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笑道:“看来我已足够落魄。”
云平道:“你再这样下去,连我都要不忍心了。”
庚辰只是摇头。
云平又道:“他是来带你回去的。”
庚辰道:“我知道。”
云平道:“他要你准备好。”
庚辰道:“我已不需要准备。”
云平哼了一声,飞身出去了。
庚辰又站到窗前,他抬头看着朦胧的月色。
这样的月色,他还能看到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翌日。
柳庭风正在书房内写着奏章,重闻在屋外叩门道:“王爷,有张公子来访。”
柳庭风问道:“张公子?哪位张公子?”
重闻回道:“名帖上的是平山堂的张公子。”
柳庭风握笔的手颤了一下,心也跟着颤动,道:“让他在前厅侯着。”
张君元走过长廊,周围的仆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云平沉默的跟着,目光却眺到另一处的尽头。
张君元已在前厅等了一个时辰,茶盅里的茶水已续了多次。但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直到柳庭风来。
柳庭风看着张君元,他依然是当时初见的模样。一身锦衣,一把折扇。
张君元抬眼看着他,笑道:“庭风,好久不见。”
柳庭风道:“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本来是盼望这一天快点来,但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却情怯了。
张君元点头道:“我路上走了三个月,昨天才到京上,今天就来找你了。”
柳庭风遣散了众人,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柳庭风叹气道:“你啊……”
张君元走到柳庭风身前,他的头靠在柳庭风的肩上。
柳庭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口中呢喃道:“君元,君元。”
张君元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要问我。”
柳庭风本来是有些怨怼的,但现在只剩下委屈。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讲,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为什么骗我?”
张君元道:“我没有骗你。”
柳庭风道:“你说你会来的。”
张君元道:“我的确来了,就站在这里。”
柳庭风问道:“你为什么要让他替你来。”
张君元离开柳庭风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珍惜。”
柳庭风道:“我一直将你视若珍宝。”
张君元摇头道:“但你总比四个月前更思念我,对吗?”
柳庭风不能否认,他的确一天比一天思念张君元。
柳庭风问道:“你只是想试探我的真心?”
张君元道:“除此之外,你应该还知道了一件事,我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爱你。”
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和承认的,但总有一天必须要接受,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柳庭风黯然道:“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但你仍是爱着我的,对吗?”
张君元道:“我并不否认我爱你,但我身为男子,绝不会像女人一样去服侍一个男人。”
柳庭风紧紧闭上了眼,他不希望心爱的人看到这样的一个自己。良久,他开口问道:“你如果当初说明白,我是不会缠住你的。但你为何要让一个替身来?难道真的是为了两国通商而已?”
张君元反问道:“哪个商人是不爱钱的?”
没有一个人在被人利用时不是愤怒的,但柳庭风心里更多的是难过。他突然觉得好笑,这半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柳庭风道:“邪琅赋是你让他偷的,对吗?”
张君元道:“我可以还给你。”
张君元从衣袖里掏出邪琅赋放在桌子上。
这的确是那本邪琅赋,但这世上,已不只有一本邪琅赋了。
柳庭风叹气道:“为什么?”
张君元说:“我只知道一件事,不管我做错什么事,你总会原谅我的。”
柳庭风道:“我的确会原谅你。”
张君元道:“你也不会恨我。”
柳庭风道:“我也不会恨你。”
柳庭风的确会原谅他,也不会恨他。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柳庭风总舍不得责怪他。但往往被宠爱的那一个人,总是肆无忌惮的有恃无恐。
张君元转身,他要离开这间屋子。
柳庭风急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见我该见的人。”他想了想又说:“我要你做一件事。”
柳庭风问道:“什么事?”
张君元道:“我要你放了他。”
柳庭风叹气道:“只要能使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张君元走到门口,却停下来问道:“庭风,你爱上他了吗?”
柳庭风道:“我只爱你一个人。”
张君元微微侧头,他在笑,笑的得意。
柳庭风的心里却是苦的,但他还不想离开,他还要缠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张君元推开门,庚辰就站在那里,就好像自一开始,他就知道张君元会来一样。
张君元坐到椅子上,庚辰却跪在他的面前。
张君元没有看庚辰,这样的人本不配入他的眼。
张君元道:“我想你已经等我很久。”
庚辰点点头。
张君元又道:“我来这里,只问你一个问题。取邪琅赋时,你为何不杀鲁连书?”
庚辰叹气道:“我已不想再杀任何人。”
张君元冷笑道:“你早已满手血腥,现在收手,不嫌太迟了吗?”
庚辰道:“一个人如果有悔过的心,什么时候都不算太迟。”
张君元怒道:“你可知你所谓的悔过让我受了多少损失?”
庚辰伏在地上,沉默不语。
张君元道:“看来你已忘了你该有的态度。”
张君元的脚捻在庚辰的手指上,手指被捻的发红。
庚辰缓缓道:“我知错了。”
张君元弯下腰,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道:“他真狠心,把你折磨成这样,我都要认不得你了。”
庚辰道:“能折磨自己的,从来都只有折磨自己。”
张君元道:“那你折磨够了吗?”
庚辰默然不语。
张君元又道:“那就回去吧。”
庚辰道:“是今晚吗?”
张君元道:“是今晚。”
入夜。
柳庭风来到厢房里,厢房是黑暗的,所有的烛火已燃尽了。
柳庭风以为庚辰已经走了,却听见了声音。
“王爷。”
庚辰已站在他身后。
柳庭风转身道:“你知道我会来?”
庚辰道:“你总会来的。”
柳庭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来看看庚辰。
庚辰道:“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柳庭风是后悔的,他应该对庚辰好一些。
庚辰又咳起来,他别过头去。
柳庭风想要拍拍他的背,却被闪开了。
庚辰道:“我不是他。”
柳庭风的手僵在那里,最后无力的收回。
他不是他。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当另一个人的替身的。这样的人,大多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柳庭风是心痛的,虽然他极力掩饰这种心情。
柳庭风问道:“你要去哪里?”
庚辰道:“我从黑暗中来,就该回到黑暗里去。没有名字的人,也要过着没有名字的生活。”
柳庭风突然有想抱一抱他的冲动,能将这样的话说出口的人,他的心一定死了。柳庭风突然觉得,他这样毫无生气,如果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自己,他该怎么办呢?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但是他已决定要离开自己了。
张君元来了,他就要离开,他已没有留下的理由。
他本已无处可去,可他仍要离开。
可悲的是柳庭风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留下他的理由。
庚辰已打开门,他道:“再见。”
庚辰走出门。他的脚步很轻,他的背影孤单。柳庭风仍站在那里,他没有挽留他,即便他觉得,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但是柳庭风明白,这个人不需要怜悯,即使落魄,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庚辰已走远,他消失在夜色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一个人。
他其实并没有走,他仍在王府之内,在张君元的周围。
他这样的杀手,首先是要先学会隐藏自己的行踪的。虽然他已不如从前,但这一点还可以做到。
没有人知道他作为“影”的时候是怎样生活的,他在什么地方吃饭,在什么地方睡觉,连张君元也不知道。
他总在离张君元最近的阴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严冬,大雪纷飞,寒风朔朔。
柳庭风与张君元正坐在小船上烹茶,在湖心看雪。这样的生活总是惬意的,尤其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船外是寒冷的,但船舱里却是温暖的,不仅因为有暖炉,更因为人的心是暖的,所以看一切的事物,也都是暖的。
张君元喋了一口茶,道:“晚来天欲雪,更饮一杯无?”
柳庭风笑道:“你若喜欢,我可以陪你小酌几杯。”
张君元问道:“江湖人不都是大口喝酒吗?”
柳庭风道:“我们不是江湖人。”
张君元道:“我们就在湖中,怎么不是江湖人呢?”
柳庭风摇头笑道:“此江湖非彼江湖啊。”
张君元莞尔一笑,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转头看窗外的雪。
柳庭风也转头,道:“今年的雪比往年要大一些。”
张君元道:“我却没有看过雪。”
柳庭风道:“你若愿意,年年可以看雪。”
湖外,堤旁,枯树上。
庚辰站在树上,眺望着湖中的船。
张君元特意选在湖上,一定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他知道。庚辰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好事。
他往嘴里灌了几口烈酒,他本是不喜欢喝酒的,现在却不得不喝。没有人能抵挡住冬日的风,庚辰也是一样。
船内,张君元倚在柳庭风的怀里。
柳庭风的手里有酒杯,酒杯在张君元的唇边。
张君元轻哼一声,道:“先前订的货已经到了晋川,再过几日就能进京了。”
柳庭风道:“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信任你。”
张君元转过身,趴在柳庭风胸口,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道:“这批货里有一件稀世的宝贝,我特意弄来送给你的。你若用九方炉练习内功,一日可抵十日。”
柳庭风抱住他,眼里充满感激。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张君元又道:“但一路而来,已让许多人眼红。路上一定有人截货,我已准备亲自去接。”
柳庭风担忧道:“你不会武功,一个人怎么能行?”
张君元道:“我会带云平去。”
柳庭风否定道:“不行,他虽武功不差,但若真的打起来,不一定能保护好你。我陪你一起去。”
张君元道:“你是王爷,总不能陪着我这样的人做危险的事。”
柳庭风道:“我若连你也无法保护,做王爷还有什么用?”
张君元点头道:“三日后,玉关道。”
张君元看着柳庭风,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吻。
庚辰知道这件事,是云平告诉他的。
他正坐在一处屋顶上,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递给一壶热茶。
庚辰接过茶,问道:“不是酒?”
云平问道:“难道你已变成了一个酒鬼?”
庚辰道:“我以为你把我当做一个酒鬼。”
云平道:“没有人会把谁当做一个酒鬼,除非那个人自己愿意做一个酒鬼,但你绝不愿意。”
庚辰道:“你似乎很了解我。”
云平道:“没有人能了解你。”
没有人能了解庚辰,因为他从没打算让人了解自己,他的心永远是封闭的。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值得被了解的人。
云平道:“三天后,玉关道,九方炉。”
庚辰“嗯”了一声,喝下壶里的茶。
云平想了想道:“你……最好不要去。”
庚辰看着云平,道:“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云平道:“但是我不希望你去。”
庚辰笑了一声,笑声有自哀,也有自嘲。“他想做到的事,总会做到的。”
云平道:“可是……”
庚辰道:“你不想代替我了吗?”
云平道:“想。”
庚辰道:“你若想,就按他说的去做。你该知道,我已是个没用的人。”
云平长叹一声,道:“我希望剑法的最后一招,你不会用到。”
庚辰只是摇头,他仍在喝茶,茶已半凉。
云平并不是同情他,也不是可怜他。他只是认为,这个人不该死,但谁能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他们都是可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入夜,如夫人的房间仍闪烁着烛光。柳庭风在她的屋里。
即便张君元在府上,柳庭风也从未在他的厢房里过夜。
柳庭风道:“三日之后,本王要去玉关道。”
如夫人问道:“是张公子要你去?”
柳庭风道:“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如夫人转身道:“你必须多带些人跟你一起去。”
柳庭风道:“人多误事。”
如夫人道:“是什么事?”
柳庭风道:“接货,这种走货,总会有人在路上下手截货。”
如夫人道:“你一定要去?”
柳庭风道:“我一定要去。”
如夫人轻叹一声,坐在床上。柳庭风坐在她身边,将他揽在怀里。他的身上,还有张君元的气息。
柳庭风柔声道:“不论如何,总是我对不起你。”
如夫人笑道:“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即使没有张公子,你我也会是这样。”
柳庭风将她搂得更紧一些。但如夫人却看着窗外,窗外有月光,月光照在她思念的另一个人身上。
庚辰回到暂息的屋子里时,如夫人正坐在凳子上。
庚辰看了她一眼,就走进屋里坐在床上。
如夫人道:“没想到你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
庚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如夫人道:“你该知道,不论你去哪里,我总能找到你。”
庚辰道:“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如夫人道:“玉关道,你不要去。”
庚辰道:“你阻止不了我。”
“我知道。”如夫人站了起来,道:“我知道我不该管你,也不该阻止你。你这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结局,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庚辰看着她,却在心里叹息。
如夫人道:“我明明知道你一定会去,但我还是来了,而且在这里等了很久。”
庚辰道:“你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来这里。”
如夫人道:“我本是看不上任何人的,即便是王爷,我也从没将他放在眼里。就算他跟张君元在一起,我从没嫉妒过。即使我是他的夫人,我也从没把他当做丈夫看待。”
庚辰问道:“那你……”
如夫人道:“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至少有一点你和他们不同,你比他们诚实得多。”
庚辰道:“我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过着没有意义的生活。”
“没有人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如夫人走到他身前,道:“我从没在意过一个男人,直到我遇见你。在你之后,我可能还会在意别的男人,也可能不会,但那些人总是比不过你的。”
庚辰别过头,他不愿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