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您要封村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总不能说封就封,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秦灿没办法向他们叙说原委,更担心一旦说明真相,会引起恐慌和暴乱,但他们之中有些人之前也接触过徐李氏的相公,如果放任他们走动,说不定这种二十多年前在云龙山下肆虐的怪病,会就此死灰复燃,继而引起一波难以阻止的灾难。
不!
自己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著灾祸就此而起。
「本官只是在徐大平的死因上查出一些蹊跷,故而希望诸位能配合本官调查,一旦查明,本官自会解除封锁,还你们自由。」
但徐老太太和族长却是不相信秦灿这番话。
「秦大人,老朽也是活了这麽大岁数的人,官府是怎麽办案的,老朽也都清楚,从未见到有官差为了一对奸夫淫妇摆下这麽大的阵仗!」
「是啊,秦大人如此为之,是为了要给那对奸夫淫妇开脱?」
徐老太越说越激动,手里的拐杖「咚咚咚」地拄在地上,「秦大人,你今天不给个明确的说法,老朽就一头撞死在这村口!」说罢真的往村前牌坊的木柱上撞去。
幸而云中雁眼疾手快,用他惯用的铁链一下缠住徐老太,然後铁链一甩,将老太太往回一抛,砸在几个村里人身上,但所幸并无损伤。
被徐老太这一举动一煽动,徐家宅的村人个个群情激愤,似乎觉得秦灿是和徐李氏有一腿才会这麽袒护徐李氏,甚至为此封村调查。
一边要冲出来,一边的衙役得了吩咐,不得不拼命阻止。
秦灿捏紧拳头,狠狠咬牙,心里有杆秤在不停的摇摆。
是该让他们知晓真相,还是要就此隐瞒著不让恐怖的阴影传播开来?
眼见著两边人冲突越烈,村民们纷纷操起钉耙、木棍就要和衙役打了起来,秦灿身旁闪过一道身影,身手矫健,几步冲到衙役前,将衙役拉开之後,一把大刀银光寒闪,横在那帮子村民前面。
冀州的冬日干燥寒冷,风卷著沙石刀子一样刮著人脸,而站在那些村民面前的持刀之人,表情沈冷,眼神寒冽,比那烈风还透骨,比那刀锋还锐利。
颜璟手腕一转,青犊刀的寒芒在村民的眼里划过一丝寒凉,「有胆子的,就试著闯闯我这把刀看看……」
说著抬手将刀横在自己面前,另一手手指沿著刀面划过,接著竖起刀,手指弹了一下刀身,「当」的一声脆响,让那些村民不由向後缩了一步。
「它也很久没尝人血了,正兴奋著呢……」
这麽说完,眸眼再次扫了面前的村民一遍,那些村民再又缩了一步,颜璟这才收起刀转身回来。
见颜璟帮忙摆平这些人,秦灿心里略带感激地跟了上去,「好祖宗,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那样子,好像真的要大开杀戒一样……」
却没想到换了一句让秦灿愣住当场的话,颜璟头也不回道,「其实我刚才确实想要大开杀戒!」
说罢,扔下怔愣在那里的秦灿,一个人往前走去。
秦灿只觉背心一凉,颜璟说那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他身上透来的气息,让秦灿几乎觉得这个颜璟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颜璟。
就算是还在云龙山当山贼头子的颜璟,固然凶暴跋扈,但还是极有原则的,不会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就在来徐家宅这里封村之前,颜璟还觉得自己此举有点过於大动干戈了,但也就一转眼的工夫,他的态度就这麽大的转变。
自己只是想要将事态控制下来,却并非想要用武力来解决。
颜璟刚才无端端地露出这麽凶暴的一面,让秦灿一时不知所措,在那里站了良久,才慢慢回转过来,想著,也许是朱府的事情在颜璟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故而眼见著事态失控才会有那样激动的反应……
也许真的如此……
秦灿在心里这麽宽慰自己。
颜璟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右手看向手腕的刺青,惊见那蛇身上的鳞片像是活物一般片片竖了起来,颜璟一愣,闭上眼睛再度睁开,发现那刺青还是和原来一样,便想也许是刚才自己心里含著些情绪,才导致生了幻觉……
本来想著先把情势控制下来,然後再寻找解决的方法,但接下来的情况发生得太快,让秦灿几乎都还来不及思考,就马上又迎来了新的问题。
徐李氏在徐家宅被封村之後的第三天就死了,死状和她的相公一样,徐二狗虽然还有一口气,但因为连日无法进食,人削瘦到了极点,只剩一张皮包著骨头,躺在那里出气多进气少,身上散发著死尸的腐臭,看样子也是救不回来了。
守著徐家宅的衙役回报,徐李氏的大舅和二舅、徐老太太、以及徐家宅其它几户人家也有人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到了这个时候,徐家宅的人似乎隐隐明白了秦灿封村的理由,於是剩下那些还没有出现症状的人在死亡的恐惧之中以及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情绪激愤了起来。
「让那个狗官来见我们!」
「大人公务繁忙,有什麽事情,我们可以帮你们转达。」
「我们到底要被关到什麽时候?!」
「是啊是啊,没见到徐老太太他们一家都生了那种怪病,这样关著我们是要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大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只是现在还未找到治疗这种病症的方法,故而才不能贸然放各位出去。」
「放屁!乡亲们,他们不让我们出去,我们硬闯出去!」
「不要激动……大家请冷静……」
秦灿得知徐家宅的村民发生了暴乱,强行冲开县衙设在村口的栅栏,并打伤了值守的衙役後,一整个下午都眉头紧锁著,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走了几圈停了下来,秦灿看向书案上扔著的几封信笺,俱是邀他去邻县复验尸体的。
明溪县和垣平县新到任的知县在信笺中讲述他们那里陆续有人死去,且死状蹊跷,像是被人下毒,又像是染上怪疾,死者表情狰狞痛苦,身上皮肤溃烂,五脏六腑俱已烂成脓水,颜色浑黑,散发著死鱼的腥气,因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定夺。
信里同时又提起,他们县下有地方反映,地里莫名其妙冒出一种黑色黏稠的液体,流经之处,皆成焦土,且腥臭难闻。
村民以为下埋尸体才致如此,但挖了很深,只见这种奇怪的东西像是泉水一样地突突往外冒,却不见任何东西,而那几个死因蹊跷的村民,其中就有参与挖掘的。
除了明溪县和垣平县,这样的事情,在隆台县其它地方也有发生。
秦灿知道,前几日始终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终於化为了现实──
不知道什麽原因,那二十多年前在云龙山肆虐的瘟疾,似乎有卷土重来之势……但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
而那种奇怪的黑色液体到底是什麽?
陈培元不是说,只有在尸体堆积的地方才会大量出现,他们也在朱府的地窟里亲眼看到那种东西,像是有生命一样地朝著有鲜血的地方挪动。
傅晚灯说他在建自己的石室时就遇到过,但当时这种东西似乎还在很深的地下,所以当他在自己石室的地道里看到到处充满了这种东西的时候,也是惊愣不已。
照此说来,在这千百年的时间里,这种东西正从地底逐渐往地面汇聚,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无从可考,也无从可想。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拍得砰砰响,接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书房单薄的房门几乎形若无物。
「秦兄弟!怎麽一个人窝在里头?!」
秦灿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自己是在这里想问题,什麽叫窝在里头?但开下门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了一副表情。
「大当家突然下山,一定是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虞老大「哈哈哈」地仰首朗笑,接著拉过秦灿一只手将一份大红帖子重重拍到他手上,「你猜得对,确实是不得了的大事!」
秦灿打开帖子,一行娟秀灵气的字迹跃然眼前,原来是黑云九龙寨要改做镖行生意了,九龙镖局这个月十五开业。
秦灿看完,不由笑了起来,好一个唐冬兰!
难怪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说的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黑云九龙寨在云龙山横行霸道了这些年,自己勉强降服了一个颜三当家,也不过是让他们收敛了几分而已,这唐冬兰才刚坐上押寨夫人的位置,就大刀阔斧肃整清理这个山贼窝了。
秦灿合上请帖,笑问,「山寨里的其它兄弟难道都没有意见?」
虞老大又是哈哈一笑,震得外头院子里枝头上凋零的几片残叶都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
「有,怎麽没有?!不服气的人还操上家夥来向老虞我兴师问罪,说我被个娘们迷了心窍,忘了祖宗留下的事业,竟然要大家缩起脖子做人。」虞老大说著,转头啐了一口,「啊呸!老虞我八代祖宗都是打铁的,要开个铁器铺子才叫没忘记祖宗留下的事业。」
秦灿不禁好奇,「那然後呢?」
虞老大轻描淡写道,「都给你大嫂子打趴下了,然後你大嫂子发话了,要愿意继续跟著山寨混口饭吃,罚在校场吹一天一夜山风,不愿意的就赶紧收拾包袱滚下山。」
秦灿在心里哎哟妈呀叹了一声,原以为这世上最会翻脸的就属他们家的颜璟了,没想到这才是真正会变脸的一位,那个时候见她扮二丫娇滴滴又朴实,把人家虞老大迷得神魂颠倒的,没想到外面皮一脱,里头可是货真价实的母老虎一只。
不过虞老大似乎没觉得自己看走眼,原是想娶只小绵羊结果迎了只大母虎,反而满口称赞。
「哎,秦兄弟,你别说,你大嫂子真正有两下子,你现在再去咱山寨看看,那整一个近卫军啊,兄弟们个个都像改头换面过了,连操练起来喊的口子听起来都不一样。」
秦灿在心里嘀咕,这能一样吗?改明儿要是契丹来犯,估计都能直接披挂上阵奋勇杀敌了。
不过能让这帮子山贼做上正经的买卖,秦灿心里还是很感谢唐冬兰的,虽然这九龙镖局听来还是有股山贼味在里头,不过要一听说是前黑云九龙寨那帮子山贼押的镖,估计也没几人有这个胆子动手。
於是秦灿向著虞老大一拱手,「那兄弟我先在这里祝虞大当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好说!好说!」
送走了虞老大之後,秦灿让守著徐家宅的衙役都先好好休息养伤,然後又拟了一份县衙的通告,让衙役发到县下各村各镇。
通告里说近来各县都有人死於一种怪病,怪病起因是某种从地底冒出的黑色液体,请村民发现这种东西的时候切勿碰触,而一旦有人发现生出奇怪的病症,一定要单独安置,接触过的人蒸熏去秽,然後通告官府。
同时也写了信,将自己所知和二十多年前在云龙山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告知了明溪县和垣平县的知县,望能够共同出谋划策,一起阻止这场眼看要再度席卷而来的灾难。
做完这一切,秦灿和颜璟带著原是山寨里的兄弟的衙役们回云龙山,庆贺九龙镖局开业。
虽然这当口人心惶惶,不是热闹欢庆的时候,但对於黑云九龙寨的人能重新踏踏实实做人,又确实是一桩大事,於是酒一坛一坛地开,明知不胜酒力,却又禁不住劝。
秦灿喝了不少,喝到最後晕晕乎乎的,只知道自己是被颜璟搀著回到了房间,难得的颜璟祖宗还拿来温热的布巾给自己擦了手和脸,然後脱了靴子吹了蜡烛,在自己身边躺下,之後秦灿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睡到半夜,秦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脑袋里是清醒了一些,但酒力发作开始嗡嗡地痛,於是翻了个身想抱住身边的人厮磨纠缠寻求些安慰,但手一摸却摸到了一床冰冷的被褥。
秦灿眨了眨眼睛,完全醒了过来,起身下床点了蜡烛,发现颜璟外袍还在,但是靴子不见了,如果是上茅房的话不会过了这麽久连被褥都冷了。
秦灿总觉得有些担心,於是穿上衣服点了个灯笼走了出去。
山上的夜晚总让人心里不舒服,黑漆漆的,风又大,吹得灯笼的烛火乱跳,好像下一刻就要熄灭了一样。
「颜璟──!」
秦灿绕著山寨找了一圈,没见到颜璟的人影,风吹得冷得紧,秦灿正打算先回房里,但脚步又犹豫了起来,然後转身看向後山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颜璟一个人沿著後山的山溪走著。
潺潺的流水声里,沙啦沙啦踩碎枯叶的脚步声,听来格外寂寞。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睡著睡著走了出来,意识醒转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仅著了中衣,正往云龙山里走,他想停下脚步,但身体却像是被吸引住了一般,似乎不怎麽听他的控制,彷佛这云龙山的深处有著什麽,和自己息息相连著,中间有根无形的线,正将他一点一点往那里拉近。
虽然已经入冬,山上又寒风透骨,他仅仅穿著中衣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血脉不知因为什麽而隐隐地兴奋沸腾著,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念叨。
快了……就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颜璟!」
手臂一下被抓住,用力将他给拽停了脚步。
「颜璟!大半夜的,你穿这麽少究竟要去哪里?」
颜璟回过神来,看清楚了拽住自己的人,一时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这个场面过於熟悉,让颜璟想起来之前有一次,自己在後山的溪边边想事情边走,走著走著就失了神一直往云龙山里头去,也是秦灿这样拉住了自己。
到底是怎麽了?这云龙山里头,究竟有什麽在吸引自己?
颜璟脸上微露惊讶,看了眼秦灿,又回头看向自己刚才一直走的方向,接著回过头来,正要开口,忽地隔在两人之间的灯笼一下灭了,身旁枝丛一阵响动。
「小心!」
颜璟一把将秦灿拉到自己身後,同时,月光之下就见三道寒芒划破暗夜,落在刚才秦灿刚才站著的地方。
第三章
「是乌巍!」
「你说什麽?」
秦灿不敢置信地看了颜璟一眼,接著看向站在枝丛间的人。
那人身材高大,须发丛生,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戴在手上的钢爪,秦灿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乌巍,原来你一直躲在这山里,不管发生了什麽事,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去把一切交代清楚。」
但乌巍根本不听秦灿的话,低吼了一声,扬起手上的钢爪就朝著他们两人冲了过来。
颜璟将秦灿往旁边一推,双手抓著乌巍的手腕将他的手停在半空,只是他现在的身量和乌巍相差太多,论力气绝对不是乌巍这样浑身蛮力的家夥的对手。
眼见著那钢爪越压越低,离他脸面只有寸许,颜璟渐渐支撑不住,脚下往後打滑,而乌巍却是瞪大了眼睛咧开嘴来笑,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住手!」
秦灿不怕死地捡起一根枯树干从背後朝著乌巍肩膀上打去,但就像敲在石头上一样,纹丝不动,秦灿不信邪,这次对准了乌巍的脑袋,劈里啪啦地一顿乱打,就听「喀嚓」一声,收回来的树干折成了两段。
虽然乌巍的後脑勺皮开肉绽,但他只是动了动脖子,像是被猫挠了一下,接著猛地转过身来对著秦灿挥动手里钢爪。
「哇啊!」
秦灿大叫著向後一闪,接著猫下腰,从乌巍胳膊底下窜了过去,跑到颜璟身侧,「颜璟,我怎麽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
颜璟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
话没说完,两人又被乌巍挥上来的那一下给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