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不去找?”雅尔海晴不满,他想留下来陪天权。
“我能去吗?”莺儿甩了记大大的白眼过来,都说了是“她”在生孩子她还怎么去。
“少啰嗦,让你去就去。”本就腹痛难忍的天权终于忍受不了这两个人的无聊对话,大声吼道。
“哦。”终于反应过来的雅尔海晴闻言立即闪出了房间,身后传来天权幽幽的一句“笨蛋”。
第三十章
阵痛从午后就开始了,初时只是隐隐作痛,倒是腰部酸涨地厉害,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逐渐密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似乎没有间隙。天权疼得满头冷汗,漆黑的长发早已被汗水侵湿散乱地铺在枕面上,他紧紧拽住身下的床单,低低喘息着,眉宇紧锁,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是头胎的缘故,孩子下来的比较慢,羊水也是迟迟未破。快到黄昏的时候,枭儿检查了下天权的情况,建议道:“殿下,先起来走走吧。走动一下,孩子会下来得快一点。”
“什么?”雅尔海晴半是怀疑半是惊讶地看着枭儿,这个眼中从来都只有剑的家伙真的会接生吗?他突然有点不放心。
天权却没有犹豫,枭儿的说法他也是知道的,掀开身上的被子他正欲起身又因一阵突然袭来的坠痛捂着肚子倒了回去。雅尔海晴见状赶紧扶住他,心疼道:“你这个样子还能走吗?”缓过刚才的一阵激痛,天权低声道:“没事,我能撑住。”
拗不过天权,雅尔海晴只得将他搀扶下床,可是天权的双腿都在发颤,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雅尔海晴和枭儿只能一左一右架着他在屋内慢慢转悠。莺儿趁机将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和被褥抽出来换了一遍。
浑圆的肚子挂在身前,向下拉扯着硬生生地疼,天权只觉得腰腹沉重无比,有种快要折断的感觉。艰难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天权忽然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下体喷涌而出,他无措地看向枭儿。
枭儿冷静道:“羊水破了,快扶殿下上床。”
雅尔海晴闻言立刻把天权横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放上床榻。枭儿再次检查了天权的下体,发现已经开了差不多四指,道:“如果不出意外,天明之前孩子应该可以出来。”
“还要那么久?”雅尔海晴不安地看了看窗外刚刚昏暗下去的天色。
“已经很快了。”莺儿解释道:“颖族男子生产本就艰难,殿下又是头一胎,这已经算是很顺利的了。”
疼痛愈来愈急,仿佛永无止尽,天权不自觉地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近乎本能地向下用力。雅尔海晴端着一盆新烧的热水匆匆走进内院,还没掀开帘子就听到一声惨叫,他微微愣神,这不是莺儿的声音吗?她怎么比生孩子的那位叫得还要大声。
莺儿撕心裂肺的喊叫有一半是装的,毕竟是“她”在生孩子,太过安静的话会让人怀疑的,另一半却是真的,可见四殿下真的是痛得狠了,否则不会那么大力握她的手,她可怜的左手都要被她家殿下给捏断了。
“嗯……呃……”天权支离破碎的呻吟被口中塞着的布巾堵住了,但是痛到极致的身体仍在拼命挣扎,雅尔海晴不得不在背后紧紧搂抱住他,以免他过大的动作伤到自己和腹中的胎儿。
将天权的双腿向两边完全打开,枭儿再次检查了他的下体,发现产穴已经全开,依稀能够看见外凸的穴口中间若隐若现的黑色,于是欣喜道:“我看到孩子的头了,殿下!用力往外推!对,再用力一点!”
在剧痛中辗转反侧了一夜的天权已经痛得有些乏力,不过听到枭儿的话他又一次打起精神,用力挺起上半身,狠命咬住口中的布巾,拼命向下用力,血色尽失的脸孔涨的通红,就在他快要感到力竭的时候腹中的孩子终于伴着一股近乎撕裂的剧痛滑出体外。
孩子一离开身体天权就浑身松懈下来无力地躺倒回床上,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随即响起。枭儿将刚刚剪断脐带的孩子交给姐姐便抚上天权的腹部,帮他揉抚肚子,排出体内的胎盘,处理下体的伤口。
雅尔海晴轻轻替天权擦着脸上的汗水,天权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莺儿手中不停啼哭的孩子身上。
“恭喜四殿下,是位小郡主。”莺儿把包裹好的孩子放到天权怀中,又补充道:“五斤二两,非常健康。”
“女孩儿!?”天权和雅尔海晴同时诧异地抬起头,倒不是他们不喜欢女儿,只是这样的结果和他们之前的认知有点距离。
吹弹可破的肌肤,乌黑柔软的胎发,肉呼呼的小胳膊胡乱挥舞着,藕节一样的小胖腿瞪来瞪去的。天权笑眯眯地在女儿粉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赞道:“真漂亮!”
在旁边揉着手腕上淤青的莺儿无语地挑挑眉,她还真看不出那只皱巴巴的粉红小猴子有哪里漂亮的。
偏偏雅尔海晴还好死不死地接了一句:“像你当然会很漂亮了。”天权生平第一次没有因为被人赞美容貌翻脸。
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伽蓝草原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温柔地落在孩子娇嫩的脸上,于是沐浴在晨光下的小女娃有了个很美丽的名字,昭阳。
第三十一章
胤文帝十七年,即赫提三十一年,伽蓝草原最寒冷的冬天来临了。
刚刚进入十月,鹅毛般的大雪就飘过不停,千里草场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衣,狂风在草原上的呼啸声远远传来,整夜不停,即使是在流芳城也能清晰听到。
天权端着茶盏站在窗前,静静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和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个忙碌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昭阳披着一袭轻软华贵的火狐披风蹦蹦跳跳,雅尔海晴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个大大的雪人已经初见雏形。
只有一岁半的昭阳是极美丽的孩子,这个容貌酷似母亲的小女娃有着一张完美细致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精致脸庞,只有那双湖水蓝的眸子像父亲,用雅尔海晴的话来说就是明亮地像乌兰湖底最美丽的蓝水晶。
“爹爹,给。”昭阳把手中的胡萝卜递给雅尔海晴,蹲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给雪人装上鼻子,然后兴奋地起身唤道:“娘亲,快过来,过来看爹爹堆的雪人。”
天权微微皱眉,瞪了正在给雪人戴帽子的雅尔海晴一眼,都是他干的好事,教得昭阳现在只会喊他娘亲。反正小丫头是他生的,她喊他娘他认了,问题是孩子还太小,要是哪天她在人前也这么唤上一声可就麻烦了,还是得抓紧时间纠正回来才好。
见天权没有睬她,昭阳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她毕竟年纪小,雪地又有些滑,一路上绊了几次,好在穿得厚实也不觉得疼,摔倒就爬起来,乐呵呵笑着继续往这边跑,却又绊在台阶上,眼看又要摔倒了。
天权看她摔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心疼,上前将女儿抱起:“慢慢走不好吗?走还走不稳就想要跑啦?”
“娘亲,飞飞,昭阳要飞飞。”昭阳搂住他的脖子,咯咯地笑着,娇嫩的脸颊因为刚才的跑动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不过玩了以后你要乖乖跟姨姨去洗澡、睡觉。”天权一边从莺儿手中接过湿巾给昭阳擦汗,一边跟宝贝女儿谈起了条件。
“哦。”昭阳乖巧地点点头,清澈的湖水蓝眸子透出慧黠的笑意。
天权笑着亲亲女儿白玉似的小额头,然后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再落下来,又举上去。昭阳很喜欢这种刺激,开心地叫着、笑着,孩子清亮的童音给寒冷的冬日添上了一丝暖意。
这时,雅尔海晴也走了过来,倚在门边看着相似面容的一大一小嬉戏玩闹。终于玩够了的昭阳脱口而出的一句“爹爹,记得带昭阳去骑马马”让天权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才多大一点儿,骑什么马?”天权恨恨地盯住雅尔海晴,他就说嘛,怎么今天的昭阳这么好哄,原来是有人先行贿赂了。
“我是说雪停以后带她去。”雅尔海晴小心解释道:“就是抱着她骑马转上两圈,不会有事的。”
“你看这雪,是三五天能停下的吗?你的宝贝女儿闹起来你负责哄。”
扔下在原地发愣的雅尔海晴,天权拂袖而去。
雪花仍然在不停地飘落,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雪人的小半截身子都已经掩在里面。今年的雪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猛,牧民的冬天怕是不好过,雅尔海晴长叹了口气。
雅尔海晴回到房间的时候,天权正坐在床沿翻看着什么,面色有些凝重。他好奇地凑了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也没什么,”天权抬头笑笑,道:“就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偏偏想不起来。”
“那就暂时别想了。”雅尔海晴笑着将天权推到在床上,吻住了那张甜美的嘴唇。
“唔……”天权张口欲言,却被温热的唇堵住。
屋外,风雪连绵,屋内,春色旖旎。
这尚未入冬便落下的第一场雪直到七日后方停下,拗不过宝贝女儿的哭闹不休,天权最终还是抱着昭阳、牵着踏雪出去转了两圈,却在归来时无意看见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是他!那张看似温和实则不然的俊美面庞天权再熟悉不过了,雍亲王世子,摇曳。他来这里作什么?天权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出现非同寻常。
“昭阳,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娘亲很快回来接你。”天权仔细叮嘱着女儿,昭阳乖乖地点头应允。又想了想,天权还是不放心,伸手轻拂女儿的睡穴,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将昭阳包裹好放到枯树枝形成的天然屏障中方才起身。再将踏雪赶到远方去转悠,天权悄然跟上了摇曳一行人。
当时,天权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一小会儿,以为很快就能再将女儿拥入怀中,却没想到那一幕竟会成为他往后的岁月中无尽的追悔和伤痛。因为这一别,他从此失落了今生最珍贵的宝贝,昭阳。
第三十二章
已经是亥时了,从未时就开始下的雨还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绵的秋雨给整个皇宫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跪在泰宁宫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九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身上的衣裳早被雨水打得透湿,穿堂的冷风吹过; 只觉五脏六腑都冻得生疼。
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如何抗得过这样的寒意,小脸早已冷得煞白,脊背却是挺得笔直,原本红润的嘴唇被咬得泛出了青白色的痕迹。
“四皇子在这里跪了有两个时辰吧?”不远的廊檐下传来两位打扫院落的嬷嬷窃窃的私语。
“酉时就跪在那里了,”略显苍老的声音隐含着隐隐的怜惜,“这么大的雨,这么小的孩子,唉……”
“惊了太后的寿筵,这般惩戒也不为过。”又是一声叹息:“再说皇上也有日子没去过溯玉宫了,难怪……”
议论声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跪在雨地里的孩子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摇曳微侧着身子;在跟身旁的赫提左将军萨拉扬说着什么,斯文俊秀的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笑容;神情温文诚挚。一见到那双向上斜挑的狭长眸子,以及眼眸中若有若无的凌厉之色,天权的思绪自然而然就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泰宁宫。
那是贞贤太后的六十寿筵,正是摇曳在身后不经意的一绊,使得天权不小心撞倒了燃烧着大红寿烛的烛台,溅落的火星烧到了太后的寿袍,贞贤太后受到惊吓几近晕厥,寿筵自然不欢而散。
只有七岁的天权被文帝责到泰宁宫前罚跪,其实太后只是略微受惊,御医看过之后服下安神的汤药已无大碍。不知文帝是故意惩戒还是根本就忘了那个从来都被他忽视的儿子,天权在冰冷彻骨的秋雨中跪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早晨因为受寒引发高烧昏倒才被文帝派人送回溯玉宫。
在被绊摔倒的那一刹那,天权从那双荡漾着无边无际笑意的狭长眸子里看到了以往从未注意到的凌厉色彩。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知道隐藏在那张温文无害的面具背后的才是真实的摇曳,阴狠、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由于距离的原因,天权没有听清谈话的全部内容,但是雍亲王,赫连将军,朔州,凤台关这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已经足够让他推出事情的全貌了。
雍亲王是先皇嫡子,与文帝乃是异母所出的兄弟。当年,先皇不顾满朝文武的坚决反对立了庶出的长皇子为太子,即当今文帝。贞贤太后嫡出的二皇子却只封了雍亲王的称号,偏安江南二十余年。
赫连将军则是胤王朝四大名将之一的赫连景天,雍王妃的族弟。神威将军贺兰陵去世后,他接管了朔州二十万大军。
清江一役后,赫提与胤朝的平静勉强维持了七年,互换皇子为质并不意味着两国关系的永久修好,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
阿烈古琪多年按兵不动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军权旁落,行事处处受限,否则七年前他已经攻破凤台关又怎会被贺兰陵大败甚至反攻流芳城,最后不得不向胤朝遣使求和,那场战事的失利被阿烈古琪认为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不过随着两年前布林特亲王的倒台,兰斯洛亚时期的重臣已经彻底退出赫提的历史舞台。
二是六部遗民的不时作乱,兰斯洛亚在位的早期,赫提并没有对伽蓝其余六部实施赶尽杀绝的手段,然而发生在赫提四年的事情改变了后来的一切。那是赫提与胤朝长达四年的朔州之战最关键的时刻,西列斯的沙曼丹王妃趁着兰斯洛亚征战前方,杀害了他的王后阿依达,掳走了他的儿子阿烈古琪。
朔州之战以兰斯洛亚签下“一生之盟”宣告结束,即兰斯洛亚有生之年,赫提军队不得踏过清江半步。南征惨败,爱妻惨死,爱子失踪,本来还有机会苟延残喘的伽蓝六部面对草原之王无边的怒火失去了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
因为母亲的无辜惨死,也因为童年时代不愉快的记忆,阿烈古琪登基后对伽蓝六部遗民的镇压、剿杀较之兰斯洛亚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六部遗民还有泽兰沙漠为后盾,如今的伽蓝草原恐怕就只剩下赫提一个民族了。
阿烈古琪对中原的野心和渴望天权是知道的,而今后患已除,他却迟迟没有动作,这让天权隐隐觉得不妥,他担心在阿烈古琪异样的沉默下隐藏着更加可怕的举动,而摇曳的出现解答了他所有的疑问。
随着小屋内谈话的进行,天权的神色愈加冷厉如冰,他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眼神中杀机已现。父皇近年以来身体欠佳却迟迟未立储君,他那位二皇叔看来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第三十三章
“想要把朔州作为换取阿烈古琪支持的筹码么?那样的话,就算真爬上龙椅也是坐不稳的。”天权微微摇头,在心底冷嘲道:“更何况你没有这样的资格,二皇叔。”
朔州是代郡甚至整个中原的北大门,凭借凤台关天险与赫提冬都流芳城隔江相望,朔州以南是一马平川,一旦凤台关失守,京师重地便再无屏障可守。
赫提立国初期,兰斯洛亚曾在四年内七次大举南侵,其中两次攻下了凤台关,骇得京城一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臣多次上奏先皇要求迁都南下,在这种情况下,当时以太子身份监国理政的文帝不得不亲征伽蓝。
四年血战,超过二十万胤朝将士埋骨清江之畔,王朝四大名将中的三位——神威将军贺兰陵,征北将军赫连景天以及文帝的胞弟穆亲王——都是在那场大战中打出来的。
七年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