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无道颇觉有趣,唇角含笑,上下打量着此女。只见其眼中无惊,无恐,无悲,无喜,无惧,神情姿态也未有半点波澜。却又不是死水一潭,而是似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
他忽然有点明白了,任山河为何会恋上此女。若是隐藏在那‘仙子’表面下的,是个这样的女子,那就难怪任山河为之心动了。
哪怕只是演技,只是装出来的模样,也足可让任山河这个生长于温室之中,未经风雨洗礼之人为其情动。
这么想着,庄无道就下意识的起了调侃之心:“你我老情人见面,又何需如此生疏?”
那符冰颜一挑柳眉,雪白的小脸上顿时有了些许波动:“情人?冰颜不敢当此称。阁下并非任山河,何来情人之说?”
“本座并非任山河?”
庄无道的目光闪动,眸中笑意如刀:“为何会这么说,你这几些话说出去,只怕那皇玄夜与你们梦灵上仙听了,只怕也会觉荒唐。”
“或者他们真不会信我,不过,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小女子就已知魔君,绝非是他。”
那符冰颜眼神怅惘,毫无焦距的注目着前方:“真正的任山河不会如此伤我,也不会说出那番话出来,无论如何,都不会置我于死地。”
“你倒是颇有自信,难道就不能是本座心性已变?”
庄无道冷笑,是既不承认,也未一口否定,而是直接转过话题:“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只是本座也好奇,你既已认定了本座非是任山河,为何不曾告知雪阳宫与皇玄夜?莫非这些话,都只是虚言诓我?”
符冰颜却用黑白分明的眸子,与庄无道对视着:“魔君这是欲嘲笑冰颜么?我以为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魔君应当都已明白才是。“
“你这么说来,倒也不错,本座确实猜到一些,不过未能确证。也有许多地方,仍存疑惑。”
庄无道心中居然略有些过意不去,面色也恢复了凝然:“任山河深查人元草案,是你有意为之?万西林苏氏之亡,也是因你之故?为何如此?”
“人元草案,奴家的确有过暗示,山河他嫉恶如仇,我只需让他稍稍接触些蛛丝马迹,山河自然会深究根底。”
符冰颜的面色黯淡:“至于那万西林苏氏,却非我所为,当是另有人提点,给出了线索。恰恰相反的是,我曾三番四次劝他莫要把矛头指向星始宗,山河他却置若罔闻。使星始宗借人元草而布下的伏子有了暴露之险,这才是他最终陨落的缘由。”
“然后呢?你就向皇玄夜提议,可以用任山河之身,做为自身鼎炉?”
庄无道目光平静,几无波澜:“把任山河诱入这风波之内,又亲手将任山河推入深渊?”
“确是如此!我符冰颜就是这样的恶毒女人。”
符冰颜点了点头,眼神空洞道:“山河查人元草案,是因我而始。也是在我见势不妙之后,亲手使他沉沦入魔,最终陨落。是因他太让我失望,本欲借他背后的赤神宗与无明上仙之力,毁去我痛恨的一切。可临到最后,却反而使他丢掉了性命。”
果然如此!
庄无道心中暗暗一叹,却又继续问道;“如此说来,你之后配合那雪阳宫行事,诱使皇玄夜以任山河为魔种。只是为不暴露自己的意图,还想着借本座之力,对雪阳宫与元始魔宗复仇?”
符冰颜诧异的回望了一眼,而后一声轻笑:“你这么说也对,当初我确有几分身不由己,一切所为,大多都是为自保。不过说到底,还是小女子我自私自利。不过很奇怪,难道说身为盖世魔君的你,也会因此对我心生同情不成?”
“盖世魔君?不敢当。之所以问,只是本座感觉,有问清楚的必要。”
庄无道唇角一哂,并不在意:“如此说来,这幕后的主使,就是你们雪阳宫那位梦灵上仙了——”
以此时庄无道的法力,足以镇压气数灵机,即便直呼梦灵之名,也不愁对方生出感应。
“还有那位血尊,应该说是这二人,是各取所需。”
那符冰颜低头拨动了一番筝弦,笑靥如故:“梦灵是因任山河已经查到了紧要处,雪阳宫暴露在即,才会对山河下手。她们实在太过猖狂,根本就不知遮掩。其实若非是这群蠢女人,那太霄剑宗也不会随之暴露,太霄灭门,真正是最冤枉不过。至于血尊,目的为何我就不知了。只能猜测,他是为谋取先天五行雷玉,为扶他那颗棋子上位,也是为避免此物,最终落于星始宗之手。”
庄无道双目一眯,记得最开始时。包括秦锋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猜测,是有人欲借任山河入魔这一事,使无明怀疑身边有着其他宗派的棋子。
而公认最有可能继承先天五行雷玉的,就是那位无相上仙,也就是现在的秦殇魔君。
这位血尊任糜,为何在这关头行此不智之举?
——除非,在无明的眼中,无相并非是继承先天五行雷玉及赤神蕴生石的最佳人选,真正能承无明衣钵的,是另有其人。
又听那符冰颜继续道:“这二人知晓任山河对我迷恋有加,于是交托重任,让我布局将他除去。不过那时我仍怀希望,请皇玄夜出手,将任山河作为道心种魔的鼎炉,借此拖延时间。可仅仅十几载后,山河他就在重重打击之下,被他化魔种染化。这就是所有的真相,魔君可绝满意?”
“原来如此——”
庄无道此时只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这是任山河残留的最后一丝执念,正在消逝。
一切都真相大白,他能听出符冰颜语中,有着自责与愧疚,却绝无半点后悔,
可能对任山河真有一点情意,却绝不会影响她最后的抉择。
这可能是她的真心实意,也可能是对方的演技高超,故意诱导。不过这却已经足够了,可以使他对任山河有个交待,可以使任山河从此瞑目。
至于这符冰颜的究竟真假,庄无道无意去深究,也与他无关。
此时随着任山河真灵内最后一点的残念流失,庄无道的修为,居然又有了见涨之势。并非是往上提升,而是肉身根基更为稳固。若说原本下面的根基中,还有一些砂砾,那么此时就是被浇上了铁汁,再难摇动。
只体会一番肉身的变化,庄无道就又回过了神,心念中已生出有感应,眼中含着莫名笑意,深深的看向了门外方向。
“还有些疑问,不过都无关紧要,本座亦非是什么事都欲追根究底之人,不问也罢。再说那个人,他也已到了!”
说完话的时候,庄无道就已踏步在那古筝前坐下,面对着房门。
那符冰颜见状后也是明媚一笑,也同样坐在了筝前,背靠着庄无道,似乎小鸟依人,
葱嫩的手指,任性随意的拨动着筝弦,不过这次符冰颜的筝音,却又风格大变,活泼而流畅,甜美欢快,将筝音主人喜悦心情表露无疑。
庄无道只一听,就知是名唤‘凤求凰’的曲子,极其著名,含蕴**求欢之意。
第1215章 凤凰连环
闻着符冰颜的体香,庄无道却没有任何的旖旎心思,不过既然要做戏,那就要做出全套。此时也装出了一副情动魂予的神色,以手击案,以歌相合。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歌声与这琴音,竟然是出人意料的契合,只不过半柱相时间,就已将这岛上的鸟儿,尽数引来。
不过其中唯独不见鹡鸰,这是一种极其常见的鸟儿。传说此鸟,乃是白泽之后,有辨别人言真假之能。
此时二人之合音,美则美矣,却都是故意为之,并非发自心声,自然吸引不来这种灵性的鸟儿。
庄无道也察觉到了二人音中的虚情假意,感觉好笑的把一个念头传递了过去:“如此真能瞒过那位太阴魔君,可莫要弄巧成拙?你就这么自信,他定会在这风尖浪口之时来与你见面?”
此时的那位,不止是元始魔宗在四处追缉,必欲置之于死地。那赤神宗也同样是全力搜寻,无明上仙对此人的憎恨,可以说是超越一切。
放眼这整个星玄修界,已无这黄玄夜的容身之地!
“平常时候或者不能瞒过他,那太阴魔君的精明,远胜过任山河。然而此时他被你逼迫,他化魔种感染已深。到了这个时候,任是再如何才智高绝,聪慧伶俐的人物,亦要变得惶惶惚惚,被他化魔种操纵,思绪迟纯,蠢不可及。当年的山河,就是如此,我深有体会——”
那符冰颜传来的意念,仍是平淡无波:“至于他会否来见我,这又何需问?他既已到了,又岂会过门而入?我现在只是好奇,魔君方才感应,他到底是到了何处?为何整整半刻时间,还不曾现身。这曲凤求凰,都已经音尽。”
“就在三百里外的沙洲。”
庄无道抬目看了远方一眼,似笑非笑:“一直窥看此间,不敢进来——”
“原来如此。”
符冰颜斜目看了庄无道一眼,眼含好奇色:“魔君方才是用了幻术吧?这般说来,他是仍不知魔君到来?”
“本座是用了幻术不假,不过这位到底是否已经察觉,本座就不知了。”
庄无道并不在意,好整以暇道:“毕竟是太阴魔君,或者有我不知的异能神通。哪怕是现在,只论境界修为,我仍低他半阶。被看穿了,也不奇怪。再者我观此人胆气已丧,哪怕是风吹草动,也会疑神疑鬼。”
其实是否堪破1幻术其实都无所谓,没能窥破,那太阴自然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可若看到了他‘任山河’与符冰颜之间的这以幕,也足以再次重创这位的道心。
可偏偏是百鸟之中,唯独鹡鸰不在,这个最显见的破绽,那皇玄夜若窥破了他的幻法,也不知会不会注意?
不过若然这位察觉了,现在该做的就是全力逃遁,而非是继续窥伺。
就如符冰颜所言,被他化魔种感染到深处之人,会越来越蠢不可及。
不过通过那他化魔种,却感知不到这位太阴魔君,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情绪。只是不断波动,上下起伏着,似在为什么事在犹豫迟疑。
符冰颜闻言后微微颔首,再无言语。亦知这位世人眼中苍茫魔君,并不在乎那人是否现身一见。
他真正需要的,只是让那皇玄夜,见到他们琴瑟相合,情意绵绵的这一幕而已。
凤求凰一曲弹尽,符冰颜曲调一转,这次却是换成了‘玉连环’。欢喜之中,略含哀怨。
庄无道心中暗乐,于是继续应和:“别酒更添红粉泪。
促成愁醉。
相逢浅笑合微吟,撩惹到、缠绵地。
花下解携重附耳。
佳期深记。
青翰舟稳绣衾香,谁禁断、东流水——”
也就在此时,符冰颜那缠绵的筝音忽然一停。庄无道亦是止住了歌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只见那皇玄夜,正是呆立在门外,神情怔怔的看着这间内。
庄无道顿时了然,原来如此,这位果然未堪破他的幻术。之前在那沙洲窥伺,只是单纯的疑神疑鬼而已,其实未曾发现什么端倪。
也就是说,这位太阴魔君的修为,已经跌落到了连他信手为之的幻法,都难以堪破的地步。
看来这魔种也已经完满,他随时都可摘取了——
虽说还有些小瑕疵,不过他已没必要冒险,定需追求十全十美不可。且不出意料的话,这最后的收尾,符冰颜就可替他办到。
那皇玄夜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那‘任山河’放在符冰颜腰上的手。随即他视线又极其艰难的,在任山河与符冰颜二人脸上扫过,最后目光猩红,死死的注视符冰颜,惨然一笑:“好一个相逢浅笑合微吟,撩惹到、缠绵地!一个月前,我从元始魔宗逃离时,本以为你还在雪阳宫。却原来,是在此处私会情郎。”
“所以太阴魔君你潜入了雪阳宫寻我?此事我曾听说过——”
符冰颜神情略显尴尬,低头拂了拂发丝,娇躯干脆靠在了庄无道的身上,愈显:“可奴也是没办法,托任郎之福,那雪阳宫内已无冰颜容身之地,那么多同门将我视为仇雠,根本就呆不下去。如今也只能藏在此间,可以得个清净。好在有任郎怜惜,不曾孤苦伶仃。冰颜很好奇,太阴魔君到底是如何寻到的此地?冰颜自问极其小心,不曾露出破绽,藏踪匿迹,便连雪阳宫的几位师长都不能得知呢。”
任郎——
皇玄夜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不得不深深呼吸,强压住胸内的怒焰。
他现在恨不得撕碎了这对狗男女,却知自己办不到,甚至连逃命都是艰难。
“我曾在你体内下过千机散,只要在千万里内,都能通过特殊的蛊虫,查知你的所在。”
这本是昔年用来控制这符冰颜的手段,然而此时,却使得他自投罗网。
庄无道的视角余光,却看见低头依在他身侧的符冰颜,唇角处忽然浮起了一丝嘲讽哂笑。
顿时就知,这所谓的‘千机散’,符冰颜早已知情,且必定早有了应付之法。
这时候说出来,只是降低皇玄夜的戒心而已,引开他的注意力而已。
皇玄夜浑然不觉,视线已经转向庄无道。若是目光真能化为实质,想必此时,这人已被他熔成灰烬。
“我来寻你,只是想问当年真相。为何那时,你偏要让我选这任山河做自身鼎炉。不过如今,已无需再问。本座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到得此时,确已经没必要再问详细,就只看他方才闯入时看到的,二人间你依我侬的情景,就已能大致猜知真相。
不过有些事,他还有疑问。自己身死无妨,却要死个明白、
“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如此?雪阳宫昔年是对你不住,可事后的补偿,也不可谓不厚,那几位上仙都尽力弥补。便是我这外人,也觉她们确已尽心尽力,关怀备至。为何——”
然而话音未落,就已被符冰颜打断,本来轻柔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尖利起来:“魔君可是在说笑?她们的补偿再多,可能补偿我那断去的道途?以为那些虚情假意,就能弥补我符冰颜在元始魔宗几十年的熬煎磨难?”
第1216章 太**胎
“魔君可是在说笑?她们的补偿再多,可能补偿我那断去的道途?以为那些虚情假意,就能弥补我符冰颜在元始魔宗几十年的熬煎磨难?”
似知自己失态,符冰颜平复了片刻气息之后,声音又逐渐转为柔和,“至于你皇玄夜,所谓的待我不薄,就是将奴家用为太阴魔功鼎炉。然后把冰颜当成宠物看待,高兴之时搭理一下,给点好处,然后心情不好时,就肆意的折腾。又可知冰颜那几十年的忐忑惊恐,如覆薄冰,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冰颜能记得的,就是每天晨起之时,都要求情诸方神佛庇佑,然后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活着,生恐有行差踏错之处,为自己招来杀机。冰颜那时不惧死,却担心自己生不如死。”
见那皇玄夜一真沉默不语,符冰颜自嘲一笑,又语气一转,眼神迷醉的自庄无道肩上仰望:“原以为我符冰颜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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