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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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梅同疏-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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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疏背依着一棵大树坐着,杨晔便去坐在他身边,靠上他肩头,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心中安定不少。凌疏只是沉默,半晌后忽然低声道:“既然他们看管北辰擎那么严,你一去,必定被你皇兄发现。你确定要去自投罗网?”

    杨晔道:“我小心着些,不让他发现。我如今就担心云起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该怎么办?”

    凌疏道:“怎么办?那是他的命,谁让他摊上这样的主子呢?”

    他语气中带着浓重的讽刺和无奈之意,杨晔听出来了,侧头看着他,凌疏脸色平静,睫毛半垂,看不出什么来。他伸手摸摸凌疏的脸,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去看他?”

    凌疏不语,算是默认了。杨晔的手便慢慢下滑,握住了他手,接着又搂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故人难舍,别人也就罢了,云起我却如何能放得开?你好歹跟我去吧。”凌疏淡淡地道:“明天还得赶路,你赶紧睡一会儿。”

    到得兖州城中,凌疏在路上还嘱咐杨晔要隐秘行事,待看到那破旧的官署,杨晔却霎时间就把他的嘱咐丢到了九霄云外,急慌慌一头扎了进去。北辰擎的房外果然有兵士把守着,杨晔且不管是谁的人,只管把来阻拦的人一脚给踹飞,后面凌疏跟上来,替他将众人拦开,道:“你快进去。”

    待看到躺在卧榻上的北辰擎时,杨晔顿时呆住。不过几个月未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可以变得不复人形,哪里还是离开京师时候的云起?

    他不敢再多看,扑上去把北辰擎一把抱住,半晌说不出话来。马天运和马天华一直守在北辰擎身边,马天运见状低声劝道:“王爷,您轻些,别吓着他。”

    杨晔哽咽不语,手却微微发抖,半晌方回过神来,缓缓覆上北辰擎的额头,柔声道:“云起,我来了,我来看你。你一定要挺住,你要活下去。你想想我们小时候,一块儿练武,一起吃饭,一同出去跟人打架,晚上睡觉了还是一张床,亲密无间这么多年,你……就舍得这样扔下我走了吗?你别不理我啊!”

    北辰擎脸色灰白衰败,呼吸已经几不可闻,任凭杨晔的泪水落在他脸上,却未见他有丝毫的反应。仿佛他的魂魄早已不在躯壳里,飘飘渺渺,不知往何方去了。

    杨晔心慌起来,忙伏到他胸口仔细地听,待听到微弱的心跳声,方才吁了口气,原来他还活着。

    他沉吟半晌,转头问马天运道:“他能吃下饭吗?”

    马天运摇摇头。

    “那吃药呢?”

    马天运摇摇头。

    “他说什么没有?”

    马天运摇摇头。

    “那……”他隔窗看看外面的兵士,被凌疏撵得远远地,正惶恐地往这边看过来:“门外都是看管你们的兵士?”

    马天运点点头,杨晔顿时心头火气,又无处发泄,腾出来一只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操…你奶奶,人给你弄成这样,你怎么就会点头摇头,屁都不放一个?!他们要看管,就让他们看管了?学了武功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马天运捂住脸,哽咽道:“那是陛下的人!”

    杨晔怒道:“他的人怎么了?当老子不敢杀?!凌疏,外面的人再不滚,就把他们统统给杀了!”

    房外廊上的凌疏闻言仗剑而起,正准备出手杀人,一干兵士觉出不对,已经一哄而散,逃了出去。

    马天运伸袖拭泪:“王爷若早些来就好了,前些天也不知道我们过得什么日子。但凡京师来的官员能说几句好听的话,云起也不会变成这样。三天两头的来,来了就跟审讯逼供一样,追着长安那边的事情问个不休,也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杨晔听出蹊跷来,追问道:“不是他的意思,那又是谁的意思?”

    马天运道:“二弟刚从京师那边回来,本是想去替云起讨个公道,结果魏临仙给传了几次牌子进去,陛下忙得没空见,只得又回来了,王爷还是问他吧。”

    马天华忙凑上来,含泪道:“王爷,小人去京师走了一遭,可是陛下真的忙,白天忙着商量对付长安那边来的邸报,晚上了……晚上了小人可是听说,那荆相夜夜留宿在皇宫里,也不知是在商讨军务,还是有别的什么,总之是没空见小人。况且这派来兖州的官员中,荆相的亲信门客不少。”

    杨晔闻言,忽然抓起床头小案几上的一只杯子,狠狠摔了出去:“果然!我操…他祖母,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果然!果然!这杀千刀的狐狸精,他果然活得不耐烦了!”

    杯子碎裂的声音清脆,北辰擎也跟着被震得身躯微微一动,杨晔本就抱着他,此时突然感受到了,慌忙低头去仔细端详他,却见他并未睁眼,只是断断续续反复念叨着两个字。

    杨晔附耳细听,终于听清楚了,是“宁馨”二字。

    病卧他乡,妻离子散,英雄末路原来不过是转瞬之事。 


第 128 章

   

    连着七八天过去,杨晔天天去看顾北辰擎,大夫换了无数个,病情却不见有一点好转,一日日耽搁下去,眼看他气息一丝丝变得微弱,任凭杨晔把好话说尽,也不见他再睁眼看自己一眼。

    这一日夜半时分,已经憔悴不堪的杨晔被马天华从北辰擎的房中硬扯出来的时候,杨晔急躁得开始骂人,骂荆怀玉,骂岑靳,骂岑文姜,一边骂一边扯了花花草草乱砸。凌疏坐在廊下,看着他疯疯癫癫的举动,忽然起身,一把揪了他回客房去。

    杨晔横着眼道:“你嫌我丢人?”

    凌疏道:“没有。北辰擎病重,你还在他房外乱吵。若是他突然清醒过来,听到了怎么办?”

    杨晔顿住,抱头坐在一张罗汉榻上,片刻后低声呜咽道:“他若是真能醒的过来就好了!凌疏,云起这是活活让我皇兄给害了!让我皇兄和荆怀玉合伙把他给害了!你说他们有事儿没事儿的猜忌他,云起如何能受得了这般折辱?”

    凌疏淡淡地哦了一声:“你皇兄英明神武,广施仁德,怎么会随便害人呢?”

    他语带讥刺,杨晔扑上来扯住凌疏,把他按在榻上,胡乱啃了几口,怒道:“让你气我!”似乎只有实在在抱他在怀中,才能消除心中巨大的惶恐。凌疏并不反抗,由得他发作完毕,却听他又忍不住发怒道:“都这会儿了,你还讽刺我!就算我皇兄他不好,他对谁都不好,但他对我却真的没有做什么不像样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凌疏道:“他现下是对你不错,但是古人有语:‘狡兔死,走狗烹’。等得他江山稳定、天下太平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如何待你?我倒是提醒你一句,既然外面都是你皇兄的人,这里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必定有人及时地传讯回京师。你来到这里,也许你皇兄已经知道了。或者更有可能,马天宝去找你的事情你皇兄也知道,正等着你来。所以不可在这里多加耽搁了。”

    杨晔道:“这我知道,可是云起病成这样,眼见得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让我如何抛下他就走?他还念念不忘宁馨,宁馨在长安,如今连死活都不知道,我这心里难受的,恨不得要去撞墙啊!”

    凌疏默默看着他,看他满眼悲伤绝望之色,却终于缓缓地推他到一边,沉声道:“杨晔,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跟我说没用。”

    跟他说的确没用,杨晔深知这个道理,但看到他沉静淡然的神情,波澜不惊的眼光,却忽然发怒了:“怎么我跟你说说都不成吗?我伤心成这样,你劝我几句不行?你哄哄我不行?你主动一点不行?你这冷心冷性的活死人,要是总对我这么不冷不热的,你不如滚吧!”一边抓着他的肩膀大力摇晃。

    凌疏道:“疯子。”想推开他些,抵不得他力大,两人纠缠撕扯了片刻,凌疏忽然道:“杨晔,事情不太对!”

    杨晔道:“什么不对?”见他脸色郑重,也跟着凝神细听,终于听出异常来,他伸手一把将凌疏揽了起来。恰此时,门被通通通地擂响,一声紧迫过一声,听马天宝颤抖的声音在门外叫道:“王爷,云起醒了!”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杨晔顿时惊跳起来,正打算狂奔出去,凌疏道:“杨晔,很多人往这边来了,你赶快跟我离开!”

    杨晔回头道:“我不走!云起才醒,我真不能走,我得赶紧看看他去。”

    凌疏皱眉道:“如果是京师来人捉你回去呢?”

    杨晔道:“谁敢捉我?要走你走,你若是不管老子的死活,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凌疏恨恨地瞪他,见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只得起身跟过去。

    杨晔随着马天宝冲进北辰擎的房间,扑上去细看,果然见北辰擎眼睛微睁,那眼神却是黯淡呆滞,茫茫然不知看到了哪里。杨晔小心翼翼地握住他一只手,道:“云起,你醒了?我等着你醒来,等好多天了,等得我快要疯了!”

    片刻后,他听得北辰擎一声轻叹,低微无力:“小狼,宁馨在长安,还活着吗?”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杨晔无法回答,只是哽咽不语,片刻后道:“没有噩耗,应该还活着。”北辰擎凝神看着他,眼中渐渐现出几分希冀的光彩:“你替我带着他吧,如果他还活着。”

    杨晔慌忙点头,北辰擎唇角微翘,轻轻微笑了一下,想抬手摸摸杨晔的头发,却终究有心无力,片刻后道:“把我葬在云梦泽,我似乎记得……那是我的家乡。”

    杨晔又慌忙点头答应,点完头警觉不对,忙道:“你别这么说,别总是说些不好的话……我不想听……”听得他隐约又是一声轻叹,余音袅袅,仿佛无尽的遗憾在其中。

    夜色沉郁无边,有风声掠过白杨树的树梢,如群鬼在拍手欢唱,有轻微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往这里逼近,似潮水要湮灭所有。杨晔把脸埋到了北辰擎一点点冷下去的手中,失声痛哭,悲怆难言。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一丝丝一缕缕,杨晔转首看看窗外,道:“马天宝,把门打开,咱们透透气儿。他妈的太闷了!”

    房门被马天宝打开,室中顿时跟着明亮起来。放眼往外看,薄雾轻云笼罩着整个兖州城,待旭日初升那一刻,雾便渐渐散了开去。

    门外院落中,杨熙手下侍卫森然林立。为首的魏临仙和白庭壁见得房门打开,在院中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杨晔缓步走出来,瞥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这狗奴才,跪在这里干什么?”

    魏临仙道:“微臣见过淮王殿下。微臣奉旨而来,请淮王殿下和北辰将军回京。”

    杨晔道:“我不去,我要带着云起离开。他临走时交代我,他要葬到云梦泽去,我已经答应他了。”

    魏临仙劝道:“殿下,陛下在京城日思夜盼着您和北辰将军回去。陛下前些日子忙于长安那边的叛乱之事,这边对北辰将军疏于照拂,致使有些闲言碎语传了过来,导致误会重重。如今得住消息,已经深自悔悟,特命微臣专程来接淮王殿下和北辰将军回京。殿下不可意气用事,这就随我回去吧。”

    杨晔忍不住阴阳怪气:“他说接北辰将军,是接活的呢,还是死的?如今活的没有了,只有一个死的,他还要不要?”

    魏临仙无法回答,伸袖拭去脸上的泪水,片刻后接着叩头不止:“请殿下这就随微臣回京师。”

    杨晔却忽然大怒:“魏临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挟制我?你给我滚开!好狗还不挡道呢,你莫非连狗都不如了?”

    魏临仙俯首叩头:“殿下不回去,微臣无法复命。不如就请殿下将微臣就地处决在这里也行!”

    杨晔哈哈狂笑,如疯似癫:“好!死一个不够痛快,多死几个也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原该路上做个伴!”反身就去找刀。

    魏临仙跪着不敢动,却向着其余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白庭璧扑上来,伸臂搂住了杨晔颈项,道:“殿下,你真的要杀我们几个?小白我怕死啊!”

    杨晔道:“怕死就放开我,赶快滚回洛阳去!”魏临仙蹭前几步,抱住了他的双腿:“殿下,回去无法复命,还是要死!”杨晔被这二人抱住,忽然神智一阵恍惚,接着双腿双臂俱是忽然一麻,竟然被他二人出其不意地点了穴道。他本就心情激荡,此时更是狂怒:“你们疯了,敢抓我!快放开!凌疏,凌疏,快来救我!我要去救宁馨,我不能回洛阳!”

    他突然想起凌疏来,可是凌疏去哪里了?为何不见了?狗…日的难道跑了?

    杨晔不敢乱问,心中却砰砰乱跳,再一次恐慌无比,忽然喉头一阵腥甜,鲜血从唇角不受控制地落下,接着眼前一黑,渐渐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最后只依稀听到白庭璧惊慌失措的呼喊之声:“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他再醒来,只觉得身体载沉载浮,耳中是辘辘的车声,原来已经处身马车上。杨晔懵懂半晌,动了动手,却听到一阵轻微的铁链碰击之声。他诧异起来,举手看看,原来竟被上了手镣,接着发现双脚上也有脚镣。但那铁镣铐都被人细心地缠上了柔软的棉布,与肌肤相接并无任何不适。

    他忽然怒喝道:“来人!”白庭璧应声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一叠声地道:“殿下您醒了?要不要用膳?要不要喝水?”

    杨晔试着运功,却半点内力也无,白庭璧觊觎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道:“殿下,昨儿魏临仙趁着您昏迷,给您灌了化功散,最多一个月,您的功力就可以恢复。不会有别的事情,您别担心。”

    杨晔沉吟片刻,举起自己的手镣看看,道“我如今是犯人了,对吧?正被尔等押解回京师。既然是犯人,还用什么膳,喝什么水?有那残羹剩饭,施舍我几口就够了。”

    白庭璧伸手抱住他,眼泪侵染透了他的衣衫:“殿下,你让我们怎么办?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白我也不活了!”杨晔看着他的泪眼,一阵悲从中来,伸袖搵去他的泪水,问道:“云起呢?“

    白庭璧道:“云起的灵柩在前面。”

    杨晔道:“你把车帘打起,让我看看他。”

    白庭璧依言打起了车帘,前面不远处一副巨大的灵柩,在兵士的拥簇下缓缓前移。招魂幡在空中烈烈飞舞,灵柩前开路的兵士洒出了漫天飘飘扬扬的纸钱,打发拦路的孤魂野鬼。

    杨晔看见这一片惨白之色,再一次心痛如绞,哽咽道:“云起活着的时候,跟我说了他要葬在云梦泽,他跟我说了的!小白,看在咱俩认识了这么多年…唔!”白庭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殿下别说了,说了小白也做不到,殿下好歹饶了我!”

    杨晔举手,勉强推开他的手,他看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钟离针和年未都未曾到兖州来,想来是杨熙防备着这二人私放了自己。如今走也走不得,只得惨笑道:“那好,我不说。你们把我弄回京师吧,为了大衍皇朝的长治久安,我任人宰割。我不想坐车里,我想下地走走,可以吗?”

    白庭壁答应住,小心翼翼地扶他下了车。杨晔拖着脚镣,跟在马车的旁边,道:“悲歌可当泣,远望可当归。小白,咱们唱歌吧,男儿汉大丈夫,总不能一路嚎哭,那可太丢人了。”

    白庭壁低声相劝:“殿下,您唱歌不好听,还是别唱了。”

    杨晔侧头瞪他一眼:“我偏要唱,我唱给云起听的,他必定不嫌弃我。你不爱听就捂上耳朵。”言罢放声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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