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就是菜馆的老板了,徐悠跟他握了握手,在庄少东身边坐了下来,“我最爱吃牛肉,怎么做都爱吃。崔老板尽可以随意发挥。”
崔老板笑着说:“徐先生赶得巧,今天正好有上好的牛肉。等下二位试试我的手艺。”
“还是徐悠面子大,”庄少东露出一点儿酸溜溜的表情说:“我来十次也不见你亲自下厨一次。”
崔老板不理会他的调侃,笑微微地问徐悠,“徐先生有什么忌口么?”
“没有。崔老板随便吧。”徐悠虽然没来过这里,但也听人说过私房菜馆都是大厨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没有客人点菜一说。
崔老板看样子跟庄少东很熟,两个人打趣了几句崔老板就起身去了厨房。他一走,庄少东的脸色也慢慢阴沉下来,“徐悠,其实今天这顿饭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但是我一个人来的话,我只怕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徐悠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到底跟谁吃饭?”
庄少东靠在椅背上,微微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跟庄仕文。”
徐悠吃了一惊。难怪他一进包厢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来,谁会跟朋友聚餐也穿着严肃的正装,一副要上谈判桌的架势呢?
徐悠微微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跟他吃饭?他找你有什么事?”
庄少东眉尖微微蹙起,厌恶的表情飞快地从脸上一闪而过,“是我找他。”
“欸?”徐悠愣了一下,正要追问的时候,雅间的门又被推开了,一对衣饰考究的中年男女出现在了门口。
庄少东没有动,眸色深沉地看着雅间门外的人。他不动,徐悠也有些无措起来。按照年龄和身份,他都应该算是晚一辈的人,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他尴尬地坐在旁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只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其实这对父子细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眉毛都十分浓密英挺,庄少东的五官轮廓更深,给人的感觉更加锋锐,而庄仕文则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表情温和含蓄,活像一个好脾气的中学老师。站在他身旁的中年女子五官平平,只是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整个人显得十分温柔可亲。
徐悠没想到庄少东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跟抛妻弃子的传闻完全不搭边。不过听说他离开庄家之后似乎一直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还一起养育两个儿子,似乎也不是花天酒地的人。只是对比他对待两个幼子的方式,庄少东未免有点儿太可怜了。
“坐吧。”庄少东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你们二位过来,是有点儿事情要跟你们谈谈。”
庄仕文好脾气地笑了笑,目光在徐悠脸上微微停留,微笑着点点头。
徐悠对这两人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这两人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又有年龄在那里摆着,因此他还是客气地站了起来,等他们入座之后才又坐了下来。
庄少东斜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多事。
徐悠开始后悔,今天自己根本就不该来的。
庄仕文似乎并不在意儿子对自己的失礼,落座之后就十分自然地问道:“好久没见了,你看起来瘦了一些。是工作太辛苦吗?”
庄少东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视线微微下垂,声调平板地说:“我想问一下,你离开庄家有几年了?”
“怎么问起这个?”庄仕文微微流露出尴尬的神色,“算起来也有二十四五年了吧。”
庄少东神色漠然地看着他,“我能不能再问一句,你为什么始终没有跟李女士离婚?”
庄仕文和同来的女士脸色都变了。
徐悠略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知道庄少东不想单独来见这两个人,但是如果事先知情的话,他绝对不会坐在这里别别扭扭地听着庄家的秘事。他觉得庄少东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东西,这种东西也让他觉得不安。他忽然之间有点儿反应过来庄少东说的“有些手段不想让你看见”是什么意思了。
嗯,有点儿后悔。徐悠心想,庄家的事情本来就应该由他去摆平嘛,他爹他娘哪一个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角色?真是的,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嘛……
“我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谈谈这件事。”庄少东挺直了后背,阴郁的墨色眼瞳里透着专注的神情,无形之中已经有了一种迫人的威压感,“我希望你能提出离婚。你们已经分居这么多年,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就算她不同意,法院也会判你们离的。你别告诉我,离开庄家之后这点儿人脉你都没有。”
庄仕文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来之前他自然猜测过庄少东约他见面的用意,但是他怎么都没猜到他会来要求他离婚。
“就这样,你尽快办吧。”庄少东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说到底这都是他们父母一辈的事,凭什么要他这个倒霉的晚辈来操心呢?
“为什么?”庄仕文似乎完全摸不着头脑。
“爷爷都已经不在国内了,谁会在意你离婚不离婚的?”庄少东皱了皱眉,神情愈发阴沉起来,“再说我母亲替你们庄家操劳了半辈子了,本该由你来做的工作都压在她身上。二十多年了,你在外面有妻有子,逍遥快活地过你的日子,她顶着一个庄太太的名字,就活该拿自己的一辈子来替你尽家族义务?!庄仕文,拜托你摸摸良心!”
庄仕文的脸色转为灰败,他身边的中年女士却低下头,露出难过的表情。
庄少东一转眼看到了女人脸上的表情,眼中怒火愈盛,“我也拜托你,请你不要做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你有什么权利假装自己是受害人?你抢走本该属于我的家庭,你跟他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本该父母双全的孩子却活的像个野杂种?受害人是我和我母亲,唯独不是你!”
庄少东想起靠在病床上编瞎话骗儿子来看望自己的庄李蕴馨,心头的狂怒骤然失控。他一把挥开面前的茶杯,由着那个青花瓷的茶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砸在木质的屏风上,碎瓷四散迸开。
雅间里蓦然静了下来。
女人掩着口低声啜泣。
徐悠直觉这个哭声会进一步刺激到庄少东,他连忙站起身一把抱住了他。
庄少东想要站起来,几次挣扎都被徐悠紧紧按回了椅子里。他把脸埋在徐悠的胸前,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徐悠的手掌在他颈后轻轻摩挲。身后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惹人厌烦。徐悠拍了拍庄少东的肩膀,低声劝他,“你来到底是说什么来了?是不是跑题了?我警告你,我可饿了,你长话短说,别磨磨蹭蹭的,搞的老子又吃不上午饭。”
庄少东也不知为什么,靠在这个人怀里,听着他不着边际的抱怨,那些凝聚在心头,焦躁到几乎爆裂的愤怒,又都一丝一丝地泄了气。
果然带他过来是正确的吗?
徐悠放开他,最后一次提出警告,“别给老子再跑题了!”
庄少东摇着头苦笑了一下,一抬头见庄仕文正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他们俩。在他身旁,中年女士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睛还红着,模样几乎是楚楚可怜的。
庄少东厌恶地别开了视线,“言归正传。你们一家子也恶心了我们二十多年了。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庄仕文,你回去就准备离婚的事。务必快一点儿。”
庄仕文两只手在桌面上重重攥在一起,“离婚的事……”
庄少东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还需要考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最好把你那对杂种儿子时刻带在身边。”
庄仕文神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庄少东嘴角含笑,眼中的神色深沉又残忍,“庄先生,你这样的聪明人,我想你不会不明白。”
63、除夕
父与子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不欢而散。最新章节来自
徐悠虽然吃到了崔老板亲手做的、岛城最美味的爆牛柳;但是面对着庄少东心神不定的一张面瘫脸,他还是觉得再好的胃口也被打个折扣。
徐悠泄愤似的往他碟子里扔了一块西兰花;“嗟;来食。”
庄少东斜了他一眼;脸上多少流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来,这个也分你一点儿。”徐悠又夹了一块牛柳放到他碟子里;冲着庄少东警告性地挑了挑眉,“我连牛肉都分你吃了,再给大爷脸色看就罚款了!”
庄少东无奈;“我没给你脸色看。”
“你其实很矛盾吧?”徐悠带一点儿怜悯的神色看着他;“又想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又想蹦到他怀里去撒娇……”
庄少东皱了皱眉,“瞎说什么?!”
徐悠叹了口气,“那你到底别扭个什么劲儿?”
“我在想别的事。”庄少东夹起碟子里的西兰花放进嘴里,一脸食不知味的表情,“明天就是除夕了,庄家的人都会去老宅去吃年夜饭。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徐悠一口拒绝,“我脑抽了?上赶着去给你家太后上眼药……”
庄少东皱了皱眉,“今年的祭祖是我二叔这个代理家主来主持,我妈不会一整晚都留在那里的。再说我姨妈带着她的丈夫女儿回来过年,我猜她吃完年夜饭就回李家了——说不定为了不想跟我二叔他们碰面,她连年夜饭都不过来吃了。”
“你姨妈?法国种葡萄的那个?”徐悠饶有兴趣地问他,“她和你母亲感情怎么样?”
这孩子明显跑题了……
庄少东叹了口气,“她是我母亲的亲姐姐,一个妈生的。最新章节来自 '文学楼' ~ )wenXuelou ''你说感情怎么样?”
“哦。”徐悠点点头,吃了一块牛肉,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话说,我还是没明白,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庄少东有些发愁似的揉了揉脸,“我真想在年前了解这件事。”
“怎么可能……”徐悠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表情都变得有些呆滞,“你是想用离婚的事情牵制你母亲的注意力?”
庄少东没有出声。其实他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婚姻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但是他不能忍受庄李蕴馨一辈子困在这个牢笼里。除了对于权利越来越变态的执念,这段婚姻什么也没给她。庄少东一直在想,如果庄李蕴馨有朝一日重新变成了李蕴馨,她是不是也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继而怀揣着一颗平常心去踏踏实实地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何况,一旦传出离婚的消息,左家和她之间的协议自然也就不会继续维系下去了。说不定左家现在就已经在打着庄少卿的心思了……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打算跟徐悠说得太详细。徐悠对庄家的人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庄少东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明天你打算怎么过?”
徐悠露出一个有些无聊的表情,“去征服者混一晚上吧。黄海涛要回家过年,不过老莫会在酒吧盯着,他们每年都会搞一些庆祝活动,还有烟花放,也挺热闹的。”
庄少东点点头,“那你少喝点儿酒。等我忙完了就过去接你。”
徐悠莞尔,“好。”
国人的传统,但凡过节总是喜欢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徐悠二十岁之前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节日都是这样过的。C城除了姨妈一家,还有父亲族里的亲戚,一到年节总是特别热闹。
徐悠从小就烦这种大人小孩都聚在一起的活动,因为年长的哥哥姐姐们要留在席上陪着长辈们聊天,只有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要带着比他还小的弟弟妹妹们玩。他不喜欢哄孩子,尤其这帮破孩子还总是因为抢东西而打起架来,闹腾的鸡飞狗跳。所以那时候,一到过节徐悠就觉得格外头疼。
被赶出家门之后,不用再像个孩子王似的带着一群小崽子放炮抢零食,不知怎么还有些怀念起来。那时候霍英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别人一抢她的果冻,她就会举着拳头大吼,“让悠悠哥揍死你!”
徐悠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霍英已经回C城过年去了。临走之前他带她出来买了点儿东西,另外还买了一对玉镯带回去给母亲和姨妈。珠宝店的人说这一对玉镯是同一块玉石上切下来的,脉络相连,最适合有血缘关系的女子佩戴。都说身配美玉可以辟邪,徐悠现在所求的,就是父母都平安。
一杯红酒突然出现了眼前。徐悠回身看时,陈可正端着另外一只红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怎么也在?”徐悠有些诧异。他在黄海涛这里混了好几年,过年时无处可去的几个固定的客人他都认识。
“家里没人,没意思。”陈可懒洋洋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家老头老太太带着我姐回老家过年去了。”
“你没跟着?”徐悠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闲聊。老莫忙着调酒,舞台上客人们客串演出的魔术小品他也不怎么爱看,要是再没个认识的人一起聊聊天他都要睡着了。徐悠瞄了一眼吧台后面的挂钟,这都快十点了,也不知庄家的家宴结束了没有。
“穷山僻壤的,连个酒吧都没有,去了干嘛?”陈可趴在柜台上,半眯着眼睛问徐悠,“唉,等下去我那里吧?”
徐悠失笑,“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在意了?”
陈可看着他,目光中有几分晦暗不明的神色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陈可摇摇头,自嘲般一笑,“对你在意的,也不止是我一个人。”
徐悠只当这是客气话,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陈可这边和徐悠说话,眼角余光却不时斜一眼周围。见老莫被人叫走,便转过头笑着说:“对了,老吴也来了,你见没见?”
徐悠惊讶,“他没回家过年?”
陈可笑着说:“走,咱们闹他去。”
说着拿起酒杯朝着酒吧角落里的包间走去。吴斌对两人来说都是熟人,徐悠也没多想,拿起酒杯跟了过去。
“征服者”地方不大,只在靠墙这一侧辟出几个包间。有时李晓武赵冬等人都来聚会,嫌外面吵闹也会占一间包间聚饮。
陈可伸手推开包间的门走了进去,徐悠跟在身后,一眼扫过去见不大的包间里竟坐了四五个彪形大汉,心里立刻觉得不对。刚要转身退开,走在前面的陈可已经转过身来,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包间的木门。木门紧擦着徐悠的脸颊晃了过去,砰地一声在他身后阖拢,震得脚下地板都微微抖动了起来。然而外面的舞台上刚巧换了节目,节奏激烈的鼓乐轰然响起,这边关门的动静即使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多加留心。
围桌而坐的几大汉放下手里纸牌,一起看向刚进门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笑着说:“这小子长得倒不错,难怪能勾引那么多人了。”
徐悠知道来者不善,心里紧张,表面上却不敢带出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陈可,陈可却忙不迭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徐悠忽然间明白了那天在路边偷听到的吴斌和陈可的谈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意了。徐悠心想,因为这里是征服者,所以没想过陈可和这些人居然会选择在这里跟他撕破脸。
今天的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善终,徐悠视线从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和缓地问道:“我能问一下几位上面的人是谁么?”
离他最近的男人挽起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说,赶紧的。完活儿了好回家过年。”
徐悠心中微微一沉,见他起身下意识的便要后退,没想到身体还没动,陈可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徐悠肩上,将他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