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在吓唬金某吗?”
“在下用不着吓唬任何人。”旅客冷冷地说:“在下只是南阳府衙的一名信差,与襄阳府套不上任何关系,公事公办,如此而已。不要以为李大爷财大势大,官府畏他三分,但贵地的知府大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前程受到威胁,他就没有什么好畏的了,李大爷的命运也就决定了,阁下该知道灭门令尹的典故。”
“唔!有这么严重?是南阳八杰提出控告了?”
“这件事与南阳八杰无关。”
“什么?不是他们……”
“南阳八杰不是挑不起的人,他们和你们一样,要以自己的办法私了。”
“那……贵府的来文是……”
“是叶县呈报的公文,提出控告的是两位未死的苦主,他们是车行的旅客,死者的家属也坚决要求缉凶。车上有一位旅客是证人,这人已到了贵地。敝府行文襄阳,要求将这位旅客请出送至敝府作证,这就是在下前来贵地的公务,明天在下就离开,不需劳驾带人来驱逐出境。”
“咦!死的人不是南阳八杰的手下吗?”
“他们死了七个,并未报官。许州的中州车行的骡车车夫和六名旅客全死了。”信差冷冷一笑:“七条人命,官府能不过问吗?八爷,你们再狠,也摆平不了这件事;向在下发狠,无补于事,该怎么办,阁下瞧着办吧。是不是想把咱们两个人押走?”
金八爷楞住了,凶焰尽消。
“不要以为贵府的知府大人对李大爷有所惮忌,据在下所知,他已对李大爷有了反感。”信差加重压力:“没有人喜欢眼中有刺,心上有刀;李大爷就是知府大人的眼中刺心上刀。你知道,这些年抓弥勒教妖人抓得很凶,其间不知出了多少可怕的冤狱,只要知府大人把心一横,金八爷,杀三五百人的头,是很容易的。当然,你们不会与弥勒教有关连,但只要有三两个人出面作证,结果就难说了,是吗?找几个证人是很容易的。”
金八爷被这番话说得毛骨悚然,脸色大变。
“在下以为是南阳八杰的事,所以……”金八爷终于凶不起来了:“所以多有得罪,兄台海涵,兄弟这里道歉,休怪休怪。”
“不敢不敢。”信差对金八爷前倨后恭态度,似乎并不介意:“其实这件案子你们弄错了方向,舍本求末全力对付南阳八杰,八杰反而袖手旁观看笑话。”
“请问,那位旅客姓甚名谁?”金八爷问。
“叶县的公文用的是密札,府衙发至贵府的也是密函,在下不够资格得悉内容。”
“那必须到府衙去查了。”
“对,李大爷在衙门里应该有人。”
“谢谢关照。”金八爷显然急于离开:“得罪之处,改日面谢,告辞。”
送走了一群恶客,两信差相互会意地一笑,回房掩上房门。
内间踱出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欣然说:“谢谢两位鼎力相助,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与金八爷打交道的信差微笑道:“这一来,他们会上当无暇兼顾你们的事了,放手去吧!祝你们成功。”
“兄弟这就将信息传出。”中年人说:“你们,假公文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不是兄弟吹牛。”信差拍拍胸膛:“我千幻笔可模仿任何人的笔迹,熟知官府的公文程式和规矩,决不会有差错,放心啦!”
“那就好。两位最好早些离境,以免夜长梦多,兄弟先走一步。”中年人说完,退入内间,从后窗跳走了。
两个信差立即收拾行装,准备退房动身,正在打包时,一名信差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公文袋。
“那玩意留下好不好?”内间的门帘内有人发话:“在下要看看签收的回文。”
两信差大吃一惊,楞住了。
符可为举步向桌旁走,神色泰然。
“诸位的话,在下全听到了。”他指指内间:“走了的那位仁兄,是南阳八杰的人?”
“你……”
自称千幻笔的假信差向前逼近。
“不要慌。”符可为摇手相阻:“在下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向金八爷透露证人的行踪,让李大爷的人全力搜寻这位证人。请问,你们对那位证人知道多少?”
“不瞒你说,所知有限。”千幻笔道:“那人不愿通名,咱们只能说从汝坟村的保正口中,概略知道他的身材面型而已,必须到许州去查,他在许州之中州车行留有姓名年籍。”
“你们不是有意害他吗?如果他落在李大爷的人手中,有死无生。”
“不可能的。”千幻笔肯定地道:“他既然不愿打官司,一定迫不及待远走高飞避免麻烦,可能早已离开襄阳了。再说,假公文上仅写上他的假名……”
“他的假名是……”
“伪造的姓名是吴明,身材脸型是杜撰的。”
“经过襄阳的姓吴旅客,可被你们坑惨了。不关在下的事,告辞。”他说完淡淡一笑,退入内间。
千幻笔两人跟入,已失去他的踪影。
两人心中有鬼,迫不及待提了行囊出房而去。
金八爷已经忘了符可为的事,也没有留下打手监视。事情太忙,忙着追查姓吴名明的南来旅客,忙着派人赶赴叶县打听消息。
二更将尽,汉北别庄仍在忙。
金八爷在宽阔的花厅,召集十余名得力助手,正在研判证人吴明的去向。
偌大的襄阳城,要找一个姓吴名明的人。真不知该如何着手,这种姓和名都太普遍,本城已知的吴明就有一二十个之多。
如果能寻获这位证人,还有改变情势的希望,所以李大爷十分重视这件事,金八爷不得不全力以赴。”
两个黑影从庄北接近,轻易地渗入外围两重警戒网。
“二少爷这件事做得很窝囊。”金八爷向十余位手下道:“他坚称不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摆脱八杰那些追击的爪牙,直接赶往许州,接到白家姑娘便绕道西平南返。他应该在到达襄阳城之后,暗中派人回头留意八杰的动静,那就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了……咦!”
一个人影从敞开的厅门外飞掠而入,灯光下看得并不太真切。
下首一名大汉一怔,反应奇快地站起抢出伸手拦阻。
“站住!你……”大汉沉喝,一掌拍出。
砰一声大震!
掠入的人与大汉重重地相撞,两人全倒了,跌成一团。
“哈哈哈哈……”狂笑声传到:“活报应不归客,讲理的人来也……”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震耳的语音中急掠而入,口中说讲理,行动却相反,一把剑一根龙首杖有如狂风暴雨,凶猛地冲来。
所有的人幸而都带了随身的兵刃,已没有讲理的机会,在一阵怒吼声中,刀剑出鞘行雷霆一击。
兵刃接触惊心动魄,人影闪动有如电光流火。
接着传出几声惊叫,人影骤分,劲风四散。
共有四个人倒地,在地下挣扎呻吟。
中间站着两个人,大红脸花白胡子的活报应杜长河,手中的长剑光芒四射,锋尖有着血迹。
穿白长袍脸色苍白,长眉细目的不归客冯斌,手中的龙首杖紫光耀目,又长又重。
八方土地金八爷因为坐在上首,所以来不及与不速暴客接触,佩剑已经在手,这时恰好与两个武林怪杰面面相对。
“老夫和你们讲理。”活报应沉声道:“三天后午正,炮台桥北面的灌丘,叫绝魂剑带他的儿子前来当面了断评理。他如果想玩什么阴谋诡计,后果他得完全负责。”
“杜长河,你是这样传信的?”金八爷声色俱厉,举剑向前接近:“你也未免欺人太甚,汉北别庄容不得你在此行凶撒野;金某不才,领教阁下的剑上功夫。”
“你八方土地身怀绝技,老夫并未小看你,本来应该陪你玩玩。”活报应道,向不归客打手式示意:“但口信已经传到,无暇逗留,少陪!”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未免把金某看扁了,金某留客。”
声落剑出,剑及人到,但见冷电一闪即至,急似雷霆,递出的剑龙吟乍起,森森剑气迸发如潮。
面对两位宇内闻名的武林怪杰,竟敢放手抢攻,可知金八爷这位一方之霸,确具有了不起的真才实学。
“铮铮!”
活报应连封两剑,退了两步。
金八爷也未能抓住连续攻击的好机会,斜移方位剑被震出偏门。
两剑试探性的攻击,大概双方都隐藏了三两分实力,各有顾忌,出招化招皆相当稳重。
“你已经可发剑气伤人了。”活报应冷然道:“难怪绝魂剑高枕无忧,过了那么多年太平日子。好,你也接老夫两剑。”
剑虹疾射,势如排山倒海。
“铮!”
双剑接触,罡风迸发。
人影倏然中分,剑气乍敛。
活报应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倒退丈外,火红色的脸部突然失去血色,握剑的右手出现颤抖现象。
金八爷仅退了两步,身形不稳,勉强稳下马步,失去反击的后劲。
不归客一怔,龙首杖一伸,戒备着后退,掩护活报应向厅门退走。
“这家伙练成了剑炁。”活报应一面退一面低声道:“快退!”
一声怒啸,金八爷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不归客要不是先得到活报应的警告,必定用龙首杖阻挡封架,很可能被无坚不摧的剑炁毁杖,也可能受伤。
两人不接招,狂风似的退出厅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厅左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木。符可为隐身在一株大树上,可从敞开的明窗,看清厅内的动静。
他已来了很久,比活报应不归客早到半个时辰。
他并不藏身在横枝上,而是以奇异的身法贴在树干内侧,像一条壁虎。树下面的人如果想在横枝上找人,必定毫无所获。
两个老怪杰一走,他也悄然撤出汉北别庄。
镇东樊侯祠的南首,有一家卖小吃的食店,所卖的酒颇为酒徒所称道,叫许老人店。
许老人店所卖的下酒菜,没有荤的,全是些干果和豆类制品。
店面不大,没有店伙,店主许老人一个人招呼,上门的几乎全是附近的老熟客,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未牌左右,符可为出现在许老人店。
小小的店堂,仅有六张食桌。
天气热,店堂内相当酷热沉闷。
他占住一张食桌,一壶酒,四碟花生豆干等下酒菜,据桌小酌意态悠闲,吃得津津有味。
右邻一桌,是两个花甲老人,两个老态龙钟,入土大半的又老又丑的土老儿。
人一老,什么毛病都来啦!
真是最可悲的事,所以两人似乎全身都是病,喝口酒就得咳两声,不时拍拍腰背,以便分散腰酸背疼的痛苦。
第一名大汉出现在店门外,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两个丑老儿不以为意,一面喝酒一面继续交谈,语声低弱,有气无力。
最后,金八爷高大雄伟的身影出现,后面跟着两个人,脸色凝重缓步踏入店堂。
这两个人一是英俊的双绝秀士罗文庆;一是人才一表神态傲岸,不可一世的李家二少爷,年仅廿二,绰号美称玉面二郎的李华荣。
两个丑老儿嗅出了危险气息,不约而同放下酒杯竹箸。
三个人到了桌旁,冷然止步。
金八爷瞥了邻桌的符可为一眼,已认出他就是在福泰老店,不识相出言顶撞而挨揍的人。
双绝秀士虽然亦看了他一眼,但却一时未认出他就是那天在岘山遇到的书生。
因为此刻符可为的打扮,虽然仍是一袭青衫,却将长衫下摆拉起塞在腰带里,浑身散发出十足的江湖味,毫无一丝斯文味。
符可为不理不睬,低头喝他的酒,吃他的花生米。
“两位,不必装了。”金八爷阴森森地说:“其实,两天前金某就查出两位在樊侯祠藏身,白天做游魂,夜间活动后返回,在祠后睡草堆。以两位名震江湖,位高辈尊的身份,为了替朋友助拳而过这种苦日子,固然值得同情,也十分可悲。”
长了一双细目长眉的老人,转脸抬头,以那双充满怠倦表情的老眼,淡淡一笑,徐徐离座起立。
“阁下不愧称八方土地。”丑老人道:“我不归客和活报应杜老哥,都低估了你,被你查出行踪不足为奇。哦!阁下带来了不少人。”
“不少。”金八爷冷笑道:“但尊驾大可放心,金某从不倚多为胜。”
“当然当然,以一个剑上可发剑炁,高手中的高手来说,怎会倚多为胜?”
“这位是双绝秀士罗文庆罗老弟。”金八爷为同伴介绍:“当今武林三秀士之一,是当代武林俊彦,两位想必不至于陌生。”
“闻名久矣!”活报应也推觉而起:“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江湖是年轻人的,武林三秀士最年长的没超过三十岁,真是武林后继有人。”
“这位李二少爷李华荣,李大爷的二公子。”金八爷向李华荣伸手虚引:“二少爷,有什么话要向他们说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华荣傲然地道:“昨夜他们倚老卖老行凶传信,伤了咱们四个人,咱们必须把他们请到庄中,让南阳八杰用轿子把他们抬回去覆信。”
“两位,到店外说话。”金八爷向门外伸手虚引:“这将是一场公平的相搏,两位可以回祠后把兵刃带来。”
“好,老夫遵命。”不归客含笑向外举步。
活报应呼出一口长气,随后举步跟进。
“喂!两位老人家。”符可为突然叫:“你们还没付酒菜钱呢!如果你们被打断老骨头被抬走,许老人岂不赔老本?”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又是你。”金八爷气往上冲:“你这……”
“往口!”符可为沉叱,拍桌而起,虎目睁圆:“昨天阁下骂在下混帐,骂得恶毒,在下没和你计较,今天你又想出口伤人吗?”
“你……”金八爷大感惊讶。
“你最好闭上你那张臭嘴。”
金八爷受不了啦!猛地一耳光掴出。
双绝秀士此刻方才看出符可为就是那天在岘山所遇的书生。
“八爷小心……”双绝秀士急叫。
他叫得太晚了。
啪一声响,金八爷的脉门被符可为重重扣住了。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符可为将对方的手扭压在桌上,凶狠地道:“幸好在下还没打算要你的命。”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刀枪不入可藉剑发炁的金八爷,竟然无法挣扎,不但动弹不得,而且浑身发抖,脸无人色,手被按扭在桌上,身形呈现可笑的歪扭姿态,张口吸气,气无法聚凝丹田,变生仓卒,无法运功抗拒,完全被制住了。
不归客与活报应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双绝秀士更是骇然变色,楞住了!他虽知道符可为身怀高深武功,但却没想到高得如此可怕。
玉面二郎大骇,踏出两步要伸手解围。
“你敢?”符可为厉声道:“你比八方土地高明多少?嗯!”
玉面二郎伸出的手僵住了,不敢探进一步的行动。
“你好大的胆子!”玉面二郎欲容满面:“你是南阳八杰的人?你看清你的处境吗?在本地公然出头露脸,你那将我李家放在眼下?”
“姓李的,你可别弄错了。”符可为冷冷地说:“在下只是经过贵地顺道为人传信的旅客,一不认识什么南阳八杰,二不认识你什么李家,只知这位仁兄带了一群打手,在旅店不但用恶毒的话侮辱我,更纵令打手拳脚交加揍了在下一顿。今天又变本加厉,亲自动手获人,这种人已经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如不受到惩戒,天道何存?法理安在?”
他口中在说,手上大概也在加紧压力,因为金八爷已在运劲反抗,想挣脱被压制的右手
金八爷的痛苦表情,已呈现虚脱状态,半个身躯扭曲着半躺在桌上,脸色泛青,浑身在可怕地抽搐。
“放了他!”玉面二郎怒吼,右手如钩慢慢前伸:“如果不,在下要你生死两难。”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