶,还想让阿溶去他的警卫团去。”
“哦?那姑娘生得可好?秉性脾气如何?可配得上咱们家溶儿。”秦老大眼睛一亮问。
114、儿子瘾
“就是七仙女我也不要!”秦溶咬着牙关狠狠道,话音未落父亲手中的痒痒挠就敲在他腿上骂:“七仙女也看不上你呀。看你小子长得这么黑,嘴巴还大,又不听话不孝顺,臭脾气,谁家闺女能看上你呀!”
秦桩栋听秦溶一口否绝,就劝他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礼貌上你总该见见那姑娘不是?听说,这位小姐是老何的远支族亲,老何十分喜欢,宠爱如女儿,那就是‘公主’。这位小姐虽然我不曾见过,可听胡子卿说她人生得漂亮,说话干脆利落,身材高挑时髦。好像闺名叫莉莉。老何很是喜欢溶儿的干练果断,少年英雄,看好我们溶儿要招为驸马爷呢。”
“哦,攀皇亲当然是好事。”秦溶应着,“可是,二叔更是年轻有为,干事干练果断,不如二叔给收下做我们的二婶婶吧。”秦溶随口几句话,秦老大和秦桩栋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秦老大骂一句:“小王八羔子,动弹不得还忘记不了遛舌头根子,看爹不好好给你松松筋骨。”
那边父子二人闹着,秦桩栋就坐去楚耀南的床边看戏,捅捅楚耀南问:“南儿,还疼吗?”
楚耀南摇摇头。
“二叔那顿可还没和你清算呢,快过年了,咱们这债是不是不能带过年去呀。”秦桩栋逗他说。
楚耀南低声道:“凭二叔处置就是。只是二叔答应耀南的事,可是要说话算数。”
秦桩栋回头看他,见那目光里满是认真。
“下定决心了?”秦桩栋问,楚耀南认真地点点头。
“我看,算了吧,你这大少爷脾气。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吃不得那份苦。”秦桩栋低声奚落道。
“二叔!”楚耀南有些懊恼。
秦桩栋头也不回地说:“倒是胡少帅托我捎信给你,他下个月要出洋考察,去意大利和欧洲一些国家,问你想不想去。你洋文学得好,在法国读过书。”
楚耀南失望道:“他要是留在国内重整旗鼓再大干一番,我就投奔他去;他要是当缩头乌龟扔下几十万大军自己走,我再不认他。”
楚耀南翻身裹紧在被窝里,才回国那年在北平有些手续要办,他逗留过两年,同胡少帅同吃同住过些时日,忙的时候他帮胡少帅翻译公文,同文秘一般,许小姐戏称他是二秘;白日里忙正事,周末就去风月场所舞厅戏楼去玩耍通宵,尽情挥霍青春。那时,他曾觉得,男儿就该如此,江山和美酒都要抱定的。可谁想,一切都不再平静。
父亲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回身问:“你们叔侄说什么,要去哪里?”
楚耀南灵机一动说:“二叔说带我去欧洲餐馆吃德国炸蹄膀,耀南已经被爹给打成蹄膀了,还用去外面吃什么蹄膀?”
又一阵笑声,门外传来骷髅伯长长冷冷的声音:“老爷,关北路友仁实业公司的蒋老板来看望二少爷了。”
“蒋涛来了?请,请!”秦老大整理衣衫吩咐,秦溶喜出望外,不成想大哥登门来探望他,心里一阵暖流涌动,就见大哥蒋涛在阿丹陪同下提了粉色的点心匣子进来,礼帽扣在胸前,先同父亲和二叔寒暄几句,就径直向他走来,关切地问:“阿溶,你的伤如何了?子弹可取出来了?可是把大哥吓死了。”
秦溶如见亲人,挣扎了欲爬起身,却被大哥按住,才要说话,那边楚耀南已经知趣地裹个被单挣扎下地,在众人簇拥下挪去隔壁的房子。
“大哥,大哥的生意开张,小弟本是要去道贺的,不想受伤,贺礼都准备好了也没能送去。”秦溶遗憾道。
蒋涛笑容满面说:“都要把大哥的魂儿都吓掉了。生意算得了什么,钱财都是身外物。”
蒋涛嘘寒问暖,秦溶一一作答,蒋涛讲着实业公司如今辉煌的前景,订单不断,秦溶也为大哥高兴。
“阿溶你是记得的,当初老堂主在世时,不同意我搞实业,用鞭子逼了大哥去继承青道堂。只是大哥志向并不在那里,所以,如今总是找到自己的事业,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大家看看,我蒋涛不是靠父荫过活的纨绔子弟,我自己创业打江山,一样是好汉!”
秦溶点点头,大哥容光焕发,斗志昂扬,远不是那颓废的大哥,令他欣慰。
“大哥,可有雪玉的消息?”秦溶问。
蒋涛神色黯然,蠕动了唇,似难以启齿,秦溶的笑容也僵冷了问:“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蒋涛见四周无人才说:“大哥羞于对你开口的。雪玉,哎,大哥对不住雪玉呀!”说罢黯然落泪。秦溶措手不及,忙为大哥擦眼泪,大哥却说:“你可还记得黑头?”
秦溶点点头,黑头是大哥昔日在青道堂的贴身跟班儿,说话有些口吃,秦溶总和他逗笑。青道堂被收编后,黑头儿还留在码头跑水路。
“黑头去山城重庆跑货时见到了雪玉,他说雪玉破衣烂衫在一群难民中捡垃圾筒里的食物,见到他撒腿就跑,他没能追上。黑头肯定见到的那人就是雪玉。但是那里大哥没熟人可以帮忙寻找雪玉。后来大哥不甘心,派人去董家打探消息,听说董家早就把雪玉给休了。可这傻丫头为什么不回家来找我呢?”
秦溶挣扎了起身,他不信这是真的,但他知道黑头老实本分绝对不会撒谎。雪玉,自幼同他长大的小妹妹,雪玉生得肌肤雪白,如雪似玉,最爱穿白色的纱裙,清丽脱俗,如何能当乞丐?
秦溶才平静下的心被打乱,他拉紧大哥的手说:“能让我见见黑头吗?我要去重庆去找雪玉,我亲自去!”
“你有伤,不方便,再说秦老板也未必答应。能在重庆当地托些人找寻就好。”蒋涛说。
蒋涛走后,秦溶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父亲无法制止他翻身屡屡碰到伤口发出痛苦呻吟,就吩咐秦沛说:“把溶儿手脚捆去床上,去!爹吩咐的。”
秦沛频频摇头,惶恐地说:“我怕他咬我。”
“他又不属狗的!”秦老大骂着,又对秦溶说,“不是爹不想帮你去找人,爹最看不上蒋涛这种人。自命清高的,占个茅坑不拉屎。当年他老子把青道堂办得有声有色,到他手里这才十年吧?就完了。家业保不住,连个女人都保不住,把个妹子嫁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男人是做什么的?保护女人孩子保护家的,军队是干什么的?保护国门不进强盗的!眼下可是好,怎么一个个的脊梁骨都被抽去了呢?奶奶的,还要跟我征税,要支持什么前线抗日,老子还少交捐纳税了?啊,军队养哪里去了?”秦老大喝着酒骂骂咧咧。
“人总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有灾有难时,都要靠江湖朋友互相帮衬,谁也不想出事。雪玉的事,我管定了,东北抗日的事,秦溶也管定了。这不是说谁是谁非的时候,是强盗打进大门要联手把贼打出去的时候!”秦溶随口几句话,不卑不亢,丝毫没拿秦老大是爹。
秦老大一块鸡屁股塞满嘴没咽下去,就瞪眼看着秦溶,许久堆出笑骂一句:“小兔崽子,贼心不死的!”
“老爷,老爷,太太请您快去看看呢,十二姨奶奶怕是要生了。” 阿力进来报喜道。
秦老大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冲出了门儿。
那只大门在晃动着,时开时阖。
秦溶侧望那门,吩咐秦沛说:“去把门关上。”
楚耀南毫不介意,反侧身将一条腿伸出翘起,逗笑说:“这人有瘾,就没办法,儿子瘾。”
不多时六姨娘过来送香米粥,撒了些细碎的咸菜末,端到楚耀南床头,又吩咐丫鬟荷香给秦溶端一碗过去。
楚耀南问:“生啦?”
六姨娘撇撇嘴奚落道:“闹了一天了,也没见个动静,看这个咋唬劲儿,仿佛肚子里真是个儿子了。就是生个儿子又怎么样?前面有两位少爷呢,哪里就轮到他了。晚一步,正宫娘娘的金印是轮不上她了。”
“小叔叔,小叔叔。什么是正宫娘娘呀?”春宝儿跑进来,听到对话凑过来问。
“春宝儿,爷爷不是不许你进这病房吗?药的味道大,小孩子不能来的。”
“可是姨奶奶们都被爷爷喊去陪十二姨奶奶了。”春宝儿认真地解释。
“春宝儿说得没错,我还是打了给南少你送粥的幌子才来的,不然都要去门外伺候去。”六姨娘嘴撇去耳根儿的不服。
楚耀南不由冷笑,说一句:“这瘾还戒不掉了!”
他转眼看了秦溶,对春宝儿说:“去,快去跟你爷爷说,就说你二叔叔从床上掉下来磕破了头,昏死过去了!”
秦溶本无心理他们,听到这话气恼地转身,楚耀南低声说:“春宝儿就这么说,你二叔叔给你当大马骑,小叔叔给你扎根红色的马鞭。”
115、秘密
秦老大匆匆忙忙推门而入,屋内反是静悄悄的。再回头,也不见了小春宝儿的踪影,才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骗了。
但春宝儿多半没这歪主意,这“诸葛亮”幕后另有其人。
秦老大深吸口气稳步进门,拖鞋并不合脚,在地板上发出“趿拉”“趿拉”的声响,就见分贴墙根儿的两张床上,秦溶和耀南分别面壁而卧,似睡得正香,心里一口怒气一压,也不理会秦溶,径直来到耀南床边。
楚耀南呼吸匀促,似在熟睡,怀抱个鹅绒枕头半骑在□,还如儿时那样子。
秦老大徐徐伸手过去,一把掀起那被子,巴掌还没打在肉上,楚耀南一个翻身坐起,“嗖”地躲避去一旁惊叫道:“爹,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半夜把南儿打起来。”
秦老大的巴掌滞在空中,狠狠地骂:“臭小子,还不安分,你干的好事儿!平白咒你二弟做什么?”
这时,小春宝儿气喘吁吁地推门探头进来说:“爷爷,爷爷呀,您怎么不听完春宝儿的话就跑啦?是月月姑姑养的那只黑猫被二叔从床上摔下来摔昏啦,不是我二叔摔昏啦。”
秦老大一脸茫然,哭笑不得,才记起小春宝儿一脸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在他身边说的话:“爷,爷爷,二叔,二叔,的,摔下床,磕昏头,二叔,二叔的……”
秦老大笑眯眯地望着楚耀南,看他缩在墙根儿衣衫单薄瑟缩着发抖,慈祥地说:“还不快进被子里?仔细冻到!”只在楚耀南小心地爬过来拉被子时,一把按住他的腰,挥手就要打,慌得楚耀南躲避着笑着求饶:“爹呀,仔细您老闪了腰,改日再练身手吧。”
秦老大放开他,嘴里却不忿道:“趴好,让爹打一巴掌,就一巴掌。臭小子,你这花花肠子还跟老子耍,要不是看你小子猴子腚还肿着,今天打烂了你!”
再转身去看秦溶,秦溶闭目不语,秦老大摸摸他的面颊说:“小兔崽子,别憋那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