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过香火袅袅的铜鼎,紫荆衣展开扇,任飘来的金屑落在蓝羽上。抬目方要说什么,身后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临近。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来的是他们四奇老末,完美有缺的裳无极。
「大哥,二哥。」裳无极的声音很好听,便如他的人一样完美又舒服。
金鎏影与紫荆衣是亲眼看着这个师弟入门,看着他由懵懂的小道童,变成现在这般俊美贵气、修为不凡之辈。
完美的裳无极,唯一的缺陷便是天生残疾的右腿,这注定他无法修习本门的拳掌刀剑,所以除了术法之外,他选择了非常冷门的暗器。金鎏影与紫荆衣都很宠爱这个个性单纯又聪慧的师弟,裳无极也一直视他们为亲兄长一般。
今日小师弟的眉宇异常明朗,两人明白他准是又有什么新发现。
「先给师兄们看一样好东西。」裳无极浅笑着伸开手,掌心上躺着一根几不可察的银色长针,「此乃玄龙针,无极的最新发明。取命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不过,这只是它最基本的用途,其他妙用……「
紫荆衣轻抬羽扇,宠溺地一拢他的肩头道:「吾知道鎏影居新入了好茶,不如咱们叫上三妹烟如华,一边品茗一边体会玄龙针的妙处。」
听到“烟如华”三字,裳无极脸上立即泛起一抹红晕,琥珀色的清瞳闪烁着道:「当然好,四奇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喝茶了。另外,关于苦境化外天,吾已考虑过进入那个神秘空间的方法,正好拿来与师兄们参详。」
「哈,如此还等什么!」紫荆衣问也不问鎏影居主人,拉着师弟言笑晏晏地往那遍植金菊的屋舍走去,金鎏影无奈一笑,化作金色太极印,赶到前头泡茶去了。
第四章
白烟蒸腾,炉火纯青,空中弥漫着丹药的味道。
虽身在道门,丹术实非翠山行所长。终年闲置的丹房,今日的热闹难得一见。除了一同跟来的赤云染,六弦其他三人白雪飘、黄商子、九方墀也闻风而至。
苍师兄的朋友,没有人不好奇的。众人自入门以来,便从未听过、也未见过任何人以此名目拜会六弦之首。
并非苍在玄宗的人缘不好,于上,他得师尊器重喜爱,于下,他被同袍爱戴依赖。只是,立于顶峰便免不了寂寞,洞悉天机自会淡漠世情,身负众望,注定不能随意流露情感。
天生的卓越与无边的冷漠融合,仿佛天然的封印一般,在苍与他人之间,划下不可逾越的界限。
但是这个「结界」,显然对一步莲华无效。
「大师与苍师兄初识之时,不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力吗?」话最多话的白雪飘壮着胆子问道。
一步莲华微笑:「没有啊,苍如其名,苍天、苍海、苍云……,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其实一步莲华也是个情感不着痕迹的人,但与生俱来的清圣温和,使身边的人总是如沐春风。
原来淡然,也可以不同。白雪飘愣了一下,每当想到师兄,他脑中闪过的都是苍凉,苍茫、苍冷,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师不愧是圣域高僧,境界非吾等能及。」白雪飘由衷感叹,其他道子纷纷点头。
知己非寻求可遇,交心无关修为身份。一步莲华依旧淡笑,心头却莫名地涌动着,原来在自己之前,苍从没有朋友。
五弦各施能为救人,奈何功力有限。一步莲华虽无任何表露,但大家均知他心里忧急。赤云染的眼神飘向了翠山行,后者把道扇往肩后一插,表示已有决定。
就在翠山行抱着舍身之念踏出门口之时,一道紫光擦身而过。
一步莲华抬眼去望,眼神透出晶亮之光。
依然是一身紫衣,袍袖轻扬,琴剑均未随身,握着拂尘的手背在身后。
「好友,让你久候了。」紫眸淡然,语调淡然,落在几位道子耳中却震撼莫名,原来那两个字出自师兄口中,是这般味道。
「苍。」橙眸流露笑意。
「师兄。」五位道子毕恭毕敬地躬身揖礼。
苍略一点头,迅速来到买醉人身边,伤势一目了然:「系关人命,各位同修不该瞒而不报。」方才他在苍仪台闭关,感应到一步莲华用以震慑四奇发出的那道佛气,知其必有要事,因而匆匆出关。
五弦皆垂下头,一步莲华走来问:「如何?」
「此火非同一般,幸好驱除得及时,焚伤可治。」苍仔细察探买醉人脉象,发觉一道水气与炎气纠缠在一起,紫睫掠过冷然之色,却什么也没问。
苍化出玄苍珀扣在买醉人重要脉门,运功注入真元,一点点将侵入骨髓的焰毒逼出,这一治便是一个白天。临近子夜时,买醉人身体不再哆嗦,脸色也由灰黑逐渐转白。
苍的额头,布满了绵密的汗珠,看得出元功大耗。
「苍,多谢了。」
苍淡淡一笑,收回玄苍珀,清冷的紫眸只看向一步莲华,「买醉人修养几日,便可复原。倒是你,五脏六腑俱伤,又屡屡妄动真气,伤势累积。」
「你……看出来了。」平日总挂在嘴边的无碍,对着苍竟没有说出口。
「伤成这样,能瞒过谁呢。」苍拂袖站了起来。
一步莲华双眼轻垂,「苍,吾有一事相求,能否让买醉人暂时在玄宗养伤。」
「此事好说。」苍移步到窗下的书案,赤云染为苍取来他惯用的青玉龙毫与丹青绢。苍写下丹方,交待翠山行,后者明白苍意在指导自己丹术,因而听得十分认真。
此时一步莲华心思大定,合掌向众位道子致谢,眼光最后落在苍身上,微叹道:「这次怕是又要错过好友的琴音了。」
苍紫睫微动,回望他道:「怒沧琴永远为你等待。」依然是很淡的语气,却点亮了佛者眼中的光彩,苍接着道,「离开之前,让吾为你调复伤体吧。」
一步莲华扬起素白圣洁的脸孔,轻摇头道:「吾多耽搁一刻,苦境佛门与圣域就多一分危险。」再过两日,便是他与善法天子约定的七日之期,他岂能辜负天子的信任与酒僧的苦心。
苍面无表情,也无相劝之意。就在一步莲华转身向众人辞别时,拂尘一振,毫无防备的佛者行动顿时被封。
「苍,你!」一步莲华想不到沉逸有礼的苍会在众目睽睽下使用强迫手段,纵是修养再好也惊了一声。
苍嘴边漾起一丝浅笑,「对付任性的人,从来只有一个办法。」转目见佛者唇动欲言,便摇手抢在前头道:「一步莲华,一晚的时间天不会塌下来。」
六弦其余五人均略低首,掩住同情的目光,可怜的一步大师,一定没人告诉他苍师兄号称黑色道子。
「吾与大师前往天波浩渺,买醉人就劳烦各位同修照顾了。」
拂尘将身旁的僧袖一揽,黑色道子携白衣佛者化光而去,只留下五张石化的面孔。
这一晚的月光很美,透过窗栏照得丹房内一片岑寂。
好一会儿,赤云染才结结巴巴的道:「天……天波浩渺,苍师兄说的是天波浩渺吗?」
「你没有听错。」翠山行肯定的说,脸上却略带茫然。
天波浩渺,道境边缘的一处仙地,依山傍海,是苍在玄宗外的居所。不忙时,他便会来此小住一阵。山海之外,有他以玄宗秘法结成的封界,若无指引任何人皆无法进入;ZEi8。Com电子书山海之内,烟波浩渺,四季如春,景色如画。
苍的师弟妹当中,也只有翠山行到过那里,因为苍有时闭关数年,偏他又好整洁,才会请这个师弟帮忙打理。
黄商子低头撩着琴弦:「这么多年,便是我们也没有去过。」
「是啊……」寡言的九方墀喃喃一叹。
「是啊……」多语的白雪飘也是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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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浩瀚,云烟飘渺。
山崖边一袭紫衣,伴着香炉长烟袅袅,修长十指扣动案上琴弦,紫色的衣带在海风中翻飞。
身后,古朴的小亭伫立,亭内打坐的佛者,白衣散发,银色的月光流泻在同色的发丝上,映射出清冷静谧的光辉。
无世事纷扰;无尘累羁绊,有的只是沉香一炉,清茶一壶,鸣琴一曲,对坐唤一声好友。
空灵的音韵在夜色中流转,与一浪浪的海潮声互为消长,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仿佛超然出世的天籁。
曾扰动的心绪,平复无痕。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美好的天人之境。
当琴音止,一步莲华道:「一曲心清净,疗伤之余,更是洗心。好友行事,总是“别有用心”。」
「赞缪了。」苍淡淡一笑,注视着他道,「关心则乱,遂成罣碍。」
海风吹动银色的发丝,一步莲华道:「苍,这世间可有什么瞒得过你的双眼?」
说完,沉默下来,萍山脚下的经历他并不陌生,就像少年时那样,生死之间,求生的本能、不觉间的愤怒、保护不了的恐惧,让他再次看到另一个自己、多年修行也无法净化的另一半,竟是那样的不甘。
见他并不想说,苍便没有问,目光落处却投下了一点担忧,一步莲华求的是无瑕的心性,本身又有着执着的天性,执着地追求纯粹,执着地坚持慈悲,执着地将自己永远摆在他人之后,这些皆是好的,可一旦过了头反成迷障,心魔由此而生。
而这,却是他的宿命。
随手拨琴,转换了曲调,水波般的柔韵轻快地自指下流淌而出。
一步莲华闭目轻吟:「著境波浪起,如水有波浪,故名为此岸;离境生灭息,如水常通流,故名为彼岸。」
「佛者现在身在何方呢?」
「不是此岸,不是彼岸,吾正立足于苦海的中央。」
「哦……这不正是你的选择?」苍转过身,看着佛者飘散在肩头的三千雪丝。
「知吾者,苍也。」一步莲华嘴角轻扬,迎视着他洞悉人心的紫眸,「是人,才能没有成见,一步一步参悟真理;寄身苦海,才能知晓众生之心,明了众生之苦。吾选择为带发修行之僧,意即在于此。」
苍微微点头:「佛法须向世间寻,心镜自可照尘寰。」
相视的一笑,对望的眼神,更胜过言语能表达的深度。
这一夜,琴音未歇,月儿渐渐西沉,云海泛起微光。
一步莲华调息吐纳,体内真气再无凝滞,内伤恢复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还好。苍收回真元,一翻掌化出器具,拂尘轻扬借来太清六合之气,集天波浩渺的晨露,泰然又专注地烹起茶来。
茶未入口,只看那紫衣在氤氲茶香中飘拂,已是一种心怡的享受。
「茶是好茶,泡茶的手艺更好,却均不如心境之妙!」一步莲华端起杯子,细细品啜。
苍淡笑:「道亦有乐,闲暇之余,辟一块雅地,抚琴品茗也可修身养性。」
一步莲华轻叹道:「只怕吾这次误了好友的清修。」
闭关之中最忌被人打断,一日之内,先有买醉人,后有自己,苍付出甚多,势必难以最佳状态参加同修大会。
佛者的担忧却不落道者之心。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闭关是清修,与友月下畅谈又何尝不是。」
静静望着那道伴着海涛的清逸身影,一步莲华湛清的瞳蕴出笑来。世间求道者何止千万,在他心里,苍,却是独一无二的。不执于武道争锋,不萦于世俗得失。无为,而无所不为。如此境界,实已超脱凡尘。
手不由贴向了前襟,摸了摸怀中那面光滑的阴阳镜仪。此镜用来开启怒山之巅的阵法,是出入天波浩渺的门钥。
而苍,把这把钥匙轻轻交在他的手上,只淡淡说了句:「想来便来,纵是吾不在时,也无妨。」
回过神,听见苍道:「天波浩渺所在的怒山,不仅位于道境与苦境的交界,亦与灭境比邻。」
「苍,你此言大有深意啊。」
「无尽黑暗道,非是往返苦境的唯一道路。通过超凡道进入灭境,再走灭境的狭道天关,同样可达苦境。虽然路途辗转一些,却不见得多费时日。」
「嗯……异度魔界是否知晓此路?」
苍一笑不语,衣袂临风飒飒。
一步莲华覆上兜帽,微笑道:「来天波浩渺之前,你就已计量好了吗?」
「好友之事,苍岂能不上心。何况,这不也是你下山救人的另一层目的?」
「苍,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异度魔界实力如何,吾很想见识一番。」
佛者淡淡一言自信盎然,苍嘴角泛起难以察觉的笑意,一甩袖,怒苍琴归于身后琴囊,忽又回头道:「可曾想过要付出的代价?」
一步莲华轻拈佛指,平静的道:「当受则受,不曾惧怕。」
天际一片泛白,云海沧浪在晨光下绯红万顷。白衣佛者,紫衣道子,亭内亭外两道身影相映天成,与天波浩渺融为一幅无法描绘的和谐美景。
善法天子独自端坐在蒲团上,凝望着禅房墙壁上意境庄严的“执戒”二字,原本就端肃精致的法相,严谨得不见半丝笑容。
已经五日了。
一步莲华脱身而去,璎珞耶提愤极离开。圣域震惊,佛门震怒,魔界借机兴风作浪。圣域与苦境佛门关系骤然紧张,万圣岩被迫浮出台面,再无法遗世独立。
「佛门分化的危机,圣域将面临的劫数,皆缘于你一人的任意妄为。一步莲华,这罪,你要怎样承担!」
善法天子秀长的眉纠结在一起,不觉间收紧掌中拂尘,只听「啪」的一声,低头一瞧,竟是尘柄断裂。
他略微一怔,连忙收摄心神,静坐了片刻才回转执戒殿,入门便见到百年难遇的情景:『修真』、『断业』、『灭罪』,执戒殿三大执法齐聚一堂,坐上之宾是极少上来走动的迦叶殿法尊与地乘。
善法天子心中了然,气度持重地向诸僧问礼。
八叶莲朝他合掌道:「恕吾等僭越,一步莲华抗罪脱逃后,大悲寺三位罗汉即被佛门招式所杀,不知实情如何?」
善法天子道:「虽无确凿证据,但此举很可能是魔界嫁祸与挑拨的阴谋。」
「这么说与一步莲华无关了。」一阐提似乎冀望一个绝对肯定的答案。
善法天子法相一肃:「善法相信绝非他所为。」
八叶莲叹了口气:「八叶莲也未曾怀疑,毕竟一步莲华乃修为不凡的一字辈高僧,更闻其受过大日殿世尊的亲身指导,虽未领尊者之名,却有尊者之实。但赦生童子今成佛门灾劫,一步莲华难辞其咎。而外界更传言他与魔界勾结,即便这是有心人散布的谣言,圣域声名受损却是不争的事实。」
迦叶殿近来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万圣岩自不能坐视不理,灭罪执法道:「是戒律院疏忽,吾殿会负责将一步莲华拿回,查明事实,给佛门上下一个交待。」
一阐提一脸凝重:「各位执法,此事不宜再迟,三十六处名山古刹联名送帖,要求迦叶殿派人出席佛门大会,说明圣域立场。事到如今,避无可避。吾等只能违背天座法旨,提早入世。」
八叶莲接着道:「对付异度魔界,迦叶殿会一力承担。至于一步莲华之事,还望贵殿出面。」
善法天子沉吟不语,一步莲华未回,事未查清,纵是派出代表,最多也只能空表诚意。除此之外,魔界的动机更令人在意。下意识地摸了摸拂尘的断裂处,善法天子主动请缨道:「三位执法,佛门大会便由吾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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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族王殿。
刚从鬼族领地返回的九祸不停地敲着手指,三道守路者、魔界最强的先锋组合,竟没能擒下一个重伤的和尚,她的震怒已非是摆在脸上那么简单了。
回来复命的吞佛童子,冷静闲定不改,不紧不慢地把整个过程道来,然后道:「此役虽未竞全功,但人被逼入道境,也算间接达到了目的,我们大可继续巢灭佛门的计划。」
不用吞佛眼神授意,任沉浮即刻呈上关于佛门大会的最新情报。九祸听后脸色放霁:「哈,看来苦境这群秃驴已犯了嗔怒。吞佛童子,佛门大会便是佛门覆灭的好日子!」
「交给吾吧。」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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