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少,日本军队和东北军开火了,打炮呢,快离开这里,危险!”
猴子慌张道。
楚耀南抄起风衣盖在秦溶身上,吩咐众人说:“快,打点东西,立刻撤,楼下见!”
手下七手八脚开始收拾东西,楚耀南拉过秦溶,大步冲向震颤的楼门。到了楼门,猛然向回跑,拿起一个皮包,夹在腋下,宝贝般的夹紧,向外冲去。
楼道里已经是一片惊慌,客人们如炸了窝的老鼠没头乱窜,你推我搡。
黑黢黢一片的走廊,熄灯后更是混乱,冲出到大街上,已经是人海般沸腾的人声一片。
“是北大营的方向,那边开火了。离这边太近,殃及池鱼。”
“奇怪,好像在楼上看,只见一边炮火攻势,没有还击呀。”
“嗨,你老兄傻呀。肯定是小日本刺毛,挑衅,被东北军强烈的炮火排山倒海之势给灭了。刚才,肯定是炮弹不长眼,误伤自己地盘了。”
几句说笑,众人觉得是一场虚惊。
不过这话却也扬眉吐气,有人啐口吐沫骂:“该!小日本,就欠这个。你软,他就踩你;你横,他就老实了。这就一个字‘贱’!”
哈哈一阵笑谈,众人都悠然向酒店里去,深信不疑先前的炮火是自己人的流弹。
只楚耀南望了炮火的方向吩咐:“去开车,连夜离开奉天。快,看看有没有火车还能通行。”
秦溶立在那里,望着炮火映红的天空叨念:“咱们带来的人中,有人今天去北大营见老乡去呢,不知道是不是投入战斗了?”
“哎呀,操那个心,快走吧!”猴子扯一把秦溶就走。
车都备好,众人驱车向车站开,这才看到街上慌乱的巡警,横冲直闯的车辆,有人大喊着:“日本人炮轰北大营了!”
“打仗啦!”
飞机隆隆声响在夜空,楚耀南抬头,猛听长长的呼啸声,轰隆隆的炸响,天边如晚霞般晕上一片红,黯淡,如血腥。
“快,开车去火车站,先走一批,我去办事,就去北平同你们汇合。”不容分说,楚耀南拿些银元票子塞去皮包,驱车就要独自走。
秦溶一把拉住他制止:“这个时候,你去哪里?不可以!”
“你他娘的算老几,也管你爷的事啦。”楚耀南瞪大眼,眼里喷火,不顾一切都驱车就要走,秦溶飞身跳上车喝骂:“耀南你疯啦!你怎么做事不动脑子,都什么时候啦,你要去哪里,我们要一起呀。”
“阿丹,送二少离开,二少掉根头发,蓝帮追杀令让你死无全尸!”
秦溶一把揪住楚耀南,痛心又焦急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他说:“老爷子心里,真正的儿子是你,他的眼神我看得出。你若是有个好歹,他不会原谅任何人。不如我们死在一处!”
“南少,祖宗,你到底要去哪里呀!”猴子跺脚问。
楚耀南恨得牙关紧咬,低声说:“我的一个朋友,初恋的恋人,她家人,托付给我带去北平的。我不能负她。”
“走!一起去!”秦溶利落道。
众人开车随楚耀南在炮火隆隆的夜色小巷里穿梭,直奔远方。
车队几乎是迎着炮火而去,不时有流弹炸响在身旁。
秦溶大喝道:“停车!掉头!”
楚耀南却执着着用臂肘顶开他,大声嚷:“你下车,我自己去!”
反令秦溶惊诧楚耀南的失态。仿佛自认识眼前人起,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执着。
秦溶不能眼睁睁看他率领兄弟们冲向火海弹雨中,但尾随在身后那大卡车中的便衣军队荷枪实弹已经迫不及待。
“妈啦个巴子的,怎么不还击呀!”有人大骂。
“该不是让小日本关在营房里打落水狗,把门给堵了吧?”
“我们航空大队的飞机去了哪里?给狗日的炸烂呀!”
“就算光着屁股没了枪,咬也要把狗日的鼻子耳朵咬掉。”
粗俗的话语骂骂咧咧,秦溶忽然记起楚耀南曾说到过,东北军为了防止士兵夜里逃跑,睡觉时要脱尽裤子,将衣服和枪一起锁在门外的。所以也闹过笑话,据说一次土匪偷袭,手忙脚乱的士兵向外冲,那列队的场面风光无限。楚耀南调侃时的腔调神情总是那么邪恶,桃花眼含笑都如毒刺般令人骨酥肉麻的。肆意描绘这段轶事,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透了兴奋。
只是秦溶对北大营的东北军弟兄不无牵挂,莫不是真是措手不及被小日本堵在被窝里打了?
身后的卡车里的带头的营长提议:“兄弟们,不如就此别过楚爷秦爷,去援助北大营的兄弟吧?”
秦溶毫不犹豫地应一句:“也好!”
楚耀南却大叫:“不可以!军令不可违,我要带你们回去交给臧秘书长!”
秦溶气得大嚷:“军队就是保家卫国的,都杀到门口了,就让他们去拼!总比这样窝囊要好!”
他不知道如何失态的放声大嚷,歇斯底里般,楚耀南更是不肯示弱,大声反驳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理’字说了算,日本人挑衅,我们能不管吗?”
楚耀南沉默,随即决定:“阿溶,让他们去,不过,你,必须现在,掉头去火车站。晚一步,怕铁路停运封锁,谁也走不了!”
“扯淡!铁路封锁?除非他小日本打赢了,你知道我们东北军多少人吗?三十万,三十万呢,我们少帅还有几十架铁老虎飞机在天上,德国买来的洋货。我们的弟兄们都出动起来,一人撒脬尿都淹死他小日本回东洋去!”
为首的营长嘿嘿大笑,吩咐人开车步枪机关枪上膛,飞驰奔去那硝烟炮火弥漫的战场。
楚耀南坚持奔向那火光弥漫的远方,秦溶大声问:“你不能冒险!”
“忠人之事,你们走,同你们无关!”
“要死就死一起!”秦溶忽然说,不知是不是赌气,惊得楚耀南侧头望他,冷冷的笑了摇头。
前方,难民哭嚎而来,衣衫不整,有的赤身露体不顾体面。
楚耀南见无法行进,奔下车发疯般的问:“有小石头巷子来的人吗?都是从哪里来的?”
楚耀南瞪大眼,呛鼻的烟尘令他咳嗽不止,面颊微红,却是青筋暴露,紧张恐惧的神色在眼眸中,那疯狂的样子,执意要向炮声隆隆的前方跑去,无论猴子等人如何劝阻,都不能拦住这匹疯狂的豹子。
“南少,不能耽搁啦。我们答应臧秘书长,九月二十日必须把军队带回北平去。今夜是九月十八了,再耽搁,就来不及啦!”
“南少,快走吧,二少说得不错,若不走,就来不及啦。我们还有货,危险呀!若是有个闪失,老爷可能饶你呀!”猴子就差大哭失声了,也无法阻挡楚耀南近乎丧失理智的执拗执着。
“耀南,南哥,猴子他们说得有理,情况太乱,快离开吧。”秦溶力劝,楚耀南却我行我素。
“楚耀南!”秦溶气急败坏厉声呵斥:“你是指挥官,蓝帮此行的将帅。如今你做些什么?你知道群龙无首的结果是什么?”
“你给我闭嘴,你想替我是吗?好呀!你把人带走,谁要你跟我来了?滚!你去做你的秦府二少爷,我不稀罕!”
秦溶咬牙,直视他,楚耀南却疯狂推开东逃西窜的难民义无反顾地向前。
“楚耀南!”秦溶一声大喝,楚耀南不再搭理。
秦溶顺手夺过难民手中挑包裹的木棍,狠狠砸向楚耀南的后脑。
“南少!”众人惊叫。
楚耀南立住,徐徐转身怒目而视,却是身子晃晃倒地。
废墟,炮火硝烟后,废池乔木,残垣断壁。
楚耀南醒来后已是骄阳正午。他也不同秦溶纠缠,驾车昏昏沉沉地奔去那魂牵梦绕的地方,已是废墟焦土。
那棵他曾坐守了一日的大槐树还在那里,树下石桌炸碎两截,眼前的庭院不复存在,只剩碎瓦。看不到那条青石小道,也没有了那齐整的院落。慈祥的老夫人,贤惠的大嫂。
楚耀南鼻头一酸,冲进到那废墟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扒开砖石寻找,大声喊着:“大哥,大嫂!大娘……”
几名回到废墟寻找自家的残物的邻居停止哭泣,诧异的目光望向楚耀南,楚耀南纵声大哭,不停叫嚷:“你们,你们在哪里呀?”
他拼命地用手扒开砖头,不顾一阵阵灼痛,耳边如海水般的一浪浪议论声:“小日本鬼子打来了,飞机在扔炸弹,东北军得了命令不许抵抗,不许放一枪一炮。”
“老百姓纳税养军队做什么?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呢。”嚎啕痛哭声。
“家,没了!”
“家没了,怕是国也要没了!日本人在增兵,咱们的军队在撤离。”
“快跑吧,快跑!”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胡子卿,公子哥儿,他不行呀!”
71、离别北平
唉声叹气,哭泣声一片,楚耀南却从瓦砾中看到一块皮毛,灰白色,覆满灰尘,他却识得。他小心谨慎地扒开瓦砾,阿彪过来替他揪扯那压在瓦砾下皮毛的一角,楚耀南一把推开阿彪狠狠地大骂:“滚蛋!你要做什么?揪坏了!”
秦溶见楚耀南丧失理智,不知这一家人到底对楚耀南何等重要,令楚耀南如此歇斯底里。秦溶上前替他一块块挪开砖瓦,仔细地露出那块狐狼皮,仿佛在抢救一具压在砖瓦下亲人的身体,就那么用十指挖得指尖冒血,总算抖落出一张狐狼皮褥子。
满是土的褥子,楚耀南抱在怀里,蒙了脸痛哭失声,如个孩子,随从都惊愕得目瞪口呆。
“没有尸体,就是好事。或是炮声响起,就逃难去了。托些人打听消息,或登报悬赏,只要人平安,不久是能找到的。”秦溶宽慰,如哄劝一个任性的孩子。
他拍拍楚耀南的后背,将风衣脱下裹在他身上,看他抱头痛哭,不再遮掩情绪,心里也被周围的一片哭声渲染得悲凉,搂住楚耀南在怀里,任他呜咽。
“这位小哥儿,是前几天住卓家的那位客人吧?”一位大嫂子过来热心地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身材,堆出勉强的笑。
楚耀南立时止住悲声,泪眼望她。
“我是卓先生家的邻居。你别急,这昨天一大早,卓家老家来人送信,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一家人急匆匆收拾了行李就买车票去楚州了。这不,钥匙都交给我了,谁想出了这事情。”
楚耀南难以置信,揉揉眼睛追问:“大嫂,你说,我哥,我卓大哥,他,他一家回老家去啦?”大嫂子用蓝布大襟揩揩手点点头叹气:“嗯,他们一家真是走运,走了。隔壁老李家的大爷大娘前天才从闺女家探亲回来,就这么,被炸死了。”
一阵哭声悲咽零落在风里,楚耀南抱紧那张满是泥灰的狐狼皮,拿出张纸留个字条同几块大洋塞给那大嫂手中叮嘱:“大嫂,见到我卓大哥,麻烦您把这个地址写给他。让他记得给我写信。”
秦溶见楚耀南破涕为笑,脸上洋溢孩子般天真的笑,一颗悬高的心总算放下来。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楚耀南近来行事诡异,或都是同这姓卓的人家相关,难道卓家有个女子令楚耀南这花花大少牵肠挂肚?但不敢开口问他,想他也是讳莫如深不会作答。
周围人或哭或骂:“就让小鬼子这么欺负我们吗?在家门口挑衅闹事,没个完了!”
“胡少帅去了北平,同明星去吊膀子,撇下三十万大军不管了!”百姓们或哭或骂,秦溶心里百感交集,看楚耀南落寞地立在风中四下望着。
颇费周折用胡子卿的特殊派司上到军列,火车呼啸而去。
众人总是略放了心,看着站台上哭天喊地的难民,四面八方涌向火车又被轰散。那混乱的局面,秦溶不无愁烦。
有人在议论:“怕这仗一定要打起来的,胡子卿吃了大亏,能便宜日本人?”
“吃了大亏?什么是大亏?他老子都被日本人炸得血肉横飞,他不是也咽下这口气啦?”
犀利的言语,不屑的调侃,那肆意的发泄,百姓,怕也只剩如此了。
火车隆隆声压散话语声。
北平,笼罩在一层阴翳的雾霭中。
灰蒙蒙的天空,欲雨微风,过往路人低头疾行,人人自危。
秦溶随楚耀南去瑞蚨祥为家人采购绸缎礼品,就听门外报童的奔跑叫嚷声:“号外,号外,日本人炮轰奉天北大营。胡少帅下令不抵抗,奉天沦陷!”街头巷尾奔跑的报童手里摇着报纸卷大喊着。
秦溶大惊失色,奔去抢过一张就看,那赫然的油墨大字,分明写着“奉天沦陷!”
“还我东北!”
“还我河山!”
“不抵抗将军下台!”
学生游行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却被一阵哨声军警冲来冲散。
一个学生举了旗子跑过时,秦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进旁边的凉粉铺子,自己堵住门口装作是客人,眼见军警挥舞棒子叫嚣跑过。
店老板啐一口骂:“有那本事,和日本人去打呀!跟手无寸铁的学生撒什么威风!”
“头带金边帽,腰悬盒子炮,妈的巴子是免票,后脑壳子是护照,听说要打仗,拿着枪儿往老家跑。”有人滑稽地唱着童谣,引得人人摇头叹气。
“听说胡少帅会开飞机上天的,怕是他的飞机上天只是用来带美人兜风吊膀子,人家日本人的飞机是用来扔炸弹炸中国人的。”
“走!回酒店去!”楚耀南毫不犹豫地吩咐众人登车奔回酒店。
“你,还佩服你那年少万兜鍪的老叔?”秦溶问,怒气充满胸臆。无论如何,弃了大军与百姓而不顾的统帅,和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
楚耀南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漫然望向窗外笑谈:“他这个人呀,亦庄亦谐,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和偶像呀。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那次他来定江,我挤去他床上听东北深山沟里抓熊瞎子的故事……其实,没了冠冕堂皇,返璞归真,都是肉身,都是人。只是一念成神,一念成人,一念成鬼。”
再看楚耀南,恹恹的样子,毫无精神。
回到酒店,楚耀南倒进沙发,伸长脖颈,将衬衫领口一把拉开,费力的松开领带,闭眼说:“打开窗,怎么这么憋闷?”
秦溶去开窗,心里奇怪,怎么他自己不曾觉得屋内闷热。
“热!”楚耀南说,“帮我打个凉毛巾来。”
见秦溶不动身,楚耀南恳求般说:“阿溶,求你帮个忙,哥哥今天乏得周身没力的,改天我给你洗脚都行。”
看他喘息痛苦的样子,紧皱眉头,俨然是得了病。
“你怎么了?身子还不舒服?”秦溶问着,去盥洗室为他打条冰凉的毛巾,递给他时,楚耀南一把接过毛巾展开覆在面颊上,费力的呼吸。
他将毛巾拉下一角,眯一只眼睁大一眼望他,坏坏的样子,挤出几个字:“乏了。”
秦溶这才长舒口气,为他倒杯温水,递到他身边说:“喝口水吧。”
心里仍不放心,情不自禁去伸手探他额头,确实有些烫手。
“你病了,我去请郎中。”秦溶说,手却被楚耀南一把拉住,摇头说:“老毛病,我外衣兜里有药片,拿给我。”
秦溶忙依他的话去做,扶他起身吃了药,楚耀南徐徐躺下。
“阿溶,你去,清点一下北平办的货,清单我给你。嘱咐他们,今晚押上车,不得有误。今晚胡司令安排的专列送我们回定江。”
等办妥事再回到酒店,秦溶却发现密匝匝一屋人在楚耀南房间内摇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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