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两情相悦不可得。”天权喃喃重复着枭儿的话,许久,方缓缓道:“你们出去吧,我累了。”
莺儿姐弟离开后,天权微微蜷起身子,左手轻轻抚上仍然闷痛不已的腹部,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在这平坦光滑的肌肤下面真的孕育了一个柔软稚嫩的小生命?不过他还是在心里轻轻念道:“宝宝,对不起,这两天辛苦你了。”
他和海晴的小孩,应该会很可爱吧,再次沉入梦乡之前,天权的脑海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秋狩后面几日的活动天权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参加,就连结束秋狩返回喀颜的路程他也是坐在马车里而没有骑马。不过围场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一件不落地知晓了,布林特亲王被撤销军权,原因是御下无方,王后殷妲也被提前送回了帝都喀颜。
听到枭儿的禀报时,天权只是冷冷一笑,功高震主从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何况他还有那样一个骄纵任性、不知收敛的好女儿,所谓御下无方或者说那半卷失窃的黄泉谱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回到在喀颜的府邸,天权意外地发现雅尔海晴居然不在。枭儿这才提起秋狩首日的晚宴他曾看到过海晴,只是当时不能确定所以没有回报。天权没有说什么,心底最大的谜团却是解开了,救走依兰的人是海晴,只是不知他看见自己打伤依兰的情景会有何想法。
秋狩结束后半个月,赫提王族便开始了他们一年一度的南迁。直到他们离开喀颜,雅尔海晴都始终没有出现过,倒是夏嘉绿上门拜访过一次,询问了一些关于那柄碧玉残剑的事。
第二十七章
回到流芳城,天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枭儿设法将碧玉剑送回了渝京,交到天枢手中。对此莺儿颇有几分好奇,问道:“这剑到底有什么来历?”刚拿到剑时也没见四殿下怎么重视,随手就扔在了角落,如今却让枭儿如此慎重行事。
“这是当年皇姑和亲时的嫁妆,出凤台关时她亲手折了这剑,还让送亲的三皇叔转告父皇,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是胤朝的公主。”天权的眉宇间隐约浮现出一抹黯然的神色:“那半截残刃当时就被三皇叔带回了渝京,如今父皇心心念念想要回皇姑的遗物,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尽孝了。”
莺儿浅笑不语,她知道这柄剑未必如四殿下所言这般简单,不过既然殿下不愿多提,她自然也不会笨到去妄加揣测。
初时知晓自己特殊的体质以及怀孕的事实,让天权多少有些抗拒觉得难以接受,却从来没有产生过不要孩子这类的想法。一段时间下来,尤其是在熬过最初几个月的烦恶不适后,天权对于孩子的存在似乎也就慢慢习惯了。
不过在见到完成任务重返流芳的枭儿带回的厚厚一摞关于颖族男子怀孕、生产的医书以及一大堆所谓颖族特有的安胎、补身的药物时,天权还是不由得脸色一黑,他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仿佛看穿了天权的想法,枭儿冷冷道:“我告诉他是我要的这些东西。”
“他!?”自动忽略了枭儿前面那句话,天权与莺儿异口同声,语气里明显带着无比的诧异。
没有满足他们好奇的打算,枭儿放下东西就转身离开了,留下莺儿在原地哇哇大叫:“为什么连那种性子比冰山还冷的家伙都有人要?”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天权原本纤细劲瘦的腰肢粗了一圈,小腹也微微有些凸起,不过北地严寒,秋冬服饰厚重,加之天权身材修长匀称,罩上外衣倒也不大看得出来。
真正让天权烦闷不安的是雅尔海晴,自秋狩那日算起他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海晴的消息了,也不知他救走依兰后境况如何。此前不管他怎么疏离漠视都赖在身边不肯离开的小鬼如今却是音信全无、了无踪迹,让早已习惯了雅尔海晴存在的天权极为不适应,加之腹中的孩子近来已经有了胎动,有事没事就会踹他两脚,让本就烦躁不已的天权心情更加恶劣。
这日,天权从新无忧宫回到黄昏庄园,刚推开自己的房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小东西趴在桌下,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紧盯着他,随后纵身一跃扑到他怀里。
小白!它怎么会在这里?天权一愣,这小家伙虽是海晴送他的,不过自那日温存之后他连海晴都没理过,自然也就冷落这小东西了。离开喀颜的时候他也曾想起过这只小狗,偏偏一时又没找着,他还以为小东西已经跑掉了,现在居然……
片刻之后天权反应过来,轻笑道:“是他带你来的,对不对?他在哪?带我去找他好吗?”
说完就把小狗放下,小家伙还真听话,扑棱扑棱的就向后院跑去,天权也顾不得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子,紧随其后。绕过水亭,远远地就看见雅尔海晴正蹲在篱笆前,撩着袖子,又修又补,忙得不亦乐乎。
小家伙不加停歇地跑到雅尔海晴近前,一面叫着,一个劲地摇着尾巴,雅尔海晴向着它露出个灿烂笑容,站起身来,猛一抬头,就见天权正一脸寒意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你还好吧?”雅尔海晴支吾了半天才冒出这么几个字来。
“不好。”天权故意板着脸道,你儿子一天到晚在肚子里折腾我,我好得起来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雅尔海晴垂首道:“我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本来我想等姐姐的伤好了就回来的,可是他们不放我走,我是好不容易才溜掉的。”
“依兰,她还好吗?”提起依兰喀真,天权的语气缓和下来,无论如何,依兰总是伤在他手上的。
“姐姐没事了。”当初见到天权打伤依兰,雅尔海晴也是极震怒的,直到后来想通他的用意方才释然,不过他还是隐瞒了依兰的情况,毕竟那也不是天权希望看到的。只是依兰身上的伤虽已无碍,心上的痛恐怕就是一辈子了,虽然他们没有血缘之亲,但是依兰始终是他的姐姐。
看到那张素来神采飞扬的脸上闪过些许黯淡,天权心下一软,柔声道:“你回来就好。”
雅尔海晴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天权的眼神清澈明亮,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坦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吻上了那两片淡红色的薄唇,舌尖慢慢地划过,轻轻地啄着像花瓣一样娇嫩的双唇。紧密相拥的瞬间他隐约感到一丝异样却没有多加留意。
第二十八章
“海晴……”天权喃喃道,双唇微启,雅尔海晴的舌头立刻乘虚而入,火热的舌尖吮住他的,灵活地与之交缠,品尝着他口中的甜蜜滋味,迷人的温软触感令雅尔海晴疯狂地深入这个吻。
天权的双手轻轻环上雅尔海晴的颈脖,热情地回应着他激烈却不失温柔的吻,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气息。许久;两片纠缠密合的唇终于分开;结束了这充满情欲的长吻。暧昧的银丝连接着两人的唇瓣,天权伸舌舔去,水漾的眸子笼罩着淡淡的情色味道。
“你是喜欢我的吧?”雅尔海晴睨着天权因激情而染上绯红的脸,像是为了要证明什么似的,他的语气有些急切。
“你说呢?”天权浅笑着反问,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覆上已经隐隐隆起的小腹。
“我不知道。”雅尔海晴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的起伏,“你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告诉过我,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本来雅尔海晴对于天权是否会在感情上回应自己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以天权被动的性格,只要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就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所以,能够一直留在天权身边,陪着他、照顾他、保护他就已经让雅尔海晴很开心很满足了。
然而,当怀疑多年的身世被阿摩司——那个从血缘上算来应该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证实时,雅尔海晴突然觉得世界变得不真实起来。一方面他不是养育自己多年的阿爹阿娘的孩子——他们的亲生骨肉已经代替自己死在了阿烈古琪手上;另一方面阿摩司很坦然地告诉他,苏亚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孩子,所以他还是雅尔海晴,也只能是雅尔海晴。
这样的事实让雅尔海晴很不安,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以至于他是那样强烈地渴望天权能够承认他们的感情。
“不爱你,怎么会有他呢?”沉默片刻,天权抓过雅尔海晴的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还不是很明显的腹部。
雅尔海晴终于想到了刚才的异样感觉,他低下头看向天权的腰腹,那原本平坦的地方已经稍稍隆起,雅尔海晴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掌心的触感柔软温暖,指腹间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小小的孩子用最直接的方式跟父亲打了个招呼。
“这,这是……”与生俱有的血缘牵绊让雅尔海晴的声音充满期待,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
“你儿子又在踢我。”天权微微蹙眉,小家伙的劲儿还真不小,应该是个男孩吧。
“啊!?”雅尔海晴不知是惊还是喜地放声大叫起来,骇得原本乖乖趴在他脚边的小白跟着“汪汪”叫唤。
“你说什么?”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儿子在踢我!”天权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吼道:“这回听清楚了?”
“你说的是真的?”湛蓝的眸子瞬间明亮起来,狂喜的雅尔海晴甚至没有想过天权身为男子为何能够怀孕生子。
天权低头不语,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回过神来的雅尔海晴紧紧抱住他,随即又怕伤到他似的赶紧松开,兴奋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不是被阿摩司期待的小孩,但是现在,他可以期待自己的小宝贝了。雅尔海晴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天权的腹部细细聆听,脸上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自那日之后,天权的饮食起居都是由雅尔海晴亲自打理的,事无巨细、温柔体贴。让本来就被莺儿姐弟两个管得郁闷不已的天权在甜蜜喜悦的同时很是恼火,他是怀孕了,可他们也没必要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寸步不离地盯着啊,搞得他现在整日紧张兮兮的。
除夕日下午,雅尔海晴美滋滋地哼着小调走进天权的房间,心中默默盘算着晚上的安排,这可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除夕之夜。刚推开房门,他就被天权的举动吓到了。
“你,你在干嘛?”雅尔海晴的声音磕磕巴巴的。
天权正拿起束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膨隆的腹部,见他进门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别这样,会伤到身子的。”雅尔海晴拉住天权的手,强迫他停下。
“我总不能这个样子去参加除夕大宴吧?”天权无奈苦笑,将近七个月的肚子可不是服饰能够掩饰的。
雅尔海晴沉默下来,身为质子,天权可没有对阿烈古琪说“不”的权利。
“放心,我不会让孩子有事的。”拨开雅尔海晴的手,天权咬着牙继续刚才的动作。
雅尔海晴面无表情,双拳紧握。
第二十九章
天权和枭儿离开后,雅尔海晴仍然闷闷不乐,耳畔回荡着阿摩司的话,“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战胜阿烈古琪,否则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的存在,他对你的恨意是你无法想象的”。
莺儿挺着肚子,扶着后腰,“孕”味十足地飘进内院时,正好看见雅尔海晴一个人盘腿坐在石桌上发愣。
“怎么了,海晴?”莺儿有点好奇。这小子,天生是个乐天派,从来都是乐呵呵的,看他不笑的样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没事。”雅尔海晴抬起头来,视线正好停留在莺儿尖尖隆起的腹部。
“扮相还不错吧?”莺儿得意一笑。因为天权怀孕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所以作为知晓这个秘密的四人中唯一的女人,莺儿只好有事没事就揣个枕头在园子里晃上几圈。她是天权的贴身侍女,又生得甜美可人,就算和主子发生什么在外人看来也是不足为奇的。
见雅尔海晴没有作声,莺儿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只是普通的宫宴而已,四殿下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雅尔海晴摇头,低声道:“我是在想今年的春祭要怎么办?”
赫提人崇拜天神,崇拜自然的力量,对萨维伦女神的膜拜早已融入这个草原民族的根骨血肉。每年三月的春祭和九月的秋狩一样是赫提王族绝对不可或缺的重要活动。
作为为质赫提的胤朝皇子,天权从来没有缺席过以往任何一次春祭。可是今年,唉,莺儿也头痛起来,四殿下的产期大概就在三月中旬,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春节过后,天权的身子越发沉重起来,行动也日渐不便,腿脚有些浮肿,腰酸背痛更是常事,夜里还不时抽筋盗汗。孩子虽然不算很大,动作却颇为有力,如此旺盛的精力让他们几个一致认为这将会是个调皮的男孩儿。
其实,身体上的不适都还在天权的忍受范围之内,真正让他难以负荷的却是心底的彷徨和恐慌。虽然自幼跟随母妃习学医术,可他以往并不知晓自己可以生育的体质,对生产、分娩一类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虽然经过近半年的恶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莺儿姐弟两个虽是同族,但毕竟年幼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又是从小跟随自己来到伽蓝,想来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海晴更是懵懂自不必说。这使得天权看着自己日益膨隆的腹部心下越发惶然不安,孩子真的可以顺利生产吗?
伽南草原的春天比中原来得晚,即使已是三月初,流芳城依然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外面虽然寒冷,但室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还点着安神的檀香,传来阵阵沁人心肺的清香。
天权略显疲惫地斜躺在软榻上,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倦意,腹部高耸膨隆的圆润轮廓隔着厚厚的锦被依然清晰可见。他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手边早已烂熟于心的医书,一手轻柔地在躁动不休的腹上打着圈慢慢揉抚,这几日孩子动得实在厉害让他颇有几分吃不消。
往日只需稍加安抚便会平静下来的孩子今日却是格外活跃,任他百般抚慰就是偏不买帐,让他整整痛了一盏茶的工夫才逐渐消停下来。天权轻轻舒了口气,苍白的额上已见了薄汗。
稍微喘息了片刻,疼痛很快卷土重来,不同于以往孩子闹腾时的酸软胀痛,而是隐隐带着垂坠感的钝痛。勉强撑起身子,看着蠕动得明显比以往剧烈的肚子,天权突然意识到,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胎动,孩子大概是要出来了。一想到这里天权脸色微变,扬声唤道:“莺儿!”
就在外间小榻上打盹的莺儿还没来得及过来,把天权烦到不行被赶出屋子的雅尔海晴已经掀开帘子闯了进来,直接扑到软榻前一把抓过天权的手急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天权微微蹙眉,道:“孩子要……呃……”突如其来的一股锐痛打断了他的话。
“孩子?孩子怎么了?”雅尔海晴不知所措地看着天权胎动地厉害的圆隆腹部。
“你儿子要出来了。”莺儿没好气地对某个即将当爹的道:“少在那边废话,先把殿下扶到床上,然后去通知厨房准备热水,就说……就说我要生了。”这话怎么这么别扭,莺儿心想,随即又吩咐道:“再把枭儿找来,记住,别让其他人进内院打搅。”
“枭儿?找他干嘛?”雅尔海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天权抱回床上,一边好奇地问:“难道他会接生?”
“至少比你会。”莺儿头也不回地答道,手脚麻利地找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银针、干净白布等物。
“你干嘛不去找?”雅尔海晴不满,他想留下来陪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