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吃得好,”顾从见说,顿了半晌,又道,“这次我们组的导演,是秦君斐。”
王所安张大了嘴,反应过来后把粥囫囵咽下,诧异道:“君斐?”
顾从见瞥他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
王所安敲敲碗沿,心中莫名,张了张嘴,却只说道:“他不在GX了?”
“不知道,今天才见过面。”说着又瞥了王所安一眼。
顾从见心中惴惴,王所安最开始喜欢的是谁他一直没忘,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疙瘩,他不说,不代表不介意。
更何况秦君斐跟他还不清不楚来着。
但是既然他已经和王所安在一起,那么这种事,还是说开了好,以免留下隐患,自己还解释不清。
王所安“哦”的回应了一声,扒着碗吃完,笑着把碗举过去:“真好吃,我还要。”
顾从见道:“没有了,晚上吃太多,明天早餐会吃不下。”虽然这样说,却把自己碗里还剩的大半碗推了过去。
王所安嘿嘿笑道:“你真不吃了?”
顾从见道:“不吃了。”
关于秦君斐的话题,也就此止步。
而顾从见整晚心神不宁,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工,看得秦君斐连连皱眉:“你没休息好?”
顾从见一直在尽可能的少跟他说话,除了拍戏方面基本上不做交流,听他问得很关心,还是回道:“没有。”
他们现在拍几个小配角的内景戏,周围有好几把椅子,秦君斐顺手拖过一个,扬扬下巴,道:“坐着,眯一会儿,现在没你什么事。”
顾从见确实倦了,秦君斐没来时大事小情都是他拿主意,场务还是个在校学生,每一场戏演员的位置、服装、道具都记得一团乱,他还得一个一个的对出来,现下松口气,倦意上涌,听到导演亲自批准的小洋工,心里拉锯了一番,终究没有拒绝,坐在椅子上合上眼,没一会儿功夫就睡熟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他正趴在桌子上,身上还披了件大衣,这时场务进来拿水,见他醒了,笑道:“顾导,你中午没吃饭,饭还给你留着呢,秦导说你醒了先吃完饭再过去。”
顾从见抓着披在身上的大衣,五味杂陈,问了问进度,又吃了饭,来到了花园。
他们拍的是古装戏,道具繁琐,趁着演员补妆的时候,顾从见跟秦君斐打个招呼,后者点点头,转过去调照明的位置。
灯光是一人管一个,不巧四号灯的管理拉肚子了,顾从见四下看看,这活太重,总不能让身娇皮嫩的小姑娘们推灯,至于男的,挑杆的挑杆,举反光板的举反光板,搬道具的搬道具,好像就他没什么事,便自告奋勇替了四号。
四号灯要移到花坛后面去,顾从见小心地绕着轮子,转弯的时候没注意,左脚被一堆装饰用的假藤蔓缠住,一时没迈出脚,而右脚已经抬起,身形没稳住,仰面摔倒在地,与此同时连灯带架糊了上来,顾从见因心慌而要把住旁边的花坛,却没抓住,上面一段摆设也劈里啪啦砸了下来。
左腿被灯压着,推不开。
女孩子们惊叫一声,第一个冲过来的是秦君斐,顾从见疼得倒吸冷气,又因为背部和尾椎受到冲击而喘不上气,两相夹击下脸色都变青了。他听到秦君斐声音有些颤抖,面色难看地指挥工作人员把灯挪开,又叫人叫了救护车。
做完这些,他慢慢扶起顾从见的身子,让他窝在自己怀里,顺着他的胸口,让他慢慢恢复呼吸。
顾从见闭了闭眼,他觉着左腿是要废了。
陪顾从见到医院的有秦君斐,还有那个新来的小场务,两人的脸色都煞白得像鬼,顾从见想安慰他们几句,又说不出话来。
进了医院,顾从见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膝盖骨头磕碎了一个小茬,要立刻动手术取出来,小手术,没什么危险,只是术后恢复要困难些。
手术后没几分钟,王所安慌慌张张赶到医院,他接到顾从见受伤的电话,就翘掉了例会立刻赶过来,但好像,他来得有点晚。
他跑着穿过悠长的走廊,还差两三个病房的距离时,秦君斐走了出来,侧过头便看到了他。
王所安缓下脚步,站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秦君斐没有什么变化,就是脸色更白了,但还是那么好看。
可是顾从见皮肤更滑。他想。
秦君斐率先打招呼:“嘿。”
“君──秦老师’。”
秦君斐对此称呼挑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现在,从见和你在一起?”
王所安点点头。
“你爱他吗?”
过于直白的问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他还对着眼前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过“爱”。
秦君斐看着眼前脸红得像煮过的虾子一样的王所安,后者确实变化很大,更沉稳,更像个男人而非男孩,但是以他的年纪看来,他还只是个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子,从见选择了他。
秦君斐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半天等不到青年回答,不由为顾从见不值,说道:“看来,他还没到让你能毫不犹豫说出爱的地步。”
“我──”
“王所安,”秦君斐挺直了脊背,目光像裹了寒霜的刀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能站在他身边?”一字一句,“你、不、配。”
王所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秦君斐道:“但我对他的伤害太多了,连求他回心转意的资格都没有,王所安,我真嫉妒你。”
言罢,毫不留恋的离去。
王所安怔怔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还是没明白他的话。
昨夜顾从见跟他说秦君斐时,他知道这个人是彼此心中的结,而这个结又太扭曲,顾从见担心他对秦君斐旧情难忘,他又何尝不怕秦君斐把顾从见拐走?毕竟他们拥有的年华,是他不曾参与过的。
所以让他单方面的向顾从见保证,他做不到。
可今日的见面又太匆匆,他甚至没有准备好,而显然,即使准备好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秦君斐向他说的那些话,还是没明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见!
他向前踏上两步,打开了病房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81~85章
手术是局部麻醉,王所安进门时顾从见正躺在枕头上看天花板发呆,听到推门声,向外看去,见是王所安,不禁愣了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王所安反手把门轻轻关上,走到病床边,将爱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视线定在了顾从见的左腿上。
顾从见的左腿,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去年的这个季节,他们在C市,顾从见以一条腿为代价为他挡下了一块从山顶滚落的巨石。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如何讨好秦君斐,对顾从见的照顾并非一心一意,回到B市后,更是把他抛之脑后,不知道那段时间,顾从见一个人,腿脚还不灵便,是怎么过来的。
最近温馨的相处让他忘记了B市那段不佳的记忆,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埋葬过去,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自欺欺人总不能欺瞒一辈子。
王所安拉过椅子坐在顾从见身侧,手掌轻轻搭在顾从见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左腿上,心疼道:“秦老师打的电话,”说着眼睛对上那双温润的琥珀,“吓死我了。”
顾从见干咳一声,别过脸去:“我没什么事,你请假了?”
“没,”王所安道,看到顾从见皱眉又急忙解释,“不过没关系的,幸好片子连夜剪完了。”
顾从见蹙起的眉宇因为王童鞋的勤奋而舒展开,身体也随之舒展,伸了个懒腰,趁王所安不注意,伸手戳了下他的脸蛋。
王所安弯起了眼,也不躲,只是抓住那根捣乱的手指,笑道:“干嘛?”
说完舔了下顾从见的指尖。
顾从见抽回手指,问道:“新栏目怎么样了?”
“没消息呢,”王所安皱皱鼻子,“也不是急的事,不过我有信心,”扬起笑脸,与顾珺一模一样的大瞳仁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个节目过了,我就是总导演了,就能配得上你了。”
“说什么呢,”顾从见不自然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刚刚我和秦老师在门外说了两句话,他说我配不上你。不过我还年轻,总能赶得上你的,是吧?”
顾从见看着爱人狗狗一样晶晶亮的眼睛,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顾从见的腿虽然又经历了一次折磨,不过也因此换来了一周的假期。顾从见把顾珺从姥姥家接了回来,小家伙扒着爸爸的衣领死都不撒手。
顾珺想爸爸了,爸爸当然也想她。
顾从见忽然想起,他现在和王所安在一起了,却还没有告知他顾珺的身世。
顾爸爸低头看了看瞅着他的乖女儿,决定找个时间告诉女儿的另一个爹。
而近半个月,王所安每天都在办公室渡过了大半时间,栏目初审已经通过,虽然这是王所安早就想到的结果,但还是很开心,当下给顾从见去了个电话,顾从见自然也是很高兴,但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子,告诫他不要骄傲,要脚踏实地。
王所安应了一声,突然叹口气,捏捏鼻梁,疲惫道:“从见,我快累死了。”
“你今晚还要加班?”
“嗯,”王所安道,“李导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什么难做的都推给我。”
顾从见一边心疼护短,一边磨着牙心想要不要约李培呈出来好好聊聊。
但嘴上还是说:“那是看重你,小小年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所安嘿嘿笑了两声,又抱歉道:“这次好不容易你有时间了,我却回不去,都照顾不了你。”
“我又不是瘫痪了,”剥下外壳的顾从见内里其实很柔软,这段时间王所安都要忘了顾大导演的风姿,“你忙你的。”
“珺珺还好吧?”
提起这个,顾从见忽然想到他要告诉王所安的事:“嗯,挺好的。所安,珺珺是──”
他骤然停住,这样冒冒失失的就告诉他,还是通过电话,无论是什么样的事实都会打折扣,更何况这种事要花时间揉碎了、掰开了解释,显然,通过电话而非面对面,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嗯?”王所安换了只耳朵,“珺珺怎么了?”
“没事,”顾从见道,“等你回家再说。”
一周时间匆匆而逝,顾从见的腿脚好了大半,只要不跑不跳,不再外伤就没什么大事。
顾大导演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淡定自若,才不会做出跑跳的小孩子般的事。
他好像忘了当初追王童鞋的时候,他跑得真挺快的。
不理会顾珺的哭闹,顾从见把女儿又送回了姥姥家,他也不想离开女儿,但是二者不可兼得,一周的时间,已经是偷来的了。
第二日他回了剧组,挡过一拨又一拨的问候,晚上收工时,秦君斐走到他面前,眼中不知弥漫著何种情绪,淡淡的发出邀请:“一起去吃个饭?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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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在不远的地方找了家西餐馆,各点了份简餐,等餐的时候顾从见捧起杯子,喝了口店里免费提供的红茶,味道有些怪,微一皱眉,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糖罐。
秦君斐把糖罐推到了顾从见面前,然后收回了手。
顾从见道:“我现在不怎么吃甜的了。”
秦君斐“哦”了一声,过了很久,问道:“孩子……男孩女孩?”
“女孩,”提起女儿,顾从见也装不出什么面瘫了,微笑道,“很聪明,很健康,不爱睡觉,成天粘着我,好像什么都懂似的。”
“哦……”
然后谁都不再开口。
西餐馆灯光昏暗,顾从见手边是一个深咖色的大书架,上面放着些装模做样的外文书籍,桌子上的餐布图案是红格子,桌边放着装饰用的缩小几倍的绿色假树球,看上去生机勃勃。
而两人间的气氛,是截然相反的死气沉沉。
顾从见摆弄着杯子,看着里面荡漾的深红色液体,眼睛像黏在了上面一样。
他很无措,虽然接受了秦君斐回来的这一事实,但表面维持得再淡定,也会被单独相处的氛围打碎,平日里,他们周围,都围着一群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过了好一会儿,秦君斐道:“从见,我……”他抬起头,看着顾从见在灯下微微泛着金色的头顶,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顾从见还是没有抬眼。
服务生的脚步声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先是为顾从见摆好了肉酱意面和配餐,又转头看秦君斐已经用餐布挡好了衣服,很富有技巧的揭开了牛排盖子,等到跳跃的油星不再活泼,才向两人笑道:“请慢用,”说完眨眨眼,富有含义的又加了一句,“祝二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顾从见下意识看了眼秦君斐,他心想,这个夜晚注定不会与愉快有缘。
他拿起叉子胡乱拌了拌肉酱,让它均匀的和面条混在一起,再看对面,秦君斐用餐很讲究,礼仪到位,举止优雅,看得出是自小在大户人家里培养出来的,一种气质浸到骨子里,那种自然,后天是无法模仿。
但顾从见注意到,秦君斐心不在焉,理由是舀汤的时候,勺子没有从内向外的舀,而是反方向。他记得,秦君斐给他讲的用餐礼仪第一课就有这个动作,很明显,他犯错了。
而顾从见自己,看着卷在叉子上的意面,也没了胃口。
他放下叉子,对对面的人认真道:“我也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秦君斐手中的勺子当地撞向了盘子的内壁。
顾从见接着道:“那个时候,我也很让你为难吧。但你知道,我……”想了想,有一个精准的词汇,“不是很懂你。”
秦君斐没有反驳,只是一直挺直的肩膀颓然前倾,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垮了。
半晌,他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年少轻狂。”
是啊,那时候发生的所有,即使使对方失去了一切,也可以用短短的一句“年少轻狂”一笔带过,一笔勾销。
顾从见附和道:“是啊,年少轻狂。”
“我去找了我爸,”话说到这份上,也无所谓隐瞒了,秦君斐发现将已知的和盘托出其实也并非难事。一直以来他认为难以启齿的事,就这样,在一个小小的、低廉的西餐馆内,全部说了出来,没有任何负担,“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都跟我讲了,”又内疚道,“你父亲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说完,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对不起”,是他不敢说出口的,就像一场病态的自尊盛宴,说出来了,他就承认了自己是错的,他不能接受,即使是错的,他也要高姿态的将错就错下去,反正旁人也会为之附和。
他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小王子,看不到自己给他人带来的伤痕。
伤痕越攒越多,积成一道道鸿沟,终于,他回过头,才发现彼此早已渐行渐远,他想回去,却无能为力。
他痛恨年少轻狂。
顾从见干巴巴道:“没关系。”
“还有孩子的事……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解释苍白而无力,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就算那时候知道,带来的,也不会是王子和爱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一定会说出更混蛋的话来。
“希望你能原谅我父亲,这些年来,他也很愧疚。”
顾从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无所谓了,这些年,都过来了,我们都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