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晚餐要怎么解决?)
“就我自己吃吧。”
(……你换好衣服,我六点到你那去。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这,不用麻烦了!”夏实着急地说。
(没关系。干脆定六点半吧,我会开车到你家门口,就这样。)
不理会夏实还没说完,他便挂掉电话,只传来“都都都……”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人……”夏实不快地挂上电话。
虽然嘴里在嘴叨,不过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还是乖乖地去洗澡,换上便服,坐在客厅看着电视,等候绫人。
六点,工作结束的夏子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他晚餐如何解决,夏实撒了一个谎,说会和朋友出去吃。他直觉如果告诉夏子是和绫人出去的话,夏子可能又要不高兴了。反正她也不会去查问,为了省却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
六点二十五分,电话再次响起。
(你出来吧,我在外面了。)
夏实赶忙穿好鞋,把大门锁好后,在马路旁看到一台深蓝色的进口车。
“你好。”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夏实只简单打了声招呼。
绫人对他露出微笑。
“你想吃甚么?”
“我甚么都可以。”
“那就我决定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本来想说随便去一家附近的烧烤店或家庭餐厅就好了,怎知绫人却把车开上高速公路,到一家看外表就知道价钱昂贵的餐厅来。
从来没到过这种场合的夏实看傻了眼,坐在有高天花板,播放古典音乐的法国餐厅里,看着周围盛装打扮的顾客,显得穿着衬衫麻制长裤的自己太随便了,开始不自在起来。
“食物还合你胃口吧?”
“恩……其实你不用带我到这种地方来的,随便带我到任何一家家庭餐厅也可以。”
“是吗?可是我很久没去了,也不晓得哪儿有。”
看他认真的眼神,夏实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才更觉得神奇。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哪有家庭餐厅的。
“让你见识一下下这种地方不是也不错吗?当作是一种经验吧。”
“不过我不是很习惯用刀叉……”盘子里的绿豆不听使唤,老是到处滚来滚去,害夏实没办法拿起来,忙得他差点冒汗。
“这样,那下次带你去日本料理店好了。”
夏实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男人会把自己带到怀石料理去。
--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带我去烤肉店。
绫人用叉子盛起绿豆,轻而易举地放人口中,对夏实来说是堪称一种特技。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
这反应令绫人发笑。
“我是说要你跟我一起住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夏子好像结婚了,那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住了甲?”
“是的……”
“那干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那么大一个房子,你照顾不来。有个人互相照料也好。”
“请问一下,松崎先生体现在是…”
绫人没想到夏实对自己竟然如此称呼而呆楞。
“……我是没强迫你一定要叫我爸爸,毕竟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不过叫我‘松崎先生’不会显得太生疏了吗?”
“对不起,可是我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你。”
“……叫我绫人吧。听起来比较自然。”
自然吗?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叫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名字?
“请问你现在还是单身吗?”夏实继绫间。
“没错。”
“没有想过要结婚?”
“你在担心吗?”
夏实无语。
“放心吧,我设计画要结婚。结婚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更何况我已经有了你和你妈了,这样就好了。”
听到这番话,夏实的心更沉重了。
这岂不是在暗示他希望自己搬过去吗?
绫人吃完最后一块肉,拿餐巾擦拭。在餐巾的角落可以看到他微微牵起的嘴角。
“我现在住的地方有三个房间,我在主卧室,另外两间随你挑,里面甚么也没有。所以如果你要搬进来的话,随时都可以动身。”
“可是我现在住的家怎么办?”
“那栋房子?现在是你的吗?”
夏实点头。
“看来她都帮你安排好了嘛。”绞人冷笑。夏实感觉到他并不喜欢外婆,就像外婆也不喜欢他一样。“如果你真要搬的话,看你是要把房子让给夏子还是卖掉都好。看那占地,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东京的土地比黄金还贵哪。”
这些话让夏实不愉快地皱眉。
不管再怎么不喜欢,也不应该在他面前说这种话的。毕竟和绫人比起来,自己跟夏子她们更有感情。他难道以为自己会赞同他的话?
凌人似乎也感觉到夏实的不快而没再继绫说下去。就连在回家的车程中,二人依旧无语。
夏实看着车外快速掠过的夜景,考虑着自己该如何回答绫人。
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就此决定回绝的话,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还不想绫人太快消失,但也不太愿意答应离开那个家。
他想搞清楚父母两人为何会分手,想知道绫人当年会背叛妈妈的原因,以及为何没和外遇的那个女人结婚,反而继绫单身的理由。要继绫和绫人接触,就是为了这个。但是他不想一股作气把问题都倒出来。那听起来好像在责备绫人似的,而夏实隐约有种感觉当年二人分手,不只是因为绫人的问题。
到达家门口,绫人问夏实他是否可以进去拜一下春美,夏实轻易地答应了。
在灵坛前,绫人恭敬地双手合十,在心里默祷。
夏实正坐在角落,看着他的背影。
绫人是个身材满高的人,但是不壮。从背后看来,他的背脊单薄,腰不粗,没有一般中年人有的啤酒肚。在这个年龄还能把身材保持好,加上英俊的脸蛋和专务位置,想必有不少女性对他虎视耽耽吧。
“你妈妈是个好女人。”绫人开口说道。“认识我,大概是她的不幸吧。”
夏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唯有沉默。
“这房子太大了。”他转过身,眼睛环视这间小小的和式房间。“可是很坚固,而且保养得很好。虽然这样,给你一个人住还是太可怕了。你下这么认为吗?”
“有点吧……”
缓人对他的回答报以微笑,似乎是高兴夏实同意他的话。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春美是怎么死的?”
夏实身子一震,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发白。
“……她不小心从楼梯跌下来,当场就……”
“是这样吗。”绫人的语气听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然而,回答的夏实却嘴唇发自,睁大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
绫人伸出手,试图给他些安慰,却被夏实激动地一手拍开。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反应的绫人顿时呆住。
“对、对不起!”他慌忙道歉。
“没事……倒是你还好吧?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恩,我没事……真是抱歉。”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颤抖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故意在牛仔裤上摩擦,希望绫人没注意到自己的异状。
“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绫人干脆地起身。“如果有甚么问题的话你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尽我所能的。”
“好的。”
在大门目送车子离去过后,夏实回头望问几乎埋在树丛里的房子。
--没甚么好怕的。
他在心里默念,然后慢慢步回。
* * *
他为何会抛弃我,为何会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呢……
你也要像他一样弃我而去吗?像你爸爸一样……
这种事情,我绝不允许。
夏实吓得从梦中惊醒过来,躺在床上,睁着大眼。
床边的时钟指向三点半,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
他用手擦去额头的汗水,发现睡衣也被冰凉的汗水湿透了。
深深喘几口气,夏实翻个身,希望可以再度入睡。
但是被恶梦弄醒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睡着的。
在宁静无比的空间里只有夏实一人。母亲去世了,外婆也跟着离开,夏子阿姨亦回到自己的家去,偌大的房子就只有夏实一个人。即使明知道这一点,夏实却无法阻止自己下去担心是否有人窥视自己。在梦里感受到的恐怖衍生到现实世界里来,慢慢爬上他的心头,令他只敢躲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无论如何自我催眠,心底还是在担心害怕。
窗外传来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一时间庭园所有的树叶都随风而动,仿佛在窃窃私语地讨论搬。
再也无法忍耐的夏实拉开床边的抽屉,手伸到最深处挖出一排白色的药丸,打开两颗,拿起每天睡觉以前都会准备在旁的矿泉水,随药丸一起吞下。
即使药效未起,夏实还是安心地舒一口气,躺回床上去等待睡眠的来临。
他又要恢复靠安眠药过活的日子了吗……?
第二章
清晨起床,绫人只喝了一杯果汁便上班去了。只有一个人住,还要特地去做早餐煮饭,未免有点奢侈,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三餐都在外头解决的男人。喝果汁只是为了确保体内有充分的糖分,让他不致于头昏。
到了办公室,秘书川原已经泡好咖啡,笑着等他来临。
“早,今天的工作?”绫人经过他身边,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先打开川原帮他过滤好的信件后才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信。
身为专务。能做的事不多,充其量就在文件上签签名、开会。当然,公司发生了甚么事的话,他很有可能要出面解决,但除非是下属解决不了的事,否则很难会传到专务这儿来。
“十点有一个董事会议,然后和董事们一起吃饭,下午两点要到分公司去考察。目前就这样了。”
绫人满意地点头。
“另外,关田专务的秘书打了好几次电话来,询问您到了没有。专务要找打电话去通知她吗?”
“关田专务?”绫人挑起一边眉毛,“没关系,她打来了再说。”
“是。”川原微笑。
关田专务拼命想介绍自己那将近三十却还没出嫁的女儿给松崎绫人认识,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秘密。但是他会看中绫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在这公司上下,绫人是唯一依旧单身的高阶人员,无论是用过去的三高还是现在的5C来看,绝对是结婚对象的上上人选,更何况长相也不错。虽然有离婚前科,但是这一点也不会妨碍到他的评价,甚至有女性认为那样的背景反而更增添他的成熟魁力。从公司的职员到董事的亲戚女儿,就连商业来往的公司董事都争相对他展开攻势,提亲的信函、电话多得不胜枚举。为了阻挡这些不必要的困扰,身为男人的川原才会来担任绫人的贴身秘书。
这些话听起来也许会有人认为过于夸大其词,可是在听到绫人已经换过三个秘书,其中一个为了结婚而辞职,另外两个则因为被他甩掉而气得辞职,甚至曾闹过自杀的话,就是最开明的人也笑不出来了吧。也因为这些辉煌历史,公司才不得不找个男性来当他的秘书,免得又为公司增加无益的绑闻了。
“有时候真是搞不懂,明明我在外面已经花名昭彰了,为甚么还是有人不死心地围过来呢?”绫人一边拆信一边对川原抱怨道。
“大概是认为专务结了婚以后就会安分守己吧。她们有信心可以管得住您也说不定。”
“有信心吗……”绫人冷笑。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的,可是他失败了。单纯的爱情很快便会使他厌倦,因为无论哪种爱情都是一样的,只是人物不同而已。
那些建立在钱财和利益上的爱情,不要也罢,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生活算了。
此时,他联想到一个很有可能要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
“川原,你帮我在膝川订个位子吧。今天晚上,两个人。”
“是私人名义吗?”
“没错,是和我多年没见的儿子。”
川原吃了一惊。
“我从没听过专务有一个儿子……”
“是跟我前妻生的。我想,是时候让我尽一下作父亲的责任了。”
--要和儿子在怀石料理店吃饭,看来这父亲的责任并不便宜。
川原笑着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决定了以后,绫人看看时间,夏实已经在上课了,又要像昨天一样到下午才能联络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时还记不记得。
叫川原去通知好了,可是这样似乎又显得太过冷漠,仿佛把他当公事在处理。
想到那毫无表情的脸蛋下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爸爸的,绫人唯有拿出手机,设下夏实放学时间的闹钟,以此提醒自己要打电话联络。
* * *
离开分公司后,绫人直接往夏实住的地方开去。
虽然和昨天同样时间打电话过去,可是没人接。绫人又试了一次,响了五声便听到一个清澈的“喂”。
“夏实吗?是我。”
(啊,绫人先生吗。昨天真谢谢你。)听到他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先生”二字,绫人有股想笑的冲动。
--真是别扭的小孩!
“你刚到家?”
(是的,今天下午有课外补习。)“那好,我现在正要到你家去。你换件衣服吧。”
电话的另一边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
说完,绫人立刻挂上手机,脚下加速车的驾驶,越过前面的车,快速往目的地驶去。
* * *
到达家门前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绫人又打了通电话进去,但没人接听。他挂断电话,往房子里面望去。
不知为何,绫人无法喜欢这栋房子。老实说,这日式大房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眼前这家他却非常不想靠近,总觉得很有压力感。
“不喜欢里面的住客的话,连带房子也一起讨厌了吧……”他喃喃,而所谓的不喜欢的住客当然是指夏实和春美以外的人了,对于夏子跟她妈,绫人是在和春美的关系搞僵以后才开始讨厌的。两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离婚的一切事怪到自己身上,就算绫人当初觉得自己有错,也被她们搞得罪恶感全消,离婚也由内疚变成一种解脱。对春美虽然还是感到很抱歉,但是她的亲属真是不敢领教。
锁上车,他到门前去按个门铃,过了大约几秒的时间便有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这里是人不死心地来,原理所当然不会放过儿平井家。)“夏实,是我。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啊,请你再等一下。我正在换衣服,很快就出来了。)夏实有些着急地说完,立刻便挂上对讲机。
绫人有些庆幸夏实没叫他迸去,转身便回去车里坐着。
不消片刻,身穿衬衫西装的夏实出现在门口,很快便坐上汽车。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到,所以去洗了个澡。”
没吹干的短发梳得很整齐,把本来就很小的脸蛋衬托得更小,而且刚洗好的皮肤呈干净的透明感,充满水的滋润。
--到底这孩子长得像谁呢?有空要好好研究一下。
“没关系。”绫人发动车于,转了一个弯,从原路离开。“我在一家日本料理餐厅订了位子。”
“……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
“没关系,反正就吃饭而已。就算你不在,我也要吃的。”
“绫人先生都在外面吃饭?”
“没错。”他很干脆地回答。“就我一个人住,下可能特地去煮饭的,而且工作后回到家,也没那种心情了。”
--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会。
车子在一个稍微偏僻的私人住宅前停下。看到大门旁挂着的“滕川怀石料理”门牌,夏实心里暗暗叫苦。
幸好他有自知之明,穿了西装来,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吓到了。
--这个人该不会三餐都吃豪华料理吧?
适当粉妆的和服美女把二人带到个别室,绫人连菜单也不看,就随口念了几道菜,可见他是这里的常客。
“其实,你不用特地带我出来的。”侍者退下后,夏实尴尬地对他说。“我今年要考试,不可能每晚都出来吃饭,而且我也会自己做。所以绫人先生体根本不必担心我。”
“对了,你今年要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