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昆仑见两人倒说起吃食来,不由把眉头一皱:“金七官人,虞五官人,且说正事吧。”
金小猫虞五宝两个相视而笑。金小猫道:“此非无关旁事。胡班班,你且家去休息,小猫与五宝两个日后还需要你把崔侯引出来呢!”
待胡昆仑一走,金小猫复又立在书几前看先头写的“辨心”二字。
虞五宝走过来,把字收在自家怀里:“莫再看了。说来这胡昆仑倒真是个怪人。”
金小猫摇头,负手踱到窗前,抬头望天,只觉今夜星子格外清冷。
“能屈能伸,识时务,又忠心,果然是个绝好的……家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回:神秘大郎神秘客
夜已深,金大郎犹未就寝,正于自家卧房下头的密室里头与赵松说话。
只见赵松一脸愧意,哑声道:“阁主,属下紧赶慢赶回来,是要请罪来的。那双燕子,一到了襄阳藩地,就不见了。属下派人暗查多日,也未有线索,属下真是……有负阁主所托!”
金大郎眯了眯眼,把手头的茶盏摸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赵松心头却是一凛。他素知但凡金大郎以闻知阁阁主身份见人,那必是不讲情面,哪有日常时候的亲近和气,倒更似一座冰山,令人望而生畏。
果然,这一声冷淡淡的“嗯”字之后,便是金大郎的惩戒了:“自己去领罚。”
赵松僵直着脊背慢慢退到密室后面房间前。打开来,正对着屋门的是一根细长乌黑的鞭,鞭上皆是细密的倒刺,看着便教人浑身发冷。
赵松咬了咬牙,进得门来,褪了上衫,露出脊背,又把鞭子请下,最后把门掩上。
金大郎端坐外间,面色不改,似乎并未听到内间里头啪啪啪的鞭响与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茶盏却被左手死死捏住,茶盏上,由几道细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长,终于不堪承受这等力度而撑破了盏沿,碎裂开来。
茶水滚烫,倾于金大郎瘦削掌间,立时一片通红。
“赵珏,覆家之恨,我田诚与你势不两立!”
内室门开,赵松惨白着脸出来,浑身虚汗直冒。金大郎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他:“上了药就回去。务必要寻回玉佩的下落。”又顿了顿,忽然抚上空落落的右臂,唇角露出一丝古怪至极的笑容,“这断臂之恨,也当了了。”
赵松接了瓷瓶,迟疑片刻:“阁主,属下还有一事,那药还要不要……”
金大郎闭了闭眼,冷声道:“出去后莫教人看出破绽。”
赵松应声出去。金大郎挥手把烛火灭了,任由自家沉于这无边黑暗之中。
官家所诺的,不过是未曾实现的平反,而他自家寻出的答案,却教他无时无刻不深受煎熬。
皇室中人情薄如纸,他田诚却是看它不起的!这世间唯一能把握的,不过权势而已。
有了权势,无论是身处何处,那等可以随意碾碎的便不是自己。这,不是早于二十年前就知晓了么?
甚么身份高低贵贱,不过时事所赐,哪个又能长长久久。
只是,都愿意去死守个长长久久罢了。
金大郎冷着脸起身,推开内室的门,借着墙上夜明珠的幽光,望向那根浸透血色的长鞭,忽然狂笑起来。
只是这笑听来,竟丝毫不见愉悦,而是渗透无比凄凉与悲恨。
门被袖风带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金大郎取下长鞭,在挂鞭之处摸索到一个旋钮,慢慢旋了几下,墙上露出一个暗龛。
里头不过两个黄梨木刻的栩栩如生的男女坐像,两边是五个牌位,前头供着香烛冥钱,以及,一枚玉质温润的五福玉佩。
金大郎跪拜于地,口中是低沉又笃定的声音:“爹,娘,诚儿不会教您二老枉死。”
“玉佩,孩儿取走了。”
金小猫次日醒来,一睁眼便瞧见自家大哥坐在床边看他,脸上还带着笑:“小猫快些起来,大哥有好东西与你。”
金小猫将将醒转,还有些迷糊,却是本心就亲近自家大哥,是以轻轻往金大郎怀里蹭蹭:“大哥,大哥……”
金大郎失笑,举手往金小猫臀上一拍:“懒猫儿!”
洗漱已毕,金小猫端端正正坐在金大郎下首,睁大一双杏花眼,看向手中的好东西:“大哥,这是……”话音未落,金小猫自家倒是脸红了。
金大郎呵呵笑道:“小猫大了,这些也当知晓,日后娶了妻,若是不会,倒是叫人很笑话的。”
金小猫连耳尖都是热的。他不知道自家大哥会想到这么多,甚至连他以后娶妻都打算到了,竟是怕他不通情事,居然偷偷与他买了避火图!
金小猫虽说自幼多病,到底还是男子,又听的荤话也多,哪能不晓得其中意趣,只不过未曾亲历罢了。如今被金大郎拿这个与他,倒是把个口舌伶俐的金小猫惊得心头直跳:“啊……大哥……这个……”
金大郎颇有兴趣地看金小猫把脸垂下,急匆匆把避火图塞到床褥下头,摸摸胡须笑道:“男大当婚,小猫,大哥还是要问问,你有没有心悦之人?若有,咱们就不啰嗦,请了官媒说亲。”
金小猫连连摇头,忙不迭要撇清:“大哥,小猫哪有心悦之人呐!”又见金大郎不信,连忙又补充,“若有,定与大哥说……”
金大郎笑眯眯点头:“说来,倒是官家赐的两个美人,小猫一个都看不上?”
金小猫扶额叹道:“大哥,那两个,小猫着实不知怎么办了!”
丢也丢不得,送也送不了。金小猫对这等粘来的艳福,着实觉得麻烦。
金大郎哈哈大笑就:“既来之则安之,小猫莫非觉得自家不好亲近女人?不试怎知晓女人的好处,难不成小猫心悦男子?……”
这话越说越促狭,金小猫几乎就要落荒而逃。倒是金大郎停了嘴,含笑起身,伸手在金小猫发顶揉了几揉,正色道:“罢了,不说那些。小猫儿,看在官家面上,就在两人中间挑一个伺候,大哥也好安心不是……”说罢又叹了口气,“爹娘也都看着呢!”
金小猫一时怅然,竟是神思不属。义父义母对自家的恩德,他觉得便是粉身以报也不为过。如今,自家大哥言及自家亲事,金小猫不由更觉心虚——他单身一人,吃喝不愁,原本就怕自家病痨身子连累旁人,现下没人管着倒像放风一样,哪里还愿意把自个儿找个人头头尾尾管着。
“便是个通房也成!”金大郎见金小猫走神,便拿手指在矮几上叩叩,“想好哪个,给你送来!”
金小猫微张着嘴,竟不知自家该如何推脱了——长兄如父,如今知道虽不是亲的,到底相亲那么多年,听话习惯依旧是有的。
金小猫再不愿,也只得把头点点:“大哥,许我想想。”
想想却非要许久。不过用罢夕食,金大郎就把容貌更美一些的怜香送来,还叫金山喜滋滋地传话:“若还冷着,大哥就把方方食关张,雁八愗可是我的人!”
金小猫蔫耷着脑袋把怜香让进屋里,又慢吞吞地褪掉外衫,视死如归一般把胳膊在身子两侧伸开:“怜……怜香……给七爷我……宽衣……”
怜香红着脸,偷偷打量身前这位少年官人,心里头怦怦直跳。她头一眼就看中了金小猫,只觉这人连瘦弱都带有几分贵气,那眉眼更是清秀得紧,又常常带笑,叫人见了就生不出恶感。
更重要的是,这位小官人未曾有过男女情事,身子与心都是干净得紧。此事于怜香来说,正是最好不过,若能做他头一人,不说自家把这干净人儿的身子夺了,就连心,也必能有一地。
日后若再能明了妾位,长长久久伴着这个温柔的小官人,不说一生一世,就算是一天,也是她自家乐见的——不过是心悦此人,与此人无关而已。
是以怜香激动地微微颤抖,手都解不开中衣的系带。
金小猫被怜香的素手弄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这女娘摸到之处,都是火辣辣一片。不由得发起恼来,自家迅速把中衣除了,换了素日穿的寝衣。
抬眼见怜香楞楞呆在一旁看着自家,不由把脸一偏,硬板着声音道:“铺床吧。”
又叫六二进来,把洗漱的净水端来,自家使了胰子净了面,用青盐漱了口,顺手自架上拿了本子书,坐在书几前头读起来。
怜香快手快脚地把床铺了,垂首立在金小猫身后,柔声道:“七郎……奴……请七郎安歇……”
金小猫仿若未闻,只把书页翻得极快。怜香等了片刻,见金小猫依旧不出声,便走上前跪下,自身后揽住金小猫胸口,把头靠在金小猫背上:“七郎……”
金小猫一僵,心急急跳起来,越发叫自家喘不过来气一般,说不出是怎样的尴尬。他原道,叫怜香宽衣铺床便算服侍过了,哪能叫这女娘近了自家的身子,却并未想过有现下这等亲近。
是以怜香此举,倒把他逼出一段话来:“怜香姑娘还请自重些。小猫……实不敢耽误姑娘。”
“小猫心中有人,曾发誓为她终身不娶,守心守身。”金小猫慢慢抠开怜香双手,转过身子,从发髻上取出一柄紫檀木簪,轻轻摸了摸,叹道,“此簪,便是为她亲刻的。”
怜香如遭雷击,含泪猛然抬头,望向金小猫,哽咽道:“如今……如今……七郎不能忘了她么?”
金小猫垂眸,抬手把怜香扶起,幽声道:“她……死了……”说罢,把紫檀木簪插进发髻,起身把屋门开开,“怜香姑娘,小猫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喜墨姑娘。”
怜香咬咬牙,取了帕子把脸上泪痕擦净,重又端起笑脸,哑声道:“七官人……不是对不住,实在是怜香……没福气侍候您。”
金小猫目送怜香自己出来房门,长出一口气。
身后却被人猛然拍了一把:“小猫兄弟,一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唉,晋江抽的啊,更新不了了。存稿箱表示很饿。
☆、第六十六回:庆儿哥哥白五爷
金小猫听得那声音,不由脸上便绽出大大的笑容来,他连头也不回,往后便捅了一肘:“庆儿哥哥。”
说来这位庆儿哥哥不是旁人,乃是陷空岛大五义中的穿山鼠徐庆。
陷空岛大五义乃是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金小猫识得白泽琰是在方方食,识得徐庆却是在铁匠铺。
那日金小猫为虞五宝打玄铁匕首,徐庆却是为着再打一柄宝刀——那铺子里头的铁匠手上一块好铁,打成上好的兵器,于江湖中人来说,那便是极大的诱惑。
偏巧这铁匠手头功夫不比徐庆,看得他浑身发热手发痒,二话不说,把个老实的铁匠挤到一旁,把衣服一脱,自家赤膊上阵抡锤便砸,几下便把铁料成了形。
金小猫见到徐庆时便是此景。他微微皱眉,心道这新铁匠倒是手稳,一锤一锤地狠砸,声音倒如击羯鼓似的有节奏,不免多看了一眼,才进去找铁匠铺的掌柜。
哪知徐庆生来对这铁料敏感,抽抽鼻子便嗅到玄铁之气,也就拿余光瞥了一眼金小猫,两个眼光对上,倒皆是一愣。
徐庆到底年长,一看金小猫注意自家,不由把大嘴一咧,憨厚笑笑:“小官人等等,某把这刀打好了,再与你看!”
金小猫听不甚清山西话,只冲徐庆淡淡点头,举步进了铺子。
徐庆见金小猫冷冷淡淡,只当金小猫看不过自家手艺,不免夯劲上来,使尽浑身解数,只把那柄宝刀打出个又直又长的形来,待淬火之后,那刀便显露真容,实实在在一点瑕疵都没有。
等金小猫与掌柜谈妥出来,那刀已然打好,徐庆正眯着眼对着光看。侧眼看到金小猫出来,便上前两步,把个光闪闪的刀往金小猫眼前一送:“某这手艺,可好?”
金小猫被刀光唬了一跳,错眼又见刀身上映出自家容貌清晰可见。更兼那徐庆动作之时,带起金小猫一缕发丝儿,由着清风一吹,正撞上刀刃,立时断开,飘飘落在地上。
金小猫不禁在心头赞了一声好手艺,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金小猫冲徐庆拱拱手:“铁匠哥哥好功夫!”
徐庆听金小猫赞他,亦笑道:“小官人的活计,某自愿意接。”
金小猫也不矫情,把怀里头的玄铁交与徐庆:“既如此,小猫便交与铁匠哥哥了。”
徐庆听得小猫自称,心道自家五弟言,汴京有两只猫儿,莫非遇见的便是教他吃了苦头的金小猫?不免多看几眼。
这猫儿瘦得紧,瞧着亦和气,怎的会叫自家兄弟吃亏——莫非亦是蒋四弟同类?都是连心窍都比旁人多出一个的主儿?
金小猫虽被看得略不自在,却是任由徐庆打量,如此片刻,方缓声道:“铁匠哥哥要记准小猫。小猫明日来取。”又从袖中掏出一柄银鞘递与徐庆看,“小猫这匕首是要送人的,只需这般大小,不要多余装饰,可自卫可杀人。”
徐庆听了这话倒真笑了。匕首这等利器,生来便是用来防身杀人的,世人为着馈赠旁人,与它满身珠翠,倒没了本意。只他不解:“小官人作甚用银鞘,忒软了!”
金小猫想着虞五宝那日与他一道出门买书,银袋子忘家时的窘样,不由忍笑道:“与吾友的盘缠。”
徐庆大笑:“妙哉!”
待到这匕首打成,金小猫欲付银子与徐庆,却被徐庆推了:“小官人不认得某,却该认得某那五弟白玉堂。”
金小猫这才知道,眼前这位铁匠哥哥,竟是大名鼎鼎的五鼠里的徐三哥。是以连忙起身见礼。徐庆喜欢金小猫和气又精怪,金小猫也喜欢徐庆憨直不作伪,两个倒是一见如故,那称呼却又更近了些。“庆儿哥哥”、“小猫兄弟”的叫。
如今金小猫一见徐庆,高兴至极,把先头美人投怀送抱的尴尬都丢到一旁,连忙拉着徐庆的手坐下:“庆儿哥哥,所为何来?”
徐庆面露笑意,把金小猫好生打量一翻:“来便是看看你,你家那护卫却不顶事,某上了房都不知晓。”又道,“不知五弟又在东京闯了甚祸事,大哥叫某来探探。”
金小猫见徐庆皱眉,满脸皆是担心之意,不由出声宽慰:“白五爷不会闯出甚祸的,他又有成算,哪里会轻易惹事。”
“不然……”徐庆沉吟道,不意却被腹内肠鸣给打断了,自家顿时失笑道,“先头等了小猫兄弟与美人说了半晌,你家庆儿哥哥也饿了……”
金小猫亦笑:“庆儿哥哥与小猫来,小猫请哥哥吃好食。”
小厨间里头早烧了一大蒸锅子热水,原是为着金小猫用水,如今,不用怜香伺候,这热水也用不着了。
金小猫瞧着热水,道了句正好,就请徐庆一旁坐下,自家取了一块肥瘦合宜的羊肉,拿起刀切成纸薄的片儿,用淀粉酱汁儿腌了,切了葱丝儿姜末,上锅拿油滑炒片刻,见羊肉微微变色,立刻盛出。又拿水焯了两三棵小青菜。
徐庆闻着那肉香,不由问道:“小猫兄弟,作甚好吃的?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金小猫一笑:“庆儿哥哥莫急,小猫做道糊涂面来与哥哥吃!”
这糊涂面,却是以面粉入热油锅,炒出面香做底儿,加事先炒好的卤料,再入高汤,下了杂面面条,滚到火候,才做得的。吃起来顺滑柔和,不比平时吃的旁的面食劲道,却最能入口,便是连没了牙口的古稀老人也能吃得。
金小猫厨活最是利落,和面擀面切面下面,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糊涂面便端来。徐庆看时,只觉这面做得甚美。肉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