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璟不屑冷笑,「就凭你那运气?不把整个王府都输掉就不错了。」
秦灿想笑,却觉得嘴里一片苦涩,不想让颜璟看到自己那个表情,翻过身,仰天躺著,躺了一会儿,莫名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後侧过头去看向颜璟,一字一字向他保证。
「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十章
趁著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秦灿动身回了县衙。
其实找个黑云九龙寨的人帮忙跑腿也不是不行,但这样若是被镇上的人发现了的话,估计他们就会知道颜璟躲回到了山寨里。
而自己出现在县衙里,那些人最後看到的是自己和颜璟在一起,便会以为颜璟也回到了县衙。公门之地他们不敢乱闯,最多围在县衙门口闹腾,这样自己就能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到了镇上的时候,秦灿才明白那些人为什麽会突然间如此激愤,竟然要将颜璟处死。
就和颜璟在山上的那间屋子一样,青花镇上的很多房子上也都是这种黑色的液体,像是藤蔓一样从地里冒出来,然後攀爬到房子上。
秦灿觉得,如果这些黑色的东西真的是活物,那麽之前他们遇到的时候,这些东西还算脾性温和,只是待在地底,或者在尸体堆积的地方出没。它们喜欢鲜血,似乎是靠鲜血为生。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变得活跃了起来,不再安於地下,像是从长眠中醒了过来,接著便开始到处寻找食物……
难道自己猜对了?
云龙山其实就当年大禹诛杀了九头蛇相柳的地方,因为相柳的血腥臭难闻,所过之处草木不生,大禹将地底的泥土翻上来,把相柳的血肉掩埋其下,堆积起来的泥土则变成了一座绵延的大山。
上古的传说,都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口耳相传,到底是真的还是老祖宗凭空想象出来的都很难查证,但是认识了傅晚灯、知道了长生不老的事情之後,他开始相信,很多流传在世上的传说、民间的风俗习惯,并非没有来历的,只是因为时隔久远,无从去考证,所以就在真与假之间游移。
而现在,如果不是因为所发生的情况和传说里描述得如此相似,恐怕秦灿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现象究竟是怎麽回事。
「和尚,大狐狸!」
秦灿推开既醒住的那间通铺,里头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既醒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面容清俊,神色静然,只是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眸看向秦灿的时候,里头似带著什麽不方便说出来的东西,就见他眉心略微一皱,轻轻摇了摇头。
秦灿起初一愣,接著蓦地领会了既醒的意思,他是要告诉自己这里有地方不对,让他不要进来。
但他正要转身,却有人一下从身後擒住了他的双手,一块散著幽香的布巾捂住了他的口鼻,挣扎间秦灿不慎重重地吸了一口,甜腻的香气萦绕在胸腔里头,不一刻便身体飘若云端那样轻飘飘、软绵绵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身体发软快要失去知觉往地上倒去的时候,秦灿视线模糊里,看到的是两个穿著禁军服饰的人。
扑通一声,秦灿倒在了地上什麽都不知道了。
房里一片安静,阿斌和阿丁正要将地上的秦灿抬起来,窝在通铺上的千宵耳朵抖了抖,一下从通铺上窜下来跑到门口,身上亮起了一道白光,化作人形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你们为什麽要把他带走?」
平时两人看著愣愣的,总是做些傻乎乎的事情逗人发笑,但现在,神色严肃,搭上一身军容,颇有几分轩昂飒爽之姿。
阿斌回道,「你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想来多少已经猜测出了大人的真实身分……」
千宵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秦灿,微微眯起眼睛,红色琉璃珠子一样的眸子里有光华流转,「笨知县真的是某位皇亲贵戚?」
阿丁点了点头,「大人是瑞王世子,当今圣上的侄子。」
千宵挑了挑清长细眉,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呢,他身上有龙气,绝非普通人,还真是如此……」说完舔了下嘴唇,脸露几分惋惜,「可惜了以後都吸不到他的龙气了……」
而後转向两人,千宵眉眼含笑,「走都要走了,不如再让我吃顿饱的?反正回去了之後鲍参翅肚养上几个月就养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铿」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的用麽指将腰里的长刀剔出刀鞘。
「大人在这里平安无事,多仰仗大仙平时的照顾,我们替老王爷、太子还有皇上太後谢过大仙,但要是大仙意欲伤害大人,我等就算明知和大仙抗衡是以卵击石,也定当不顾!」
见他们两人俱是毅然坚决的表情,大有玉石俱焚之势,千宵泄了气一般地沈下肩膀,小声嘀咕,「不就换了一身衣服,连说话的口气都变了,但是……」手一指旁边,「我少吃一顿没关系,但他们似乎不会这麽轻易让你们离开的。」
阿斌和阿丁回过头去,发现就在和千宵说话的时候,阿大他们都出现在了廊上,小元也在,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上,指间夹著明晃晃的飞镖。
见他们两人看过来,小元有些愠怒地走了过去,手里的飞镖指著阿斌的喉口,「别以为你姑奶奶不说,就表示你们两人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们两个人的身分了,只不过没有说出来。」
然後朝著地上的秦灿指了下下巴,「你们要走可以,但是他要留下,他现在和咱们爷是那种关系,怎麽能就这麽丢下咱们爷一走了之?况且咱们爷的身体不是什麽那个什麽岑大人的儿子,和他是青梅竹马来的?两个人来,一个人回去,你们也不怕没处交代?」
阿斌沈声说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上报给了太子,岑公子的死,岑大人也已知晓,太子说他会命人处理後续事宜,只要我们现在把小王爷带回去就行了!」
「不行!」
小元将手里的飞镖往前一送,镖尖立时划过阿斌颈脖的皮肤,一丝鲜血顺著他颈脖滑了下来,但他只是略微侧了下脖子,却没有躲开。
「小元姑娘,大人和你们、和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类人,他来这里只是因为和太子殿下打了个赌,但就算是玩闹的,太子殿下也不敢让他在这里出事,还派了我们暗地里保护他。
「老王爷和当今圣上都是太後所出,小王爷天生性子爽朗,风流浪荡,又舌灿如莲,很会说话,从小就得太後的喜爱,简直是放在掌心里宠著的。太後知道小王爷因为和太子打赌跑来这种地方,已经怒不可遏、把太子殿下说了一顿,但因为赌约在那里,想来大人也是不肯马上回去的。
「然而现在这里发生这麽多事,太子殿下很难再从容淡定下去,让我们务必将小王爷毫发无伤地带回京城……」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不管用什麽方法。」
小元瞪著眼睛看著阿斌,半晌,见对方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脚一跺,将飞镖收了回来。
「要是咱们爷知道了,有你们两个好看!」小元这麽说完,哭著跑了。
阿大走了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我们也算是在一起共事了一场,我没有权利阻止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多多为大人和爷考虑一下。」
然後阿大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云中雁,又转了过来,「大人醒过来,一定会很难过的。」
阿斌点了点头,「我们明白,但眼下的形势刻不容缓……」想了一想,接著压低了声音,「如果可以,你们也尽快离开,朝廷已经派人下来,不日便要……放火烧山,方圆百里皆不放过。」
阿大一惊,「那百姓呢?」
「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听到的人皆都身体一震,房里的既醒停下来转动的佛珠,阖上眼睛,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大回神过来的时候,阿斌和阿丁已经抬起了秦灿准备离开,阿大对著他们拱了下手,「你们自己保重,保护好大人。」
两人点下头,便抬著秦灿往後门而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挥鞭打马的声音,马蹄踢踏踢踏的声音,和车毂辘的嘎吱声,渐渐远去。
秦灿下山没多久,颜璟也起了身。
沐浴的时候,身後那处被侵入的地方彷佛依稀还残留著对方的物事留在里面的感觉,这样一想,身体便又热了起来。
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这上面,他擦干净身体之後,拿著刀走到外面准备练上一回,却在回头的时候发现,那种黑色的液体又有一些已经攀上了这间屋子的外墙。
看来,自己不该再留在山上,否则会给大哥、二哥还有其它人,都带来灾祸。
小酒酿他们一见他出来,便抱著藤球缠上来要他陪他们玩耍,实在抵不过他们的要求,便陪著他们玩了一会儿。
夕阳渐渐落下去,西天的云彩染上一片火红,红得好似远处的山头烧起来一样,让颜璟心里生了几分压抑和不安,幸而小鬼头们吵吵嚷嚷著跑来跑去的可爱样子,驱散了不少心里的阴霾。
玩了一会儿,正要把小鬼头们赶回去练字,颜璟听到山寨前头吵吵嚷嚷的,让小鬼头们都待在原地,自己走到忠义堂那里看下发生了什麽事。
还没走到,就有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把那个妖孽交出来,我们知道他就躲在你们山寨里头!」
「是啊,快点交出来,不然将你们山寨里的所有人和那妖孽一起统统一把火烧了!」
「什麽妖孽?哪里来的妖孽?你们都是什麽人,敢在这里造肆?」
回话的是唐冬兰那清脆爽练的声音,一开口便是到现在还改不掉那口在近卫军里待出来的官腔,铿锵掷地,颇有几分慑人。
外头一下子静了下来,但是在颜璟走出去的时候,那些人又纷纷激动吵闹了起来。
「就是他!快点把他交出来!」
「我们昨晚亲眼看到他变成了妖怪杀人!」
「是啊,一只手就把人的胸口刺穿,这种妖孽绝对不能留在人世祸害百姓!」
山寨门口围著数百人,都是镇上的百姓,其中就有昨晚伏击他的那几个,人群里有人双手一伸,「大家静一静,容我和他们说一下。」
开口的是老镇长,他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对著唐冬兰道,「这位女侠一来,便让整个黑云九龙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想来是颇有手腕之人。老夫是青花镇镇长,此次带人上山,仅是为了擒住你身旁这只妖孽,并无伤害其它人的意思,希望这位女侠能够谅解。
「无论此人昔日和黑云九龙寨是什麽关系,现在都只是一只祸害人世、令云龙山下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妖孽,这种妖孽必须处死,不容於世!」
後面的人跟著他喊道,「必须处死!不容於世!」、「必须处死!不容於世!」
唐冬兰侧首向著颜璟使了一个眼神,压低了声音,「三弟,你回到里头去,这里交给你嫂子处理,谁敢在我们地头上撒野,嫂子就算是吃官粮出身的,也绝不姑息。」
颜璟没有同意,「嫂子你有孕在身,还是不要操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颜璟走了出去,对著众人道,「我想大家有一点误会……」
「有什麽误会?昨晚你伤人我们亲眼看见的。」
颜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然後抬头,「昨晚之事实属无意,只因看到要伤及秦灿秦大人,才会如此不加思索,但其它的事确实於我无关。奉我为山神的是你们,说我是妖孽的也是你们,我到底是什麽,比你们清楚。
「我只说一遍,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不怕那些黑水,昨晚你们看到的在我身上发生的异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秦灿秦大人会解决,你们就等著他的结果吧。」说罢转身要退回到里面去,却听到人群里有人爆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秦灿秦大人……哈哈哈哈!」
那人笑著走出来,走到最前面,然後转身对著身後的人说,「秦灿秦大人早就走了,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出了云龙山了!」
「你说什麽?!」颜璟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回过身来,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我说的是,县太爷早就走了!呵呵!什麽相信他会解决现在这些事情,什麽爱民如子、清正廉明……笑话!走了,早走了!
「我亲眼看到县衙後门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华丽得不得了,车壁上都有金箔贴的花儿,四个角上还挂著驼铃,阿斌和阿丁……对,就是那看起来傻愣愣的两人,打扮得好像宫里的侍卫,将一些包袱啊干粮啊往马车上搬,搬完了就和县太爷一起上了车走了。」
颜璟不由皱起眉头,手指捏紧,「你骗人,秦灿他不会离开这里的。」
那人见他不相信,摆了摆手,「我骗人做什麽?又没好处,人早逃命了,留著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等死,别看之前他都护著你,这临到了关头,还不是拍拍屁股各自飞?」
「住口!」颜璟咆哮道,脸上的神情一下狰狞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右手,指上的长甲又缓缓伸了出来。
他不相信秦灿会就这麽一走了之,他答应过自己的,他答应过……
「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风中有什麽撕破空气、发出一声尖锐声响朝著他这边飞来,一下打断了他的神思。
颜璟伸手一截,徒手抓住了一枝从弓弩里放出的短箭,锐利的箭头还是割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丝顺著手腕流了下来,血一样的红芒在他眸眼里汇聚,发丝飞扬,周身似有一股黑气缠绕……
一见他这样子,围在山寨门口的人慌了神。
「妖怪啊!他要施法杀人了!」
这一声下,百姓都失去了理性,撞开门口的兄弟,冲了进来,和山寨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谁敢动咱们老三一根指头,我姓虞的今天绝不放过谁!」虞老大说著,转头向唐冬兰,「媳妇,今天就算你拦著我,我也护著咱老三!」说完,便从台阶上跳了下去,一声低吼,冲向人堆,怪力一使,扛起几个人就向山寨外头抛去。
万老二身边围了不少人,但手里雷公锤「砰」的一声互击,激起无数火星,让那几人都不敢靠近。
镇上的百姓手里也就只有耕具、菜刀和上山打猎时用的弓弩,但人群里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山寨的弟兄不敢真下杀手,不少人都被打伤。
颜璟看著底下一片混乱,「喀嚓」捏断了手里那枝短箭,跨脚走了下去,也不管是防著对方不让他们往里闯的山寨弟兄,还是一个劲冲上来的百姓,抬手一抓对方的衣服,提起了便往旁边一丢,如此几下,眼看两拨人扭缠在一起的混战就要被他平息下来。
「三当家──!」
小酒酿带著哭腔的声音让颜璟愣了一下,回身看去,就见小酒酿不知道什麽时候跑了出来,估计是以为前头有什麽热闹可看,结果正撞进混战的人群里,被镇上来的人抱在怀里,一只手按在他脖子上。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些孩子和山寨的关系,估计是见小酒酿跑出来,正准备用他威胁他们。
小酒酿红著眼睛,离了地的两只脚不住地踢蹬,「三当家……呜呜呜……快放开我……」
颜璟抬手示意自己住手了,对著他们道,「不要伤害……」
孩子两字还未出口,颜璟就觉得背上像是被人用力拍了一下,一阵火烧火燎地疼,紧接著又是几下,分别落在胸口,手臂和腿上。
「三弟!」
唐冬兰惊叫著要跑过来,被山寨里其它人给拉住,那边小酒酿「哇」地一声爆出刺耳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