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 by 麓山决明子- 第10部分

　　　　　　　　舒畅注意到袁皓辰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钱包，心下了然。

　　　　　　　　两人走出便利店，皆是一言不发。到了路口的时候，袁皓辰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想起来还有两张图要修，我今天先回公司了。你自己回去吧。”说罢转身就想走。

　　　　　　　　舒畅一把将他了回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这是袁皓辰第一次在舒畅的眼睛中看到如此慑人的力量，有着隐忍的怒意在翻滚，让人不敢逼视。他的心突然一阵慌乱，只好用手臂挡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别过头去。“我真的要加班。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你看着我！”舒畅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种威严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袁皓辰把头转了回来。舒畅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照片，摆到袁皓辰鼻子底下。“你明明看见了对不对？为什么不问我？”

　　　　　　　　袁皓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很正常么？你有女朋友。”

　　　　　　　　舒畅狠狠抓住袁皓辰的肩膀，右手的指甲几乎要掐入到袁皓辰的肉里面。“很正常？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足够明白了！是不是我现在找个女人结婚，你也觉得很正常？”

　　　　　　　　“如果你结婚，我会恭喜你。”袁皓辰将舒畅的手推开，声音平静如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舒畅只觉得双手好似脱力了一般，无精打采地垂落在身子两侧。良久，他有些颓败地问，“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我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我们可以是好朋友，仅此而——唔~”语音未落，唇已经被舒畅堵上了。

　　　　　　　　严格说来，这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三个吻。不同于前两次的蜻蜓点水，这一次更像恋人之间的交锋，霸道、强硬、炙热，弥散着情欲的味道。

　　　　　　　　袁皓辰只能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让舒畅有机可乘。却没想这个反应更加激发了舒畅的怒火，他的手像铁钳一般牢牢扣住了皓辰的下巴，强迫皓辰开启唇关。然后，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缠住了皓辰温热的舌尖。

　　　　　　　　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冰凉，灼热的温度越发让舒畅感受到这个人在各方面的外冷内热。那两年荒唐岁月积攒下来的经验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舒畅尽情发挥起自己的吻技，时而热情霸道，时而又温柔缱绻。唇舌纠缠之间，能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逐渐软化下来。

　　　　　　　　舒畅终于放开了袁皓辰，那张一贯冷静的面容此刻因为情欲而显示出明艳动人的神色，配合着唇上饱经蹂躏之后的艳红，让人止不住的心神荡漾。他满意地在袁皓辰的唇边浅酌了一口，“好朋友会做这样的事么？你会对好朋友起反应么？”一边说着，舒畅一边在袁皓辰的分身抓了一把。那里早已不出所料地竖起了小旗。

　　　　　　　　袁皓辰一掌拍开舒畅意图不良的手，喘着气说，“这不算什么，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何况我还是个GAY。”

　　　　　　　　“那上次呢？”

　　　　　　　　“上次你喝醉了，算不得数。”

　　　　　　　　“那中学那次呢？”舒畅的声音又往上扬了几分。

　　　　　　　　袁皓辰愣住了，那个在久远记忆中浅尝辄止的吻，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到了脑海中。原来那一天，你没有睡着。

　　　　　　　　见袁皓辰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舒畅突然笑出来，轻轻地执住了袁皓辰的手。

　　　　　　　　“肉麻的话我只说一次，你可要听好了。我或许过去是个混蛋，没心没肺，辜负了很多人。我很对不起他们，但我这一生，只能补偿一个。我是个胆小鬼加白痴，所以花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原来我真正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正是那个叫袁皓辰的笨蛋。无论我走到哪里，跟谁在一起，这个笨蛋的身影都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舒畅停顿下来，凝视着袁皓辰的目光饱含着太多深情。他将皓辰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对方的耳边低声呢喃着。“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你帮过我那么多次，就再帮我一次。教我如何做一个称职的情人，好不好？”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袁皓辰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他知道这样很没出息。只是喜欢这个人实在太久太久，久到不知道该如何忘记，也不知道该如何期盼明天。耳边那一声声低喃的“好不好”，像施了魔法的咒语，蛊惑着他最后的意志。是谁说过，同志这种不被上帝祝福的群体，只能在上帝打盹的瞬间，偷走他从指缝间遗漏在人间的幸福。（注一）

　　　　　　　　现在，此刻，上帝他老人家，是不是正好在打盹？

　　　　　　　　袁皓辰抬起头，捕捉到舒畅脸上的紧张神情。他终于，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14。秋分

　　　　　　　　2001年，9月22日，秋分。雷始收声、蛰虫培户、水始涸

　　　　　　　　“舒畅，展信佳”白睿手抓着舒畅刚刚拆开还没来得及看的信，挤眉弄眼地大声在教室里宣读着。

　　　　　　　　“我们学校的桂花都开了，去自习的时候能闻到很浓的香味。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看一下。”

　　　　　　　　“噢~~~~~~~”起哄声和拍桌声快要掀翻了7班的天花板，舒畅一张包子脸红成了个圆润的水蜜桃，扑上去把信纸从白睿的手中抢了回来。惹得班上那帮小子们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在干吗？”袁皓辰去洗手间，正好路过7班，见舒畅似乎有难，顺便过来拔刀相助一下。

　　　　　　　　“没什么，他们发神经。”

　　　　　　　　“皓辰，你家舒畅可厉害了，搭上个大学生！你这正室的位置就快要保不住啦！”

　　　　　　　　“是嘛？”袁皓辰好整以暇地扯过舒畅手中的信，“让我鉴定一下。”却意外地发现舒畅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红起来，手上的动作便停滞了。

　　　　　　　　因为舒畅突然身价暴涨，所以每次有这样的信都是大家嘻嘻哈哈笑过一通就算，袁皓辰也早就习惯了。他瞄了一下署名——米娜，似曾相识的名字。好像是上次跟舒畅一起比赛的人吧？

　　　　　　　　见袁皓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自己，舒畅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比赛结束之后，有一段时间舒畅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袁皓辰。梦里他们又回到了那天比赛结束之后，在小巷紧紧拥抱着，然后皓辰突然转身离他而去。他总是在梦里无端的心慌，仿佛皓辰会这样一去不归。可是无论他怎样拼命追逐，都赶不上皓辰的脚步。

　　　　　　　　这样的梦境重复了太多次，以至于每一次醒来，他不得不花越来越长的时间，在夜凉如水中平复自己日渐紧张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样的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当白天见到袁皓辰也会涌现出那种莫名的想要把对方揽入怀里的冲动时，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就是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情绪中，他在一次淘碟的过程中偶遇了米娜。尽管一同参加了比赛，但进入五十强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熟悉，舒畅只知道这个酷酷的玩摇滚的女生是Z大的学生。那天两个人却一见如故，从音乐聊到各自的校园生活。与孙瑜的假小子性格不同，米娜身上那种成熟而神秘的气质对这个年龄段的舒畅有种格外的吸引力。加上两人对音乐的共同热爱，两个人的感情飞速升温起来，还很有复古气息的玩起了鸿雁传书。大概是每天睡前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何写信上面，困扰了舒畅一个多月的奇怪梦境也随之消失了。

　　　　　　　　只是终究有什么东西起了细微的变化，以至于每次想要告诉皓辰自己和米娜的事情，潜意识里就会浮现出梦中那个寂寞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很多次，又吞了回去。

　　　　　　　　舒畅脸上纠结的表情自然是逃不过袁皓辰的眼睛，“认真的？”

　　　　　　　　“唔，算是吧~还没定下来，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舒畅的脸微红了几分。

　　　　　　　　“比赛的时候认识的？不错哇，不声不响就搞定个靓姐！你对人家好一点，别又像上次那样。”袁皓辰故作平静的开着玩笑，尽量忽略掉心口那种钝痛的感觉。

　　　　　　　　“不会的，娜姐她才不会那么小女生一样的计较这些。”舒畅的声音下意识地高了两分，话里话外的维护意思却是任谁都听得出来。

　　　　　　　　白睿在旁边怪笑，“还叫什么娜姐呀，应该叫娜娜！”

　　　　　　　　“你给我死开！”舒畅抬腿就是一脚，在白睿的浅白牛仔裤上留下一个鲜明的鞋印。“这个周末娜姐他们乐队要在Z大开个小型演唱会，你们要不要一起过去？”

　　　　　　　　“弟妹主唱，当然要捧场啦。皓辰你也去的吧？”没有给袁皓辰考虑的时间，白睿已经抢先代他作出了回答。

　　　　　　　　“我确定这栋实验楼我们刚刚经过过一次。”袁皓辰看看左手边那栋有着红色砖墙的实验楼，太阳穴开始抽搐着疼。说出去谁能相信，他们几个本地人，居然在Z大校园里迷路了！

　　　　　　　　“舒畅你不是说来过一次嘛？”王帆抱怨地瞪了舒畅一眼。后者一脸理直气壮，“那天太晚了，我哪记得。这楼又长得差不多。”

　　　　　　　　“噢，太晚了~~~~~~”一群混小子又开始瞎起哄，舒畅翻了个大白眼，打算拉下面子去找旁边的漂亮姐姐问路。

　　　　　　　　“舒畅，你在这呀！”人未到，声先至。并不像一般女生那么清脆，反而是略带了一点沙哑，听上去有种别样的性感。等到整个人出现在袁皓辰的视线里，他便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何舒畅会对她着迷。

　　　　　　　　精致利落的细碎短发，尖削的下巴上方是娇俏的嘴唇。眼睛并不是双眼皮，而是有点古典的丹凤眼。眼角那一颗浅褐色的泪痣，更是给整张脸添加了一抹风尘味。凹凸有致的身材被黑色T恤和牛仔短裤紧致地包裹着，跟学校里那些搓衣板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即使是站在GAY的立场，袁皓辰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的确是对男性荷尔蒙的冲击。

　　　　　　　　身旁那堆刚刚还闹腾得欢快的傻小子突然一个个都拘谨起来，误以为扳着个脸孔就能掩盖掉自己身上那稚嫩的中学生气息。

　　　　　　　　“你们好，是舒畅的朋友吧？我叫米娜，感谢几位帅弟弟前来捧场啊。”

　　　　　　　　“我是袁皓辰。”作为唯一还保持清醒的男性，袁皓辰责无旁贷地担负起回应美女的责任，他用手指了指身旁那两个，“白睿、王帆。”被点到名的两个人这才醒过神来，赶紧点头哈腰抢着问好。

　　　　　　　　米娜打量了袁皓辰一眼，眼角笑出个标准的狐狸眼，“恩，我听舒畅提起过你的，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大帅哥。”

　　　　　　　　袁皓辰心里暗自狐疑，这姑娘平时冲谁都这么桃花眼乱放电么？转而又觉得自己这种潜意识的挑刺很像个妒妇，被自己雷了一下，也就不再做他想。

　　　　　　　　演唱会很快开始了，米娜回去做准备，舒畅领着其他几个人到了会场等候。

　　　　　　　　因为是没有受到学校正式批准的小型演唱会，并没有像袁皓辰他们预想的那样在大礼堂里面。只是简单地在宿舍楼下的草坪里搭了个小平台，借了音响和几个探照灯过来。不过看来这只乐队在Z大还算小有名气，小小的草坪上已经挤了不少人。舒畅几个人占着是亲友团的身份，直接挤到了VIP位置，沿路还忍受了一批粉丝的横眉。

　　　　　　　　灯光亮起，米娜穿着一件有大量金色闪片的黑底上衣出现了。头上顶着个银白色的鸟窝，烟熏妆完全遮住了她天生的媚骨，整个人透出一股硬硬的冷酷气质。袁皓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心目中米娜参加比赛那阵的形象，也难怪刚才见到米娜的时候硬是没敢跟记忆中的形象相认，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Ohmylifeischangingeveryday

　　　　　　　　在现场一片狂热的掌声和尖叫声中，米娜开声了。袁皓辰并不知道这首歌是小红莓的经典曲目，只听过王菲翻唱的那首粤语的《梦中人》。米娜没有选择天后那种空灵的唱腔，更像是标准的摇滚曲风，尽管一路吼得有点声嘶力竭，但充满了狂野而富有张力的热情。

　　　　　　　　一曲终了，场上的气氛马上被引爆起来。小小的草坪上，人群尖叫跳跃着，引得附近几栋宿舍的人都从窗户处探了脑袋出来。而站在舞台中央的米娜，炫目得像是留恋在凡间的妖精。

　　　　　　　　演唱会持续了一个小时，气氛已然完全进入了高潮。米娜突然喘着气说，“大家，今天我邀请到了一个好朋友，希望他能跟我一起唱歌。大家掌声欢迎我们可爱的舒畅！”

　　　　　　　　包括舒畅本人在内的一干人等都愣了一下，好在舒畅到底是上过电视的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在米娜伸手过来的时候，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上了舞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衣服和发型都是很普通的日常服装，跟旁边浓妆打扮过的乐队比起来，就难免有点寒碜。

　　　　　　　　观众们还是给予了很有礼貌的掌声，音乐声响起，居然是跟整场风格都不太搭调的《天下有情人》。

　　　　　　　　而当他们两个人开始唱歌的时候，整个草坪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声音，在上空浅浅回荡。

　　　　　　　　即使是像袁皓辰这样的音痴，也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嗓音有多么和契。米娜没有用唱摇滚时那种热情而略显粗犷的唱腔，略低的调子里却更有着一种平凡小女生对爱情的渴望意味在里头。而舒畅的清亮中也夹杂着一份真挚的深情。那一瞬间，袁皓辰突然觉得，台上的两个人，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天夜里，他们一行人就在舒畅异常的兴奋和袁皓辰异样的沉默中各自回了家。

　　　　　　　　袁皓辰本以为这是很糟糕的一天，却在到家之后从邮箱里拿到了获奖通知。白纸黑字上“少年组一等奖”几个字意外到让人觉得不真实。获奖推荐上写着：很好地捕捉到了少年的拼搏和热血，能感受到摄影者与被摄人之间真挚的情谊。

　　　　　　　　袁皓辰紧紧地抓着这张获奖通知，全身几乎是指不住地发抖，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他一路小跑着去了父亲的家，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继母的女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竟流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他把通知给了父亲看，父亲的激动与儿子的平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天后，袁皓辰怀揣着父亲给他的钱，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少年组的其他获奖选手都是在父母朋友的陪伴下过来领奖的，表面上其他家长都大赞袁皓辰的独立，私底下却不知编排出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出来。袁皓辰只做不知，依然维持着他特立独行的一贯风格。

　　　　　　　　领奖的当天，袁皓辰手捧着奖杯站在大礼堂的正中央，镁光灯疯狂闪耀。他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看见隔壁那个小胖子的妈妈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表情，眼角余光再次扫视了一眼这个宽阔的大舞台，空旷得让人害怕。

　　　　　　　　他想起那一天，在那个小而简陋的舞台上唱着歌的两个人。

　　　　　　　　生平第一次，袁皓辰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孤独。

　　　　　　　　15。小寒

　　　　　　　　2010年1月7日，小寒。雁北向、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