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兆樱
「交给吾吧。」吞佛童子优雅地一欠身,是对王者信任的答礼,「属下连同玉蟾宫、三道先锋,再加上刀诛、剑杀等几员战将,佛门将永无翻身之日。」
九祸青亮色的唇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眼光却沉利起来:「逃到道境的和尚,绝不能再让他坏事,杀无赦。」
「女后放心。道境回苦境之途,一者曰黑暗道,另一者是灭境的狭道天关。只要守住两道出口,人到擒来。」
「狭道天关?倒不曾听过。」
吞佛童子负手一笑:「知道此道者寥寥无几,六弦之首是其中之一,不幸的是属下也是其一。吾猜一步莲华必会选择此路,仁慈的魔界将风光地送佛西天,出战的魔将,望女后仔细考量。」
九祸沉吟不语,上一次移动魔龙对魔界消耗甚大,多数魔灵尚未活化,除去参与佛门大会一战的将领,她手上可用之才不多。原本实力不亚于吞佛的鸠槃神子是最佳人选,可人却溜到了苦境。九祸想到这里,青唇抿得更紧。
「吾听说女后派出了文中子寻找鸠槃神子,不知他可有回报?」就是这么巧,吞佛此时想到的也是这只任性的魔。
九祸道:「鸠槃挑上了一名法号一莲托生的破戒僧,文中子一路追踪到灵山,在那里把人给跟丢。吾曾运功一寻,竟再也感觉不到鸠槃的魔气。」
「嗯……」
吞佛童子剑眉紧凑,眉间沟壑顿然深了几分,失去魔气有两种可能,一是性命不在,二是魔已非魔。但这只是通常,吞佛绝不相信那个狂妄的神子会败,更不相信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服从命令的魔,不用也罢。」九祸冷哼一声,视线越过魔池中的烈焰,深瞳渐渐粲红,「吞佛童子,将螣邪郎三将的石封解开,是他们出战的时机了。」
「螣邪郎……」吞佛的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欠身接过九祸扬手送来的聚魂鬼瓶,领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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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要地。
一张张秀美绝伦的面容,一副副惊恐绝望的表情,满眼的凡界女人,如屠宰场的鸭子般将血池旁的甬道填满。
焰色的眉因极度的厌恶而拧在一起,驻守的魔兵哆哆嗦嗦地俯下身。
又是玉蟾宫的杰作吗?抓来各地的美女,只为一张无聊透顶的面皮。
吞佛童子眼中满是不屑的冷漠,抬起的手又背回身后,终于没使出『魔之焰』清扫道路。魔物,生来孤漠,从不把心思放在无关的地方。玉蟾宫喜欢生剥人皮换脸是她的事,他没有不尊重的理由。
冷哼一声,折回了赦生道。
顶头的烈日,难得一见的大风,依着狼兽的魔,似乎睡得十分安稳。
一挥狩衣雪袖,吞佛毫不客气地将聚魂鬼瓶砸向那刻着血印的额头。
不能视物,听觉更加灵敏。赦生童子以赏心悦目的姿势接住来物,指腹触到瓶壁时,蓦地僵住。
「三只恶鬼,等待你的释放。」吞佛童子勾唇轻笑。
(为什么交给吾?)戟尖生出的电流,在空中划出几个字来。
「即便是魔,偶尔也要做做好事。」
(……)
「缄默代表什么?不想见他,还是你依然畏惧他?」
提起狼烟戟,赦生童子的嘴角扯出倔强的冷傲,螣邪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高贵纯种的魔,鬼族的王者继承人。这些对他早已不重要;螣邪郎于赦生,只是一个必须打败的对手。
昂首骑上狼兽,赦生童子一拉锁链,身后掀起气流旋动。
好大的一阵风啊,吞佛望着那挺直离去的背影,笑意在金瞳中逗留了很久。兄弟久别再见的场面纵然可观,为免被无辜波及,今日还是出城办事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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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之间,石封的鬼像。
赦生童子沾血的手触上那再熟悉不过的像身,狼烟戟随即插入封印的章孔。霍然一声,开启的石像引起魔城一波震动。三道夺目的光芒从他手中的鬼瓶飞出,射入三具破石而出的身躯。逐渐活跃的脉搏,带出悠长的呼吸。
「呀!」
螣邪郎睁开眼便是一刀,酒红长发随荡幽弧,倒乂邪薙扫向对面的魔。赦生早有防备,狼戟迅捷一挡,身形动也未动。
「不赖嘛,小鬼。」螣邪郎大笑着,撤回了倒乂邪薙,「不过,还不够、还不够!」
细长的尖耳,邪魅如蝎的眼眸,俊俏狂狷的面容,不比赦生清秀,不比吞佛优雅,但举手投足间尽是浑然天成的邪异魅力。
「哈,轮到我们出城杀戮了吗!」邪薙刀斜扛在肩上,螣邪郎瞳中露出炙烈的杀性,「要本大爷出马,最好是个惨烈刺激的任务?」
赦生童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螣邪郎的左右副将——相貌奇丑的蟠凶与浑身发刺的魔刺儿,立即情绪沸腾。即便是魔,躺在石像里几十年依然是件郁闷的事,而杀戮,显然是最好的发泄。
螣邪郎邪目冷睨:「小鬼,怎么不讲话,你现在只会点头和闭嘴了吗!」他很不满意赦生生疏的态度,脸孔凑上前道,「还有这古怪的咒条,难看死了。」伸手便要扯掉它,却被赦生旋身避开。
「可恶!吾不在的时候你发生了什么?」
赦生不答。
「封印练功是因为不服输,想要超越对方吗?」螣邪郎扶着下巴,瞟着他道,「这么说,吞佛那小子还活得好好的?」
被咒布半掩的皇印微折,感觉狼戟上电流流窜的螣邪郎,额上的皇印皱成同样形状。
「目无尊长的小鬼,又想讨打吗!」
赦生童子挥动杀戟,一笔一划地划出四个字:(随时奉陪。)
「哼,就你现在的功体,不用三招本大爷便能叫你跪地求饶!」螣邪郎一脸不屑,刀根本没有离肩的意思,见赦生脸容毫不放松,不由眯起了眼,「每次提到吞佛那个一脸尖坏的小白你就紧张。这样下去,大哥可是会吃味儿的。」
赦生收回狼烟,转身即走。
「真是开不得玩笑的正经小鬼,个性硬得和石头一样还学会了摆谱!」螣邪郎十分不爽,眼光一斜,见魔刺儿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上来催促,抖出蛇鞭回手就是一记鞭吻。
魔刺儿被抽得一愣,半响儿才缓过劲儿来,他年少口快兼皮厚无畏,狼狈之余仍忍不住呛声道:「切,一醒来脾气就这么大,给你铁板踢的又不是我!」
螣邪郎不再睬他,径自走在前面:「都是吞佛那个心机魔,把我家小鬼给带坏了,好好的玩什么自虐,杀生道改成了赦生道。本大爷出山的日子也不见他来迎驾,哼!见完母后就去找他算账。」
吞佛童子返回魔界时已是次日下午,一入城即闻螣邪郎把城里城外翻了个遍,今早气呼呼地执行任务去了。他像往常一样优雅地走入赦生道,焰发如虹闪耀,他吞佛童子,从来不缺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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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亮,烟雾蒙蒙,曙光仿佛一盏灯笼,照亮狭道天关的出口。
「死和尚,竟让本大爷白等了一日!」极不愉快的口气,螣邪郎半眯着狭目伸了个懒腰。
自从得知一步莲华进入灭境后,螣邪郎便率领潘凶与魔刺儿在关外埋伏,候到今晨已是一天两夜,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他恼怒之余,不禁起疑。
「邪魅之眼这个蠢货,若是军情有误,回去有他好看的!」
「螣邪郎,邪魅之眼从未错过。」魔刺儿躺在他膝侧,拨弄着脸上的刺道,「与其抱怨,不如商量一下如何杀敌,据说不少魔将都惨亏在他的手上。」
「魔刺儿……」倒乂邪薙花哨地绕过手腕一转,螣邪郎语气淡淡的道,「你是要教我怎么做吗?」
魔刺儿背脊陡然一凉,蹭着脸的手跟着一颤指头立即见血。螣邪郎愉快地笑来,人却晃到关口,邪薙刀在地上划出诡异的图咒。他腾身施法,魔阵浮现流转咒文。
「成了。」华丽地一扬毛氅,魔芒消隐无迹,四周恢复原貌。
潘凶眼中露出敬畏的目光:「五鬼七邪锁元阵,属性为暗,防不胜防!」
「对付高德大僧,不用旁门左道就太可惜了。」螣邪郎邪眼带笑,又躺回树干下睡觉。
魔刺儿背过身嘀咕:「以为是什么好计,还不是使暗步。」后脑勺突然一痛,实实挨了腾邪郎一脚。
「看不出本大爷的妙策,你的层次差得太远了。」
腾邪郎算是魔君麾下的王牌魔将,尊贵的出身令他平步青云,允文允武的特质也很得魔君青睐。事实上,这位号称魔兽『螣邪』化身的鬼族皇子,心性与手段并不似传闻中那么恐怖,只不过天生一张毒嘴,个性嚣张惯于欺凌弱小罢了。
深明他性子的魔刺儿不敢再顶嘴,抬目看向天际,霞彩越来越淡,白日初升,一道雪白身影在一点点扩散的光晕中走出。
孤身的佛者,从容的神态,面对煞星拦路,衣袖向身后一背,淡色的唇异常冷漠。
躺在树上的螣邪郎撑起脑袋:「小鬼就是被他打败的么,瘦不啦叽的看着不怎么样呀。」
道上,两魔将按照计划发起夹攻。满脸血疤的潘凶身负肢体再生的奇能,负责打乱佛者进攻;魔刺儿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脸上针刺,由他来破坏对方防守。双将攻守配合默契,威力倍增。佛者落在了下风,险象迭出。
魔刺儿见缝插针使出『飞蓬刺雨』,浑身魔刺上中下三路滴水不漏地袭向佛者。同一瞬,潘凶算准佛者的回避路线,背后奉上狠绝一刀。刀刃穿肋而出,佛者起掌断之,血溅中后跃数丈,正落入五鬼七邪锁元阵中。
「本大爷的连环杀招,从没有人躲得过。」螣邪郎卓立高枝,嘴角泛起邪佞的笑。正待运动邪阵,却见白衣佛者眼一睁,神态变,周身气劲猛增,袍袖翻飞。
「两位已尽展实力,吾岂有再客气之理!」
双手运动道元,异变之流在身前形成漩涡,化作黑白分明的太极,一声低喝,紫光大作,「佛者」恢复真身——
肩别拂尘,斜背琴囊,泰然自若的紫衣身姿,狭长冷漠的紫眸,六弦之首苍,犀冷目光扫过二将,眼光一转,不经意地瞥了眼那树枝的间隙。
远处的螣邪郎双手抱胸,脸色森然。魔刺儿与潘凶顿时傻了眼,眼前的一步莲华是此人所化,真正的佛者又在哪里?
遭遇变数,螣邪郎心情极差,邪魅的瞳浮出残冷杀意,和尚变道士,无妨,照杀不误。「摩多罗,御神具,青邪八歧,封仙锁阵。」螣邪郎冷静地激活锁元阵。
此时,苍琴已在手中,只见他十指或挑或拢,优美的琴音如刀锐利,走势更胜波起浪涌。瀑射的魔针,面对滔天巨浪也只能化作一声呜咽,消失无影。潘凶逼身而上,使出最强一击『凶煞极焰』,水刀对邪刀,魔物被玄功震飞,手臂齐肩断裂,血瀑了一地。
潘凶哼也未哼一声,神色平静地接回手臂,长久已来,他已习惯了各种断肢裂体之痛,这正是他存在的价值。
难缠的魔物,苍心下凛然,更察觉真元回复有异。他心念快转,明白若不当机立断功体将彻底被封。肩后拂尘化入手中,左手抚琴抗敌,右手拂尘一旋,施展玄宗秘法:
「伏天王降天一、日天成就苍云破封!」
术法催动之际,耳入疾风,那是箭翎破风之态。
明攻障眼、邪阵相辅、暗箭在后,此三步是螣邪郎最自鸣得意的惯用战术,只不过,好像每次遇到拿拂尘的都不管用。
那头苍掌一翻,飞转弹出的琴身,分毫不差地挡住以强悍魔功射来的魔箭。铮然一声,箭折,琴弦断。同一时间「破!」字喝出,邪阵应声粉碎。
「阴影中的你,还舍不得现身吗?」苍拂尘横卷,怒沧琴回到背后琴囊。手势一引,再次展露玄宗绝学,「斗星指北位遥极点玄功。」
七星之力直指藏身在重重树影后的螣邪郎,面对极速袭来的冲击,螣邪郎大笑一声,眼神却极为专注,腾挪身法,倒乂邪薙全力迎上。
一掌一刀激荡出浩瀚无边之威,天地为之一动,散出无端气芒四射。强招过后,胜负未分,只余空气中沙尘弥漫,一条人影,酒红的长发,耸立的尖耳,现身在那袭紫衣面前。
「有来历!本大爷螣邪郎,汝之名?」
苍负手道:「玄宗六弦之首苍。螣邪郎,汝之刀法强于术法。」
螣邪郎狂傲的撇了撇唇:「哈,过奖了。六弦之首,值得一杀的好对手。」
冷漠的紫眸,邪魅的红瞳,彼此眼中均透出对对手的激赏。
倒乂邪薙回到了肩上,螣邪郎下令道:「撤。」
「什么,任务没完成就走!」魔刺儿抓脸叫道,一场战斗下来,面上的刺所剩无几。
螣邪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你知道和尚在哪?」
「问他不就知道了。」魔刺儿指了指苍。
衣袖紫带飘扬,苍只是冷眼站在哪里,随意轻松的姿态,却如浑圆初始的太极,气势万钧,破绽全无。
螣邪郎长手一伸,甩了下魔刺儿的肩:「不愿走你就自个儿留下慢慢问,本大爷才不要白白替吞佛那小子费心。」
「你!」魔刺儿斜目瞧了眼漠无表情的苍,再也提不起气焰,转身追喊道:「螣邪郎,等我。」
三只魔一起化光离开,狭道天关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苍垂眼看向痛处,那一刀未伤及要害,但持续的运功使得血流不止,加上早日内元耗损,若螣邪郎三人下决心一战,将会是两败俱伤。
机敏善断,实力不凡,螣邪郎,又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魔将。
紫睫微抬,望向了苦境白茫茫的天空。好友,苍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
公开亭,亭如其名,是中原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众之地,除了消息以外,也是解决问题与纠纷的场所。
今日的亭台,历历可见身披袈裟、手执各式法器的僧人,热闹却不喧哗。佛门大会的组织者璎珞耶提安排有序,通往公开亭的要道均有武僧把守,各派各寺僧人递上名帖后,由璎珞祈园的弟子引领入席。
第五章
第五章
时过正午,众代表均已就坐,唯独不见圣域派人前来。
修佛者,往五蕴皆空而修,但有谁真能六根清净。席间不满情绪渐增,这时有圆教寺药藏释者站出,推举德高望重的璎珞耶提出任盟主对抗魔界,共襄盛举。
此方提案正合璎珞耶提心意,他自然却而不恭,慷慨陈词准备接纳之际,却见天色大变。
落叶的时节,惊见樱飞;清寒的下午,血月乍现;晴朗的天空,传来电闪雷鸣。
心知不妙,璎珞耶提即刻喝道:「众位当心!」
樱飞飞,风凄凄,警告发出之际,四周已是魔雾弥漫,变异的空间,无声的萧杀。疾不见影,猝不及防,数道刀气过后,血光溅出一片悲号,守护通道的八名武僧全部头颅落地。
落樱花雨中一条强悍的身影凛现,弓刀血芒瀑射,杀气重重。
「恶魔授首来!」眉角被削的璎珞耶提雷霆震怒,出手便是极招。佛门先天并非完全浪得虚名,天荒道登时山摇地动。元祸天荒嘴角轻笑却不敢大意,变速的刀法犹如一场绮梦,璎珞耶提固然内力雄厚奈何身法不如人,战得气喘吁吁一路跳脚。
同一时间,落入神无道与赦生道的众僧从惊骇中清醒过来。有能为者挺身而出,药藏释者与云昙大师各率弟子迎战两路先锋。二僧根基不凡,不想赦生童子与别见狂华技高一筹,一戟一剑力战群僧,噬人杀气中更见胸有成竹。
公开亭内陷入了三道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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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的林道内,微风吹拂,树海摇曳,远山红霜似血,在枝隙间若隐若现。
乍地,长空一声雁叫,善法天子清秀的眉宇一凛,停下了脚步。
「如何?」八叶莲语气中透出一丝紧张,臂弯处的莲叶拂尘来到手中,已是戒备之势。
「众人准备应战。」善法天子从容发出命令。
众僧诺了一声,迦叶殿有备而来,悟真,悟性,悟心各领几十名罗汉,佛门法阵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