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个小时里,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他是烧得有点发昏,说不出话。坐到后来,大概是体温又烧上去几分,直说觉得冷。
我问他:“累么?要是困,就眯一会。”
他摇了摇头,眼睛没有闭上,反而望向了别处。
真正看医生的时候,泽年其实已经烧到了39。3°。医生开了两天量的吊瓶,一半马上就挂。
我陪他在输液室坐下来,看护士替他插上针。头顶的盐水瓶正通过输液管,一滴一滴缓慢的流进他的血管里。
泽年再抬头时,我看到他两眼发红,浑浑噩噩的模样,就像刚刚大哭过一场似的。为免他冷,我在医院附近的超市给他买了一条毛巾毯,盖在他输液的左手手臂上。
墙上的时钟快要走到11点,江仲彦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在哪。
我和他讲陪朋友在医院,来不及回宿舍,他没有多问,只叫我自己也注意,完事了早上早点回去。
“你回去吧,我这儿没事。”他大概是听有人电话找我,于是让我回去。
看到泽年靠在椅背上的模样,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行了吧你,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杨生可得把我宰了。”
我是有意提到杨生的,他听了之后也就不接话了。
其实,送泽年来医院的路上,我不止一次萌生过给杨生打电话的念头。可是最后,这个稍纵即逝的念头很快就被心里另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盖过去了。
我在心里说服自己,两个人闹得再不开心,也不能这样不管人死活。一个都烧到了39度,还不闻不问的,杨生太过分了。是的,我心中如此认定,他对泽年不好。所以,今天的我,便不算是耍小聪明。
15
15、14 。。。
“他的那个世界,是我看着他和杨生一起堆砌起来的。倘若他过的好,我便不觉得有什么苦,可是现在要我看着他难受,我却办不到了。”——庆培
或许是那个人太脆弱,所以才需要有人时时刻刻向他证明爱——证明这爱,并非同情,也并非怜悯,而是真金铁打的炽热真情。而李泽年的脾气软地像是一根从水里捞起来的火柴,怎么都擦不着。面对一切不是抱怨的抱怨、不是责难的责难,他在沉默之后总会退一步,拉住生生的手,真心诚意的说一句:对不起。——尽管大多时候,他并没有犯错。
他很清楚,很多时候,人说“对不起”并非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而是在努力挽回一些重要的什么。
他们就是这样,一个百般挑剔,一个万般迁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关系僵持的第十八天,泽年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需要一场倾诉衷肠的谈话。
晚上到杨生寝室的时候,杨生正坐在桌前打怪,而小胖他们三人正准备去酒吧通宵看球。他们现在行动已经不再找杨生一起了,因为谁都知道,他要和李泽年在一起。
只是草草的打一个照面,那三人就态度冷淡的推门而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以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泽年知道。
这一刻,安静的宿舍里再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游戏里打打杀杀的音效和快速点击鼠标的声音。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十多分钟。
“……生生。”
“干嘛?”
面对头也不回的人,李泽年皱了眉头,“你可以停一下么?”
画面中被杀死的人物惨叫着倒了下来,杨生叹了一口气,转过椅子面向李泽年,“说吧,我听着。”
他一脸的淡然,微微眯了眯眼睛的样子,仿佛是在等李泽年开口。他想看看这个嘴笨的家伙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大的问题。”
“嗯,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听听。”
“……”他感觉自己已经处于下风了。或者说,在与杨生的任何一次对峙中,他从未赢过。因此,只有低头认错的份,不论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他是怎样坚定地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毫无过错。这种憋屈的感觉和杨生那平静而理直气壮的样子,真让人火大。
“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学生会也好,其他事也好……”泽年试图一口气把心里的那些想法全部拼接起来,但撞上杨生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眼睛时,底气又泄了一半,“……我是说,我也有我的生活,我的朋友。现在的这种相处模式,反而是病态的。”
杨生坐在椅子上,看他不再说话,于是接话道:“那你想好应该怎么解决了么?”
因为爱他,所以想多一点时间在一起,这又错在哪里?想到这里,李泽年摇了摇头。
“是要分手吗?”
听到这句话,即便此刻的大脑再迟钝,都被逼得恍然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如此轻巧的说出这句话的杨生,拳头都不知不觉握紧了。
“所以说,你来,是要跟我分手了吗?”杨生又问了一遍,直视的眼睛认真又悲哀。
“为什么你的想法总是那么消极?”
面对泽年的质问,杨生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十八天了吧,本来还以为三天就是极限了,现在已经整整六倍数了。”
“为什么不来找我?”比其刚才的问题,李泽年更想知道这一个的答案。
“你后悔了吗?”和我在一起。
“……”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低姿态撒娇讨巧?
紧紧的握住的拳头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松开,李泽年撇过头,几乎是恶狠狠的回了一句:“谁后悔了。”
彼此都觉得一起看球聊球的日子没心没肺,可是开心自在中却好像缺了些什么,于是才一起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情我愿,说什么后悔,笑话。
坐着的人好像隐隐约约的笑了一下,然后说:“哎你知道吗,上周五我回家之后,晚上一个人喝多了,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结果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在医院。我妈说晚上有点发病了,叫了救护车的。原来叫这个还要自己出钱的,我还以为……”
李泽年打断他,吼起来:“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这么喜欢喝,喝死算了!”
杨生又笑了。走到他面前,背靠着宿舍的床,“这么生气?”
“……”就快被他气死。
“你就这么想跟我长命百岁白头到老啊?”他开起了玩笑。
李泽年却不吭声了,顺着那人揽在自己脑袋上的手靠向他肩膀,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又听杨生说起来,“三四年之后就不知道在哪里了,还十几年几十年什么呢,缥缈。”
面对这样一戳就破的事实,什么都做不了,李泽年第一次觉得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竟然这么想哭。
“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把事情想的那么悲观?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不要‘不知道在哪’,不就好了吗?”
“那也只是‘知道’啊……”杨生望着泽年,无可奈何地说道:“到时候你自然会有真正想白头到老的人,那个人不会像我这样,总是让你不开心。然后很久以后,你在下午晒太阳哼歌的时候忽然想到我,笑一下现在的我做的所有蠢事。”
……
有种人很骄傲,从不会为谁舍弃自尊,又遇见某个人,又巴不得要为他放下矜持。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恨不得要把所有自己能给的东西都一次给尽,最后把对方逼到无路可退的处境。
如果杨生选择河流,泽年就只好离开土地,没什么可抱怨的。
抱着“如果是爱的人,那么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的念头走了太远的路。那些不适时宜的迁就和自以为是的宽容让泽年离准心越来越远,最后,连生活的重心都完全失衡。明知“进一步再退两步”的想法只会将情况变得更糟,可是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他始终没法清醒地做出决定。
我知道诸如此类的争吵、冷战,再重修旧好的戏码,他们演了不知多少遍。
而泽年就是那样,为了想要努力维系两人关系,最终变成了一个怯弱的人。
可是,当两个人都是死心眼的时候,所有简单的事都不再是简单的。他们已经走不出这样的怪圈,这个循环是死的,对泽年来说,起点和终点都是杨生。除非有人跳出来,主动摧毁这个循环,否则他们只能继续这般消耗着,并且相互折磨。
我一直都在劝说自己宽心,顾好自己的日子,不该想的东西就不要想。然而事到如今,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并不幸福。
他的那个世界,是我看着他和杨生一起堆砌起来的。倘若他过的好,我便不觉得有什么苦,可是现在要我看着他难受,我却办不到了。这一刻,也是真的明白了: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的痛,看着那个人这样受苦,竟会比痛在自己身上还要割心剜肉。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写到现在,内心最纠结的一篇文……心力那个交瘁
长期求评(乃们都不许给我潜水了喂!=。=
16
16、15 。。。
“爱到这种地步,再低恐怕就要穿过地壳,落到另一个半球上去了。”——庆培
“陈家昊,你是不是脑袋卡壳了喔?”
寝室里,江仲彦终于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生气地冲陈家昊吼了这么一句。面对沉默无语的人,他又义愤填膺地说道:“那女人根本就不喜欢你,是在耍你!你昨天不都说你想通了吗!?”
两天前,他扬言和女朋友桑悦分手,搬回寝室来住了。原因是第二次发现自己系花级的女友背着自己和别人暧昧不清。
事实上,我和江仲彦都已经习惯他们最近频繁吵架的状态,只不过大少爷真的陷了进入,每次都抛下自己的那点自尊心,选择了退让与原谅。前天,似乎是他们所有矛盾中最严重的一次,以至于陈家昊直接卷包回寝室了。
他郁郁不欢了整个晚上,我和江仲彦好言相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支花?还以为他已经彻底想通,没想到眼下接到那头的两个电话,又要心软。
江仲彦被他气到气急,真有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味道,“她使点小伎俩,你就又头脑发热地跑去找她?你是她男朋友,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提款机!”
“江仲彦!”我斥了一声,示意他说地太过了。
“……”大少爷头垂着,暗中握住了拳头。
看着那个最终还是出走的人,江仲彦没招,大叹一口气,忿忿抱怨人就是贱骨头,“这就叫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干!”
明明知道那人对自己不好,却还要巴巴的凑上去。陈家昊目前的这种变态的依赖感和自虐倾向,将江仲彦起初的担忧和不解彻底变为了气愤。可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会。但是这种卑微的心理,我没有再说下去。我想,如果哪一天江仲彦知道我也是这样一个只能放任自己跌进漩涡的人,说不定也会这样愤懑我的没出息,恨不得想给我一拳吧?
第二天,陈家昊果然没有回来。想必他又过回了原先的那种生活,即便每个周末都让女朋友拿着自己的信用卡去刷也不惜血本,反正他不差钱,谁叫只有那个人才给得了他那种爱的感觉,至少目前。
晚上下楼洗澡的时候,又看到厅里一群男生挤在一起看球。装模作样走过去,好像自己也多感兴趣似的,即便我连踢的是什么比赛都不知道。
不意外看到杨生,他也如同和平时一样喊了我一声。我笑着冲他招呼,却没有看到李泽年。
不经意问起他:“怎么,他没来啊?”
坐着的人不露痕迹地仰头看看我,笑说:“他这两天忙考试呢。”
我想,大概是自己平时也爱不漏声色,才能看穿别人藏着的心事。
后来,我知道他们几天前又大吵一架,最终闹到分手。
杨生在夜晚寂静的操场上大声怒吼:“我他妈以后再喜欢你我就不姓杨!”
面前再也无力挽回的人停了很久,最终抬手抹了一把脸,“……好,你别后悔。”
望着李泽年孓然走开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灯里最终变得影影绰绰,杨生骂了一句脏话,独自一个人在偌大的操场上跑了六圈,直到筋疲力尽颓然倒在橡胶跑道上。
春夜的晚风,从来没有哪一天那样清新。努力睁大的眼球直盯盯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酸的发痛。
得知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意向的轻松,也没有一点点的如释重负。
相反,我非常消沉。
熄灯之后,我坐在9瓦的台灯下面看书,可看着看着,居然晃了神,然后索性打开电脑想写些东西。
原来有种爱竟是这样的。即便爱到痛苦多过快乐;爱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爱到最后我觉得连恨都不足以表达,可是当回顾起过去的快乐,仍然觉得值得。
用那么多伤痕,换那么一点点的开心时光。爱到这种地步,再低恐怕就要穿过地壳,落到另一个半球上去了。
李泽年,你又何苦要这么死心眼?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不敢联系泽年,甚至有些害怕在宿舍区碰见他。
我料想他现在的状况必定不好,但却也因为这样,才害怕看到那样的他。
而事实是,自从他和杨生这一头的关系切断之后,我本就很少有机会再遇见他。倒是杨生还时不时能在校园里撞见。每次见他,他都和几个同系的男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样子,没有一点心事。下午没课的时候,也照样会找一群人一起踢球,摔在草坪上也装孩子气的骂两声娘然后爬起来继续。
我看着他,只觉得这样活着太累。
孩子们都知道,当笑则笑,当哭则哭,没想到越是长大,越是活回去了。
在他们分手之后的第三个星期,我收到了李泽年的短信。这是我第二次收到他的消息。这次,他问我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看艺术巡回展,他有两张票,不用就浪费了。
我问他,杨生没空吗?他回地很快,说嗯,他周末有事。
我对着手机短信无奈的苦笑,在这种事上,他们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物伤其类,还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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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那个人知道他的好,也知道自己的坏,既便如此,却还是不能因此而停止伤害他。‘如果时间是有期限的,不如,让你永远记住我。’”——庆培
地铁驶过一段又一段黑暗的隧道,微凉的风在打通的车厢里对流。在敞亮的灯光里,李泽年从包里找出两张的门票,“就算是上次半夜陪我挂水的谢礼!”
古典与唯美——19世纪欧洲绘画精品展。
我看着票面上的简单介绍,问了声:“喔,是画展?”对艺术一知半解的门外汉,还以为只是寻常艺术展览。
“嗯,听说这次的100副画里,有不少是特意从欧洲各大博物馆空运过来的,所以才一票难求嘛。”
我搞不清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或是拉斐尔前派都意味着什么,但是看着李泽年的兴致盎然,我就有很愿意去相信,这些东西必然是十分有趣的。
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看他把票收进背包的外侧口袋里。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与我对视之后,也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喜欢这样的人——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不会把目光移开。
我想,如果不是那个人,是其他的谁送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