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辆车大概对视了有两分钟,宋晗昱率先对宋嘉年按响了喇叭。宋嘉年连忙躲一边,让出路来。
宋晗昱把车开出门,按了个开关,把别墅大门也关了。自然把宋嘉年想要围观的视线也关了。宋嘉年耸耸肩,自顾自进屋子去。他不知道房子外面宋晗昱相当豪迈的甩了句话给陆绍元,迈巴赫的烟屁股熏了保时捷一脸。
陆绍元坐驾驶座上,透过挡风玻璃看那辆越来越远的黑色迈巴赫,琢磨着宋晗昱刚才那句【离他远点】是几个意思。
“有点意思啊,宋家这对兄弟。”陆绍元嘴角挑起一个危险的笑,一脚油门下去。保时捷很快离开了这一片别墅区。
宋嘉年在门口脱鞋,抽了旁边鞋柜里的一双灰色室内鞋出来套脚上。佣人看到他回来跟他打招呼,他问齐女士在那里,佣人说夫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宋嘉年点了点头,回楼上自己房间。
他第一时间联系了组内成员,但大家对了头,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要改建筑图的事了,而且还是全部推翻重画。这么大的工作量不可能因为他一句,我觉得这个设计不好,大家就听他的。但是他同样不愿意和组员说因为他私底下和业主那边的负责人见了面,拿到了高层的意见所以大家快点改成什么什么样。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他们知道他有这一层关系后会不会直接叫他走后门才是关键。他也不能说这样不对,毕竟利益相关,不用关系就是傻子。但他可以不让自己身处这种两难境地里。
到最后,他就把话打了个对折,说是何琛学说漏了嘴,他无意间听到有关业主的想法,觉得我们要是再继续这个初稿,绝对会被毙掉。小组的其他人对这话表示出百分之七十五的信赖度。不过,虽然半信半疑的,最后还是被说服重新画图。
宋嘉年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要是这次他们被对手打败了,那他就是个罪人。
这一次重设计他揽了很多活,搞得其他人相当莫名其妙。
宋嘉年忽然想起何琛学有一次喝醉了跟他骂一个外行到不行的甲方,特别喜欢让他们返工,一个月内画施工图画了五百张,最后设计费还拖拖拉拉没给完整。何琛学估计被气疯了,那一晚上都在说胡话,把那甲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过了一遍。
陆绍元这次倒还好,不算天马行空地指手画脚。
把原来的设计稿都备份在移动硬盘上,宋嘉年又重新开了个文件夹,署名【死磕】
一直趴房间画图画得天昏地暗,晚上佣人过来敲门叫吃饭,他扶着满是浆糊的脑袋下楼,今天晚餐居然有一锅糊糊。齐女士解释说她是看电视有感而发,想回顾一下童年的回忆。
真是难为你了,厨子大叔。宋嘉年默默在心里为家里厨师点一根蜡。舀了碗吃,味道居然还不错。结果齐女士又说了,哎,这老苏啊,做了三十几年的鲁菜,然后做什么都是鲁菜味了。
宋嘉年嘴角抽了抽,不知该说啥好。
家里厨师全是鲁菜师傅,还不是因为您老喜欢吃鲁菜啊!
吃完饭,宋嘉年就被佣人火急火燎地“骗”进了厨房。胖乎乎的厨师老苏满头大汗的问宋嘉年是不是夫人不喜欢他做的菜,要炒了他。又说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读大学的儿子女儿,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云云。五十好几的人就差没在宋嘉年面前哭了。
宋嘉年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老苏的反应这么大。齐女士那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开玩笑啊。他连忙安慰老苏,让他放心,没有要让他走人这回事。
老苏感恩戴德,一句话里给宋嘉年发了数张好人卡。宋嘉年摸了把头上的汗,哭笑不得地出了厨房。客厅里齐女士在看电视,宋嘉年过去坐她身边。
“妈。”
“怎么了,怎么了,儿子!有心事和妈妈说吗!”齐女士立马激动地扯住宋嘉年小臂,星星眼。
“没……”
齐女士有点失望地收敛了笑容,但又怕表情太明显,便又拍拍宋嘉年的肩膀笑开:“没事,男孩子有点秘密很正常。”说着像是想到什么,盯着宋嘉年,不是很高兴地说:“你就是喜欢你爸,什么事都跟你爸说,不跟我说。想想那个老男人有什么好,天天在外面坐飞机玩,就知道开会开会开会。我才是那个看时装秀还不忘买当季最新款给你的人啊!”
“诶,那什么,妈,上次我要去做报告,您教我穿的那身衣服大家都很喜欢,说是超级有品位。对方的职员还抽空向我打听穿衣经呢。”
“真的?”
“真的!绝对大实话,不信你以后问我同学。”
齐女士脸色立马阴转晴,得意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宋嘉年各种称是,又是一脑门的汗。
八点好几的时候,齐女士从中央一套换台,刚好看到了湖南台,上面在播变形计。正好播到农村小孩进城里,趴在城里爸爸的轿车窗户上看城市夜景,质朴的小脸在那一栋栋大楼大厦辉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心酸和渺小。看什么都新奇,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就像他当年那样。
宋嘉年感觉到齐女士握住了他的手,他转过头去冲齐女士笑,“没事,妈,我过得很好,非常好。”他说着拥抱齐女士:“你和爸,一辈子都是我爸妈。”
齐女士抱着他,温柔地拍他的背。
宋嘉年松开齐女士,陪着她一起看这一期的变形计。
宋嘉年一直觉得缘分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就像他和宋晗昱,就像他和宋家。
十二年前,宋晗昱才十四岁,嚣张无比的京城一霸,乖张得不得了。家里有钱又有权,几乎就在大皇城横着走了。同龄人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逃课就逃课,想泡妞就泡妞,实在没人管得住。后来齐女士看了变形计,突发奇想就要送宋晗昱去大山里面体验生活。但是她又不想自己儿子上电视给别人娱乐,跟家里人商量了下,就派了人暗地找那些合适的家庭做交换。然后,找到了宋嘉年他们家。
十二年前宋嘉年还不叫宋嘉年,他阿姆给他取的名字叫宋宝,因为他大哥叫宋贝,两人名字合起来就是宝贝。他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大哥的名字是宋贝,而不是像隔壁家那样叫永福,云祥之类更好听的名字。他阿姆跟他说,生他阿哥的时候她在河边洗衣服,突然捞了一个大贝壳上来,然后就肚子疼要生了,生了个大胖儿子,取名字叫宋贝。后来生了他,凑个喜气,就叫宝宝。宝贝宝贝,男娃在大山里都是宝贝。
宋宝印象中没见过他阿帕,在他一两岁,阿姆怀宋梅的时候,他阿帕就不在了。长大后知道是死在工地的事故里,家里没拿到一分钱赔偿费。阿姆拖着身孕唯一一次去城里领阿帕的骨灰和赔偿金,差点被打得流产。那之后家里越发困难,阿姆一个女人拉拔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老得特别快。
宋家最小的女儿叫宋梅,宋没宋没,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
宋宝小时候一直都是面黄肌瘦,没啥营养的豆芽菜形象。他在家最受宠,阿姆疼他是小儿子,年长他三岁的宋贝一直都被灌输长兄为父的观念,拿他当儿子养。而宋梅,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或许因为阿帕就是死在怀她的时候,阿姆对她很冷淡。所以,在这个家里,宋宝算是过得最好的了。就算这样,也还是比别人家的同龄孩子要瘦小。
那个时候是真的苦,每天都吃不饱,还要上山砍柴火回来烧火做饭,去很远外的井挑水。逢年过节吃上个鸡蛋就能欢喜好久。赶集的时候拿几毛钱装一搪瓷罐子水果硬糖,回家了规定每天只能拿一颗吃,三个娃轮流享用。
再大一点,宋宝跟着宋贝去村里小学读书,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先把柴火弄好,再喂鸡喂猪,挑满一大缸子水,然后走一公里山路去上课。中午在学校吃,下午放学再回家。
宋贝上完小学就没有再继续读书了,他说家里肯定是供不起他读初中的,他也不喜欢读书,还不如出去干活赚钱让弟弟妹妹上学。宋宝那个时候还很小,不明白为什么在宋贝说完这些话之后,阿姆打了他一巴掌就抱着他哭。那个时候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初中,对于山里穷苦人家来说,上个初中也是奢侈得不得了的事。宋宝学习成绩特别好,老师就没有不夸他聪明,感叹不继续上学就可惜了。眼看着宋宝越长越大,就是上初中的年纪了,家里却还是没钱供他上学。愁得阿姆一夜之间白了不知道多少根头发。
再后来,那个大富大贵的宋家来了,给了他们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
小霸王宋晗昱被送了进来,改造三观;小天真宋宝被接了出去;重塑世界。山里的苦把宋晗昱惊呆了,城里的繁华把宋宝惊呆了。两个原本走在不同次元平行线上,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就这么以最无厘头、最奇妙的方式相遇了。
宋晗昱在云南大山里待了三个月,回来长高不少,黑成了碳。他说,以后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宋宝在北京待了三个月,回来白了,胖了,被滋润了。他说,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大山!
宋宝虽然很舍不得北京,但他知道他的家不在这里,他的亲人也不在这里。只要他努力,他还是能回北京的。到时候带阿姆、阿哥还有小妹一起来北京瞧瞧。
再然后,宋宝又被接到了北京。齐妈妈说要认他做儿子,让他当京城宋家的儿子。
宋宝就这么变成了宋嘉年,变成了京城顶级豪门世家的小少爷。麻雀上枝头,一朝飞成凤。
宋嘉年以前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到青睐,后来才知道,宋晗昱爷爷的高僧朋友算出他的八字能旺宋晗昱,甚至旺整个宋家。信了这个【旺】字的宋家长辈本着做件善事,把宋嘉年养了起来。
这个x…change对宋晗昱有没有效果那就是见仁见智了。宋家长辈觉得效果显著,因为宋晗昱确实老实了很多。学校的人却觉得宋晗昱更可怕了,因为这小子都是暗地里搞人,就算打也是挑又痛又看不见的地方凑,阴险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对于宋宝来说,这个x…change是真真正正,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宝宝贝贝的宋宝留在了大山,家和年兴的宋嘉年会一直往前走,再不会停下脚步了。
☆、第十一章
礼拜一宋嘉年回学校去,早上在家里吃了早饭,又陪着齐女士坐了一会才让司机送他过去。他先到何琛学那里报到,然后下午上课。何琛学礼拜二和礼拜三都安排给本科的学生上课,礼拜一基本都在暴躁地备课,没空理他们。何琛学手底下的人也都知道礼拜一最好不要去惹何琛学,不然又得鸡蛋里挑骨头被喷一脸毒液。
本来想去图书馆找资料看看顺便画图,去了看里面一个个人头比往常要多上数倍,这才想起来,临近期末考试周,一学期一度的图书馆大会晤已经开始,就他这种姗姗来迟的人想找个座位那是痴人说梦。
打消了去图书馆的念头,宋嘉年拿了电话和小组里的人联系,看看能不能聚一下讨论设计图的事。一个个打电话过去,王丽和李凯倒是有时间,谢珊珊却是跟着他家那个醋缸子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宋嘉年想了想,三个人讨论也行,就和谢珊珊说了声,邀了王丽、李凯去实验室。
宋嘉年其实对王丽和李凯没什么大的偏见,他见过太多性格糟糕得要飞上天的人,免疫力早就高过常人许多。王丽和李凯至少人比较实诚,花花肠子没那么多,其他小毛病和缺点都太正常不过的了。宋嘉年清楚在别人看来自己也可能有这毛病有那不好,惹人不快,所以对人对事都不会那么苛刻。更何况,学习上来说,王丽和李凯都很刻苦,业务能力也不错。宋嘉年还是愿意和他们一起工作的。
这次项目,李凯可谓是卯足了劲。宋嘉年一直都知道李凯想出国,但是他家境平平,根本供不起自费,所以很想拿下学校的公费出国名额。在研究生阶段出国深造镀金,回来岁数也不会太大,算起来,是很好的规划了。只是,谁都想要这名额,争起来可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吗。
宋嘉年提议返工重画设计图时,意见最大的就是李凯。最开始的初设也是大家讨论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的,现在说要改,风险谁也说不清有多大。最后大家同意重画还是因为宋嘉年那深入人心的得宠正宫娘娘地位,说不定何琛学这老家伙真口风不把门随便告诉了宋嘉年私密消息呢?又或者是宋嘉年跟着何琛学见了业主,拿到什么重要参考。总之,何琛学什么会做不出来!
做讨论的时候,大家还是比较严肃的。宋嘉年交了自己周末在家画的图纸,说了些细节。王丽和李凯根据模型胚体再构设。五层建筑,光空间推敲就讨论了一下午。期间三个人又激辩了好一阵,结束走人的时候都有种深深的疲惫感,大家都感觉到了那种莫名的烦躁和压迫,只是心照不宣。
晚上宋嘉年的台灯一直没熄,他铺了一张白纸在桌面上,右手边放满了铅笔和各式各样的尺子,人笔直地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白纸出神。他已经这么干坐着有三四个小时,从吃了晚饭开始坐那就没挪过屁股。同寝室的人知道每次宋嘉年一为画图烦心就是这么个状态,跟入定了似的,不吃不喝不睡觉。谁劝都没用。
宋嘉年抬手摸上了笔,又叹了口气,放下手。他脑子时而一片空白,时而烦乱不堪,很多三维建筑图飞刷刷地在他脑袋里打着转飞快飘过,都来不及仔细琢磨就消失了,再然后就是发呆、出神、叹气、无从下笔。
他有点焦虑,何琛学只给了他们两个星期的时间交稿,上一次的初设图花了近一个礼拜,还没弄完整,现在匆匆忙忙做新设,时间实在太紧了。更何况提出重设的人是他,他真的感觉压力很大。他不是那种压力越大越冷静的强人,他会焦虑,会急得嘴角冒泡,会工作效率下降,最严重的就是失眠,整晚整晚睡不了。
“小宋,赶紧去睡吧,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不是还有课吗。”同寝室的孙敬笫躺床上探出头来对宋嘉年说。
“嗯,好,我待会洗个澡再去睡。”
“你这个待会不会是要待到明天吧,赶紧的赶紧的,小伙子诶,熬夜杀精啊,知道不。”寝室里另外一人忍不住插嘴了。
“好啦,我去就是了。”
宋嘉年冲他们笑笑,刚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觉得下半身都麻了,腰一动就一阵阵的疼。他拉开椅子,站在原地运动了下身子才打开身边的衣柜拿衣服去卫生间冲澡。还没走几步,放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宋嘉年放下衣服去接电话。
是何琛学的号码,宋嘉年下意识皱了眉。这么晚了,这家伙打电话给他干嘛。
贴了电话到耳边,那头传来好一阵吵闹声,仔细听了大多数都是醉鬼在那吆喝说胡话,何琛学也是这些醉鬼当中的一个,隔着电话宋嘉年仿佛都闻到了那边熏死人的酒气。
何琛学这人,有钱有脸也有名,就是性格贱嘴巴毒,又嗜酒如命,喜欢的是日日挂念夜夜企盼,讨厌的是恨不能将其扒皮抽筋放干血。
宋嘉年听到何琛学在那边叫他名字,说一通舌头都被绊住了的话,重复几遍,宋嘉年终于听懂了,原来何琛学是叫他去救驾来着。他扭头看了眼书桌上的台钟,十一点三十五,真好,大半夜的还得去把不知和哪些狐朋狗血喝得烂醉如泥的老板扛回家,做学生做到这份上也是没什么遗憾了。
无奈地把衣服放回衣柜,拿了钱包手机钥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