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来得真不是时候。
三人奔出客栈,一眼却看见琼花抱着膝盖坐在阶梯上,双眼急急地看着漆黑的路。
“琼花,梦与呢。”柳忆同一把拉起琼花,抓住她肩膀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这么一转身,哥哥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哥哥先回来了……”
“先回来!这里对于他来说,是个极为陌生地方。你竟然抛下他一人自行先回来了?你可知道,他一个人在人来人往里,心里会多么害怕的吗。你怎么就不会拉着他。”柳忆同好似失去了理智,对琼花吼道。
琼花怔怔地看着柳忆同,眼里一片闪烁,怯怯答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哥哥他……”
“不知道?你有什么是知道的。你就只知道腻在他身边,你可真正知道他需要什么,心里想着什么吗?”
“我……”
“要是梦与出了什么事,我定不放过你。”
“柳公子!”凤桐终于把柳忆同从嘶吼中扯了出来,“琼花也只是个小孩子,你对她乱吼有什么用?眼下先把楼主找到才是。”
“……是啊,我要找到他。说不定,他现在在哪个地方害怕。”说罢,柳忆同甩开凤桐,往那漆黑的地方跑了去。
月光渐渐破云而出,洒了一地,晕出了一片鲜红的痕迹。
柳玉寒持着鲲鹏,将它抵在地面支撑着自己,他嘴角流出了血,费力地看着落在他不远处的秦梦与。他同样惨白着脸,只是,他依旧站得很稳。手无寸铁,只凭一只青袖,就把他打得吐了一地的血。
“秦梦与……你,你果然很强。”
秦梦与冷漠着脸,俯视着柳玉寒,语气比冰还要冷上几千倍:“这是你自找的。”
“好……”柳玉寒站起了身子,踉跄了几步,抬起了鲲鹏。跨过了横了一地的尸体,柳玉寒蓄了毕生力气向秦梦与发起最后一击。
青色剑气破开月华,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风疾,迅势。随着柳玉寒一声怒斥,秦梦与咬破了唇,眉头紧凝未松。青色袖子再度一扬,与柳玉寒的剑交织一起,发出砰地撞击声。两人皆被弹开了去。在落地那一瞬,柳玉寒自知彻底全军覆没在秦梦与手里,他闭上了双眼,拿起鲲鹏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就如雨滴,洒进了黄土里。柳玉寒倒在血泊里,鲲鹏直直插在他的胸膛里面。他竭力地看着远处的秦梦与,他竟然又站起了身子。柳玉寒咬紧了牙说道:“秦梦与,今天我柳玉寒死在了你手里。来年的今天,我要你死在柳七手里!哈哈哈哈……”
笑声随风长逝,柳玉寒还保持着大笑的模样,魂魄却葬在了月华底下。冷风吹过,周身凝结了浓郁的血腥味。
秦梦与看着一地的尸体,胸口的剧痛终于忍不住了。他痛吟了一声,眼前一昏,向后倒了去。
身子好冷,跌落的地方却很温暖。一声声熟悉的唤声近在咫尺。是梦,还是真实。
“梦与,梦与!你怎么了?别睡呀。”
秦梦与费力地睁开了眼,柳忆同那焦急的面容映入眼中。他看了好一会才确定,这不是梦。秦梦与惨白一笑,抬起手颤颤向柳忆同脸上拂去。柳忆同慌忙接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刺骨的冰冷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忆同,你来了……”
“你是不是白痴啊。明知自己有病在身,手又没有兵器。干嘛还要徒手去跟着人打。你这不是送死吗。”
“不是我送死……是,是他们。你看,我,我一个人就……就把他们全都……全都杀了。”
柳忆同一蹙眉,心疼地把秦梦与抱进怀里:“是了是了,你最厉害了。”一行滚烫灼伤了秦梦与冰冷的指间。秦梦与顿了顿,说道:“你哭了?”
“谁,谁哭了。”柳忆同慌忙擦了擦脸说道。
秦梦与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你竟然为我哭……忆同,我,我很开心。”
“你都伤成这样还耍贫嘴。我马上抱你去看大夫!”
说罢,柳忆同把秦梦与那轻得如羽翼般的身子抱起,匆匆往小镇折回。秦梦与靠在柳忆同怀中,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衫。半睁着眼看着柳忆同那紧紧强忍泪水的神情。
“忆同,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别跟我说话,安分一点。”
“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会不会想我?”
“闭嘴,你好烦!”柳忆同骂道,他的脸上充斥满了慌色。秦梦与却在他怀里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让柳忆同听得心中倍感惊慌。
“忆同,我好累。你能不能抚着我让我睡去?”
“睡,睡什么。我不许你睡着!”
“你不让我说话,又不让我睡觉……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我……总之,你不许睡着就是了。我管你说什么。”
“……呵呵,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只是……只是已经……已经没有……机……会……”那尾音顿落,抓在柳忆同衣衫上的手重重垂落了下来。
柳忆同步子一震,连连趔趄了好几步。他惊恐地看着怀里的人,他脸色苍白,唇边带着微笑,却已经没有了气息。
“喂,你醒来啊。别睡啊!”
“……”
“秦大美人!”
“……“
“梦与?梦与!秦梦与!!!”那绝美的脸庞冰冷了下去。无论柳忆同怎么叫唤,秦梦与就如一座雕像般,保持着一种表情,却听不见了。一滴,两滴,老天的泪何时变得这么滚烫了?把秦梦与那惨白的脸浇灌着。柳忆同跑得很快,唇都被他咬出了血。
奔到医馆,他狠狠地踹着门,嘶吼着:“开门,救人啊。开门!”
灯被亮起,一少年朦胧着睡眼把门打开,尚未看清来者是谁便被一个很强的力气推到。那白衣闯了进来,歇斯底里吼道:“大夫,大夫呢。快救人啊,快啊!”
秦梦与被安顿了下来,大夫正替他看着。柳忆同等被请到了门外。凤桐一面泪颜,咬着唇一句不说,白梧一面愁色,看着角落里痛苦地抓着自己头发的柳忆同。他身子剧烈颤抖着,竭力地抑制着欲要爆发的悲戚。
在一边恐惧得不知所措的琼花趔趔趄趄地走了过来,看着悲伤得难以抑制的柳忆同。
“柳大哥……是我不好,你,你就骂我吧,哪怕打我……也可以。”
柳忆同霍然抬起头,发红的厉眼把琼花吓了一跳。
“你以为打你骂你他就可以醒过来?要可以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我现在立马就杀掉你!”
琼花小嘴一撇,泪水蜂拥而出。她站在柳忆同跟前,看着他痛苦得歇斯底里。
“你给我滚,滚到我看不见你的地方去。马上,滚,滚!”
“柳大哥,我……”
身后一只手伸来,拉住了琼花的手,琼花回头,见白梧向她摇着头:“他现在正气头上。让他冷静一下,你随凤桐先回客栈吧。”
“不,我不走。我要等哥哥醒来……”说罢,琼花边嘤嘤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打开,大夫走了出来。柳忆同身子一顿,立即扑了上前抓住大夫的手:“他怎么样了?”
“救是救活了,只是……那位公子本就体弱,加上如此大的创伤,怕是,不知能不能撑到天明。”大夫抬起眼看着柳忆同,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死定要看他的造化了。”
柳忆同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撒下大夫的手跌跌撞撞地闯进房间里,扑到在秦梦与身边。秦梦与脸上苍白,手上冰凉一片。琼花欲要跟进去,却被白梧拉住。
“让柳公子陪他就好。我想,楼主此时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柳公子。”说罢,白梧将门合了起。
柳忆同紧紧把秦梦与的手抓着,看着他那仿佛睡着般的脸。
“你睁开眼睛,别睡了。看我一眼,我就在你身边啊。”
月光凄寒,流转在秦梦与的脸上。照着他一面的安详。
“你不是让我别离开你吗。怎么你现在就自己先走了?哪有你这样的人,你快醒来,我要跟你算账。醒来啊。”
柳忆同看着秦梦与那张微笑着的脸,想到再也看不见他的笑,他的哭,顿时心中一空,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把秦梦与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唇上,深深吻着那冰冷得没有了生命的手背。多么瘦的手,好似一捏就会碎掉。秦梦与就是那么一个令人忍不住想去保护的人,可偏偏,柳忆同什么也帮不了他。
他不会武功,不能替他挡去寒气凛凛的刀剑。他能做的,只是喂他吃一口饭,在他睡觉时,抚着他的背脊。但是,之前他统统都没有好好去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还频频骂他麻烦,难伺候。
“梦与,只要你醒来。我便心甘情愿喂你吃一辈子的饭,你睡觉时,我愿意抚你一辈子的背脊。你哭,你笑,我都会第一个在你身边,和你与共……只要你能回来,你回来,回来呀。”哭泣哽咽了他的喉咙,他伏在秦梦与的身上大哭了起来。
声音撕心裂肺,令门外的白梧凤桐心里,于心不忍地蹙了眉头。
“我也答应你,不再离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梦与,梦与……”
……
一切都恍若隔空,一双手抚向了他的发。然后轻柔一笑:“你可不许反悔哦。”
那身子一顿,柳忆同霍然抬起眼来,竟然看见秦梦与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微笑如故,双目如星,一脸笑地看着自己。
“你,你……你回魂了吗。你是人是鬼!”
“如果我是鬼,你是不是就不兑现刚刚的承诺了?”
柳忆同惊恐地看着秦梦与,却见秦梦与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将他轻轻靠近了自己身上。鼻尖触碰到了柳忆同的脸。
“诈……诈尸了吗?”
“嘘……”秦梦与微笑着示意禁声。那气息吹乱柳忆同的发梢。柳忆同怔怔地看着秦梦与的“鬼魂”,那浓厚的睫毛慢慢合起,身子慢慢向前倾去,然后,一记炽热,烙上了他的唇上。柳忆同一惊,全身窒了起。
秦梦与将柳忆同搂进怀里,身子朝他身上压去。吻越发深厚,身子亦越压越沉。扑通一声,两人倒在了地上。秦梦与压在了柳忆同身上,深深地吻着他,好似一放开柳忆同就会跑掉一般。
柳忆同恍然回神,半响奋力推开秦梦与,朝着门口大喊:“大夫!来人呀,他醒了!”
秦梦与趴在柳忆同怀里,笑得全身颤抖。他仰起脸看着柳忆同满面赤红,惊恐地躲开着他的凝望。半响秦梦与坐起身子,投进柳忆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看见你哭得那么伤心,我还想继续装死。我还想听你对我说话。”
“你……你竟然装死!”柳忆同把秦梦与狠狠推开,“你也太无聊了吧。好玩不玩,玩装死来吓我!”
“你很担心我吗?”秦梦与喜道。
“去死,谁担心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就算你现在再次死在我面前,我也再不会流一滴眼泪了。”
“哦?可是,我偏偏就不死了。因为,我要你兑现刚刚的承诺。”
“你……”
一片光投了进来,秦梦与眯起了双眼。白梧和凤桐把大夫带了过来。当众人推门进来时,见两人趴在地上,秦梦与一面嬉笑,与刚刚那命悬一线的情况简直天壤之别。
白梧将秦梦与扶回到床上,大夫替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脸上不住啧啧惊奇:“奇迹,奇迹。方才这公子连气息都几乎探不到,如今回光返照,这奇迹就跟起死回生一样值得惊叹。”
秦梦与笑道:“那是因为我有灵丹妙药。”
“哦?老夫行医几十年,还未听说过能够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秦梦与看着站在一边,盘着手生闷气的柳忆同,不住笑出声。白梧和凤桐亦会意,随着笑了起来。
秦梦与在医馆里休息了十天,便要起身上路了。起初白梧和凤桐还有几分担心。可大夫探到秦梦与恢复能力极为奇迹,只叮嘱了每天服药三贴,不能再动干戈,便别无他忌了。秦梦与坐进马车里,柳忆同将行装打点好,而末拿过马鞭对凤桐说道:“我来驾车。你进去。”
凤桐愣了愣,转脸看着秦梦与。
“你会驾车吗?”
柳忆同一顿,看着手中的马鞭,半响脸上一片羞色。
“进来吧。我可不想因为你而耽搁了路程。”柳忆同愤愤丢下马鞭,转身钻进了马车里。却离得秦梦与远远地坐着。秦梦与笑着看着他,半响看见站在马车外不敢进来的琼花。他眉头轻轻一皱:“琼花,站在外头做什么。要出发了,快进来吧。”
琼花一顿,急忙说道:“我,我就不进去了。我跟白大哥和凤大哥学驾车。”
“学什么驾车?你就不陪我说话了吗。”
“我……”
柳忆同把脸一转看着琼花。琼花一惊,却见柳忆同浅浅一笑:“你就进来陪你哥哥说话吧。免得他路上太无聊,又整出一些事情来吓人。”
琼花一愣,又见柳忆同脸上带起的笑意。柳忆同应该原谅了她,半响琼花一笑,清声应道:“是!”
一行人用了半个月才抵达了中原极北之地——漠河。
那里一年四季冰封,飞雪漫漫。踏进极北边界时,感觉融入了一个银白的世界。这种银白,与扬州的琼花是不一样的。
白梧又拿了一件厚厚的狐裘给秦梦与披上,凤桐拿起一个紫金炉放到秦梦与手里。将马车密密实实封好。
“今晚就能抵达大公子的住处了。”
秦梦与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银白,感叹道:“哥就住在这样一年四季都见不到绿色的地方啊。”
马车继续前行,每个人都穿得厚厚的。琼花还窝在被里睡着。温暖的被窝总让人这么眷恋。秦梦与抬起脸,看着另一边坐着的柳忆同,他虽然也裹得严严实实,却也冷得打不住脚,不住往手心里呵气取暖。
“极北果然不似江南暖雪。冷起来也是极为严峻的。来,把紫金炉拿去。”
柳忆同不看秦梦与,果断拒绝:“我不要。”
“……”
寂静里,没有听见秦梦与的回答。马蹄啪嗒啪嗒响着,柳忆同心中一疑,抬起头欲要看秦梦与。突然迎面而来一张棉被,将他从头覆到了底,然后身子一紧,像是被人从外紧紧地抱住了身体。柳忆同愣了一会,便挣扎起来。
“你又搞什么鬼啊。”
隔着棉被便听见秦梦与的笑声,半响拥抱松了去。柳忆同掀开棉被,欲要破口大骂,却被一双温暖的手一拉,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秦梦与拿起棉被,裹在自己和柳忆同身上,他背靠在车壁上,低垂着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柳忆同。
柳忆同从被子里探出头,愤愤地看着秦梦与。
“这样,你就不冷了。”
“喂,放开我,一会琼花醒来看见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你冷,我替你取暖而已。”
“可你我都是男人啊。两个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秦梦与脸上掠过一丝玩味,把柳忆同抱得更紧了:“谁说男人就不可以拥抱了?莫说拥抱,我连亲你都不怕。”说罢,额头上迎来就是一记温暖的亲吻。柳忆同身子一颤,立即弹了开去。
“喂,喂你……”
“我不叫喂。”
“梦与,你别玩太过火了……”
“我没有玩。”秦梦与双目如星,凝视着柳忆同。半响他撑起身子爬了过去,将柳忆同架在了身下,俯看着他。
秦梦与乌黑的发垂落下来,扰在柳忆同脸上。麻麻的,痒痒的。柳忆同慌张地看着秦梦与,那苍白的素颜此时一片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