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镇长也在人群之中,於是秦灿对他道,「老镇长,你们大晚上的跑出来做什麽?这山里危险,我们两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您还是带著乡亲们赶紧回去吧。」
没想到镇长手一挥,几个年轻人拿著麽指粗的麻绳,将秦灿和颜璟两人围住,秦灿这下子看不懂了,「你们要做什麽?」
老镇长道,「秦大人,我们都当你是个难得的好官,清正廉明,一来就破了好几个大案子,还处处为咱老百姓著想,建学堂修祠堂,做了不少好事,但我们不能看著你再和这个妖孽混在一起,若是秦大人你不敢动手的话,我们就替你动手。」
秦灿越听越听不懂了,见那几个拿著麻绳的年轻人要来捆颜璟,忙横出胳膊将颜璟挡在自己身後,呵斥道,「做什麽?!谁允许你们这麽做的?你们从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说颜璟是妖孽的?」
「如果他不是妖孽,他怎麽可能不怕那些黑水?」
秦灿道,「你们之前不还把他当做山神来供奉?怎麽这会儿就成妖孽了,观音大士、如来菩萨你们供奉不供奉?难道也是妖孽不成?!」
这一堵,把他们的话给彻底堵住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了老镇长。
老镇长倒是没被他唬住,道,「若他真是山神,他就不该如此造孽人世,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云龙山下,到底做了什麽得罪他的事,要受此惩罚?会祸害人世的,不可能是神,只可能是妖!」
「对,绝对是妖!神仙只会保护世人,不会伤害咱们平民老百姓!」
秦灿回头看了一眼颜璟,火光在颜璟脸上跃动,照出他一脸复杂的表情,想说什麽,但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来。
秦灿回过头来对著面前的人道,「神是你们说的,妖也是你们说,如果你们说颜璟是妖,就拿出证据来!」
「他不怕那种黑水已经可以证明他和普通不一样!」
秦灿否认道,「你不能保证这世上还有其它人不怕!」
下面有人走了出来,「黑云九龙寨里有人告诉我,说这个三当家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三当家了,以前那个三当家受了重伤死了,这一个……是利用了别人的身子活过来的。」
周围一片唏嘘声,皆都为此惊讶。
老镇长道,「夺舍之事,皆为妖所为,今日夺他人身体,难保明日不会夺到我们头上来。秦大人,你再护著这妖孽,小心伤到你自己!」
秦灿横著手臂挡在颜璟身前,不让他们靠近,「谁敢过来?!我这个县太爷在这里,你们谁敢给我造肆?」
老镇长抬手一摆,道,「大家要想镇上太平,必须除掉这个兴风作浪的妖孽不可!」
几人一拥而上,一人一只手地抓住秦灿将他架住之後,就用手里的麻绳去捆颜璟。但就算那几个年轻人身强体壮,在颜璟面前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更不是他的对手,几下就把对方铲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秦灿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有人操著一把菜刀冲了过去,忙大声提醒,「颜璟!小心他手里的刀!」
颜璟回身就见一明晃晃的东西直朝自己面门而来,抬手一挡,手臂上立时火辣辣的刺痛,狭长的血痕皮肉翻开,血噗噗往外流。
就在颜璟顿了顿的时候,刚才被掀在地上的人,其中一个猛地跑了过来,从後面紧紧抱住颜璟,不让他动弹。眼见著那人手里的刀又要落下,颜璟抬腿一脚踹上对方的腹部,接著手肘向後一顶,那两人都抱著肚子摔在了地上。
这边秦灿看得胆颤心惊,他知道颜璟对著他们不敢下重手,就怕伤到他们,但那些被煽动的百姓却是不管不顾,只一味的想要擒住他。
「住手!听到没有!都给我住手!」
秦灿蹦跳著大声叫嚣,但没人理他,架著他的人也不松手,那些人见光是用力气是绝对没办法抓住颜璟的,便找来木棍。
颜璟面对这麽多人,又不能下重手,很有些力不从心,一不留神就被人一棍子扫到小腿上,吃痛屈膝跪了下来,那些人趁势,棍棒像是雨点一样落在他的头和背脊上。
见颜璟生生挨了几棍子,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秦灿猛地一吸气,用尽全身力气抬手用手肘往後一撞,趁他们吃痛松手的时候,立刻挣脱开来,跑到颜璟这边挤开人群,将颜璟护在自己身下,於是也连挨了好几下拳脚和棍子。
「住手!快住手!」
秦灿忍著痛挥著手臂示意他们停手,但没人听他的。
一旁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妖孽,还我全家的命来!」
火光下,一道寒芒直刺过来,秦灿下意识的将颜璟朝旁边推开,但力气不及他,反被颜璟一手给推到了旁边,倒在围著他们的人身上。
秦灿摔下来的时候看见颜璟右手虚空一捏,然後向著对方伸了过来。知道颜璟只是想把对方推开,但秦灿看著他伸出去的右手的手型,心里一阵不安,脱口喊了出来。
「不要!」
声音划破了阴云密布的夜空,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再出声,也不敢出声,张著嘴只是发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呼吸声里还有水滴落下的声音,「滴答」、「滴答」,虽然细微,却听得很清楚。
秦灿看著眼前那一幕,同样震惊得发不出声音。
颜璟伸出去的那只手,直直穿透那个拿刀刺过来的人的胸膛,夜风撩起他的鬓发,显露出他脸上沈静如常的神情,敛在纤长眼睫下的眼眸,是血一样的红色。
那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向後倒了下去。
颜璟还维持著手伸出去的姿势,众人皆都看见,当那人倒下、颜璟的手从他胸口中抽出来的时候,被鲜血沾染的那只手,指甲异於常人的伸长著。
然後颜璟回过身来,身上的衣衫因为扭缠争斗而撕破了几道口子,从肩膀的裂口上,秦灿亲眼看见了颜璟肩头的那九只蛇头,只只眼睛赤红,而胳膊上的蛇身,鳞甲也片片竖了了起来,彷佛颜璟满腹的怒气都在这条九头蛇的刺青上完全体现了出来。
颜璟抬起自己的右手,也像是有些不解地看著,然後将手放了下来,一扫面前的人。
「谁还想来试试?」
那些人被吓得退了一大步,顿时围著两人的圈子大了不少。秦灿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想开口说什麽,人群里猛地爆出一声尖叫。
「妖怪!他真的是妖怪!」
围著他们的人脸上也都露出恐惧的表情,但恐惧归恐惧,却没有人逃走,镇长的声音从人墙之後传了过来。
「秦大人,你现在也看见了,普通人怎麽可能用这种方法杀人?他就是一个凶残的妖怪,为了镇上百姓的安宁,我们必须要铲除掉他!」
秦灿还是挡在颜璟身前,「不,明明是你们要先动手伤人,才被反伤,怎麽可以说颜璟凶残,而且他……而且他……颜璟──!」
未等秦灿把话说完,就听见身後沙沙声响,面前那些百姓想冲上来又碍於什麽的样子,秦灿回头,发现颜璟已经折身又返回到山林里,於是连忙追了上去。
「颜璟!颜璟!」
颜璟一个劲地在山林里乱跑,秦灿跟在他身後,跑了没多远,看到那些火把还留在原来的地方,看来是不敢追过来,心里稍稍放心了些,但紧接著不安的感觉全涌了上来。
虽然他一直相信颜璟不怕那种黑色的液体是因为他比较特殊,但是现在,尤其是当见到颜璟杀了那人时的情形,秦灿却不敢再那样肯定。
然後他想到了自己曾经问过千宵,颜璟身上的气是怎样的,千宵回答他说,他从未见过如此混沌的气,彷佛从远古之时就沈积下来,那样深沈又隐隐蕴含著无尽的强势,让他感觉到有些害怕。
当时他并没放在心里,想著颜璟这样一个霸道的人,说不定是什麽混世魔王托世,却怎麽也不会想到颜璟是妖……但现在转念一想,千宵会畏惧他,那时候诛杀了鸡妖的人也是颜璟,并且就如同今天的情况一样。
但是当时只当是巧合,又是如此的惊险,故而并没有想过人的血肉之躯怎麽可以对一只入了魔的妖造成那样巨大的伤害……
颜璟停了下来,扶著一棵树大口大口的喘气,喘了一会儿,转过来,背靠在树上,微微仰著头,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秦灿站在不远处,想走过去,又犹豫著止步不前。
颜璟睁开眼睛,看到秦灿这样子,微微撇开头轻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吓人?」然後抬手看向自己的右手,方才那伸长的指甲已经缩回原样,但血迹犹在,看著触目惊心。
「我也不知道怎麽会这样,就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对劲……其实那天和你说的异常远不止如此……」说罢,解了腰带,将身上的衣衫褪了下来,露出左手臂上的刺青,示意秦灿来看。
秦灿怯怯地走近他,视线落在那刺青上,随著颜璟呼吸间胸膛的起伏,那自手臂而上到肩膀的蛇也像是活著那样一起一伏的呼吸著。
不……
它似乎是真的活著的。
秦灿伸出手去,碰上颜璟手臂那里的皮肤,指尖下碰触到的,不再是暖暖的带著人体温度的细腻肌肤,而是光滑湿腻,冷冰冰的,还有纹路的凹凸,就像是摸在一条真真正正的蛇的感觉。
秦灿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颜璟却道,「但你摸到的,这不是错觉……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说了,也许我和千宵同样是妖,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你现在的身体是岑熙的,如果要是妖的话,那也是岑熙不是你。」
但是颜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刺青,「那这个要怎麽说?岑熙身上本来没有这个的,是因为我移魂之後才出现在这具身体上的,它到底是什麽?它从小就在我的身上了,而且随著年龄的增长还会长大,正常人身上怎麽会有这样的东西?」
「颜璟,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麽冷静?!若是换成你,活了这麽大,你才知道自己是妖,你会作何感想?」说完,颜璟仰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半晌,才冷冷说道,「你回去吧……」
秦灿像是没听清楚那样问道,「你说什麽?」
颜璟将身上的衣服拉拉好,又开始往云龙山里走,「我让你回去,不要再跟著我了。」
但不论颜璟怎麽驱赶,秦灿就是不肯先回去。
山里危机四伏,镇上那些百姓说不定也还在找自己,颜璟想了想,决定先回黑云九龙寨。
第九章
虞老大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又发生了什麽事情,大半夜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沈地回来,还是从後山的方向,两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像是泥地里打了个滚似的,而自家三弟身上明显还带著伤。
待到颜璟进了屋里之後,虞老大赶紧将秦灿给拉到了一旁,质问他,「你又做了什麽惹我们老三不开心了?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总让他这麽三天两头带著气回来,也不是长久的事。」
秦灿自己的心绪也才经历过起伏,还没从岑熙真正的死因里回过魂来,就又马上遭到镇上百姓的袭击,不仅如此,颜璟为了保护自己,还显出那异於常人的状态,秦灿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而且虞老大说的,什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什麽跟什麽?
疲累至极,心里还乱成了一团,秦灿无意和这个大老粗纠缠,有点没好气地答了,「我还想回娘家呢!」说著就往山寨里专为他留著的客房走了过去。
秦灿走到房里,关上门,见到桌上杯盏,走了过去想倒杯水润润自己干得快要冒烟的嗓子,但提起来的茶壶是空的,才想起来这房间平时没人住,当然也不会有人备著茶水。
他颇为烦躁地将杯盏往茶盘里一扔,匡当一声,几乎碎掉的声响。然後便走到床榻那里,脚上靴子也没脱就直接躺了下去。
双眼直直盯著床顶愣愣的看了一阵,脑中回放著这一晚来得太快的纷乱。
藏在山里的三珠树,岑熙真正的死因……还有颜璟……
山里的三珠树暂且不去论它,如果是章殊培育的,他究竟为什麽要用这种方法培育一株不会开花结果的长生不死树?而且看起来,似乎不止在那里几十年,可能已经长了数百年,才会有这样巨大的树干。
然後便想到了岑熙,心里不可遏止地再度泛起了难过与自责。
他一直内疚著,因为是他硬把岑熙拖来这里陪自己,结果又没照顾好他,才让他出了事,出了事後甚至连身体都没有留下,而是给了颜璟。
起初颜璟的态度和行事作风,真的让他很失望,努力了之後只是更加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岑熙真的死了,回不来了。
之後在和颜璟的相处中,不知不觉竟对他起了情丝,乃至发展到了肌肤相亲的程度,因为在他的眼中和心里,眼前这个人,虽然样貌是岑熙的,但他却是颜璟,从里到外都被他烙上了肆意跋扈的烙印,就算换了书生的打扮,就算坐在那里安静不出声,他也不会把他误认成岑熙。
颜璟就是颜璟,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占据了自己心里重要位置的人。
所以秦灿在抱著内疚的时候,同时又带著感激,感激岑熙留下这具身子得以让自己和颜璟有更多的相处。
但现在,经过颜璟那麽一提醒,似乎全都乱了。
如果当时岑熙只是假死,那麽自己的决定无疑是夺走了岑熙的性命,固然当时颜三的性命很重要,但如果是要拿岑熙的命来交换的话,自己绝对不会做那样的决定。
於是耳边又响起了颜璟说的话。
「等回到京城,我会替岑熙把他没过完的後半辈子给过完的……」
「笨猴子,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去了……」
秦灿不由捏了捏拳头,自己到底有多没用,竟然会把事情弄成这般难以收拾的地步?
秦灿翻个身,拉过被褥将自己兜头裹住,整个人埋了进去。
如果可以话,他们两个,谁都不要死,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惫,虽然心里各种情绪交织,但秦灿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著之後,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树林里那个栽种了三珠树的地方。
以往梦境里只是模糊难辨的地方,因为亲眼见了,周遭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巨大的金枝玉叶,张扬壮阔地向四面伸展出巨大的树冠来,遮云蔽日那般,风拂过,吹来树下那成千上百的冤魂的哀嚎与哭泣。
秦灿正想著,这棵树究竟是什麽作用的时候,耳边听到脚旁有「沙沙」的声音,像是什麽在地上游走而过。
低下头来,就见地上有一道道细细的黑色流水,俱是那种黏稠腥臭的东西,像是蛇一样,蜿蜒前行,朝著那棵三珠树而去,抬头再看四周,就见树周围一圈,都是这般情形,彷佛无数的小蛇正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
黑色的液体流进三珠树周围那一圈满是尸骸的泥潭里,接著又全都攀爬上三珠树的树身。
这和之前做过的梦一样,在那个梦里,他看到一条九头大蛇正缠在三珠树上。
但是现在,眼前的情形又有些不同,那些黑色的液体聚在一起,逐渐显出一个人的形态来。
一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然後越来越来清楚,鼻子、嘴唇的轮廓,颈脖的线条,到最後完完全全的就是一个人的样子,脑袋到胸口都看得清楚,手臂和下半身还是水的形态,看起来就好像一半在外一半埋在三珠树里,正要从树身里挣脱出来一样。
秦灿看著看著,