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钵上那七条粗大的火蕊已有两条掉进水里熄灭,还有五条在燃烧。
五条火蕊的亮光仍然可以将书斋照耀得光亮。
火光下却已不见水光,触目一片晶莹的碧绿,浮盘的水面之上就像是浮着一片碧玉。
碧玉之上闪着一点点的光芒,血红的光芒!
那一片碧玉不是整整的大片,是无数小片结合在一起,结合的并不整齐,亦并不紧密。
血红的光芒不住地闪动,那些小片也竟然不住地在掀动,就像是一片片的鱼鳞。
崔北海知道那绝不是鱼鳞,他已看得很清楚,那是无数晶莹如碧玉的吸血蛾漂浮在盆中,血红的光芒就是蛾眼。
他设下的陷井已收效!那些吸血蛾果然亦是见火即扑!
七条粗大的火蕊他们攫灭了两条,他们却似乎全部都被火灼伤了翅,跌入浮盘的水中。
奇怪的却并不是吸血蛾铺满了水面这件事情。
崔北海奇怪的目光并不是落在那片浮满了吸血蛾的水面之上,他是盯着飞舞在浮盘上的一只吸血蛾。
一样是吸血蛾,那只吸血蛾比其它的吸血蛾颜色美丽,体形最少大三四倍,每一边翅几乎都有手掌那么宽阔,一展翅,“霎霎”的声音如扇急煽,五条火蕊的火焰在它的双翅煽动下,火蛇般乱窜。
它并没有扑火,只是在浮盘之上急起急落。
每一个起落,就有一只吸血蛾给它从水中抓起来,掉落在浮盆旁边的地上。
它竟是在抢救给火灼伤,掉进水中的吸血蛾!
浮盘附近的地方已被浸湿,二三十只负伤的吸血蛾正在那里扑翅挣扎。
那么奇怪的尖叫,哀呼声音,赫然是从浮盘的水面漂浮着的以及附近的地上挣扎着的那些吸血蛾之中发出来。
恢复了知觉,耳朵就更加灵敏,那种声音,越听得清楚,崔北海心头便越寒。
他死盯着那只奇大的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的抢救工作显然已进行了不少时候,它的出现却一定是在群蛾出现之后,否则它既然没有扑火,又懂着抢救灼伤坠水的吸血蛾,在群蛾扑火时,它就应会阻止。
它忙着抢救群蛾,似乎并不知道崔北海已经醒转,在死盯着它,在准备对它采取行动。
崔北海的确已经准备采用行动,他的手一紧,便已紧握住剑柄!
他那只七星绝命剑本来就放在他的身旁,剑柄本来就搁在他的手心之上。
陷井布置好之时,那只七星绝命剑他亦已放在这个最适当的位置。
他早已准备随时出击。
一握紧剑柄,他就发觉浑身的气力并未散失。
他却没有发觉浑身上下有任何疼痛的地方。
那片刻的昏迷莫非真的只是因为他实在太过疲倦,根本不能抗拒突来的那份睡意的侵袭?
崔北海没有再想这件事,现在他一心只想如何格杀那只奇大的吸血蛾。
看样子,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即使不是蛾王,也必是群蛾之首。
只要将这只群蛾之首除去,群蛾不难就大乱,何况除去了这只群蛾之首,浮盆的水中及浮盆附近地上的那些伤蛾就必死无疑。
没有了首领,再加上伤亡惨重,蛾王即使要报复,即使还是以他来做吸血的对象,不免要对他重新估计,再重新部署一切。
那一来,蛾王可能就延期出现,群蛾再来的时候,常护花相信也已到了。
是以他如果要保命,似乎就得先行杀掉眼前这群蛾之首,非杀不可!
一剑紧握,崔北海就杀机大动!杀机一起,杀气便生!
崔北海的整个身子剎那仿佛裹在一层淡薄迷蒙的烟雾之中。
明亮的灯光,立时也仿佛变的迷蒙。
那只奇大的吸血蛾也好象感觉出这杀气的存在,它突然停下了动作,一展翅,回身扑向崔北海!
这一回,崔北海看得更加清楚,--好大的一只吸血蛾!
崔北海心里一声惊叹,那只吸血蛾也实在太大,蛾首的一双复眼几乎有人眼那么大小。
这只复眼比其它的吸血蛾更红;红得就像是鲜血在火焰中燃烧,瑰丽而夺目!
说不出的恐怖,说不出的迷人!
崔北海的目光一与这双复眼接触,亦不禁感觉恐怖。
这份恐怖的感觉却很快就被另一种感觉取代。
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连崔北海也不知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正在离开自己的躯壳,神智已逐渐昏沉。
他的剑本已准备出手,可是这下子,他的手不觉已自松开。
剑已举起了半尺,他的手一松剑锋就落下,落在他的小腿上。
是剑脊,并不是剑锋,他的小腿没有伤在这一剑之下,森冷的剑气已如冰针刺入他的小腿,刺入他小腿骨髓的神经。
他打了一个寒喽,猛然清醒过来!--是那双眼在作怪!
他立时惊觉那是什么回事。
--他非独会吸血,还会吸走我的魂魄,我一定要坚定自己的意志,绝对不能够再给他那双眼迷惑。
他这样告诉自己,双眼虽然又与那只吸血蛾的一双复眼对望,意志却已如铁石般坚定,神经亦已如钢丝般坚韧!
练剑的人大都会同时练心,他并不例外。
剑已又紧握在手中,他的目光剎那亦变得剑一样锐利!
那只奇大的吸血蛾仿佛亦觉察崔北海已经清醒,自己的眼晴已经不能再对崔北海发生作用,血光闪亮的那一双复眼忽变的黯淡。
它突然振翅,“霎”一下,疾转向窗口那边。
莫非它亦已知道危险,准备飞走了?
也就在这剎那,崔北海人已向窗上飞起!
“嗡”一声,七星绝命剑抖得笔直,人剑合一化成一道飞虹,飞击那吸血蛾!
剑锋未到,凌厉的剑气已激荡,“哧哧”两条火蕊在剑风中熄灭!
整个书斋一暗,一声与人一样的惊呼突然响起!绝不是崔北海的声音。
声音尖而娇,竟然是女人的声音!哪来的女人?
书斋就只有崔北海一个男人。
这女人的声音竟是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口中发出!
惊呼声一起,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魔鬼般通透,魔鬼般向窗口飞逝,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一剑刺在虚无之中!他的人却落在浮盘的边缘之上!
火光照亮了他的人也照亮了他的剑!
剑尖上赫然闪着血光!崔北海将剑移近眼前细看。
的确是血,豆大的一点鲜红的鲜血正染点剑尖!
崔北海以指蘸血!血竟然仍有微温!那来的鲜血!
剑虽然刺入虚无之中,却也是那只吸血蛾还未消失之前所在之处!
这一剑莫非已刺中那只吸血蛾?
这点血莫非就是那只吸血蛾的血液?
蛾血怎会是红色?蛾血又怎会温暖?
莫非那只吸血蛾真的是一只蛾精?一只蛾妖?
那要是事实,必然是一只女妖精!
方才她发出的那一声岂非就是女人的声音?
崔北海站在浮盘的边缘上,瞪着手指上的血,一脸的惊恐之色。
他无意低头望一眼,心更寒,血更冷,冷得已像要冰结。
一盘的伤蛾,碧玉般铺满了水面,鱼鳞般起伏,正在垂死挣扎。
那种呻吟一样的奇怪声响已更强烈。
触目惊心,入耳同样恐怖。
崔北海几乎已怀疑自己是置身地狱之内。
他的目光一转,忽落在窗前的地上,又是一滴血!
崔北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又飞起,穿窗而出!
窗外有风;天上有月,月明风袅。
崔北海越窗落地之时,月却正隐入云中。
庭院随而变的阴沉起来,温暖的春风也仿佛森冷。
近窗的地上因为照著书斋内透出的亮光,仍可以看得清楚。
地上也有一滴血,崔北海那一剑刺得倒不轻。
那只蛾妖精虽然魔鬼般隐没,但它伤口滴下来的血液却暴露了它的行踪。
追着地上的血渍也许就能够找到它藏身的地方。
崔北海却已不能望得更远。
月已完全隐入了云中,庭院由阴沉转成黑暗。
他突然回身跃入房中,房中有灯火,他准备取过灯火追下去。
身形一落下,他整个人就怔在那里。
浴盘仍然在盆中,铜钵上的火蕊也仍然在燃烧,盘附近地上那的些伤蛾却已一只都不见。
盘内铺满了水面的吸血蛾亦己完全消失。
他们已负伤,不能再展翅飞翔,怎能够离开?
崔北海一个箭步窜到木盘旁边,瞪大了眼睛,往盘里望去!
火蕊虽然熄灭了四条,还有三条在燃烧,仍照出光亮,他看得非常清楚。
一只蛾的确已没有,一盘的清水却变成了血水!
那些吸血蛾莫非就是化成血水?崔北海一剑探入血水之中。
剑还未进入血水之中,那一盘血水已完全幻灭。幻灭的只是血,不是水。
盘中仍载满了水,清水。崔北海那一剑哪里还探得下去。
他突然回顾窗前那边,那边的地上本来有一滴鲜血,可是现在仿佛渗入地下,完全消失。
他惊顾自己的手,他曾以手指蘸血,还感觉到那点血的微温,可是他那只手指之上,现在那里还有血?这难过是幻觉?这难过是魔血?
崔北海不知道。这种事情尽管连他都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清水?血水?
吸血蛾……三
三
连他都难以相信的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他苦笑,也只有苦笑。
三月十一日。东风又吹,落花如雨。
崔北海没有站立在落花中。他站立在走廊上。
也有落花被东风吹入廊中,他却没有再去接。
他怕落花上又伏着吸血蛾,当他接在手中时,又刺他的手,吸他的血。
他望着那些落花,心中却全无伤春之意。
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的目光呆滞,心也已有些麻木。
恐惧、失眠,一连十天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还能够支持得住,没有变成疯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他也没有发觉易竹君的走来。
易竹君同样也意料不到这个时间竟会在这条走廊碰上崔北海,这条走廊已远离书斋。
这条走廊曲曲折折,崔北海不是站立在当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发觉崔北海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一瞥见崔北海,她的面上就露出惊惧之色,那身子一缩,竟真的企图闪避。
只可惜崔北海虽然没有看见她,但她的脚步声己够响亮,已足以将崔北海惊醒。
崔北海缓缓回头,呆滞的目光落在易竹君的身上,突然一凝,瞳孔同时暴缩。
“蛾……”
崔北海一个蛾字出口,话声便中断!
易竹君今天穿了一袭翠绿的衣裳,翠绿如碧玉,就像蛾身,蛾翅那种颜色。
崔北海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见这种颜色,不由就想起吸血蛾。
他的手旋即握在剑上。
幸好他总算看清那是一个人,是他的妻子。
跟着出口的说话立即咽回,却没其它任何话说,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易竹君。
易竹君没说话,面上的惊惧之色却更浓,就像是遇上了一个疯子。
一个人遇上了一个疯子,那个疯子又是目露杀机,手上握利剑,当然最好就是赶快开口。
易竹君没有开口,也不能开口。因为她是这个疯子的妻子。
两个人就一如两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哪里还像一对夫妇?莫说是夫妇,连陌生人都不如。
两个陌生人清晨相遇,有时也会打一个招呼,更不会远远看见,就企图回避。
崔北海不免心中一阵悲哀。
终于还是他首先开口,道:“这么早你去哪儿?”
易竹君嗫嚅道:“到荷塘那边去散散心。”
崔北海道:“是为了什么?竟这样烦恼?”
易竹君没有作声。
崔北海也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那边的杏花已快飞尽,要看的确就得趁现在这个时候,去走走也好。他虽然说好,脚下并没有移动半分,目光也没有回转,仍是望着易竹君。他似乎完全没有意思陪同易竹君到荷塘那边。易竹君仍不作声,也没有举步。崔北海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等什么?”
易竹君轻声问道:“你不去?”
崔北海反问:“你希望我去?”
易竹君又不作声,仿佛不知道怎样回答。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我也想陪你去走一趟,只可惜我还有事等着要办,去不得,还是你自己去好了。”
他笑得这么凄凉,眼中也充满了悲哀。他真的去不得?
真的有事等着要办?
易竹君没有问,垂下头,默默地举起脚步。
崔北海亦是默默地瞪着眼,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走出了半丈,易竹君的脚步便开始加快。
崔北海即呼一声:“竹君!”
这一声叫得非常突然,语气亦非常奇怪。
易竹君给他这一声叫住了。
刚开始加快的脚步应声停下,却没有回头。
崔北海一声“竹君”出口,连随放步追上去。
是不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陪易竹看到荷塘那边散散心?
易竹君等着他追上来,脸上并没有丝毫欢愉之色,也没有回头。
崔北海一直走到易竹君的身旁,才停下脚步。
易竹君终于忍不住回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崔北海没有应声,一双眼睁得老大,盯着易竹君的左手。
易竹君的双手都深藏在衣袖之内,他盯着的其实也就是衣袖。
翠绿如碧的衣袖之上赫然有一片触目的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
易竹君一瞬间亦发觉崔北海在盯着什么,下意识一缩左手,崔北海比她更快,已将她这只左手握住。
易竹君似乎被他握着痛处,一皱眉,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崔北海没有看见,他的目光仍在那衣袖之上,忽问道:“你的左手怎样了?”
易竹君浑身一震,嗫嚅着道:“没有事。”
崔北海冷冷地道:“没有事又想会有血流出来,衣袖都染红?”
“那莫非不是你自己的手臂流出来的血?”
他再问这一句,却不由分说,自行将易竹君左手的衣袖拉起。
易竹君的手臂晶莹如玉,小臂上赫然缠着一条白布。
白布的一边已变成了红色,已被血湿透。
崔北海面色一寒,道:“这是什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易竹君吞吐吐地道:“我方才裁衣,一下不小心,给剪刀伤了手臂。”
怎会将手臂伤得这么厉害?
崔北海心意一动,道:“给我看看你到底伤成怎样?”
也不等易竹君表示意见,他就将那条白布解开来。
果然伤得很厉害。小臂上五六寸长,深有两三分的一道血口,血犹在渗出。
这怎会是剪刀弄出的伤?
崔北海细看一眼,当场就变了面色。一一是创伤!
他心中大叫,一个字却说不出来。
他深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没有错误。应该没有错误。
要知他到底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是否创伤也应该可以分辨得出。
--她为什么要骗我?
崔北海的目光不觉移到易竹君面上。
易竹君一脸惊俱之色。她惊惧什么?
崔北海怔怔地盯着易竹君,心中的恐惧绝不在易竹君之下。
--她不懂武功,也没有理由无端用剑,怎会是自己用剑刺伤自己?
--不是她,又是谁?
--在这个地方,谁敢用剑伤害她?
--只有我!
--莫非昨夜出现于书斋的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是她的化身?
--莫非昨夜我那一剑就是刺在她的手臂之上,剑上的血,地上的血,就是她的血?
--那些血又怎会一下子消失?莫非她变成吸血蛾时,体内的血亦变成妖血?
--这要是事实,她岂非真的是一只吸血妖?一只蛾精!崔北海越想越惊。
--那么说,我要保存自己的性命,岂非将她杀死?
--她到底是我妻子,叫我怎能如此忍心?
崔北海眼旁的肌肉不住地颤动,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易竹君的手,终于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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