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给我水……”她虚脱地低叫。
“好,水来了。”符可为欣然道,将已半熟的野鸭移至火旁,穿鸭的树枝在三脚架上放好,捧过棚侧由村中买来的陶水罐及一只碗。
“喝吧!”符可为挟起她的上身让她喝水:“水没煮开,喝坏肚子概不负责。”
她不能不喝,喝了一大碗水。
符可为放下她,重回火旁烤野鸭。
她浑身火烫,脸红如火,嘴唇已出现干裂现象。
“请……请给我找……找郎……郎中……”她用恳求的声调说。
“老天爷!郎中肯来吗?你在妙想天开。”符可为若无其事地道。
“那……那就带……带我到……到县城医……医治……”
“你这鬼样子,我敢带你走?准备打官司吗?”
她的情形真够狼狈的,只穿了亵衣裤,中衣下面一蹋糊涂臭味中人欲呕,大男人当然不会不避嫌照顾她,像这样抬入城里,官司必然打定了。
“我……我快死了……”
“你本来早就该死的,不用埋怨啦!”
这时的女王蜂已经不是含笑杀人的女魔了,而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意志快崩溃了的平常妇人。
高烧少不了昏迷,昏迷少不了恶梦,恶梦少不了呓语,呓语难免会泄外久蕴藏于心底的秘密。
武林人刀剑在手,一言不合杀机怒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不皱眉,动起手来生死皆置于度外。
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怕死,不怕死又何必活着呢?英雄就怕病来磨,被病一拖,勇敢的人很可能就会变成懦夫。
病,就是女王蜂的弱点,世间大多数的人皆有这种弱点,平常得很。
“救我……”
她崩溃似地大叫,其实声音微弱得可怜。
“我已经在救你,可惜我的金创药不大灵光。”
“我……”
“你不要紧,大概还可以施三两天,我会等你断气,我会把你埋葬在沙土下。”
她大叫一声,昏厥了。
清醒时,已是黄昏。
这一夜,她受够了。
除了水,符可为根本不理睬她。
天亮了,她只剩下一口气,人已完全走了样。
“你……你没……没替我换……换药。”她用模糊的语音说。
“我的药用完了。”符可为泰然地道,在棚外伸展手脚,一旁搁着夜间猎杀的两只大雁。
“我……我……把我杀了吧!”
“我对做凶手毫无兴趣,我只等你断气,埋了你好拍拍手走路。你知道,男人照顾女病人麻烦得很呢!”
“我……”
“告诉我,你贵姓芳名呀?也许,我会替你立一块墓碑,刻上你的芳名。呵呵!人死留名,应该的。”
“救我!”
“还没到时候。喂!你不是姓女吧?”
“我……我姓欧……欧玉贞。”她终于崩溃了。
“红花帮的?”
“青……青莲社……”她的神智已陷入恍惚境界。
“贵社主是………”
“展大员外展凡尘。”这次她答得最清晰。
“哦!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找?”
“在……庐山大隐谷的涛庄。”
“谁出钱杀我?”
“不……不知道。”
“织女怎么知道的?”
“她……她不可能知……知道,她只接……接受我的差……差遣……”
“好,我带你去就医。”
她呻吟一声,昏迷不醒。
符可为将女王蜂安顿在荻港的客栈内,留下足够的银子,匆匆踏上南下的旅程。
☆☆☆
☆☆☆
☆☆☆
大隐谷在庐山双剑峰下,涛庄位于一片树林的东南面半里处。
庄其实仅有十余座房屋,庄主展大员外展凡尘,在九江小有名气,名列地方名流,乐善好施颇有人缘。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伪善者,更没有人知道他是青莲社的社主,职业凶手的首领。
兵贵神速,符可为星夜赶赴九江,立即展开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行动,如果等青莲社闻警召集高手赶回戒备,或者展社主闻风逃匿,天下之大,到何处去找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可怕人物?
涛庄南面约里余,有一处百十亩大的平坦山坡,长满了及膝茅草,绿油油地像一块绿色的大地毯。
庄中人进出,皆需经过这处山坡。通向府城的小径穿过山坡,站在坡上,可看清庄门的景物。
己牌初,符可为便出现在山坡中段,在小径旁坐在草中,摊开带来的食物上葫芦酒,悠闲地享受。
在野餐,不合情理,因为头上烈日炎炎,真不是享受,简直是受罪。
半里外树林连绵,古木参天,任何一处都是风景优美的游乐胜地,居然会有人在短草坪中,顶着烈日野餐,有悖常情。
不合情理的事,便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酒至半酣,涛庄出来了三个人,沉静地向下走,逐渐接近草坪。
从这三个人离开庄门开始,一举一动皆在符可为的监视下。
当然,他的一切举动也在庄中人的监视中。
两地相距里余,双方皆可看清对方的身材概略轮廓,应该可以从身形举动中,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来,一个职业杀手,这种能力是必备的。
他想,庄中应该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了。
近了,都是三四十岁和和气气相貌平庸的庄稼汉,长工打扮,看不出任何练武人的气概。
“嗨!”最先到达的人含笑打招呼:“你老兄雅兴不浅,在野餐?”
“呵呵!头上大太阳像大火炉,那有心情雅兴野餐?”他站起大笑:“在下是等人的。”
“等人?有约会?”
“还没约呢!要约就是死约会。”他拍拍插在腰带上的剑:“该带的家伙,在下全带来了。”
“约谁呀?”
“老朋友。”他笑笑,取出大食篮中藏着的一枝线香,用指甲在香头下方一寸处,挑出一段香来,香便出现一处半寸长的缺口:“老兄,认识这种香吗?”
“不认识。”壮汉摇头道。
“呵呵!你老兄该认识的,这是江湖人常用的计时香。”他将香插在地上:“燃烧的速度,因风力大小,湿热度等等而定,通常是在室内放在灰盘内计时。在这里,很难作准,但误差不大。”
“你老兄的意思是……”
“这是在下给约会人所定的会面期限二寸香。”他笑笑:“风并不大,又热又干燥,这一寸香,大概可燃一刻时辰。”
“你老兄约会的人是……”
“就是这位。”他在怀中掏出一张拜帖:“涛庄展大员外展凡尘大爷,是不是你们的庄主?劳驾,请老兄替在下呈奉,谢谢。”
“甚么?”一个壮汉同时脸色一变。
“在下没找错地方吧?”他笑笑问。
“你老兄贵姓大名?”仍是最先打交道的壮汉发话,接过了拜帖:“好像你忘了具名。”
“用不着具名,展庄主知道。”他又在食篮内掏:“还有,这些东西请一并送呈。”
三大汉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共有三件物品:老汉的化血吹针、织女的梭形镖、女王蜂的蜂尾针。
“拿去吧!”他将三件暗器递到壮汉手中:“本来在下有充份理由,在昨夜先刺杀贵庄一些人,再大举公然袭击的。请告诉贵庄主,寸香一尽他如果不来,在下拍拍腿走路,后果他必须完全负责。哦!他不能带太多的人来,最多只能带三个作见证,在下也仅带了三人。其他的人,可站在坡上旁观,免滋误会。”
“阁下的三个见证人……”
“在那边。”他向半里外西面的树林一指:“贵庄主一来,他们就会现身的。”
“这……”
“在下所说的话,希望你老兄不要忘了什么着要的关键。呵呵!在下要点香了。”
三壮汉左右一分,将有所行动。
“你们都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做出可怕的笨事来。”他泰然道:“在下年轻,修养有限,而且不是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诸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三壮汉互相一打眼色,徐徐后退。
他取出火折子,火刀一击,火星引燃火媒,轻轻一晃,火媒火焰乍升,点燃了油布管。
“一寸香时辰足够了。”他点燃香,吹熄火焰道:“你们慢一步,等于损失了贵庄主多一步准备的机会。”
三壮汉拔腿飞奔,好快。
他重新坐下来,重新喝他的酒。
半寸香快化为火烬,庄门外仍毫无动静。
他喝干了葫芦中最后一口酒,将食具和残肴放入大篮内,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整衣,剑挪至顺手处。
所有的动作,皆在沉着稳定中进行,似乎他真是个悠闲的游山客,而非前来与高手决斗的人。
终于,人群开始涌出庄门。
山坡上方,廿余名男女紧张地屏息以待,相距在百步外,仍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
四个人到达,香好恰好燃尽。
“展社主,幸会幸会。”他含笑抱拳施礼:“来得鲁莽,会主海涵,在下符可为。”
展社主年约半百,气度雍容,身材修伟,方面大耳,满脸红光,留了三绺须,神色安详,笑容可亲。穿一袭翠蓝底白云雷边纹长袍,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名流缙绅。
后随的三个人年龄都不相上下,全穿了青袍,全都神朗气清,气概不凡。朴实和蔼的脸孔,五官匀称,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练武的人。三个人带了四把剑,显然另一把是展社主的了。
“久仰久仰。”展社主含笑回礼,笑容可亲:“老弟威震江湖,人中之龙,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客套一番,展社主替同伴引见。他们是赵忠、钱孝、孙仁。天知道他们的姓名是真是假?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符可为举右手,连挥三次。
不久,树林深处踱出三位中年人,脚下从容,片刻便来至切近。
展社主脸色微变,但笑容依然。
“展社主,在下的三位朋友,社主大概不至于陌生,他们是来作见证的。”符可为替双方引见:“九江府天下四大名捕之一,伏魔剑客许文定许捕头;天下九大剑客之一,龙吟剑客吴玉龙;江湖怪杰鬼剑左亮。他们是在下目前所能请得到的武林名人。至于许捕头地方职责所在,他有权知道地方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故经纬。”
“应该应该。”展社主笑笑:“老弟已有充分准备,手段确也高明。”
“好说好说。”符可为客气地道:“三件物证,社主该已收到了,如果需要人证,在下会请人把他们带来,不知社主有何疑问和指示?”
“不必了。”展社主神色一冷:“展某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佩服佩服。那么,阁下承认是青莲社的社主了。”符可为也神色一冷:“在下没有找错?”
“不错,展某就是青莲社的社主。”展社主一口承认:“本社享誉江湖三十年,所接下的买卖不下千件,虽则失手了几次,但从没有失败过。十分遗憾,这次居然失败得很惨。有许捕头在,青莲社算是根基荡然本末俱毁了,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展大员外在此地落业廿余年,德高望重名动九江。”伏魔剑客许捕头讪讪道:“许某真是有眼无珠,十分惭愧。从现在起,在下给员外十二个时辰,明日此刻,兵勇将围困尊府,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许捕头已是情至义尽了。”龙吟剑客吴玉龙冷冷地道:“青莲社不会在本地作案,许捕头一时真无法及时获得罪证。请教,明日此刻,许兄能以何种罪名,率人前来围困涛庄?你的情义无法奉送呢!”
“这……”许捕头语塞。
“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江湖朋友私了吧!”龙吟剑客大声说:“当然,符老弟的事得优先解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符老弟的事先解决了再说。”鬼剑左亮笑笑:“如果展社主安然度过这一关,许兄即使想提前带人查案,也将徒劳往返。过不了关,也查不出什么罪证,狡免三窟,青莲社的人不会留下来等死。”
“所以不管展某与符老弟的事结果如何,青莲社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展社主泰然地道:“强中自有强中手,展某低估了符老弟的能耐,三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无遗憾。符老弟,可否明示解决之道?”
“两件事。”符可为郑着地道:“其一,请将客户的底细见告。”
“呵呵!符老弟,恕展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展社主一口拒绝:“青莲社之所以能屹立江湖三十年,就是凭信誉二字作保证,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展社主斩钉截铁地凛然道。
“即使在下放弃其他的要求也无商量余地?”
“不错!”
“好,那就说在下的第二件要求。”
“展某洗耳恭听。”
“解散青莲社,将贵庄及庄中所有钱财,捐给府城惠民药局与卑田院,由许捕头去安排
。”
惠民药局是官营的,设有各科郎中,郎中都是经考试及格的医土,施医施药可说是朝廷的德政。可惜各府州财政的支援有限,所以除了少数大城外,其他州县的惠民药局普遍闹穷。卑田院也是官营的,专收容穷苦的鳏寡孤独,也就是救济院,经费也有限得很。
“展某得考虑考虑。”展社主颇感意外,未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在下要决定性的答覆,而且要就地解决。”符可为的态度也相当强硬:“决定之后,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在下不再过问你的事。”
“日后呢?”
“日后?只要在下抓住你的罪证,在下会找到你的,希望你永远永远不再干暗杀的行业。”
“其他江湖同道呢?展某需要保证。”
“展社主,你在作过份的要求。”符可为不客气道:“符某与你个人的恩怨,只能由你我私底下了断,与其他的人无关。你与江湖朋友的过节,符某也不配过问,所以你必须与他们自行解决。你一离开涛庄,安全自己负责,在移交财产期间,你是安全的,这就是在下唯一的保证。”
“那就不用多说了,展某拒绝你的要求。”
“在下的两个要求都被拒绝了?”
“对。”
“那么,咱们只好作一了断了。”
“恐怕是的。”
“好,在下郑重向阁下提出公平决斗的要求,阁下接受吗?”符可为一字一吐地道。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接受,咱们在此了断,你我双方各带了三位见证,真将是一场有见证的、绝对公平的决斗,只许一个人活着,至死方休。不接受,在下立即偕见证走人,以后各行其是,报复之惨,将空前绝后。”
“尊驾吓唬展某吗?”
“你错了,展社主。”符可为阴森森地道:“我邪剑修罗从不吓唬人,符某已在贵庄附近逗留了两天,进出贵庄三次之多,如果不是许捕头悲天悯人恐怕伤及妇孺,替贵庄的不明内情亲友请命,符某早就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了,那会和你举行公平决斗?你并役给在下公平的机会,符某是瞧得起你,你知道吗?说吧!符某等候你的答覆,答不答应悉从尊便。”
“老弟,你已逼得展某无路可走。”展社主沉声说。
“如果在下死在芜湖,就没有人能揭发你的滔天罪行了。”符可为冷笑道:“展社主,你要与在下说道理吗?”
“不必了,展某答应你。”展社主淡淡笑道:“老弟,你划下道来吧!”
“阁下主持暗杀集团,杀手全是暗器能手,社主对暗器必定学有专精。在下不才……”
“展某不希望以暗器决生死。”展社主抢看说,大概知道符可为的修罗刀可怕。
“那就凭手中兵刃为主,以暗器为辅,各展所学吧!在下曾经先后伤在蜂尾针与化血丧门针下,有权使用暗器相辅,这比贵社暗杀的手段光明正大些,是吗?”符可为冷冷一笑:“在符某来说,阁下已占了优势,至少符某不知你的底细,而符某的底细你知之甚详,不然你决不会派十余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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