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驷车和四骑士已远出百步外去了,车声隆隆,蹄声如雷,在尘埃飞扬中,消失在漫天尘影里。
十三名骑士,仅有三名走在最后的人,在千钧一发中从两侧冲入田野而平安无事,其他十个当堂死了七个,三个着伤奄奄一息,十匹马没有一匹能自己爬起,大半折蹄断颈,倒成一团。
大掌鞭死了,是被死马压毙的。
车厢内的八位旅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幸存的只有两个人,懦生和行商。一个右腿骨折,一个手断头伤。
未死的人,在呛人的尘埃中救助伤者,死的摆在路旁,伤的抱至田野救治。
符可为找出压在破碎车厢内自己的包里,熟练地替儒生和行商上药包扎。
他听到了蹄声,也知道未受伤的三骑士带了三个着伤的同伴,急急南返走掉了。
他无暇兼顾,专心救治儒生和行商。他有最好的治五痨七伤丹药,裹伤的手法也相当熟练。
“你们忍耐些。”他安慰两个重伤的人:“我到附近村落求救。”
他往回走,后面的汝坟村就有一座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名就叫汝坟。
他不能留下来作证打官司,把重伤的两个人交给保正之后,离汝坟南下,仆仆风尘奔向叶县。抵达时,已是黄昏降临。
他在城门关闭前入城,投宿落店。
第二天不走了,花了一天工夫打听消息。
第三天,他租了一头小驴,满怀激愤地奔向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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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汉江中游的第一大城,亦是湖广北方的重要门户,自古就以交通、商业及军事着地而闻名。
襄阳府城虽然几经战乱,但复元得很快,城内已看不到断瓦颓垣,市面繁荣,一片升平气象。
真正商务集中地,在北面汉江对岸三四里的樊城。以往樊城的市街直伸展至江边,但旧市街已被焚毁,栈埠林立的盛况已不复见。
符可为在樊城的福泰客店落店,店位于镇南,附近全是埠,龙蛇混杂是非多。
镇西南里余,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汉北别庄,是襄阳巨绅李永泰李大爷的产业。
但它的主事人却姓金,金八斗金八爷。
这座别庄是江湖朋友耳热能详的重要所在,庄里的人直接掌握了襄阳的各种行业,车船店脚牙无所不包。从下江来的百货,与输往下江的土产,李大爷皆设有大型的商号经营,日进斗金财源茂盛。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李大爷名列天下九大剑客,绰号绝魂剑,他那把金芒耀目的宝剑的确令人害怕。
金八爷的绰号叫八方土地,可知他是那一种人物了。
总之,他两人不但在襄阳附近地区是地头龙,在江湖也是风云人物。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他们也是百万富豪与大地主。
李大爷的家,在襄阳南面约十里地的岘山西面,称为李园。李园与岘山之间,隔看一条至荆州的官道。自李园往北,直至襄阳湖南岸,这一带的田地几乎全是李家的产业,其富可知。
襄阳是汉江最大的水陆码头,不但物产丰富,商旅更是往来频繁,客栈里住进一位旅客,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何况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么名流。
符可为在客栈登记的姓名是符玄,是游学书生。
他的穿着亦符合身份,一袭青衫,人又长得英挺俊拔,颇有斯文味,丝毫没有江湖人的气息。
李园占地并不太广,十余栋楼阁花木扶疏。西面一里处,才是有廿余座房舍牲栏的田庄,是佃户长工的住处。
岘山是襄阳的名胜区,风景绮丽,美不胜收。李家的子佳,经常与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在山上游乐览胜。
这天辰牌末,一行锦衣少年男女,浩浩荡荡通过山西麓的岘山村,走上了登山大道。上面里余,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庙。
沿途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领先登山的是李大爷的长子李华欣,二子华盛。华欣已结婚生子,廿五六岁已有了一双子女,江湖的绰号铁掌神剑。华盛还不足十岁,壮得像一头小牛犊,居然穿一身蓝缎子劲装,神气极了。
两人中间走着的年轻人,英气勃勃,人才一表。天青色的长袍,宽腰带上有两件时麾饰物:肩袋和荷包。
跟在后面的,是三位姑娘。
客人是廿岁出头的少妇,水湖绿衫据,云鬓堆绿,珠钗轻摇。腰巾旁悬看一把华丽的护身匕首。
主人是李大爷的长女娟娟,和么女秀秀。
李娟娟芳龄二九,曾随乃兄铁掌神剑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世面,不但迄今仍没有婆家,附近大户人家的子弟,根本不敢向李家提亲,提起这位李家的大小姐,没有几个人感兴趣的。
这并不是说李娟娟是个人见人怕的母夜叉,相反地,她却是襄阳少有的美人。就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太美而又有才华的女人,难免会与众不同,也让那些家教严谨的子弟心中怕怕。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就不宜进入大户人家的厅堂。
窄袖子翠篮春衫,这种衫极为那些卫道之士所深痛恶绝,虽则这些卫道之士暗地里极为欣赏这种衣衫,这可以大饱眼福,身上的曲线看得清清楚楚,玲珑透凸,惹火之至。
她也佩了匕首,而且多了一个绣花小型的革囊,里面当然有小暗器一类致命玩意。
她的妹妹秀秀,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和她弟弟一样穿黛绿劲装,小小年纪,已经是出色的小美人。
六个人分为两拨,谈笑风生向上走。
“文庆兄。”李华欣向英俊的客人道:“你从江西来,听人说,江湖上最神秘、最骠悍的邪剑修罗,三个月前在九江闹得风风雨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实际详情我也不大清楚。”文庆兄苦笑:“据传说,天下三大杀手集团之一的青莲社,受事主委托在芜湖设下陷阱暗杀邪剑修罗,不但暗杀失败,反被邪剑修罗找上山门,将青莲社搞了个烟消云散,自杀手集团中除名。”
“哦!罗兄。”后面的李娟娟接口:“前年我在武昌,就听说过邪剑修罗这号人物,人言人殊,莫衷一是。罗兄久走江湖,绰号称双绝秀士,荣列武林三秀士之一,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个人?”
“没有。”双绝秀士罗文庆神色上流外出不屑:“这人很少以真面目出现,与人打交道时亦甚少自报名号,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是个见不得人的江湖败类,专管闲事手段毒辣的凶魔,黑白两道朋友都将他视为瘟神,莫不恨之切骨。”
“他姓甚名谁……”
“从没有人听过他通名。”双绝秀士道:“所以被江湖朋友称为最神秘的人物。”
“有机会,我真想会会这个人。”李姐姐像在自言自语:“我不信他真具有毁灭青莲社的能耐。”
“李小妹,你最好不要与这种任性而为的江湖浪人碰头。”那位美丽的少妇说:“据我所知,与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占得了上风,连白道泰斗北天王凌君逸凌大侠,也被他作弄得灰头土脸,有苦难言,这个人走到那里,那里就有灾难发生,你最好避得愈远愈好。”
“其实,要说他是神憎鬼厌的恶毒凶魔,当然有点有失公允。”双绝秀士有点讪讪地道:“一般说来,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他的口碑不错。白道豪杰中,也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人。好在这种人从不培植自己的势力,江湖上还能容得下他。”
“罗兄的剑术威震武林,名列武林三秀士之一。”李华欣笨拙地提出不该问的问题:“如果罗兄与邪剑修罗起了冲突,能有把握制胜吗?”
“很难说。”双绝秀士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武林人最令人诟病的是争强斗胜,人人都对自己深具信心,在下也不例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可惜在下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很难获得与他较量的机会,碰上了,在下自信有把握可以令他收敛狂态。哦!华欣兄,令弟华荣这几天一定可以赶回来吗?”
“大概可以的。”李华欣道:“昨天舍弟派人从许州赶回来报讯,说早些天在叶县,碰上了南阳八杰那些人,几乎吃了大亏,所以回程时可能转道,改走桐柏山,因此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哦!南阳八杰?”
“是的。家父与他们结怨多年,他们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舍弟仅带了四个人,他们也讨不了好。”
“唔!华欣兄,这次恐怕你们将有麻烦。”双绝秀士郑着地说。
“罗兄的意思是………”
“我在河南府,就听说中州第一怪杰活报应杜长河,正前往熊耳山拜访不归客冯斌,要连袂前往南阳与神枪客路化及叙旧。神枪客是南阳八杰的老大,如果他向活报应和不归客求助,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呢!按行程,这两个难缠的老怪物,这几天也一定会赶到的。”
“那两个老怪物没有什么好怕的。”小华盛学大人样,拍拍胸膛神气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李家怕过谁来?什么活报应什么不归客,吓唬别人可以,到襄阳来吓李家的人,休想。”
“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双绝秀士笑笑:“两个老怪物不好惹,在暗处冤鬼似的和你们死缠,毕竟是头痛的事,小心些总是好的。论真才实学,当然令尊的绝魂剑足以克制他们,但彼暗我明,且旦夕提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襄阳是你李家的地盘,人手众多,眼线遍布。”美丽少妇接口:“他们如果前来寻仇,决不会明来,最佳的自卫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有动手偷袭闹事的机会。”
“对,先下手为强。”李华欣点头同意:“要不是罗兄恰好光临舍下作客,咱们还不知道两老怪是南阳八杰的朋友,真可能会被他们所乘呢!罗兄,谢谢你。”
前面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本来老远就看清亭内没有人,没料到接近至廿步内,却发现亭柱边站着一位年轻青衫书生。
这位书生年约二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身材修长匀称,混身呈现出柔和的线条,既没有武朋友那般壮硕,亦不像一般读书人那样文弱。
众人眼中一亮,不由深深注视书生一眼,但却没工夫思索他是怎么来的,谈说中,施施然接近了凉亭。
“你们才来呀!”青衫书生淡淡一笑:“来得好,来得好。”
李华欣一怔,站在了。
“尊驾语含玄机。”双绝秀士沉声道:“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可否见示?”
“在下一介寒士,没有显赫的家世可傲人,姓名不通也罢,你就叫我书生好了,我本来就是书生。”
“好,就算你是书生。”李华欣已到了亭口,双方相距约四五尺:“你认识我们?”
“襄阳城谁不认识李大少爷?”
“但在下并不认识你,哦!你一定有事,请问有何指教?”
“有人托我捎封信。”青衫书生伸手入怀:“寄信的人说,只要是李家的人,信就可以递交。本书生知道李家的爷们,经常来岘山游玩,所以来此等侯。尊府的李园有恶犬,本书生不敢登门投书。喏!就是这一封。”
“我看看。”双绝秀士超越李华欣,伸右手接书信:“这封信………咦!”
双绝秀士没安好心,从书生的对话中,已知道对方不是好路数,所以想利用接信的机会,擒住书生以便查底细。
一招金丝缠腕落空,书生的手灵活得很,不但已经在间不容发的危机中收回,而且将书信用两个指头弹出,以奇快的速度飞旋而出迎面射向双绝秀士的脸部。
信掠双绝秀士的右耳旁而过,居然发出了啸风的声音,可知书生的弹劲十分惊人。如果双绝秀士事先未提高警觉,必定难逃书信的打击。
双绝秀士反应超人,一抓落空便知不妙,及时身形左闪,而且收手急抓掠来的书信;可惜晚了一刹那,抓不住快捷无匹的书信。
李华欣也早有准备,立即身形一挫,大喝一声,左手一抬,一枚飞钱破空而飞。
书生不上当,哈哈两声朗笑,向地面一伏,斜窜而出,竟从侧方的亭栏下窜越,远出三丈外去了。
那枚飞钱突然一化为三,歪歪斜斜分三方折向飞旋,然后在两丈外复聚,方变成直线鱼贯飞行,在四五丈外翩然坠入树林中。
书生却出现在相反方向,在亭的左侧长身而起。
李娟娟到了,娇叱一声,挟香风欺入,右手五指半屈半伸,疾探书生的胸口,志在书生胸口任脉的一串大穴。上控喉结,下含鸩尾,任何一穴被点中,不被制住也将受内伤,看劲道便知那纤纤玉手非常可怕,决不是轻手法。
“你也未免太狂了。”书生自袖内抽出折扇,真不客气地向上一拂。
李娟娟不得不改点为抓,玉掌一沉,抓住了上拂的折扇,停下马步夺扇。
可是,突然感到扇上传来一阵无可抗拒的浑雄劲道,不但逼散她的抓扣真力,而且扭力及体。
一声惊呼!李娟娟像被狂风刮起,斜刮出两丈外,几乎失足踏倒,粉脸变色。
“哈哈哈哈……”
书生狂笑声震耳欲聋,身形疾射入林,徐徐而去。
“李兄,追不得。”美丽的少妇急叫:“遇林莫入,追不及了。”
李华欣及时止步退回,脸色极不正常。
书生能先一刹那避开他百发百中的三星追月飞钱绝技,委实令他心中暗惊,极感不安。
小华盛拾起了书信,念道:“绝魂剑李大爷亲启。内详。”
信是封了口的,按理必须交由李大爷亲拆。但寄信的方式饱含敌意,信上又没具名,极为可疑。
李华欣是个敢担当的人,略一思索,毅然拆封查阅。
看完,他怔住了。
“谁的书信?”避在一旁的双绝秀士关切地问。
“没具名。”李华欣摇头。
“说些什么?”
“说半个月前,舍弟的车在叶县汝河北岸肇事,恶意造成严重车祸,死了十四个人。”
“哎呀!”
“致信人要求家父出面,至叶县善后,交出凶手向官府投案,赔偿死者家属的损失。”
“有点不妙。”双绝秀士苦笑。
“舍弟在叶县与南阳八杰冲突,派回传信的人语焉不详,必须等舍弟返家时,方能知道出事的经过。如果死的是八杰的人,哼!那是他们该死。”李华欣冷冷地道:“要求咱们向官府投案上有此理?”
“刚才那书生,很可能不是南阳八杰的人。”李娟娟心细如发,想起刚才所谈论的事:“如果是,他该按江湖规矩要求处理,为何要求向官府投案?”
“应该不是八杰的人。”双绝秀士语气并不怎么肯定,眉梢眼角杀仇怒涌:“如果是,我罗文庆和他们没完没了。哼!我会查出这家伙的底细,下次他休想脱得了身。华欣兄,咱们回去吧,你爹必须早谋对策。”
六个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下山约半里地,双绝秀士突然低声道:“华欣兄,你们先走,不要回头张望。”
李华欣会意地点头,脚下一紧。
双绝秀士闪在路旁的大树后,隐起身形,像头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静候笨鼠出穴。
久久,前后不见动静。
这是山径转角处,上下皆可看到半里外的景物。
路两侧树林茂密,野草丛生,视野有限而且不易越野而行,虽则山的坡度有限,行走却极不方便。
因此,上下山的人势必沿路行走,不可能越野自找麻烦。
准备不再枯等,刚准备长身而起。
“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了嘲弄意味十足的清朗嗓音:“你应该学我,躺在树上睡大头觉。你瞧,我这不是安逸得很吗?”
他扭头一看,心中暗惊!
青衫书生在三四丈外的一株大树横枝上,跷起二郎腿,斜躺着流露出写意的神情。
以他的耳力估计,白天里像这种有枯草落叶的地方,没有人能接近他身后十丈内而不被发觉,这书生是怎么来的?
“阁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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